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天一览楼》10章(5)二姑远嫁
第10章 国大代表 近黄昏日暮西山(5) 二姑远嫁
1948年夏末,崔叔仙和汪嘉玉再次去上海小住。
他们到达迪化南路145号时,天已经黑了。小轿车一直开到后院停稳,周文和他儿子周奇都在后院迎接。周奇这时已经在银行上班。
佣人们把行李提回屋,他们直接到餐厅用晚餐。几天前,周文就知道他们要来上海,事先准备好了饮食。旅行之后,崔叔仙和汪嘉玉都不喜欢吃得太复杂,今晚也是如此,桌上只有稀饭、蒸花卷、小鱼烧咸菜,外加一碟酱菜。大师傅老张过来问崔经理、崔太太明天想吃点啥,汪嘉玉说:“天热,还是素一点好,不必太讲究,什么都行,都是家里人,不要太费事就好。过两天,等他们晓得崔叔仙回了上海,一定都会到家里来做客的,到那时候,又要辛苦张师傅了。”
在兰州的时候,家里的大师傅姓陈,是四川人,从重庆带过去的。搬来上海前,这位大师傅跟崔叔仙说,他和妻子怕适应不了大上海的生活,想留在兰州做点小买卖。崔叔仙不想强求,便让他留在了兰州。
到上海后,家里缺个大厨,杜月笙便推荐了张师傅。这位张师傅是扬州人,自幼在上海学徒,手艺很好,虽不善言辞,人却忠厚实在。他听汪嘉玉如此说,倒有些不好意思,忙说道:“不辛苦,不辛苦。我就是做这个的,一点都不辛苦。”
饭后,周文让佣人撤了碗碟,端上应时的“黄山贡菊”茶,再把其他下人支开,站在桌边说:“崔经理、崔太太,有个事情,我觉得应该跟你们讲一声。本来想在电话上讲的,但晓得你们快要来了,就等了几天。”
汪嘉玉问道:“是外面的事还是家里的事?”要是公事,她没必要在场。
周文说:“要算起来,应该是家里的事。”
崔叔仙:“说来听听看呐,怎么个事体?”
周文:“是这样,二小姐上个星期一从南京回来了。”
崔叔仙一愣,随即问了一连串问题:“她怎么回来了?中央大学开学没多长时间啊?她到上海来有什么事情吗?今天晚上跑哪去了?怎么没见她人呀?”
周文停顿了一下,回答:“她说她暂时休学,到上海是工作来了。”
崔叔仙和汪嘉玉都很惊讶:“休学?还工作?为什么?”崔国华刚从中央大学毕业,还想留在学校继续选修一门英语口语课程。她刚从镇江去南京没几天,怎么就跑到上海来了呢?
周文说:“说来话长。二小姐到了南京中大上课,他们学校请了吴国祯市长去讲课。课后要用餐了,吴市长见到二小姐也在,就喊她同去。吃饭的时候,谈到了二小姐正在学英文口语,二小姐请吴市长帮忙找一个美国留学生来辅导她和她的几个同学。吴市长就找了他的校友,刚从美国学成回来不久的小黄给二小姐他们辅导英语。”
崔叔仙一听便说:“这很好啊。可我还是不明白,她在南京好好的,跑到上海来做什么?”
周文回答:“小黄在蒋大公子的办公室做英文秘书,蒋公子要到上海来工作,小黄老师也跟着来了,二小姐的学习眼看就要中断。蒋公子得知这个情况以后,就让二小姐也到上海来给他帮忙,这样就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学习。”
汪嘉玉叹气道:“我们家的这些孩子,都是想干嘛就干嘛,也不和人商量一下子。”
崔叔仙说:“也行,反正都毕业了,她和蒋公子本来就熟悉,到上海工作也不错。我听说了,蒋总裁派小蒋到上海来整顿经济,没想到说来就来了。上海最近太乱,也确实需要管一管。周管家,就这些吗?”
周文见这样问,有些犹豫地说:“差不多就这些了。哦!二小姐说今天晚上有个宴会,晚点回家。她还说叫你们别等她,明天再向你们请安。”
崔叔仙:“那好吧!你们也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周文站着没动,崔叔仙便问道:“还有事吗?”
