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囚室》
《光的囚室》
——写给卢刚,和所有在理性深渊边缘行走的人
夜里总有一盏灯亮着。
不是宿舍,不是走廊,是脑里。
亮得过于清醒,
像个从没学会疲倦的守夜人,
把黑暗照成一间四方的囚室。
天才的痛,不在聪明,
而在于
他在任何时候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世界在他眼里,
是张密密麻麻的网,
每个结、每处张力、每次震颤
都被听见、看见、感到。
敏感得像漂在空气里的一根弦,
风微微一吹,就颤到灵魂底部。
别人靠直觉活着,
他靠推导、逻辑、靠那些
会在夜里突然从梦里跳出的方程式。
把世界剖开、拆解、重构,
直到所有结构都露出冷冰冰的骨架。
可忘了:
当你能看见结构的骨架,
你也会看见自己的骨架。
那是最难逃的。
天才的孤独不是没有朋友,
而是
他无法关闭那台不断运转的机器。
世界让他寂寞,
但真正让他无处可躲的,
是自己的大脑。
思考,
纠缠,
过度运算,
怀疑所有未被证明的温柔,
把一句普通的话
拆成无数逻辑分支,
再把其中最阴暗的那个
刺回自己的心里。
有时会觉得,
自己不是一个人,
而是间堆满公式的实验室:
冷的,亮的,空的。
思想的风在里面吹,
把纸张一页页卷起。
没有人能陪他走到那深处——
连他自己也时常被风吹散。
天才的痛觉和细胞连着,
每处失败,都像根细针
扎在身体深处不易察觉的部位;
每处被忽视,都像是块玻璃
慢慢压在肋骨上。
别人只是在申请季落寞,
他是在和宇宙里那只
永远不肯回答他的神
进行一场漫长的对峙。
为什么我看得这么清楚?
为什么世界不回头看我一眼?
为什么所有的门都写着“请证明你有资格”?
天才最可怕的不是愤怒,
是那种
被世界悄悄放弃的感受。
那感觉没有声音,
像雪落在深井里。
落下去,
一层又一层,
最后把呼吸填满。
当一个人的聪明
比他的存在感更大时,
灵魂就会变得非常脆。
柔软得像张没有签收的信,
躺在世界的信箱里,
被风吹来吹去,
没人认领。
而在某个清晨或深夜,
当所有证明、等待、所有希望
都安静下来时,
那盏灯又亮起了。
亮得像个严苛的审判官:
还要继续吗?
你没有退路。
必须解出这个世界。
可是世界没有答案。
世界只是站在远处,
看着他用尽一生
试图修正它的误差。
最终,
光照得太久,
也会变成一把刀。
它先切断睡眠,
再切断安全感,
最后切断人与人间
最薄的一层信任。
那一瞬间,
天才不是天才,
只是一个
终于承受不住自己头脑重量的人。
风吹过他的影子,
影子是空的,
像被世界提前遗忘的某一天。
而他终于发现:
天才最深的悲剧
不是世界不理解,
是他的脑子从未放过自己。
那些亮着的、烧着的、
无处安放的思想之光,
最终把他困在
自己建造的囚室里。
他敲了半辈子门,
却不知道门其实没有锁——
门外也没有谁在等他。
光灭了。
周围很冷。
可冷的不是外面,
是脑子终于安静下来的那片黑。
人们以为他输给了世界。
其实他输给的是
那道太亮、太孤、太锋利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