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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名校校长们 Vs.美国的名校校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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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校长们几乎全是某领域专家时,他们天然更擅长回答“我们能做到什么”,却越来越少有机会和制度空间去追问“我们应不应当做”,“到底要把学生培养成什么样的人”。久而久之,“教育家精神”就变成了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在高压缝隙里偶尔迸发的灵光


  清一色“理工男”掌舵中国顶尖大学,

  教育家的背影已然消失?

  作者:波洛斯,转自“波洛斯纪事”,2025年12月5日


  在全球高等教育竞争的浪潮中,一个看似细微却深刻影响大学本质的现象悄然凸显:中国985高校的校长群体几乎全部出自理工科背景,而美国US News排名前50的大学校长中,人文社科出身者占比三分之二。这种结构性差异并非单纯的统计巧合,而是两国高等教育发展逻辑、社会需求与权力机制的镜像。它不仅决定了大学如何分配资源、塑造学术氛围,更在根本上决定了大学能否真正履行“育人”的使命——培养出具备批判思维、人文关怀和全球视野的完整个体。这种现象的持续存在,凸显了中国高等教育在追求“硬实力”的同时,相对忽略了“软灵魂”的孕育,其所产生的社会后果不可谓不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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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据对比与现象剖析

  截至2025年12月,中国985高校现任校长的背景分布呈现出高度同质化的特征。根据教育部官网和高校公开信息统计,39位校长中36人最高学位为理工科,占比92%,其中工科占56%,理科占28%,医学占8%。仅有中国人民大学马怀德( 法学)、南开大学陈雨露(经济学)、中央民族大学强世功(法学)三人属于人文社科领域。这些校长平均年龄58岁,60%以上为两院院士,且大多通过内部晋升路径上位——如清华大学校长李路明,机械工程博士,中国科学院院士;北京大学校长龚旗煌,物理学博士,中国科学院院士;复旦大学校长金力,生物化学博士,中国科学院院士。
  这种理工主导的格局并非新近现象,早自2008年起,985校长中工学占比已达64%,理学28%。之后的“双一流”建设进一步固化了这一趋势,理工科校长在“双一流”高校中占比超84%。 2025年高校领导调整中,已有8所985迎来新校长,7人均有院士身份,且全部理工背景,这进一步印证了理工科主导中国高等教育的局面。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美国精英大学的校长群体。根据US News 2025-2026全国性大学排名和高校官网数据,66%的校长最高学位源于人文社科(分布在法学、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心理学、传播学、文学、历史、哲学、神学等各个领域),理工背景占34%。如果将本科专业和最高学位专业结合考察,文理兼修的校长占15%。在常春藤八校中,除了宾夕法尼亚大学的Larry Jameson(本科化学、博士生物化学)外,其余七校校长全部拥有文科主导学位或文理兼修:
  普林斯顿Christopher Eisgruber(法律);哈佛Alan Garber(经济学/医学);耶鲁Maurie McInnis(艺术史);哥伦比亚Claire Shipmen(国际关系);布朗大学Christina H. Paxson(经济学);康奈尔大学Michael Kotlikoff(生理学)、达特茅斯大学Sian Leah Beilock(心理学)。 
  这种校长多为文科生的情况,不仅仅出现在美国排名靠前的最大学里,而是整个美国高等教育的缩影。

  这一数据对比揭示了中美高等教育领导层的“两极镜像”:中国校长群体如同一支“理工军团”,高度专业化且内部循环;美国则更像一个“多元董事会”,强调背景均衡与多元输入。这种差异的量化极端性,在全球范围内都属罕见——没有哪个主要国家的高等教育领导层像中国这样理工一统天下,也没有哪个国家像美国这样文理并重,甚至文科占据主导地位。它不仅反映了两国大学的功能定位(中国重工程强国,美国重全面创新和人文关怀),更预示了潜在的系统性风险:当领导者背景高度同质,大学的视野是否会随之狭隘?在全球化时代,这种现象的持续,可能让中国大学在“硬指标”上领先,却在“软实力”上落后。