周文:“还有···,还有就是,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崔叔仙:“直说吧,不会怪你的。”
周文思考了一下,然后缓慢说道:“二小姐这次来上海以后,我像以前一样,准备好了车接送她。可是每回我派车送她出去,却没有一次让我派车去接她回家的。”
我的二姑妈崔国华在我父亲姐弟四人中,是最会享福,也是最具富家子女生活作派的。她一个“中大校花”,回家没车接,那是绝不可能的。
汪嘉玉当然知道自己女儿习性,便问道:“那她都是怎么回来的?总不会去坐电车吧。”
周文:“当然没有坐电车。每次都有人送她回家。”
汪嘉玉:“哪一个啊?男的女的?”
周文:“是个男的。我有一回在门口遇到了,看到小车开到家门口,车门打开以后,二小姐下了车。我往里看了一眼,里面坐着的人,好像是蒋大公子。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们才是。”
这一听,崔叔仙和汪嘉玉都像是被人拍了一巴掌,心中担心的事情,真得说来就来,而且还挺严重。
当时崔叔仙也不多言,打发周管家去休息,他和汪嘉玉上楼来到卧室,坐在沙发上,仔细讨论这件事。
汪嘉玉:“叔仙呐!事情好像不对劲噢。上次开元上北平的时候,你就说过这话。还记得吧?”
“对。那次开元在南京飞机场遇到他,他把何市长的票给了我们孩子,堂堂的北平市长就这么给留在南京了。怎么想也不正常,当时就觉得奇怪,也觉得欠了他的一个大人情。现在看来,这个人情好像不太好还。”
“那怎么办呢?这种事情不能拖,越拖越不好办,你赶快想个对策才行啊!”
“是蛮棘手的。这件事要好好处理,否则很难收场。”他想了一下接着对汪嘉玉说:“等孩子回来,你跟她好好谈谈,先弄清楚她的想法,再看怎么解决为好。”
“好,我来找她谈。”
“也别太着急了,明天再说吧。明天我要去见吴市长,正好也问问他晓不晓得一点内情。”
“行哎。”
次日早晨,吃早餐时就见着崔国华了。
今年二十有三的崔国华的确有福,她的长相,结合了她爸妈所有的优点,不论相貌还是气质,都无可挑剔。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崔叔仙夫妇不难想象,她会遇见怎样的麻烦。他们忽然都有些后悔,如果早些做个防备,大概不至于落到这样一个被动的局面。
上午,崔叔仙去市府找吴国祯。汪嘉玉抽空把女儿叫到房里谈心。
崔国华说了一些前后的情况。
原来,她和几个要好朋友正在进行美式英语的口语训练,并通过吴市长帮忙找到小黄老师来辅导。小黄和她们挺玩得来,不但教她们英语,也请她们吃饭,还单独请过崔国华。后来是蒋经国让小黄请她去见面,并一起吃了饭。吃饭时,蒋公子建议她一起到上海去,在他的办公室兼差,她就答应了。
汪嘉玉问:“蒋公子送你回家是怎么回事?”
崔国华:“我说了周管家可以派车接我,他总说顺便,就把我带回来啦。就这么简单,你们怎么如临大敌一样?是不是想歪了?”
汪嘉玉:“哪块是我们想歪了,这个事情恐怕不简单。以前我没告诉你,两年前他到上海的那次,到我们家玩,你还记得吧?”
崔国华:“记得呀,那时候刚放暑假,我在家啊。”
汪嘉玉:“就那次暑假结束以后,开元到南京飞机场去,准备到北平朝阳大学去报道,结果没得票卖。正好巧了,他遇到了蒋经国。就是这位蒋大公子,硬是把北平市长何思源的飞机票给了开元,何市长反倒没走成。司机回来一说,我们都觉得蹊跷,他蒋大公子怎么这样办事呢?”
“还有这回事,真没有想到。他干嘛对我们家的人这么客气呢?”
“说的就是这话啦,所以我们才担心。你就没有发觉什么吗?比如,他可曾跟你说过什么?”
“那倒没有。不过现在想想,我也觉得他对我好像太关心了那么一点点。”她抬手比划了一下。
汪嘉玉长叹一口气,说:“他要真的有什么想法,怎么办呢?你说愁人不愁人啊?”
崔国华:“不用愁,我有数的。放心吧,妈!”
