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天一览楼》10章（3）选副总统

发表时间：2025-06-28 09:48

第10章国大代表近黄昏日暮西 (3) 选副总统

民国的总统选举宛如大戏一场。选副总统更是好戏连台，闹了个天翻地覆。

副总统候选人共有六位：孙科、于右任、李宗仁、程潜、徐傅霖、莫德惠。他们中间，莫德惠属于社会贤达，其他五位都是国民党的中央委员。

国大代表普选刚一结束，各个副总统的竞选团队，就迅速展开行动，分头找当选的国代们，或拉票，或买票卖票。

崔叔仙国代普选成功，证书还没到手的时候，就开始有人陆续来访，寻求支持。

老相识张鹤舫从北平来找他。此人以前在二十五路军任高级参议时，崔叔仙是军部秘书，二人的官阶虽有差距，但脾气相投，私下里能讲一些知心话。现在他是北平行辕二处处长，并担任李宗仁的高级谋士，也是助选团负责人。

军中的老朋友相见，不用太多客套，沏上一杯茶，有事说事，直截了当。

崔叔仙不等他开口便问：“料想张将军此番无别意，定是为李先生拉票而来，对不对？”

张鹤舫一笑，说：“还是那个‘小才子’崔叔仙，没人比你更聪明啊。”

“那你先说说看，这一票你打算怎么个拉法？先告诉你，我的这一票可是花了一百多两黄金才弄到手的。”

张鹤舫知道他是开玩笑，说：“这就是为什么，我第一站就跑来找你。别的人，用钱或者是官位就能拉票。但你是既不缺钱，也不想当官，否则，也不会放着行政院的官不做，一心只搞你的银行啦。”

“你说得太对了。请转告李先生，我的一票，既不要官，也不卖钱，保证投给李先生，只求交朋友。愿与兄台一起，参加李先生的内层组织，共同把国家治理好。”他哪里是不要官，分明是不要小官要大官。

都是聪明人，张鹤舫心中当然有数。他回答：“李先生让我跟你说，他要和崔经理做个知心朋友，一道为我们国家做一番大事业。将来一切国家大事，我们都可以参加谋划。这是李先生亲口讲的。”

“那就太好了！我们一言为定，你就放心吧。今天就在我家住下，好好休息休息。”

“叔仙老弟一向讲信用，我当然放心。我们助选团有一百多人，正分头到各地拉票。我今晚必须赶到南京去，李主任最近也要来南京，他家在南京大方巷，我也住在那里。等我把你的情况同他讲一讲，再约个时间，请你和李主任单独详谈。他让我来找你，可不仅仅是为了你的一票，他说你是个社会活动家，认识的国大代表多，希望你能为他拉拉票，也请你对于竞选方面提一些建议。”

“没有问题。”

“那我就告辞，我们南京再见。”

几天后，他接到张鹤舫的电话，说李宗仁主任已到南京，请他尽快到南京大方巷来见面。

第二天一早，他便驱车去南京，直接来到大方巷。张鹤舫出来迎接，领他进入客厅。见他来到，李宗仁从一堆人中站起来，热情握手，招呼他坐下，回头又和助选团的人分头谈话。过了十几分钟，李宗仁走到他身边说：“崔经理第一次来，我们要好好谈谈。现在这里人多，乱哄哄的不好谈话。请崔经理晚上六点到我家来吃个便饭。我们到时候再细谈。”

他遂离去，张鹤舫送他出门时叮嘱：“你这是第一次和李主任见面，一定要准时来。”

“我会准时来。我们晚上再见！”

“晚上你过来就行了，我今晚还有其他的事，就不陪你们了。”

他说好，未多问。

晚上六点整，他准时准点出现在大方巷。这时候，助选团的人都不在，李家一片安静。李宗仁请他到餐厅坐下，然后叫来自己的夫人郭德洁，介绍他们见面。

就他们三个人吃饭，并无其他的客人。

他以为会寒暄一下，但是没有。李宗仁第一句话就是：“听鹤舫说，你同冯玉祥先生的旧部熟人很多，还说你在抗日阶段，对孙连仲、萧之楚、王新民（即王修身）三支部队提供了很多的帮助。你在社会上认识不少人，你的一票，我不但需要你帮忙，还想请你帮我再拉一些票。你看行不行啊？”

“请李主任放心，我一定会尽心尽力。”

他们随后又谈了不少有关政治、军事、经济方面的话题，李宗仁很有兴致，越谈越开心。

崔叔仙最后说道：“我觉得，我们国家目前的情况让人不大放心，可说是政治腐败，民不聊生。希望李主任当选以后，能帮蒋先生整顿国是，拯民于水火。”

