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失向我们走来 冯知明
1.他还有一个奇怪的笔名:西失
第一次见到西失,是在武汉大学多功能报告厅,首届大学生武侠征文颁奖仪式上。当时,温瑞安先生作为特邀嘉宾,将作精彩演讲,四百人的大教室挤得水泄不通,甚至教室外都站满了人。获奖者包括沧月、步非烟、江南、沈缨缨等人,都是一时之选,后来也成为了新武侠的代表人物。
但就在这满堂学子才俊中,在这串星光闪耀的名单上,我还是一眼注意到了他。理由有二——一则我作为杂志社代表,恰好给他颁奖;二则其人斯文瘦弱,与文字风格迥异。温瑞安先生曾笑言,《铁马秋风》写塞外风物,豪情万丈,怎么想作者都应是东北大汉!我与温先生同感,所以这个腼腆的小子,立即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2005年末,我重新回到《武侠版》主持工作,与他成为同事。当时,编辑清欢送审了一部中篇作品,以广阔海洋为背景,讲述人与自然的搏斗,颇类于西方某些小说。二审、三审时争议颇大,难以取舍。作品故事、侠情都足,且慷慨壮烈,一扫柔靡华丽之风,虽其中带有奇幻色彩。我读了之后,感于其中阳刚风骨,正是《武侠版》一向所缺,当即决定改后刊发。
这个作者的笔名比较怪,是一串英文字符,当时就觉得怪异,后来才知道,这个作者就是小柯,天天见面的家伙。他作品送审时,用此笔名,估计是希望得到公正中肯的意见。也是后来才知道,他还有一个奇怪的笔名:西失。
2.阳刚武侠的回归,已成为不可逆转的潮流
《怒海屠龙》刊发之后,引起较大反响。他驾驭大场面的能力,描摹勇士独行的风概,直击武者面对绝境的勇气,都让人眼前一亮,气象开阔之极,这部作品隐然可为阳刚武侠的代表。
大陆新武侠一开始便以女子武侠为主流,且取得了巨大成功。但是矫枉过正,在强调柔情江湖的主题下,侠气也渐渐地缺失,以至我们的网站、读者来信,多在呼唤阳刚传统的回归。西失的作品,让我看到了阳刚武侠的希望。
编辑工作忙碌而琐碎,但我一直希望他能在创作上有所坚持。我做编辑工作,有二十余年的经验,对于作者、作品都有一定的理解。如果不算吹牛,有时也许通过一部作品,我就能推断这个作者的潜力,以及未来的前途。因为《怒海屠龙》的缘故,我对西失就有了很大的冀望,他优点缺点都很鲜明,如果坚持下去,三年乃至五年,潜心创作一部长篇,成为大陆新武侠的领军人物,引导阳刚流派的回归。固然,这里有私其所爱的原因,但更多的是从作品出发,西失让我看到了这样的前景。
2007年初,他写了《京华三千戈》。这部作品并不成功,过于强调历史的宏大,而忽略了叙事的平易。开篇即欲牵扯出整个背景,让读者进入困难,从通俗文学角度而言,故意设置阅读障碍,诚为智者所不取。作品经过几次修改,因其历史感不错,最后终于被刊发出来。意想不到的是,反响竟然也不错。究其原因,还是作品中一贯的大气、热血,感动了读者。从这一角度出发,阳刚武侠的回归大有希望。
也就在这两年中,一个阳刚武侠的作者群体日益成长,在大陆新武侠的版图上有了越来越重要的地位。写《江湖拾遗录》系列的马舸、《魔教东征》的阳朔、《烽火连城》的龙辰、《龙门客栈》系列的燕歌……武侠传承千年的道统,在经过世纪之交的暗淡后,终于焕发出历久弥新的魅力。
文化版图上的革命或改良,总会伴随新旧潮流的交替和代表作家的出现。阳刚武侠的回归,已成为不可逆转的潮流。但是有宗师气象的领军人物,却一直未出现。这一流派的作家们,大都功底扎实、文笔娴熟,写作技巧上不存在问题,但他们有个普遍的缺陷,就是套路略显传统。因此,想象力和创造力便是他们所急需的。这一流派的领军人物,必然要锐志图新,既秉承传统,又不拘于一格。