汪嘉玉怎能不愁呢。
崔叔仙下午回到家里。晚饭后,见没人在跟前,汪嘉玉就问丈夫是否见到吴市长,听没听到什么风声。
崔叔仙说:“风声倒没有听到。不过和吴市长聊过,他听说了这个情况以后,也觉得有些不合情理。他还说我们家的丫头出落得太漂亮,让人有点想法也不奇怪。”
“但那是蒋公子嘢,这怎么可以呢?他就是没有老婆,我也不会把女儿···。”
“这个我当然晓得。不但我晓得,吴国祯也晓得。他也劝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早点做准备,免得尴尬下不来台。”
“这么大的女孩子了,追求的小伙子一大堆,她就是不上心。你也不管管,就知道惯着她。”
“你还说我,你忘了你那时候,还不是跟她一模一样。”
“我那时候是在等个像样子的人。她可不同,南京、上海、还有镇江这么多人里头,就没有一个中意的?只要能看中一个,嫁掉不就没麻烦了吗?”
“吴市长倒是说了一样的话,他说让她尽快结婚,许为上策。”
“我今天问过了,她根本没得男朋友,跟哪个结婚去呀?”
“我跟吴市长也谈到了这个问题。他问我们家国华喜欢什么样的人,我说,她以前在我们面前说过,看不惯有钱有势的人家,大概是在大学里接受了什么新思想。我这么一讲啊,你晓得他跟我说什么?”
“什么?”
“他说,那个小黄就很好啊!”
“哪个小黄?”
“就那个英文老师,帮国华她们学英文的那个人。”
“哦!就是给蒋公子当秘书的那个人啊。他没有结过婚吗?多大啦?人好不好?生得丑不丑?”
“吴市长这样说,我当然要问清楚啦。这个小黄长得不丑,是香港人,比国华大四岁,从美国留学回来没有几年,也没老婆。而且,最近吴市长经常和他们在一起办公。他觉得啊,这个小黄很喜欢我们家国华。”
“是吗?那他可晓得小黄的爸爸妈妈在香港是干什么的吗?”
“他不太清楚具体情况,只知道是个普通人家,不过人很聪明,也肯用功,要不然,也不会是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高材生。你想,如果他没什么本事,小蒋也不会用他,对不对?”
“这倒是不假。”
“现在就这样办。你明天看到国华,问问她小黄怎么样。如果她不反对,就好办了。”
“行。”
次日,汪嘉玉逮着机会就把崔国华拉到房间里,直接就问:“那个小黄能当你男朋友吗?”
崔国华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在追我?我没跟你们说过呀。”
“他在追你?怎么不告诉妈妈?”
“哎呀!追我的人多了去了,干嘛这个人就要告诉你呀?”
“你还有心思耍嘴皮。快告诉我,既然他追求你,你呢?觉得他怎么样?喜欢不喜欢?”
“妈呀!我怎么会喜欢他呢?才认识他没几天嘢。”
“不管啦,你就想想他人怎么样吧,是不是个好人。”
“非要我说的话,嗯,没那么喜欢,但也不讨厌,是个好朋友而已。不过我的好几个同学都暗暗喜欢他,说他又有才又有貌的,我还觉得奇怪,他的才是有一点,但怎么没看出来他的貌在哪里呢?你为什么问起他?”
“吴市长说小黄是个好小伙子,除了家庭普通一点,别的和你都挺般配的。你就不能跟他先交个朋友吗?我是说男朋友。”
“拿他当男朋友还谈不上,我没这个感觉。”
“那你就多留留心,看看有没有感觉。还有,你可以把他请到家里来吃饭,就说你爸爸妈妈要感谢他帮你学习。他到这块一来,我们就可以替你掌个眼了。”
崔国华:“这不难,叫他到家里来吃饭是给他面子,他一定会来的,只要你们不要嫌他太丑就行。”
“行!你去叫他来。我来看看他到底怎么样。普什么顿的留学生。”
“普林斯顿啦!”
