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Z世代的抗议能带来持久改变吗？

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CFR）东南亚和南亚高级研究员约书亚·库兰齐克（Joshua Kurlantzick）和研究助理安娜贝尔·里希特（Annabel Richter）于2025年10月23日下午在 《外交关系委员会》杂志发文认为，青年主导的运动挑战甚至推翻了不少南亚和东南亚政府，但在大多数国家，抗议活动难以转化为有效的治理：

近年来，世界各地涌现出一波大规模抗议浪潮，通常由Z世代引领，南亚和东南亚的许多国家也参与其中。去年，孟加拉国爆发了一场由学生领导的大规模起义，推翻了时任总理谢赫·哈西娜及其领导的人民联盟党的专制政府。在泰国，尽管遭到严厉镇压，但近年来由青年领导、呼吁广泛改革的抗议活动断断续续地进行着。在尼泊尔，对腐败感到愤怒的年轻人于9月初迫使政府下台。在印度尼西亚，许多年轻人参与的大规模抗议活动从8月开始，并持续至今。

国内外媒体经常将这些示威活动描绘成政策制定和治理的变革，考虑到它们在一些国家迫使政府更迭所产生的影响，这种说法是可以理解的。亚洲许多地区的 Z 世代对政府腐败、黯淡的就业前景、不平等以及阻碍公共服务提供的根深蒂固的商业利益感到愤怒。这些抗议活动中社交媒体的广泛使用也激发了世界其他国家采取类似的策略。但与 20 世纪 80 年代末的大规模抗议活动不同，这些示威活动不一定会导致抗议者对其政府施加影响。

事实上，多项研究表明，现代抗议运动——通常分散、故意没有领导者并在网上组织——在促进真正的变革方面并不是特别有效。最值得注意的是，哈佛大学政治学家 Erica Chenoweth 在 2020 年指出，大规模抗议、罢工和示威在促进变革方面不如过去的非暴力运动成功。Chenoweth 发现：“从 20 世纪 60 年代到 2010 年左右，革命性非暴力运动的成功率保持在 40% 以上。”相比之下，“自2010年以来，非暴力革命的成功率不到34%，暴力革命的成功率仅为8%。”

2010-2011年的“阿拉伯之春”运动尤其符合这一模式：社交媒体推动的大规模示威活动最初似乎是一个分水岭，但在几乎所有国家，它们都遭到镇压或以其他方式被削弱。如今，即使是突尼斯，这个唯一被认为是“阿拉伯之春”成功案例的国家，也在凯斯·赛义德总统的领导下沦为独裁国家。“阿拉伯之春”十年后，英国广播公司在一篇回顾文章中指出：“这场革命没有真正的领导者，这让它感觉受欢迎且民主。这也是它的败笔。在抗议活动中崭露头角的年轻人无法找到组织起来成为有效政治力量的方法。”

与“阿拉伯之春”一样，亚洲各地许多Z世代抗议活动并不具备切诺韦斯和其他学者认为对非暴力运动产生长期影响至关重要的特质。它们往往缺乏“持续的草根公民行动”的基础，而切诺韦斯认为，这种基础对波兰团结工会或20世纪80年代韩国的民主力量等运动至关重要。这些运动多年来通过面对面的组织积累起来，拥有一支有组织、有决心的强大活动家核心力量。相比之下，当今的运动缺乏明确的策略，无法将抗议诉求转化为立法优先事项，无法找到进入政府、管理治理的途径，也无法发挥领导作用。

当代社会运动通常也比以往更容易被打压。政府可以使用同样的社交媒体工具传播虚假信息，挑拨抗议者互相攻击，同时利用社交媒体参与的肤浅性，使用武力吓跑许多示威者。

在缅甸，2021年的军事政变在全国各地引发了非暴力抗议，呼吁恢复以前的半民主制度。但和平集会并未对军政府产生任何影响，军政府反而对他们进行暴力镇压，导致许多示威者拿起武器。最近在印度尼西亚，示威者最初迫使总统普拉博沃·苏比安托——一位脾气暴躁、明显具有强人本能的领导人——做出了适度的让步。但普拉博沃很快转而阻挠进一步的变革，解雇了一些他最受尊敬的部长，并支持对公众异议进行更广泛的镇压。

即使是推翻了政治领导人的Z世代抗议运动也在事后面临挑战。哈西娜逃往印度后，孟加拉国的年轻人欢欣鼓舞，这促使由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穆罕默德·尤努斯领导的看守政府成立。但在许多推翻前政权的学生抗议者看来，尤努斯的临时政府未能解决腐败问题和改革经济。上周主要政党签署的政治改革路线图引发了学生的抗议，他们认为路线图进展不够。据报道，该国最强大的力量——军队开始变得焦躁不安。与此同时，尼泊尔新政府内部也出现了裂痕，因为帮助领导抗议活动的青年非政府组织哈米尼泊尔的成员对新临时总理的领导感到不满。

然而，也有例外，这表明Z世代的抗议活动可以发挥更大的政治影响力。正如曼谷朱拉隆功大学的Janjira Sombatpoonsiri所指出的，深层次的改革并非仅仅源于社交媒体的动员，而是源于“广泛的联盟，这种联盟加强了公民社会、政党、机构行为体和网络运动之间的合作”。

这种情况在泰国和斯里兰卡已经发生。在泰国，近年来的抗议运动产生了明确的领导人，他们随后组建了一个致力于削弱军方权力、建立真正君主立宪制的进步政党。该党经过多次更名，现更名为人民党，在2023年泰国上次议会选举中赢得了最多席位，尽管它被排除在执政联盟之外。然而，现在泰国必须在四个月内举行议会选举，而且该国正在修改宪法。在未来的选举中，人民党很容易赢得众议院的绝对多数席位。如果它能做到这一点，并且没有被军事/保皇派当权者镇压，也没有在政变中被推翻，它将有机会推动其想要的改革，这可能会得到大多数泰国人的支持。

与此同时，在斯里兰卡，2022年针对腐败、严重的经济危机和日益增长的威权主义的抗议活动，导致执政的拉贾帕克萨王朝垮台，该王朝控制了该国政治约20年。总统戈塔巴雅·拉贾帕克萨和他担任财政部长的兄弟都逃走了。尽管该国随后由拉尼尔·维克勒马辛哈统治了两年，他推迟了新的选举，但抗议运动最终确实导致了选举的巨大变化。在2024年的总统选举中，选民选出了全国人民力量党的阿努拉·库马拉·迪萨纳亚克。选择新爱国党（NPP）——一个此前鲜有动静的左翼政党——迪萨纳亚克在2019年总统大选中仅获得约3%的选票——无疑是对包括拉贾帕克萨家族在内的该国政治建制派的明显谴责。不久之后，新爱国党又赢得了议会的绝对多数席位。

尽管由于多年的管理不善和新爱国党自身执政经验的不足，斯里兰卡仍然面临着严峻的经济挑战，但其选举及其迈向重大政治变革的举措，已经使斯里兰卡抗议活动的结果与其他国家有所不同。新爱国党正在逐步推进其核心承诺，即修改宪法，削弱总统权力，下放权力，并提高全民政治参与度。如今，亚洲各地崛起的Z世代示威者可以从中汲取宝贵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