“你说得没错。但是除了政治和经济，更为重要的是国共战争，这才是当前的重中之重。也许你还不清楚，现在这个问题很严重。”李宗仁口气很凝重，让崔叔仙意识到，国民党的军队在战场上遇到了大麻烦。

晚饭结束后他起身告辞。临别时，李宗仁说：“崔经理，我这里你要常来，任何时间都行，用不着和鹤舫打招呼，直接来就是了。”

在整个南京的会议期间，他是大方巷的常客。他对其助选的建议，李宗仁尽都采纳。

当然，过来找他拉票或帮忙的，不止一个两个。其中有一位叫楼同荪，是1928年他在江苏训政人员养成所读书时的教育长，现在他是立法院的秘书长，也是立法院长孙科的手下大将。

对蒋介石来说，李宗仁手上有军队，能够和他抗衡，是他最为忌惮的对手。所以，在六个候选人里，他最不愿意看到李宗仁当选。孙科则是他此次一心想要扶植的副总统人选。

楼同荪到中央饭店找崔叔仙拉票，崔叔仙虽然口头应承下来，但是没有兑现。对于其他拉票者，他也是如此。

在六个副总统候选人中，有五个设立了宴客场所，款待国大代表们。只有民社党的徐甫霖没有安排宴会，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当选，并且确实没有能力负担巨额的竞选经费。

所有的国大代表，只要身上别着国大代表的红绸子标签，就能任意到这五个招待处去吃喝，有的人甚至在一顿饭里连吃几家，还评出宴会的好坏等次，说是孙科的宴会最好，李宗仁、程潜的次之，于右任、和莫德惠的酒菜最差。也能理解，于右任、莫德惠二人一向有廉明之美称，大概是身无长物，招待的宴席就要逊色一些。

中央饭店的经理江正卿也是国大代表，他是崔叔仙在上海仁社的老弟兄、老朋友。他告诉崔叔仙：“很多国大代表“一女二嫁”，甚至是“一女多嫁”，为的是多拿“聘礼”，拿了助选团的礼物，每家都答应给票，其实票投给谁，心里早有定案。孙科是蒋总裁支持的人选，有人不太敢收他的礼，其他候选人送的礼当然全收。”

吃酒席的机会虽多，崔叔仙只出席了蒋总裁在“励志社”办的西餐宴会。副总统候选人的招待处，一个也不去。只约一些老相识，弄个二、三人的小聚会，说些知己私话，互通消息。这些消息又都及时地反馈给了大方巷。

投票选举前夕，蒋介石曾找李宗仁谈话。当晚崔叔仙到大方巷吃晚饭，张鹤舫也在，李宗仁说蒋总裁先还很婉转，后来就变成了逼迫。

蒋介石说：“华盛顿的意见是中国的总统和副总统都由文人来当，军人不要出来竞选。我已决定不参加竞选，我希望你也不要参加。我个人认为，由孙科做副总统更加合适一点。”

李宗仁说他并未正面回答，而是说：“中国的主权不能侵犯，美国方面不该干涉我们国家的内政，还请总裁当机立断。至于宗仁竞选还是不竞选，本来无关轻重，谁能选上副总统，没人有把握，还是交给国民大会的代表们决定吧。千万不可让各方产生误会，说我党不团结，闹分裂，那样会对当前的战局非常之不利。”

4月23日上午九点，正式投票选举副总统。国大代表总数是三千零四十五人，但实际出席投票的只有二千六百四十八人。投票刚结束，崔叔仙看到一批广东代表，都是孙科的人，在楼上集会，说是南京某报纸登载了反对孙科的新闻，他们要去砸报馆。这帮人说着说着，真的就一窝蜂跑出去，把那家报馆砸烂了以后，才返回会场继续开会。

次日公布投票结果，李宗仁得票最高，754票，其次是孙科，程潜第三。无人超过法定的半数。

24日复选，重新在李宗仁、孙科、程潜三人中投票。大会堂内，张鹤舫四处游走，不停找人拉票。他见到崔叔仙，在他耳边说：“今天是紧要关头，要看苗头。如果今天还选不出来，你就在今晚六点到大方巷去，我们好商量对策。”

正说着，忽然有一卷一卷的传单从楼上扔下来。崔叔仙捡起一些来看，是孙科和李宗仁助选团的互相攻击。孙科被轰是受独裁扶植，危害民主；李宗仁被骂通共，连竞选口号都和“共匪”的相仿。坐在主席台中央的是国大秘书长，也是苏北人的洪兰友，他怕底下人闹出事来，就连忙站起来大声喊：“肃静！大家肃静！时间已到，请各位代表入座，马上发票选举。”

