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俄罗斯进行外交的错误方式

2025年8月，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与美国总统唐纳德·川普在安克雷奇。Kevin Lamarque / 路透社

塞莱斯特·A·沃兰德(Celeste A. Wallander) 是宾夕法尼亚大学华盛顿分校的执行主任和新美国安全中心的兼职高级研究员。她曾任国防部负责国际安全事务的助理部长，并在拜登政府时期负责监督美国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今天(9月9日)，沃兰德以“与俄罗斯进行外交的错误方式”为题在《外交事务》发表评论，希望川普总统可以从里根身上学到点什么。

国家元首峰会是一场高风险的赌博，旨在达成突破性的解决方案。通常，峰会的评判标准是其是否有助于解决棘手的国际问题。但有时，峰会最重要的影响在于一方或双方在国内的政治地位。美国总统唐纳德·川普上个月在阿拉斯加与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的峰会就属于这种情况：它增强了普京的实力，并因此延长了乌克兰战争及其权力的延续。

此次安克雷奇会晤与1986年美国总统罗纳德·里根与苏联领导人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在冰岛雷克雅未克的峰会颇为相似。当时，正如现在一样，一位美国领导人和一位俄罗斯领导人举行会晤，以解决一项重大的外交政策挑战——1986年，结束军备竞赛；上个月，结束乌克兰战争。两次会谈均以失败告终。冰岛会谈因里根拒绝放弃其提出的“战略防御计划”（该计划旨在在苏联核导弹击中目标之前将其摧毁）而破裂。阿拉斯加会谈最终未能达成结束俄罗斯入侵的协议。

但两者的相似之处有所不同。两次峰会或许都对克里姆林宫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但其后果却截然不同。对戈尔巴乔夫来说，冰岛峰会加速了他的国家的灭亡。他因未能阻止里根的计划而虚弱地回到克里姆林宫，他随后做出的决定为五年后苏联解体铺平了道路。相比之下，普京却取得了胜利。川普在安克雷奇为这位俄罗斯领导人铺开了红地毯，并热情洋溢地谈论他们“美妙的关系”。普京没有做出任何让步，川普将结束战火的责任推卸给乌克兰：“现在真的该由泽连斯基总统来做了，”他在接受福克斯新闻采访时说。

尽管普京在阿拉斯加峰会之前没有面临任何强烈反对，但现在他似乎已经赢得了美国总统的支持，并因此而沾沾自喜。根据俄罗斯独立民意调查公司列瓦达8月底的一项调查，79%的俄罗斯人认为此次峰会对普京来说是一次成功，51%的人对改善与美国的关系更为乐观。峰会结束后，俄罗斯媒体无需发表虚假声明来凸显普京的外交胜利：他们播出了真实的事件，以及西方对普京胜利的评论。普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大，他可以继续对乌克兰的战争，直到按照他的条件获胜为止。

帝国的丧钟

1985年，政治局选举戈尔巴乔夫为苏共总书记时，苏联正急需改革。苏联军队深陷阿富汗战争，戈尔巴乔夫称这场冲突是“一个流血的伤口”，而无能的中央计划拖累了苏联的经济增长率。从20世纪60年代末到70年代末，苏联与美国的缓和未能缓解两个超级大国之间的竞争。不平等、腐败和资源匮乏依然猖獗。

戈尔巴乔夫向强硬派和改革派承诺，他将解决这些严峻问题。然而，他承诺的解决方式并非从根本上改变苏联体制。相反，他说，他将通过提高生产力和消除浪费性支出来实现这一目标。他向苏联精英阶层保证，共产党将继续保持强大和掌控局面。他不会颠覆党的中央控制，而是会通过改善与西方的关系来获取新的资源，这将使莫斯科能够削减国防开支并加快经济现代化。为此，戈尔巴乔夫要求政治局支持与华盛顿就限制双方战略核武器库存进行谈判。苏联安全精英同意支持一项协议，但前提是美国放弃将防御战略核武器作为协议的一部分。他们警告说，攻防平衡不可能向华盛顿倾斜。