“不管什么顿,我请他吃一顿就是了。”
“哈哈!吃一顿!哈哈哈!我走了。”崔国华嬉笑着,出去了。
这边汪嘉玉在沙发上坐下,自言自语道:“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也不对,老大国英就没叫大人烦过神,一直安安稳稳的。就是几年看不到她,也不知道她在兰州过得怎样。该让她回一趟家了。”
崔国华第二天见到小黄,说父母要宴请他,以示感谢,小黄喜出望外,说今天就去。崔国华说还是明天吧,让家里准备一下。
第二天,崔叔仙和汪嘉玉就见到了小黄。
这是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年轻人,一看就是那种传统家庭里长大的孩子,知书达理,说话也有分寸,很是讨人喜欢。
问到他在香港家人的情况,他回答说他还有两个姐姐,都在香港嫁人了。爸爸在政府做小职员,妈妈在家料理家务。他的家境不太宽裕,但父母一直让他读最好的英文学校。从美国大学毕业以后,他立即回到香港,可在香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听同学建议,他来上海普林斯顿同学会去找吴市长。吴市长介绍他去蒋经国那里做事,又推荐他给崔国华她们几个女孩子补习英语口语。
汪嘉玉问:“那你们家里供你上大学,不容易吧?”
小黄:“是的,我父亲薪水不高,妈妈有一阵子要到一个蛋糕房去做事,她都是半夜就起来去工作,非常辛苦。”
汪嘉玉:“你在美国读书也是他们给钱吗?”
小黄:“走之前,他们塞给我一些钱,后来我主要是靠奖学金和在学校做事情挣一点学费,就没有让他们寄过钱。他们本来就不容易,年龄又渐渐大了,身体也不是太好。我现在的心愿,当然也是我的责任,就是想让他们不要再那么辛苦。”
崔国华从没听他讲过他的家事,现在听起来还挺让人心酸。这样出生的人,她以前没有接触过,这才是靠自己奋斗出来的人,不像周围熟悉的朋友,全都来自非富即贵的家庭。小黄和他们一比,真是不一样,是挺特别的一个人。
这时候,蒋经国在上海“打虎”打得正热闹,报上的新闻说蒋经国已经在上海抓了六十多只“虎”,可是通货膨胀的问题还是愈演愈烈。到十月份,“只打老虎,不拍苍蝇”的蒋公子突然停了手,外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吴市长悄悄告诉崔叔仙,小蒋遇到了麻烦,打“虎”打不下去了。原来是打着打着,就打到了“四大家族”的势力上,马上就遇到了空前的阻力。听小道消息说,是老蒋亲自下的命令,让小蒋快收手。这几天小蒋跑到南京去见老蒋,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崔叔仙一听,机会来了,赶快行动!
他找来小黄,问他跟自己二女儿做朋友好几个月了,对崔国华什么态度。
小黄一看是要他表态呀!鼓起一口勇气,迸出四个字:“非她不娶!”
崔叔仙说:“要的就是这句话。我回去会和我女儿谈,如果她同意,你们能不能尽快结婚?”
“任何时候!”还是四个字。
晚上他们夫妻把女儿找来,劈头就问:“国华,小黄说他这辈子非你不娶。现在我们来问你,你愿意嫁给他,还是不愿意?时间满紧的,你要尽快给一个回答。”
“干嘛这么急匆匆的?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嫁给他。再给我们一些时间不好吗?”
崔叔仙:“你说的时间是一年还是一个月?还是一天?”
“那我怎么知道?你别逼我好不好?”
“小磨子啊!”崔叔仙叫出她的小名,这小名已经好多年没有人叫了,她不免一愣。她父亲接着说:“不是我要成心逼你嫁人。我,你妈妈也舍不得你走。可是现在的情况特殊,加上你也确实到了结婚的年龄。再说,我们看小黄不是蛮好吗?家庭背景是差了一点,可你又不跟他家里人过一辈子。结过婚,去趟香港住个半年就回来,我来安排你们未来的生活,不用你们操心的。”
“真的不能再等了吗?”
