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
《穿墙者的实验:宏观量子革命》
1980年代初的加州伯克利,夜色总是从太平洋的雾气里缓慢渗出,像一层半透明的幕布笼罩着校园。物理系的老楼在夜里尤其安静,唯一的光亮来自地下实验室里一间狭窄的房间。低温机的嗡鸣声,和偶尔“滴答”的液氦滴落声,像极了某种古老机关的心跳。那时,没有人知道,他们即将把一扇属于微观世界的大门,硬生生推向了人类肉眼可见的宏观现实。
一、导师的注视:约翰·克拉克
约翰·克拉克(John Clarke)总是第一个走进实验室,也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1942年出生在剑桥的他,经历了量子力学最为辉煌的年代——海森堡、费曼、贝尔……这些名字曾像神明一样出现在他学生时代的笔记里。而到了1980年代,许多理论的辉光逐渐转为沉默的技术,宏观世界依旧顽固地遵循着牛顿的轨迹,像一堵无法穿透的墙。
克拉克是那种不喜欢大声讲话的导师。他的学生们说:“他更像一个指路灯,而不是鼓掌的人。”在伯克利,他经营着一个专注于超导电路的实验小组,研究的核心是一种不起眼的小器件——约瑟夫森结。那是一层比头发还薄的绝缘体夹在两片超导体中间的结构,像极了一道细微的裂缝,却隐藏着量子世界最惊人的秘密。
他有一个执念:“量子力学,不该被锁死在显微镜底下。”
这句话他从不在课堂上说,只在夜深人静时,对着仪器喃喃自语。
二、来自法国的“噪声猎人”:米歇尔·德沃雷
1980年代中期,一个瘦削、神情专注的法国人走进了克拉克的实验室。他叫米歇尔·H·德沃雷(Michel H. Devoret),来自巴黎近郊的物理研究所,博士后,嗓音轻柔,却对噪声异常敏感。
在别的实验室,人们把噪声当作不可避免的麻烦。但在德沃雷眼里,噪声就像一群潜伏在黑夜里的小偷,随时可能偷走实验的灵魂。他常常一个人盯着示波器上的信号曲线,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像猎人伏在暗处,等待猎物露出破绽。
一次夜里的实验中,他突然拍了拍桌子,喊了一声“C’est ?a!(就是它!)”,把其他人吓了一跳。那是他第一次在实验背景中分辨出超导电路微弱的量子信号——一种被噪声海洋淹没的微小涟漪。
“我们得像听交响乐那样,去听量子的低语。”他后来这样形容那一刻。
正是他的技术,帮整个团队屏蔽掉了那些足以淹没量子效应的“热闹”,让微弱的量子现象得以被捕捉。
三、年轻的执行者:约翰·马蒂尼斯
约翰·M·马蒂尼斯(John M. Martinis)那时不过二十出头,是克拉克的博士生,喜欢一边焊电路一边哼着摇滚。与导师的沉默和德沃雷的内敛不同,他有着年轻人独特的大胆与耐心。他负责最危险也最枯燥的工作——在接近绝对零度的环境中,反复测量那些极易受干扰的信号。
那台低温机就像一口神秘的井,他无数次低头往里探,像是在和另一个世界对话。一次,他连续熬夜三天三夜,只为捕捉到一个关键的跃迁信号。当数据终于在凌晨跳上屏幕时,他整个人瘫坐在地板上,笑着说:“原来穿墙的,不止是粒子,还有我们这些人。”
四、量子之墙:实验的转折点
问题摆在他们面前——宏观的电流,能不能像一个单独的量子粒子那样,“穿墙”?
他们的电路,就像一颗被困在势阱里的粒子。传统物理说,它要翻过去,必须获得外力。但量子力学告诉我们,它可以“隧穿”出去,像幽灵穿墙而过。
1984年的一个深夜,三个人守在仪器旁。随着温度逐渐降到数毫开,背景噪声几乎被压制到极限。突然,电压表上的指针轻微一跳。
那一跳,如同一道无声的闪电劈进房间。
“它出来了。” 克拉克低声说。
那是第一次,人类在一个由数十亿个电子组成的宏观电流中,亲眼观测到了量子隧穿——整个电流集体“穿越”势垒,像一个巨大的粒子一样完成了不可能的跃迁。
几个月后,他们又在同样的电路中,捕捉到了能量量子化的迹象:电路只以离散的能量吸收微波,而非连续变化。这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钟,只接受特定频率的敲击才会共鸣。
这一刻,量子与经典之间的高墙,裂开了一条缝。
五、从“怪异”到“未来”
那时的物理界,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这些结果。有人觉得这是“花哨的实验小把戏”,有人说“宏观量子现象不可能稳定存在”。
但克拉克、德沃雷和马蒂尼斯坚信:他们打开的不只是实验数据,而是一扇技术的未来之门。
几十年后,Google 在马蒂尼斯的带领下,用超导量子比特实现了所谓的“量子霸权”;耶鲁大学的实验室里,德沃雷继续打磨量子相干的极限;而SQUID技术,早已广泛用于医学成像、地质勘探与基础科学前沿。
1980年代那个狭小的伯克利实验室,如今被许多物理学家称为“第二次量子革命的发射台”。
尾声:奖章的另一面
2025年,瑞典皇家科学院宣布,将诺贝尔物理学奖授予约翰·克拉克、米歇尔·德沃雷和约翰·马蒂尼斯,以表彰他们“在电路中发现宏观量子力学隧穿效应和能量量子化”的开创性贡献。
颁奖典礼上,马蒂尼斯微笑着回忆:“那晚,我们守着一个小小的电路,没人知道外面会是怎样的世界。”
克拉克则平静地说:“量子力学从未局限于原子内部,只是我们终于有了听见它的耳朵。”
而德沃雷,仍然保持着那种微微前倾、倾听噪声的姿态,仿佛在追踪下一个信号。
量子穿墙的不只是粒子,更是人类的想象力与技术极限。
从那一刻起,量子世界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微观传说”,而成为人类文明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