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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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诺奖潜力的中国作家:《平原上的摩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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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墟上的弥赛亚:《平原上的摩西》

“这是我见过最干净的刀。” —— 残雪(评双雪涛)


如果你只读一本当代中国小说,那就读《平原上的摩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世界对中国文学的期待停留在莫言式的红高粱地,或是余华式的苦难狂欢。直到双雪涛出现。他不像是在写作,更像是在这片古老土地的伤口上,用一把冰做的手术刀,进行着一场极度冷静的解剖。

这部出版于2015年的短篇小说集,不仅是“东北文艺复兴”的最高峰,更标志着中国文学终于拥有一部可以与博拉尼奥《2666》、卡佛《大教堂》同席而坐的世界级经典。它不仅属于沈阳,它属于每一个经历过繁荣崩塌的现代灵魂。


一、 锈带废墟中的“幽灵叙事”

《平原上的摩西》书写的不是乡愁,而是“被抛弃的现代性”。故事的背景是沈阳铁西区——曾经的亚洲最大工业区,后来的巨大废墟。双雪涛笔下的东北,没有赵本山式的小品幽默,也没有漫天大雪的浪漫滤镜。这里只有“缓慢的腐烂”。

并不是凶杀案,而是“时间的谋杀” 表面上,书中的核心故事涉及碎尸、杀警、连环案。但这些只是引爆装置。

真正的主角是时间。 是从1990年代的大下岗到2000年代的野蛮市场化,这二十年间,工厂、学校、家庭、希望,如何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悄无声息地倒下。双雪涛写的是一种“隐匿的暴力”:它不是刀光剑影,而是被时代列车抛下的人们,在互相消耗中产生的无声愤怒与羞耻。

荒凉的成年礼 书中充满了18到30岁的年轻人。他们偷东西、喝酒、打架、在破败的公交站发呆。他们渴望温暖,但温暖总是来得太迟。 比如那个叫李斐的女孩,她等待着那场许诺的烟火,等来的却是一场足以毁掉终身的意外。这就是双雪涛笔下的青春:一种破碎的、带有铁锈味的诗意。


二、 零度情感与“冰碴子”美学

双雪涛的出现,彻底洗刷了中国文学那种“泥沙俱下”的豪迈传统。他是极简主义在中文写作中的一次完美着陆。

语言像被冰碴子磨过。读双雪涛的文字,你会感到一种生理上的寒意。他不煽情,不解释,不开上帝视角。

“雪下得很大,像要把所有声音都埋了。”

 “街灯像被拧坏的眼睛。”

这种语言质地是冷硬的,像雷蒙德·卡佛,也像丹尼斯·勒翰。每一个字都精准、克制,像一刀见血的伤口,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

电影般的“留白”。小说采用了极高难度的多声部叙事。一个案件,七八个视角,每个人都只掌握真理的一块碎片。读者必须像侦探一样,自己在这些冰冷的独白中拼凑真相。 在这个过程中,情绪是靠“空白”来传递的。他写父亲的疯癫,不写嚎叫,只写他沉默地站在雪地里。这种“哑火”的悲剧感,比任何嘶吼都更震耳欲聋。


三、 伟大:全球“锈带”的通用语法

为什么《平原上的摩西》能让A24买下改编权?为什么它的法语版销量能超越莫言?为什么《纽约客》和《格兰塔》对它不吝溢美之词?

从“中国东北”到“世界废墟”。双雪涛无意中打通了全球化时代最隐痛的共鸣:Rust Belt(锈带)经验。 无论是美国的底特律、英国的谢菲尔德,还是前苏联的工业区,全世界都在经历同样的衰败:工厂倒闭、父权崩塌、阶级跌落。 西方读者震惊地发现,原来沈阳铁西区的故事,就是他们身边的故事。双雪涛写出了“后工业世界的孤独”,这让他的作品超越了民族志,成为了普世的寓言。

废墟上的弥赛亚。小说题为《平原上的摩西》,这是一个残酷的隐喻。 《出埃及记》里,摩西分开红海,带领族人逃离苦难。但在沈阳的艳粉街,没有海,只有封冻的平原。摩西没有来,红海没有分。 原本承诺保护女孩的少年成了警察,原本等待救赎的女孩断了双腿。这是一个关于“救赎失败”的故事。

在那个新旧交替的时代,人们曾以为未来会更好,但双雪涛冷冷地告诉我们:对于某些人来说,未来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就已经结束了。


真正的21世纪文学

如果说传统的经典文学是在书写人类的上升与辉煌,那么《平原上的摩西》则是在书写人类的下坠与碎裂。

它不再需要向世界解释“中国特色”,因为它书写的是全球共有的伤痕。读完这本书,你会明白为什么西方评论界突然意识到: 原来真正的21世纪文学,不在纽约、伦敦或巴黎的咖啡馆里,而是在沈阳铁西区的废墟之上,在那些沉默、寒冷、被遗忘的角落里。

那里的雪,比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更冷,也更真实。

[推荐阅读]

  • 入门: 《平原上的摩西》(中篇,收录于同名集)

  • 进阶: 《飞行家》(尤其是《北方化为乌有》一篇)

  • 挑战: 《聋哑时代》(自传体长篇,沈阳少年的精神编年史)