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我看好西失。《悲戈之城》的出现,更坚定了我的想法。
一个作者的经历,决定着他的风格走向。一贯的经验告诉我们,吃鸡蛋之前,还是必须了解一下产蛋的母鸡。所以,谈《悲戈之城》前,我想说说真实世界中的小柯。他老家在福建北部的农村,和很多人一样,求学苦读高考,然后到大城市谋生。出生之日,天空也未有任何异象。一个很平凡的小子,难以明白他的作品中,为何如此热血大气。
3.西失工作三年后,才开始自己的初恋
我每日傍晚会与几个住在单位的小子在附近散步,权当活动筋骨。工作一天之后,大家都会拣些有趣的话题,譬如小时候的经历之类,边走边聊。因此,比起一般的读者,我对他更有个立体的印象。譬如他小学的时候,因读武侠过多,崇拜侠客义气,竟与几个小同学,到镇上的土地庙里,插香头拜把子,只差没喝血酒,据说是闻讯而来的老师,及时制止了这种很血腥很暴力的做法。
前人曾经说过:少不可读水浒,老不可读三国。而对于一个农村长大的孩子,精神生活异常贫瘠,武侠在他来说,可能是自由、想象的全部,一个崭新的世界由此开启。他第一次读的武侠,竟非是正版,作者署名是金庸名,故事则七拼八凑而成。但这样一部作品,他竟然前后翻了十几遍,以至一些细节现在都记得。他对武侠的热爱,就在这时种下。之后求学生涯里,武侠便是他最好的伙伴。即便是高中学习紧张,他每个周末都去租部武侠小说,从华灯初上到东方露白,一个通宵便读完。这三年中,他几乎遍读港台武侠、民国武侠,那个小小的租书店,为他以后的写作打下了坚实基础。他对前贤作品的喜好,颇有些特殊,很多文学青年喜欢的古龙、温瑞安,他并不太感冒,而黄易、云中岳、司马翎则是他的最爱。而这三位作家都是以宏大铁血、锐意图新闻名的。
每个作家对自己的童年生活,都有特殊的回忆,并在以后的创作中,力图再现从前的图景。西失也不例外,他跟我说过,童年最深的印象,就是在寂静的山野里干活,砍柴放牛摘野果,森然的群山就是整个天地,他置身其中,就仿佛是与整个自然在搏斗。所以他后来的作品中,无论是沙漠、草原还是大海,都是在一片寂静的天地里,独行的勇者在刺击穹隆。
每个喜欢武侠的人,都沉浸于自己的幻想里,根底上来说,是个完美主义者。这样的人,是很难找到心仪的女孩的。所以西失工作三年后,才开始自己的初恋。我似乎在无意之中关注了他的初恋。如果没有判断错,应该是在三年前的某次笔会上。有传言告诉,西失与某个女孩手拉手。这种情况,原本也平常之至,但出现在西失身上,好像可以解读得并非常态了。我判断他,这个手牵手,应该是酝酿和谋划了大半年之久吧。这是一个双剑合璧的信号。怎么说呢?我已经错失了恋爱的季节,见少男少女卿卿我我的样子,着实美妙。另外一点,要想希望自己的部下安心工作,就应该解决他们的根本问题,我自然对他们满心欢喜地期待。在笔会的一个晚餐时,我装着不经意的样子,顺便提了一下,小女孩不知是怕羞还是故弄玄虚,硬不承认。事后我便把西失大大地嘲弄了一通。
时隔不久,那女孩也加入了今古传奇的编辑团队,我尽管止不住暗喜,认定西失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但没有去点破,直到有一次晚上,那女孩来我们办公室,用西失的电脑上网,闲谈中,她告诉我说,她最欣赏三个人的风度,首推您冯总,次之凤歌,再就是学兄了。我哈了一声,鬼呢?小女孩玩的把戏,顺序应该颠倒过来吧,哈哈。
不久,年轻人中有些不好的传言,使西失大为激动。我倒没有安慰他,骂他没有出息,怎么搞的,在这个思想自由的时代,你却去恪守我们半老头子的那一套,羞不没羞呀你。告诉他要勇敢承担作为一个男子汉的责任才对,因为女孩子总是柔弱的。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应该大胆地表明自己的爱意,就是说要拿出男子汉的风度力度和大度来。在我看来,一趟恋爱中的小小风波就这样在小小的甜蜜折磨中过去了。