“不能等了。等报纸上风言风语出来,那就晚啦。乘现在小蒋不在上海,你们也闲着没事做,把婚礼办了吧。办了就不头疼了。”
不出几天,报纸上登出启示:
珠联璧合,桂馥兰馨。
留美才子黄耀庭,和上海名媛崔国华,兹承吴市长国祯先生介绍并证婚,谨詹于民国三十七年十一月一日晚七时,假座外滩沙逊大厦酒店举行盛大结婚典礼。敬治茗点,恭请大驾光临。恕不另柬,特此公告。
黄崔两家诸亲鞠躬
到了这一天晚间,婚礼现场热闹非凡,来了好多人,把酒店大厅快挤爆了。
崔叔仙其实还是给要好的朋友,以及社会名流都送了请柬,其中也包括了蒋经国。
蒋公子已回上海,那天派人送了花蓝,摆在现场,而他自己并未在崔国华的婚礼上现身。
11月1号的那天中午刚过,他便黯然离开上海。他在上海搞得轰轰烈烈的“打虎”行动,以失败而告终。一直要到国民党撤退至台湾以后,他才在政治上再度翻身,并最终执掌大权。
这里我想插一句。我们到美国以后,遇见过很多从台湾来的人,其中有不少成为了我们的好朋友。每次交谈时,但凡提到蒋经国,绝大多数的台湾人都对他有较好的印象。其中,不乏有人认为,台湾现今在民主政治、社会进步、和经济成长各方面的成就,都应首先归功于小蒋总统。
北平,婚礼的几天前,崔开元接到通知,让他去见一下校长。他立即来到校长夏勤的办公室。
夏校长见他到了,就问道:“崔开元同学,你在朝阳觉得如何呀?我和你的父亲是老朋友了,你怎么从来都不过来找我呀?”
崔开元站着回答:“学校一切都很好,我也没什么事情要麻烦校长的。”
“你不来,我只好找你啦!坐吧!”
崔开元在边上的一个单人沙发上坐下,问道:“校长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吧?”
“确实有事,还是件喜事。你的二姐马上要结婚了。婚礼定在下个月1号。嗯,还剩几天时间。你爸妈想让你回一趟上海参加婚礼,又怕你不敢请假,所以你爸爸的电话就打到我这里来了。他说你一年都没回家,是这样吗?”
“对,去年寒假和今年暑假都没回去。主要是几个同学约好,都不回去,一起在北平玩。不过我姐姐结婚,我还是很想回去的。”
“那就回去吧!我准你一个星期的假。不过,功课不能不管,你带上书,一路上抓紧时间自学吧。一个星期后,要准时回校上课。”
“好的!校长。”
他立即去机场,买了最早飞上海的机票。婚礼前一天下午到家。几乎是同时,大姐崔国英也回来了。大姐这次是一个人回来的,大姐夫因西北战事吃紧,无法同行。
非常不幸,他们的儿子出生后不到一年就因病夭折了。
妈妈把崔国英和崔开元叫到一边,大概说明了崔国华仓卒举行婚礼的缘由。结婚典礼在即,还有不少的琐事要办,大家也都顾不上多交谈,转过头就去忙碌了。
按高邮习俗,结婚当天是清晨迎亲,可前一天夜里,需要找一个童男子,陪新郎官在新房的婚床上睡上一觉,高邮人称之为“压床”。崔国华听妈妈说要找个朋友家的小男孩子睡她的新床,急眼了,说小孩子睡脏了被褥,我还怎么睡呀?汪嘉玉说,那没办法,高邮的规矩不能违,“压床”这个程序不能少。崔国华实在没办法,只好问,如果一定要“压床”,新娘子家里兄弟可不可以“压”?汪嘉玉说可以呀,于是,“压床”的任务就交给小弟弟崔开明来完成。
婚礼的次日,崔家老小连同新郎新娘,一起到镇江。大家回去见奶奶和大伯一家人。
当时,没人意识到,这次在镇江的全家大团聚,意义有多重大。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大家在镇江见面几天后,奶奶即将去兰州,大姐要回新疆,崔国华要跟小黄去香港,崔开元要回北平,崔叔仙也将在年底,带着汪嘉玉和崔开明到香港去。从此,他们再也没见过奶奶,而崔开元也没想到,当他再一次见到两个姐姐时,二三十年都过去了。
生活在那个世代的人,无论出生背景好坏,其实都不太幸运。崔哥后来老是听到父亲说:“离合悲欢皆往事,酸甜苦辣即人生。”
从上海去镇江的路上,崔国英和她父亲谈起了国共内战的话题。她告诉她爸爸:“亚东几个月以前到广州开会,是一个叫做‘西北联防’的会议。在会上,他遇到了新疆警备总司令陶峙岳。亚东和陶将军在河西警备司令部共过事,这次在广州,陶将军有意请亚东到新疆去,胡宗南也同意了。我来上海的同一天,亚东已经到新疆迪化了。我在镇江停留两三天后,会直接去新疆。陶司令认为西北的命运应该和东北差不多,国军最终都守不住,所以才让亚东到新疆去。亚东走前,让我劝一下爸爸,尽早做好准备,防止共产党打到家门口,想走却走不掉。”
崔叔仙听着,不无担心地说:“真的会到那个局面吗?最近广播和报纸不是说国军在各大战场都大胜共军吗?”