关于作者

这是一个关于“逃离与回头”的故事。双雪涛的生平,本身就是一部现实版的《平原上的摩西》。他不是坐在象牙塔里幻想出那片废墟的,他是从那片废墟里生生“爬”出来的。

以下是这位“东北文艺复兴”领军人物的素描与人生履历。


作家档案

  • 姓名: 双雪涛

  • 出生年份: 1983年

  • 出生地: 辽宁省沈阳市铁西区

  • 前职业: 国家开发银行信贷员

  • 现身份: 职业作家,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硕士,当代中国极简主义/冷硬派文学代表人物。

  • 代表作: 《平原上的摩西》、《飞行家》、《聋哑时代》、《刺杀小说家》。

一、 生于“泰坦尼克号”沉没的前夜

(1983–1990s:童年与铁西区)

双雪涛出生在沈阳铁西区。要理解他,必须先理解这个地方。 曾经,这里是亚洲最大的重工业基地,拥有数百家国营工厂,工人们拥有令全国羡慕的“铁饭碗”,住赫鲁晓夫楼,享受从摇篮到坟墓的福利。但双雪涛的童年,恰好撞上了这艘巨轮撞向冰山的时刻。 90年代中后期,国企改革大潮席卷东北,铁西区瞬间崩塌。几十万工人下岗,工厂变成废铁,家庭破碎,犯罪率飙升。

  • 他的视角: 他不是那个下岗的父辈(那是被生活击碎的一代),他是那个躲在角落里看的孩子。他亲眼目睹了身边同学的父亲从劳模变成酒鬼,母亲离家出走,邻居为了几十块钱去偷电缆。

  • 文学的种子: 这种巨大的落差——昨日的辉煌与今日的苟且——成为了他日后写作的底色。他在采访中说:“我写小说,是为了把那些被大雪掩埋的人和事,重新挖出来。”

二、 银行里的“潜伏者”

(2000s–2010:平庸的精英生活)

双雪涛大学读的是法律。 毕业后,他进入了多少东北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国家开发银行辽宁省分行。

  • 错位的生存: 在银行,他拥有了父辈失去的“体制内安全感”,拿着高薪,穿着西装,每天和几亿的资金打交道。但他感到窒息。窗外是衰败的艳粉街,窗内是精致的报表和虚无的会议。

  • 精神危机: 这种生活过了六七年,他觉得自己像个“骗子”。他在《聋哑时代》里写过这种感觉:所有人都在假装正常地活着,只有他听到了某种崩塌的声音。

  • 秘密写作: 为了对抗这种虚无,他开始在上班摸鱼时看书、写字。那时候他还没想过当作家,只是为了不疯掉。

三、 一场赌博般的出道

(2011:20天写出的天才处女作)

双雪涛的出道故事极具传奇色彩,像极了武侠小说里的无名小卒误打误撞成了武林盟主。

  • 动机是“钱”: 2011年,他偶然看到台湾的一项文学奖(首届“华文世界电影小说奖”)在征稿,头奖奖金高达20万台币(约合人民币4-5万)。当时他正处于人生低谷,极度厌倦工作,心想:“如果赢了这笔钱,我就能给自己赎身,稍微喘口气。”

  • 20天的奇迹: 距离截稿只剩20多天。他请了年假,关在家里,没日没夜地写。他把自己对铁西区的所有记忆、幻想和压抑,全部倾注进去。

  • 结果: 这部用20天写出来的处女作《翅鬼》,直接拿下了首奖。评委张大春(台湾著名作家)惊为天人,认为此人笔力老辣,完全不像新人。

这次获奖不仅给了他钱,更给了他一个信号:你属于文学,不属于银行。

四、 北漂与“为了父亲的写作”

(2012–至今:职业作家的诞生)

拿奖后,双雪涛做了一个让所有沈阳亲戚都觉得“疯了”的决定:辞掉银行的金饭碗,去北京写小说。

  • 孤独的北漂: 刚到北京时,他住地下室,籍籍无名,除了那个台湾的奖杯,一无所有。为了提升技艺,他去中国人民大学读了创意写作硕士(MFA),师从阎连科等名家。

  • 风格的确立: 在这期间,他写出了《平原上的摩西》。他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语言——那种混合了沈阳方言的幽默、海明威式的极简、以及东北冬天的寒冷的独特语调。

  • 关于父亲: 双雪涛曾提到,他写作的一个核心动力是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曾是工厂里的技术大拿,下岗后变得沉默、酗酒、无所适从。双雪涛在小说里无数次重塑“父亲”这个形象(如《平原上的摩西》里的庄德增),既是审视,也是和解。他试图在纸上,帮那一代被剥夺了尊严的男人们,把腰杆挺直一次。

五、 这个人的性格与评价

  • 性格: 双雪涛本人长得不像那种脆弱的文人,更像个东北哥们儿。他说话慢,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沈阳口音,幽默感十足,但眼神里有一种极其冷静的疏离感。

  • 评价:他很“狠”:对自己狠,辞职北漂;对文字狠,删繁就简。他很“真”:在这个流行宏大叙事的时代,他只盯着那些“失败者”看。


双雪涛的一生,是从“幸存者”到“记录者”的转变。他虽然逃离了铁西区的破败街道,逃离了银行的枯燥格子间,但他从未走出过那片精神上的冰天雪地。

正如他自己所说:“我一直觉得我写的东西,是替那些没法开口说话的人说的。那些被风雪掩埋的人,他们需要一个证词。”

这就是双雪涛,一个把东北废墟背在身上行走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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