  历史根源与选拔机制

  中国985高校校长理工主导的格局,根植于新中国高等教育发展的历史路径。1952年的全国院系调整堪称转折点:为服务工业化,国家将文科专业压缩至少数高校,理工院校占比从1949年的30%飙升至1978年的70%以上。 
  这一“重理轻文”的政策导向,在改革开放后进一步强化——邓小平“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论断,让理工科成为国家追赶战略的核心。80—90年代的“211”“985”工程,本质上是“理工优先”的资源倾斜,现任校长大多出生于1960-1970年代,正是这一时代的高等教育受益者,他们的求学与成才路径,几乎被理工背景垄断。进入21世纪,“双一流”建设继续这一逻辑,理工学科在经费、项目和评价体系中占据绝对优势,导致文科人才在学术权力链条中难以突破“玻璃天花板”。
  选拔机制是这一现象的制度保障。在中国,大学校长任命本质上是干部选拔,强调政治可靠、学术权威与资源获取能力。两院院士制度成为隐形门槛,而院士评选高度偏向理工——2025年新晋院士中,理工科占比超80%。 文科教授虽有影响力,但缺乏类似的“硬标签”,难以在组织部门与教育部的博弈中胜出。更深层的是,党政合一的治理模式,让校长需兼顾行政执行与国家战略对接,理工背景者更易被视为“技术官僚”,如清华大学校长(机械工程)或天津大学柴立元(有色冶金)。这种机制形成“理工闭环”:理工科校长青睐理工科副手,内部晋升率高达80%,而文科人才晋升空间日益狭窄。
  美国的历史路径则截然不同。从1636年哈佛学院的建立开始,美国大学就定位为人文通识的摇篮,即使19世纪末约翰·霍普金斯开创研究型模式,也未动摇私立精英大学的“文理灵魂”。20世纪以来,校长职业化路径成熟,其中董事会主导的遴选机制扮演了关键作用。遴选的程序是公开的,周期长达12-18个月,候选人多从全国甚至全球选拔,外校进来的校长占比70%。董事会最看重的不是科研产出,而是领导力、危机处理和人文视野。如普林斯顿Eisgruber的法学背景有助其协调政策;杜克大学Vincent Price的传播学背景则有助其更好了解民意和处理危机。公立大学虽理工科校长比例有所上升,但得益于联邦资助与校友网络的多元制约,文理科保持了较好的平衡。

  当视野的边界成为大学的边界

  过去二十年,中国大学用事实证明了什么叫“换道超车”:2005年之前,内地没有一所大学进入世界前200;2025年,QS前100里已有12席。论文引用数从长期垫底到稳居全球第二,国家自然科学基金总额超过美国,“嫦娥”“北斗”“天问”一个个成了国家名片。这些成就的背后,和今天坐在985校长办公室里的那群专家是密切相关的。
  但奇迹越大,阴影有时越安静。当一个国家所有顶尖大学的最高决策者92%都来自同一个知识谱系时,大学会慢慢学会用一种语言呼吸、一个标准衡量价值、一个方向配置资源。教师们发现,发一篇Nature比花半年打磨一门通识课更能决定自己的职称;学生们发现,进大实验室刷论文比读完一整套《西方哲学史》更“有用”。文科院长们发现,只要学科评估里没有A+,就永远排在争取新大楼的队伍最后面。这不是某位校长故意为之,而是当几乎所有校长都共享同一套“成功密码”时,大学像被装进了一只看不见的模具,慢慢长成了模具的形状。
  更深、更隐蔽的代价发生在“教育家精神”这个词几乎被遗忘的地方。观察家指出,真正的教育家精神,从来不是空洞的道德说教,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习惯。他们习惯在技术与伦理之间来回踱步,而不是把两者割裂。他们习惯把大学当作“文明共同体”,而不仅仅是“知识工厂”。他们习惯在资源有限时先问“对学生的人格养成最重要的是什么”,而不是先问“哪个项目能最快出大成果”。他们习惯在面对权力、资本、舆论的三重压力时,仍能保持一种从容的疏离,而不是急于用“指标好看”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
  回想当年,蔡元培在北大最穷的时候,把薪水最高的教授职位留给陈独秀和胡适,而不是留给最能拉经费的工科院系;梅贻琦在西南联大最苦的时候,坚持让理科生必修文史哲、让文科生必修自然科学,哪怕那时候连饭都吃不饱;竺可桢在浙大西迁途中,仍要求每位学生每天写反思日记,因为他相信“大学教育的最终目的,是使人成为人,而不是成为某种专门工具”。这些选择在今天看来近乎奢侈,却正是教育家精神最具体的呈现:他们永远知道大学真正的北极星在哪里。
  而今天,当校长们几乎全部是某个领域的专家时,他们天然更擅长回答“我们能做到什么”,却越来越少有机会、也越来越少制度空间去追问“我们应不应当做”、“我们到底要把学生培养成什么样的人”。不是他们不想,而是整个选拔、评价、资源配置的链条,都在奖励前一个问题,而几乎从不奖励后两个问题。久而久之,“教育家精神”就从一种可以习得的习惯,变成了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在高压缝隙里偶尔迸发的灵光。
  这不是理工科校长的个人局限,而是制度性同质化带来的系统性稀缺。当AI伦理、基因编辑、算法偏见、数据主权、碳中和这些议题接连砸向大学时,社会真正需要的不是更多技术方案,而是有人能站出来,用清晰、有力、富有价值穿透力的声音告诉公众:技术只是手段,人性才是目的。可当领导层长期缺少系统接受过人文社科训练的人,大学在这些议题上的回应往往显得迟钝、单薄,甚至只能用“技术中立”来搪塞。2024年某985高校因大数据合作项目引发全网争议,最终只能用一份技术说明来收场,不是校方不愿回应伦理,而是整个决策链条里几乎找不到熟悉伦理语言的人。
  真正的危险在于:大学正在悄悄失去自我纠偏的能力。它能以惊人速度建大楼、发论文、上排名,却越来越难停下来问一句“我们到底在把学生培养成什么”。它能把毕业生送进全球最顶尖的实验室,却越来越难培养出那种能在乱世中守护价值底线、能在盛世中提醒众人保持清醒的人。
  美国也曾犯过同样的错误。20世纪70年代,哈佛、耶鲁、斯坦福一度被科研指标绑架,本科教育几近崩盘,后来靠董事会强行把校长背景拉回文理平衡,才重新找回灵魂。今天的中国大学正站在同样的路口:硬实力仍在狂飙突进,软灵魂却在悄悄拉响警报。
  如何在继续保持理工科优势的同时,让领导层的视野不再被单一专业画地为牢,让教育家精神重新成为可以制度性生长、而不是只能靠运气偶发的东西,或许是接下来十年中国高等教育最需要智慧去回答的真正难题。