这就是戈尔巴乔夫前往冰岛的原因：他要向世界以及国内心存疑虑的党内同僚们证明，他可以通过创造增长条件来阻止军备竞赛，重振苏联经济。但他的失败令人震惊，而且是公开的。全世界都在电视上实时目睹了里根拒绝取消他的战略防御计划，而戈尔巴乔夫却空手而归。回到莫斯科后，他不得不在意见不一的政治局面前为自己辩护，保守派人士不断要求华盛顿在协议中放弃战略防御。戈尔巴乔夫面临着领导层的分裂和各种相互冲突的要求。最终，他选择依靠核心改革派支持者来保住权力。1987年，戈尔巴乔夫同意与里根签署《中程核力量条约》，尽管该条约并未限制华盛顿的导弹防御系统。他排挤了政治局中的保守派，开始更多地依靠温和派领导人和顾问，尤其是苏联外交部长爱德华·谢瓦尔德纳泽。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戈尔巴乔夫推行了一系列全面的经济和政治改革，允许准私营企业在苏联运营，并赋予包括俄罗斯在内的15个加盟共和国更大的自主权。然而，戈尔巴乔夫的改革非但没有释放出足以压制反对者的经济活力，反而破坏了苏联体制，而没有建立起一个行之有效的新体制。领取食物的队伍越来越长，苏联城市被饥荒骚乱所震撼，工资也开始拖欠。

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力，戈尔巴乔夫摧毁了赋予他权力的体制。通过削弱苏联的政治控制手段，他为民族主义运动和领导人（包括俄罗斯的鲍里斯·叶利钦）的权力扩张开辟了空间。最终，这些运动压倒了这个衰败国家的残余。1991年12月，苏联正式成为历史。

时间站在他这边

普京的俄罗斯不同于戈尔巴乔夫的苏联。克里姆林宫不再有集体领导的约束。普京不向政治局或任何权力强大的委员会负责：他主持着一个个人主义的威权体制，他是其中唯一的权力源泉。普京麾下的公职人员和商界领袖的地位、影响力和财富，都源于他们对普京的忠诚和效忠。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无懈可击。俄罗斯的国家宣传力量强大，但足够大的经济困境可能会扰乱俄罗斯社会的平静。目前尚不清楚，如果形势迫使普京切断俄罗斯精英阶层的经济利益，他们会作何反应。

到目前为止，这位总统妥善地管理了这些风险。经过三年多的战争，俄罗斯经济并未在制裁的压力下崩溃。相反，在高额国防开支的支撑下，该国经验丰富的经济领导人去年成功将经济增长率保持在4%以上。就业、消费和信贷渠道依然保持高位。在一个威权警察国家，很难准确衡量公众舆论，但目前尚无迹象表明精英阶层或整个社会的不满情绪威胁到普京的统治。

然而，政府为提振经济而大规模支出已导致高通胀——2024年通胀率接近10%，今年则超过8%。普京的战争也给俄罗斯带来了巨大的机会成本。国际制裁限制了俄罗斯的贸易、投资和技术获取，阻碍了生产力和经济增长。俄罗斯可以向中国和印度出售石油，但其有限的全球市场准入意味着它只能以折扣价出售。俄罗斯军队可以招募新的合同兵，但必须提供丰厚的签约奖金和越来越高的报酬来吸引他们，而这些合同正在加剧劳动力短缺和通货膨胀。

在阿拉斯加，川普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来反驳普京的说法。

普京在阿拉斯加的表现有助于化解这些压力。诚然，他未能就一些长期存在的要求或川普政府暗示的商业交易达成一致。但在俄罗斯精英和普通民众眼中，他仍然成功了。他打破了西方强加于他的孤立，不顾制裁和国际社会以战争罪发出的逮捕令，毅然决然地登陆美国。他推迟了对俄罗斯石油实施新的严厉制裁，甚至可能完全避免了这一制裁。他还提醒世界，莫斯科坚决要求乌克兰不仅放弃领土，还要放弃自治和主权。

事实上，此次峰会帮助普京使莫斯科的不满合法化，让那些可能怀疑入侵行动是否明智的俄罗斯人有理由相信，正如普京承诺的那样，这是正义的。在安克雷奇以“追求和平”为主题发表的记者会上，普京谈到了俄罗斯的“合理关切”，他希望看到“欧洲和世界安全的公正平衡”，并表示“有必要消除乌克兰战争的所有主要根源和主要原因”。川普并未反驳这一说法。事实上，这位美国总统似乎接受了普京的观点，即莫斯科应该对乌克兰领土完整和西方安全保障拥有发言权。普京回国后向他的民众证明了他始终是正确的，他们绝不能动摇，他将为他们赢得胜利。

对普京来说，此次峰会从来都不是为乌克兰追求和平。他一直以来的目标都是让国际体系屈从于他的意志，并维护他在国内的权力垄断。自2014年首次入侵乌克兰以来，普京一直在打持久战。他始终相信时间站在他这一边。阿拉斯加峰会为他赢得了更多的时间，并让他更加有力地取得了军事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