第二次投票，还是没人过半数，尽管李宗仁的票数仍旧领先。

晚上到李家的，除张鹤舫、崔叔仙外，还有几个助选团的核心成员，他们边吃饭边讨论。

张鹤舫问：“你们各位离开会场前，都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有的说，总裁找到于右任、徐傅霖、莫德惠，让他们全都支持孙科。

还有的说，孙科买票的价格水涨船高，据说已经高到上千两黄金，这对李主任不利。言下之意，这个价位的确是太高，怕是大大超出了李宗仁所能承受的范围。

李宗仁说：“前两次我的票数都最高，蒋先生一定会加大力度阻止我当选。各位看有没有什么好主意，尽量减少蒋先生对我们不利的行动。”

崔叔仙说：“我来以前，听到侍从室传出的消息，蒋先生也找过程潜，劝他说前两次投票他都是第三名，估计是选不上了，命他退出选举，将他的五六百票，悉数交给孙科。我以前和程主任打过一些交道，就跑去问他有没有受命弃选这回事。正好一帮记者也在追问同样的问题。程主任说，没有这回事，纯属谣传。任何人都无权命令我放弃选举。我不好多问，不知实情如何。”

张鹤舫说：“这个情况我们已经掌握，程潜的确已经放弃参选，消息很可靠。我还听说老蒋要派特务跟踪监视李主任，甚至还想绑架我们的助选人员。情况不好，第三次投票，孙科有了程潜的票，一定会超过李主任。所以才请各位来，商量一个万全的对策。”

大家沉默了一阵。

崔叔仙见没人说话，便小声说：“我说说我的想法吧。现在程主任一退出，就只剩下李主任和孙院长两个候选人了。如果真是这样，倒是有个办法可以一试，就不知效果怎么样。”

李宗仁：“哦，什么好办法？你请讲！”

崔叔仙如此这般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大家再东拼一句西凑一句，修改润色。好！就按这个方法办。

张鹤舫随即去中央饭店，和全体助选团开会，布置任务。

第二天是25号，崔叔仙一早来到会场，前脚刚进门，镇江的国代，《镇江日报》经理仓明叔一把拉住他说：“崔经理，你看大家都在说，李宗仁和程潜都宣布退出副总统选举，这下乱套啦，大会怕是开不成了。只剩下孙科一个候选人，让他和谁去竞选呢？”

他听罢扫一眼会场，果真不假，代表们这边一小堆，那边一小堆，情绪紧张，或低语，或高声，不停地议论。中央饭店的江经理走过来对他说：“昨晚上，李宗仁的助选团在我们中央饭店的孔雀厅里开了一整夜的会。今天上午没有看见李主任的人，一个也没有，好像真的是失踪了。”

这时有代表大声问洪兰友：“李、程二人为何放弃竞选？他们如果放弃，我们就放弃我们的选票。”

另外一位代表接着说：“听说李主任失踪了，还说他跑去投共了。真的假的？”

洪兰友说：“大家不要轻信谣言。请安静一下，我这里有李代表宏毅等三百多人提出的临时动议。今天我们先行休会，明天，也就是26号，继续选举。同意这个会议动议的代表请举手。”

大家都同意，哪还有更好的办法呢，先散了呗。

崔叔仙看看手表，才上午10点，想想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就出了会场去找顾希平。到南京后，顾希平住在玄武门他弟弟顾新盘的家里。

崔叔仙一见到顾希平就问：“今天早上，怎么没在大会上看到你？”

顾希平：“我一早就让我弟弟到侍从室那边去打听消息，他回来说李宗仁不但退选，人也不见了，据猜测是回北平了。反正是选不成，我也就没到会上去。本想打电话告诉你，约你到这来聊天，不想电话打到中央饭店，江正卿说你已经走了。你现在来得正好，我让新盘再去听消息,应该马上就回来。你先喝杯茶。”顾希平请他坐在客厅，让佣人去泡茶。

茶刚喝了几口，顾新盘便回到家中，见崔叔仙在，知道他是哥哥的至交，无须避讳，立刻开口道：“坏啦！坏啦！李宗仁真要造反啦，而且要联共造反。据他们的内部消息说，有人听到风声，李宗仁不是去北平，而是去了安徽找他的嫡系李品仙。总裁听到这个消息，非常有顾虑，因为李品仙距共军很近，一旦李品仙部与共军合作，立刻就会威胁南京政府。所以总裁派出六个中常委，分头去劝说孙、李要以党国利益为重，停止互相攻击。最新的消息是，国民大会主席团已经决定，请李、孙、程三人继续参加竞选。明天一早就会见报。”