  中国985高校现任校长学科背景一览(略)

  美国前50名现任校长学科背景一览(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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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5)
  • 当前共有5条评论
  • 山货郎

    上世纪80年代,你们是中国大学文凭为耻辱,上世纪90年代你们视中国大学为垃圾,本世纪头十年,你们视中国大学视sub-standard的此等大学,本世纪第二个十年,你们讥笑中国大学学术论文的数量稀少。现在中国大学学位文章无论是数量还是被引用条索数量都跻身于世界顶尖大学之中,你们批评中国学术文章多为自然科学,人文科学学术论文稀少。


    批评没有问题,但应该客观地看到中国大学学术水平的全面大幅提升,老高你母校“武大郎大学”在THE亚洲大学排名是25, 比台湾最牛逼的台大30高出五名。中国的学术水平就像日本的核武器能力一样,人才和资源配置都形成,只缺爆发的气候,一旦宽松政治环境出现,中国人文科学会出现大爆发。


    希望你老高能够看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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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liucarl

    哈佛大学前校长忙着和中国高官女儿滚床单呢。


    https://www.renminbao.com/rmb/articles/2025/11/20/93076.html

    美国前财政部长萨默斯(Lawrence H. Summers)被爆出与已故性犯罪富豪爱泼斯坦(Jeffrey Epstein)关系密切。美国国会上周公开爱泼斯坦(Jeffrey Epstein)的相关档案后,萨默斯被曝光曾多次寻求爱泼斯坦建议,如何追求中国美女经济学家金刻羽。金刻羽的父亲是中共前财政部长金立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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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天雅

    难怪,美国高校开了这么多的“拉圾”专业,专为不能达标的AA学生开的?甚么“Communication”专业,教人怎么与人沟通,这简直就是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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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奥维尔

    中国大学校长 100% 都是共产党员。

    美国大学校长就没这么单一了,民主党人只占了 90%。剩下的 10% 是社会主义者/共产主义者。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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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俞先生

    中国的大学不看重原创,而喜爱重复劳动。所有的人写的东西千篇一律。就哲学社会科学或人文科学而言,排挤原创,吹捧重复劳动。从来没有人想过要创造理论体系,只有领导人在那里喊,这是一个需要理论和能够产生理论的时代;这是一个需要思想而且能够产生思想的时代。然后,有一批人写文章,指导他人如何建构理论或知识体系。这些人自己不带头去创造理论,而是喊口号,鼓动其他人去创造理论。然后,还要赶走能创造理论的人。最后,什么也没有创造出来。还是搞重复劳动。就是抄袭前人的作品。中共领导人喊要创造理论,已经十年过去了。连个理论的影子都没有。估计再来一百年也无济于事。在大学庙堂里的“学者”耍嘴皮子,不创造理论;只有被赶走的沦落在草野的被打击的默默无闻的人创造理论。这是什么教育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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