崔国英:“一开始我也相信广播是真的。可是亚东问我,共军本来只在陕北待着,现在怎么全国到处都是战场呢?明明就是国军节节败退,共军节节胜利。他还告诉我,根据他们的内部情报,整个东北已经全部失守,华北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他私下里说,国民党怕是无力回天了。我也觉得爸爸还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好。你的好些老朋友不是已经行动了吗?要么去台湾、香港,要么去海外。反正总比被堵在这里强。”
崔叔仙说:“我不晓得情况已经这么严重了。”
“爸爸,准备好退路,总没坏处。”
“对!你说得没错,我会好好考虑的。”
到了镇江,大龙一见三弟就告诉他,昨天家里接到电话,是某个副官打来的,说有几个军队的长官要来拜访,大龙说崔叔仙明天才回来,于是副官留下话,请崔经理一到镇江就打电话过去。
崔叔仙问长官叫什么名字。大龙说:“姓李,叫李延年。”
崔叔仙告诉他哥哥说:“那是第二兵团的司令长官,徐州剿总副司令,我的老朋友。”
他马上把电话打过去,找到李延年。李延年说,他和汤恩伯都在镇江,想到你府上来拜访。他马上说,不敢不敢,我今晚就在寒舍恭候大驾。
晚上,李延年和汤恩伯一起来赴晚宴。崔叔仙和汤恩伯以前虽见过面,但不是很熟悉。
李延年解释说:“我和汤司令长官在镇江碰头,再去南京领命。我会被委任为京沪杭总司令部的副司令,汤将军就是我的总司令。”
汤恩伯说:“我听人说,要在京沪杭一带驻军,有你崔经理帮忙,事半功倍。以后还望崔经理多支持。”
崔叔仙:“汤总司令过奖。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来办的话,直接吩咐就是了,我跟吉甫老弟不是外人,汤总司令也请不要见外。”
酒过三巡后,崔叔仙把话题转到了当前的局势上来。他说:“汤总司令,既然你来当我们京沪杭警备司令部的长官,我就想问个问题,不知汤总司令方便不方便说?”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和叔仙老弟什么都能说。问吧!”
“听说东北那边的战况不太妙,是真的吗?”
“确实不好。”
“那我们在京沪杭一带会不会也要和共军打起来呀?这一旦打起来,我们应该做点什么防备,想请教你们这些带兵的将军。”
“这个问题是你叔仙老弟多虑了。总裁这次调我和吉甫进京,就是下了决心要死守南京、上海一线。这些城市不能让共产党占了。我上任后,会拉起防线,而且此防线一定是固若金汤。加上还有长江天险,共军打不到长江南边来。”
崔叔仙听他这样说,悬着的心又放下了一些。他收住这敏感话题,继续殷勤招待客人。
汤恩伯一行人酒足饭饱,起身离开餐厅,来到客厅浏览墙上的字画。汤恩伯在一幅郑板桥的中堂画前驻足,越看越喜欢,口中不禁念出画上的题诗:“蝇头小楷太均停,长恐工书损性灵。急限采笺三百幅,宫中新制锦围屏。嗯!画得好!诗也妙得很!崔经理家里的好东西真不少啊。怎么样?能不能匀一点给我啊?”
崔叔仙毫不犹豫,指着墙上的多幅字画说:“汤总司令喜欢的话,都拿走。”
汤恩伯:“哎呀!叔仙老弟,你也太慷慨了。都说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已经不算君子了,哪好意思全要。一件就行,一件就行啊。”
“那你就挑一幅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就要这幅郑板桥,如何?”
“不用客气。家里的小东西能入汤总司令的法眼,着实荣幸。”崔叔仙说着就伸手拿起墙角的叉棍,从墙上取下中堂画,交给佣人,让找块布给汤将军包起来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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