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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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痴婆子传》到《少女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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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9-13


不能不说,中国的情色文学,本身就是一部荒诞史。从前明的《痴婆子传》,到后清文革时期《少女之心》(又名《曼娜回忆录》的手抄本,三百年间,欲望从未消亡,只是换了场景和装扮。有人在文明的高峰上戴着道德面具偷偷放纵,有人在革命的废墟下偷偷泄洪。这场跨越时代的情色对照,本身就像一面镜子,映照出社会秩序、道德框架与人格扭曲的荒谬真相。二者虽然时隔久远,却构成了耐人寻味的对照:一个处于世俗繁荣的文学高峰,一个处于极端禁欲的政治年代。一个打着劝善的幌子书写欲望,一个则在地下赤裸呈现性冲动。


痴婆子传


心中虽有些微羞怯,却又情不自禁,仿佛一片春风拂过心湖,既荡漾又惶恐(《痴婆子传》,《明代禁毁小说集成》,页45)。


她低声呻吟,衣衫乱褶,毫无顾忌地任由情欲侵占全身

(《少女之心》,文革时期手抄本,页12)。


早在李渔的天下第一淫书《肉蒲团》第十四章,就有一段文字,点名了明代芙蓉姐姐的《痴婆子传》和其他一些历代淫书:


  • 看官,你道她当此之时,要消愁解闷,是甚么书好?据在下看起来别种闲书皆不中用,惟有她少年所读父亲所授的书,如《列女传》、《女孝经》之类,极是对科。若肯拿来一看,岂但消愁解闷,就是活寡也守得来,死寡也守得住。怎乃计不出此,反把丈夫所买之书,取出观玩。那丈夫所买之书都是淫词艺语,如《痴婆子传》、《绣榻野史》、《如意君传》之类,尽数翻出来细看。只见那书上凡说男子抽送的度数,不是论万就是论千,说男子的阳物,不是赞它极大,就是夸它极长,甚至有头如蜗牛、身如剥兔,挂斗粟而不垂的。心上想道,我不信男子身上有这样雄壮的东西,我家男子的物事长不过二寸,大不过两指,干事的时节,极多不过一二百提,就要泄了。何曾有上千?自古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这些百经的话一定是做书之人造出来的,那有这等异事。疑了一会,又想道,天下甚大,男子甚多,里面奇奇怪怪,何所不为,焉知书上的话不是实事?倘若做妇人的嫁得这样一个男子,那房帏之乐自然不可以言语形容,就是天上的神仙也不愿去做了。


前明本是小说的黄金时代,例如冯梦龙编了三言,凌濛初写了两拍,大讲因果报应,教人行善积德。就连《金瓶梅》,也还懂得在大肆描写西门庆荒淫之馀,补上一句善恶有报,维持文学与伦理的表面平衡,以显其正大光明。可偏偏有人不走寻常之路,《痴婆子传》的横空出世,像是个顽皮学生,在课堂上背完四书后,趁老师转身,就画个春宫图在书页上。既沾点才气,又满纸淫笑。说是劝善,其实是顺手牵羊,把情色当成了卖点。不过既然《痴婆子传》能够位列榜首,自然也是不同凡响,其文学价值和从女性第一人称角度描述的性心理特征温润细腻栩栩如生,是不可多得开风气之先的性启蒙教材。它突破了传统的男性叙述视角,以女性第一人称展开情色描写,心理刻画细腻生动。虽然仍旧披着因果报应的外衣,但其真正吸引读者的,恰恰是细致入微的性体验描摹。这种写法既显示出明代社会文化的开放性,也暗示了劝善传统的虚伪与松动。可以说,《痴婆子传》是明代文学中戴着道德面具的放纵:它还懂得在春宫图的边角补一句劝善,却早已将情色作为真正的卖点。


  • 郑卫之故墟有老妇焉。年已七十,发白齿落,寄居隘巷。喜谈往事亹亹不倦,亦往来里之公卿家里。有燕筇客就而问之曰:媪老矣,然逸态飘动,丰韵潇洒,非若伛偻而持杖者,则当年未艾时,不亦一佳人乎?恨馀生晚,不获悉媪之行藏,然犹及见媪之丰标于今日也。媪请试言之,某愿倾听焉。媪笑曰:微子之言,亦将以告子。今辱命之敢不布甚区区。筇客曰:愿载杀青以从。媪于是曳长袖,披素衣,欠身敛衽,笑而言曰:老妾旦暮就木,惟是与草同腐,能不惜一生佳事终泯泯耶?妾唐氏上官之遗系也,因谓姓上官氏,非上官也。父赜,母赫连氏,生吾姊妹唯二人。长予阿娜也,次妹娴娟也。记七八岁时,予与妹戏于庭,值梅吐萼,父命咏之。予得句曰:不从雪后争娇态,还向月中含丽情。父艴然曰:他日必为不端妇!妹得句曰:虽无幽谷秀,偏有上林春。母笑曰:阿娜如咏蔷薇女子也。


