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頭目訪簡正值赤柬屠國五十週年是巧合嗎?
中共頭目訪簡正值赤柬屠國五十週年是巧合嗎?
陶傑
中國領袖習近平高調訪問柬埔寨之日,正值赤柬在金邊建立紅色政權、展開大屠殺五十周年。此日期當然是中國有意安排,溫馨提示柬埔寨,此日值得舉國慶祝慶祝:飲水思源,沒有紅色中國,也就沒有屠殺二百萬平民的赤柬,亦無今日簡體字招牌足浴店夜和槍械充斥、與KK園互相輝映的柬埔寨的西哈努克港。
這樣算不算對一個無法由創傷復原的悲慘國家的第二次傷害?我不肯定,因為柬埔寨政府並不拒絕中共元首在此柬埔寨人民的國恥日光臨。
但當香港已經無法為台灣提供「一國兩制、和平統一」的樣板,幸好柬埔寨半世紀的進步和發展,確是中國「為人類指明方向」的櫥窗典範。
美國的「自由主義」主流輿論,幾十年來不斷紀念猶太人的猶太滅族,波布(Pol Pot )赤柬的種族滅絕,歐美左派興趣不大。美國的人權組織、奧巴馬、克林頓於赤柬屠國五十周年一字不提。紐約時報、CNN亦無推出專題。Netflix 有很多第二次世界大戰德國罪惡的紀錄片,沒有一齣提醒今日的觀眾溫故知新,關於半世紀前的柬埔寨。
至於川普,當然不會bother to give a damn。
因為西方的白左知道:赤柬當年屠殺的只是大量中國人。以「黑命貴」(Black Lives Matter)的政治正確原則,黑人的命,高於華人。
在邏輯上,你絕不可以在美國哈佛大學或加州的校園申請公開紀念赤柬之禍,聲稱赤柬的罪行比販賣黑奴更血腥一千倍,否則反川普的學生會組織與美國大學的中國學生會黨支部隨時聯手來踩場報警,控訴你在提倡All Lives Matter,亦即極右法西斯。
所以,事實當然All Lives Don’t Equally Matter 啦。
扯遠了,話說回來。法國在19世紀與英國和平競爭,在南洋佔領殖民地。英國領導了印度、緬甸、馬來亞,法國也不甘後人,幸好也佔領了印度支那的越南、寮國、高棉;從此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將西方現代文明的陽光,帶來了遠東。
例如在法國的監政之下,柬埔寨的皇室諾羅敦雖成為虛君,法國下令柬埔寨廢除千年的奴隸制、准許土地的私人擁有權、修復吳哥窟古蹟、並由巴黎派出印支文化專家,為柬埔寨翻譯古老的吳哥(Angkor )典籍,為低智商的柬埔寨皇室尋根,令柬埔寨人恢復了民族尊嚴信心。
法國人又為柬埔寨語文設計了一套羅馬拼音系統,有如今日的越南文一樣。此一建樹,是好是壞,則見仁見智。
唯在此基礎之上,法國又協助柬埔寨抵禦泰國的侵略,為柬埔寨收復了馬德望。
但到1953年,柬埔寨皇室以為「當家作主」的時機到了,配合越南的胡志明掀起所謂的民族獨立運動。法國人看見,從善如流,交還管治。由接受法國教育的施漢諾(大陸譯「西哈努克」)親王掌權。
施漢諾雖然是一個智商很低的國王,畢竟受過一點文明洗禮,很崇尚法國和高棉的傳統文化。他的王后叫蒙妮卡,有法國意大利血統,端莊美麗,舉止優雅。七十年代多次隨同流亡的老公國王訪問北京,大陸人民看了紀錄片,見到柬埔寨皇后雖已淪為廢后,如奧德莉赫本的氣派,再看看自己的「國母」江青那副不男不女穿毛裝的模樣,心裏都覺得有點不敢說出來的古怪味道。
那時我在殖民地香港剛升讀中學,對於品味,我已經很有要求。我坦率地告訴一些親中的中國人:如果蔣介石夫人宋美齡女士與柬埔寨皇后坐在一起,氣質就對等了。不過也恭喜你們,中國人自己選擇了毛澤東和江青。
後來施漢諾這個白痴國王如何被中國擺佈,縱容了赤柬為自己滅族,成為現代史上一個血腥的笑話,不必贅述。
幾個簡單的數字:
赤柬入城之前,柬埔寨的傳統舞蹈,叫做Apsara:女舞者頭頂一座小金塔,十指纖纖向後彎成半月,身材窈窕,一身亮晶晶的金縷衣,在絃樂聲中地老天荒的表達着印度教和佛理顯示的永恆真諦,是人類寶貴的文化遺產。
柬埔寨的Aspara舞蹈家,1975年之後,被毛澤東的這位好學生、中國人民的老朋友波爾布特的共產黨殺掉了九成。全國芭蕾舞演員一百九十人,被柬共殺剩四十名逃亡出國。
全國三十八萬知識分子,包括畫家、音樂家、文學家、教師,在赤柬統治後四年,只剩三百人。
直到1979年,連鄰國的越共政權也看不下去,派兵進入解放柬埔寨,將赤柬趕入森林。但柬埔寨已經滅國,兩千萬顆地雷,將許多平民和兒童炸成用拐杖走路的殘肢人口。
日本政府慈悲為懷,派出專家管理戰火摧殘之後的吳哥窟,建成了一條通往吳哥窟的旅遊馬路。今日你去吳哥窟,導遊仍警告:沿着日本人建成的這條康莊大道向前走,不要另闢途徑的亂跑,兩旁還有共產黨多年前埋下的地雷。這時一個正常人,或會懷念日本當年未竟的「大東亞共榮圈」。
真的,在這個現實的世界,正如西方知識分子內心的默認:各民族並不平等,第三世界有太多民族,確實不適宜當家作主,若繼續接受西方殖民地管治,對他們及其子孫後代,都比較好。
今日在銀幕上若想重溫共產黨來血洗之前的柬埔寨,影像記錄不多了,尤其被稱為東方小巴黎的金邊。有一齣香港左派鳳凰公司的電影,叫做「千里姻緣一線牽」,男女主角高遠、韓瑛,導演是後來做了香港信報總編輯的舊上海才子沈鑑治。電影開頭的十分鐘,男女主角由香港來柬埔寨,從金邊遊覽到吳哥窟,看了一場傳統舞。沈鑑治導演穿一身白衣,還做了臨時演員,坐在第一排扮觀眾。
這齣戲很冷門,沒有多少人看過。後來大陸文革,港共1967年暴動,高遠投奔邵氏公司,並移居台灣,據吳思遠說,這位小生晚年在台北開的士,兩年前逝世。
韓瑛一早嫁入榮毅仁家族為媳,低調享福,她的一個兒子,學業有成,後來成為港龍航空公司的公關經理。
多年前有一天,我與韓瑛Auntie 晚膳。我用上海話說:榮太太,還記得沈先生當年搭那一道到柬埔寨去拍電影?
她淡淡一笑,說:哦,儂還記得呀。拿起一顆花生送到嘴邊,她沒有再elaborate。
我很識相地,也沒有再說下去。我看著她白髮的側影,穿一襲絲織深婉的深藍色舊長衫,忽然覺得,這位榮老夫人,風采也有幾分像蒙妮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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