后来,小女孩考上了研究生,就是说要重回学校了。我们组织了一次别开生面的送别活动,让西失亲自送她回去。这时的西失,心情是激动而忐忑不安的。他特别请教过我怎样面见女孩的父母。我哈哈一笑,年轻人谈恋爱真好,就像我那时一样,傻得极其可爱,纯得叫人心跳。我让曲风和小六对他们的回川之行进行跟踪报道,把资料放到侠客社区上。
去年年底,西失随我去四川看望作者,这小女孩自然是我们看望的的对象。到的那天,这小女孩要参加考试,晚上亦要参加考试。我们肯定要与作者推杯换盏的,她在考试间歇,居然给我打三次电话,申明西失不能喝酒。我想想这时没有谁来关心我喝不喝酒的,何况西失能不能喝,难道我还不清楚么?于是嫉妒心大起,把她骂了一通。小女孩再也不在我面前作秀了,她出脱得落落大方,随后的两天,与西失亲密无间的样子,让人感动。最后送别时,我问她是不是应该送到火车站,她把头一摆,说是怕把持不住哭了起来,果然中途下了车,我盯着她,她不敢回头。
他们恋爱,我的收获实在不小。西失以前的作品里,总难看到女性的身影,或者有感情戏,也是生硬之极。幸好生活给他带来改变,《悲戈之城》里,两个小玩意的冤家戏,已经有些意思。
4.西失的作品,已表现出了与众不同的创造力和想象力
回过头来谈谈《悲戈之城》。这是一部架空背景的小说,西失创造了武、道并存的世界,宰衡中原的仙宗、十万大山中的星宿海、巍峨昆仑上的幽门、领袖草原的萨满团,一个充满力量的崭新江湖,凸显在我眼前。当一个作家开始创造自己的江湖图景,就标志着他走向成熟。这么一个有张力的世界,作者在其中经营,写出来的作品必然激烈昂扬。而《悲戈之城》中出现的新元素,也让我为之惊喜。从一隅的得失攻防,到天下的轰然震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草原上一座要塞,芸芸众生为之牵动不安。
我不由期待起他的下一部作品。这是我去年就给他布置的作业,让他与师妹苏镜合写。他们都毕业于西湖畔的一所大学,有共同的语言和背景,这是合写的基础;而一个生于福建,一个长在四川,地域的差别和性格的迥异,又会碰撞出精彩的火花。据说这部作品,仍是被放置在悲戈之城的世界里,一艘大船带着中原的荣耀和尊严,去毁灭六合中最强的存在——仙宗。单是这么个宏大的主题,已经能勾起人无尽的想象。我希望这部作品中,他能够取得更大的突破。
西失的作品,已表现出了与众不同的创造力和想象力。而这种新意正是略显老旧的阳刚武侠所必需的。西失的优势在于他的年轻朝气,在于他的平台。作为《武侠版》的编辑,他能够第一时间接触到各种新元素、新想法,并将此与自己的写作结合,所以他的每部作品,都有截然不同的东西。
与他一起共事两年,我对他的优缺点有很深刻地了解。这是一个有韧劲的小子,能醉心于自己的天地,并为之毫不气馁地付出。但限于年龄阅历,状人叙事时尚未有从容的大家风范,且虎头蛇尾,作品收束总是匆忙。
这是他的痼疾,若要承担起更大的责任,引领阳刚武侠主流化,则必须付出更大的努力,将以上毛病克服。
作为老师和长者,我很欣喜地看到他的成长;作为《武侠版》的主编,我则期待他更大的进步,能够替刊物带来新的潮流。
也许多年之后,他会成为有名的武侠作家,但我印象中最深刻的一幕,仍会是武大喧嚣人潮中那个腼腆斯文的小子。这样一个生长于江南,从未履足北方的家伙,竟以其天生的豪情和想象,锻造出最纯正的阳刚武侠!
2008年3月30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