于是想起后清文革末年,上流(省委书记以上高干)人手一册插图版的《新刻金瓶梅词话》,中流人手一本洁本批宋江投降派的《水浒传》,下流争传手抄本的《少女之心》人间胜景来。一方面,官方冠冕堂皇,话语极端强调革命理想破四旧,任何形式的色情读物都在政治高压下被清除。然而,欲望并未随之消失,反而加剧了其地下化与人格扭曲,以更隐秘的方式重新浮现。《少女之心》便是这一时期的代表。


  • 女主角黄永红十六岁时,发现母亲出轨,她将大字报贴到了学校门口。可在妈妈被捕后,她发现身边所有人,包括爸爸和弟弟对她就像仇人。黄永红陷入深深的孤独和迷惘之中。这时她的同学李国华给了她不少安慰,两人逐渐产生感情。他们怀着青春期的好奇与冲动,有了性关系。但李国华的父母坚决反对儿子与黄永红交往。此后一个叫姚大明的大学生闯进了黄永红的生活。黄永红与姚大明恋爱后,一次与李国华的邂逅,又使旧情复燃。最终两人的地下情被姚大明发现。李国华失手杀死了姚大明,随后自杀。黄永红也被捕入狱,在监狱里,她写了一本回忆录,就是《少女之心》。


从《痴婆子传》到《少女之心》,都是从女性第一人称白头宫女在闲坐话玄宗的方式来铺展故事,篇幅也都不很长,因此比较起来非常的方便。


  • 我叫曼娜,忆起往事,觉得非常有趣。我的经历大概和每个少女是一样的,希望各位读者能够从我的经历中得到些乐趣。那已是十几年以前的事了,而每当想起少女时代的这段往事,我至今都还能回味到幸福的刹那,甚至对我的少女时代产生无限留恋之心,使得我体内翻卷起一股热潮,掀起人性本能的冲动,浑身发热,血流加快。初恋时的心情我不说恐怕我们每个朋友也会知道的。那是多么的浪漫,又是多么的大胆,多么的活泼。女孩子平时是那样的斯文羞涩,她们心中的想法是没人能 知道的。可一但开始恋爱,接触异性,她们就会开始不顾一切地去追寻男女之间的乐趣。甚至往往比对方还要主动百倍,平时的正经和矜持也只不过是时机的把握罢了。


说起来文革手抄本《少女之心》中的性描写粗陋不堪,没有故事情节,没有性心理描写,更没有艺术美感,不但完全剥离了劝善与因果的框架,也没有文学加工和道德外衣,而是以粗粝的手抄形式流传,赤裸展现了被压抑年代人们最直接的感官欲求。它在政治口号的背面流通,在集体主义的外壳下发酵,成为禁欲社会的另一种反讽,疯狂地影响并误导着整整一代人,甚至驱使着当时的宣传机器和专政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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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不能不说,从《痴婆子传》到《少女之心》,是从前明到后清文学的反动和全民审美的堕落。前明的作品中,温润细腻的性爱心理描写嵌入了道德框架,情色被含蓄地表达。后清赤裸直白的手抄本则强调生理动作和视觉感受,完全抛弃道德教化的外衣。欲望与权力、道德与阶层又在这段历史中错位交织,形成极度讽刺与扭曲的文化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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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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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席琳 回复 Siubuding

    大凡我党早年在野时候能够尝到的甜头,譬如在上海武汉和延安期间的杯水主义的操逼,譬如民主自由,譬如结社结党办报游行,一旦到了掌权的时候,都自然都视做洪水猛兽,绝不会与民共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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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Siubuding 回复 席琳

    当年我党组织学校批判,我才第一次听说此书。


    所以,我从90年代中,一直盛赞我党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处心积虑干涉男欢女爱,更发明“早恋”的概念以防微杜渐的禁止。

    古有《罗密欧与朱丽叶》,近有《西城故事》,更有前南斯拉夫内战时一对塞尔维亚东正教青年与波斯尼亚穆斯林女子的恋爱,他们计划穿越前线逃往自由区,却在米尔河桥上遭到狙击手射杀。两人倒在一起,尸体长时间未被移走,成为战争中最震撼人心的象征之一。

    爱情是超于种族,阶级,阵营,政治和宗教的。男欢女爱很容易冲破我党的纲和弦:阶级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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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席琳 回复 Siubuding

    当年我党是自己州官放火谨防百姓点灯杯弓蛇影,连传统戏曲都不让看,所以手抄本盛行。我能看到的两个手抄本一个是牛郎织女,一个是春秋配,少女之心是闻所未闻,因为不在那圈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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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Siubuding

    色情小说和影视看过很多,这些曾经流行经典,一部未看过。倒不是党的教师谆谆教导,只是机缘巧合没看到。

    看全世界,禁止普通民众色情和情色,我党至劲。不用说苏东,也一直超越同时东亚极权的北朝鲜。

    当然,我党这样做,不是清教徒心态,而是我党建政初四十年的开展党内斗争,鼓励底层互斗,和总体维稳的重要手段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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