崔叔仙：“找到李宗仁主任在哪里了吗？”

顾新盘：“这个不是很清楚，光知道是白崇禧和张群去找的李宗仁。”

顾希平：“那就一定能找到。白崇禧当然清楚李宗仁在什么地方。”

顾新盘：“无论如何，今明两天还是休会。28号第三次投票。”

崔叔仙：“哎呀！在南京真是搞得头痛，我现在就回镇江，过两天再过来。希平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顾希平说：“我就不回去了。顾祝同让我今晚去吃饭，明天还要再去侍从室看看。希望南京的事情能早点结束，大家早点回家。我的头也疼。”

崔叔仙当时就告别顾家，直接回镇江家中待了两天，27号晚回到南京中央饭店。

27号的《中央日报》头条新闻是：“程、李、孙不坚持放弃，总裁闻悉表示欢慰。”另一重大新闻的标题是：“李宗仁接受蒋总裁劝告，重新参加竞选。”

28号早上8点，崔叔仙就来到国民大会会场。李宗仁夫妇站在会堂门口，热情欢迎步入会堂的代表们。见崔叔仙走过来，不像对待其他人那样拱手拜票，只是微笑着向他伸出手，握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崔叔仙小声问：“鹤舫在里头？”

李宗仁：“在里头。”

崔叔仙随即跨进会堂，找到张鹤舫，问：“没有问题吧？”

“按说没问题，但我们还是不能松动，要把准备工作做到最好，保证万无一失。你在这里听到任何新消息，请马上通知我。”

“好！”崔叔仙答应以后，就在椅子上坐下来。一回头，看到顾希平来了，他站起来招手，让他在身边坐下。

顾希平一坐下，就在他耳边小声说：“这两天你不在南京，大概还不知道吧？蒋总裁怕李宗仁搞兵变，也怕副总统选举半途而废，让华盛顿认为我们无能，因此蒋总裁当面劝李，请他继续竞选，并保证助他当选。我以前一直认为副总统非孙科莫属，没想到李宗仁来了一个以退为进，彻底失踪了，实在是好手段，行情一下子就变了。我敢肯定，这次选举，李宗仁一定赢。大会闭幕在即。”

崔叔仙听得直点头，其实这些内幕他已知晓，故而安坐会场，等待发选票。这次投票还是李宗仁领先，但仍然未过半数。

经过蒋介石和陈立夫多方努力，终于在29号第四次投票后，李宗仁成功当选为中华民国的副总统。

1947年5月1日，中华民国首届国民大会闭幕。或者说，一场大戏谢幕。

崔叔仙离开南京前到大方巷告辞，李宗仁再一次向他表示感谢。尔后张鹤舫将他送到大门外。崔叔仙上车后摇下车窗，摇摇手说：“鹤舫兄，我们后会有期！”

张鹤舫回答：“不会太久的。崔家狮子头，还没吃够呐。”

“随时恭候！”

关于国大代表以及总统、副总统选举的其它细节，远不止以上这么多，我只是挑选出其中一些较为有趣的段落放在这里，希望不会让读者感到太过枯燥。只怕还是说多了，喜欢的人还罢了，若有人觉得索然无味，只好请你原谅！

我曾问过祖父，蒋介石当时是最高领袖，对你也不错，几千名国大代表，还想到让你和他坐一张桌子吃饭，不容易呀。但你好像总是和他作对，这是为什么呢？

他回答：“首先一点，当年我在上海刚刚立住脚，正在搞新闻事业，蒋因为我们的报纸上发表了一些对他不利的真话，就利用手中权力，强行收购我们的‘四社’，这是标准的独裁作风，和我追求的民主思想是背道而驰、相去甚远的。更重要的是在选举的时候，我想用我的神圣选票，选出一个能和他抗衡的人来，这样就有可能限制他的独裁，让真正的民主世界早点到来。”

我的祖父从童年时期就怀有民主理想，并一直为之而奋斗。但不得不承认，他所采用的某些手段并不符合民主标准，这或许是实行民主制度时面临的许多难题之一。此外，他参选的动机也不完全出于美好理想，取得更高的政治资本应该是他最重要的目标。

这次在南京，他的收获颇丰，但遗憾的是，这个政权已经开始衰落，即便他积累了足够的政治资本，也难以在短暂的时间内将其转化为政治利益。毕竟，一场巨变即将到来，当时的南京城，离“钟山风雨起苍黄，天翻地覆慨而慷。”仅剩下区区的两年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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