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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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步之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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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步之渊》

我叫提莫斯,是个跑步的信使,住在雅典城外的小村子里。我跑得快,村里人都说我像风,连山羊都追不上我。那天,芝诺来我们村子讲学,裹着白袍,胡子像一团乱云。他站在广场上,声音低沉,像在念咒语:“阿基里斯永远追不上乌龟。”我停下脚步,笑了,这多荒唐啊,我一眨眼就能跑过一只乌龟。可他说:“听着,提莫斯,阿基里斯先要跑到乌龟开始的地方,可乌龟已经往前爬了一点;他再跑到那一点,乌龟又挪了一点——永远追不上。”

我皱眉,蹲下来,用手指在地上画线。一条长线是我,短线是乌龟。我跑一步,乌龟挪一丁点,再跑一步,它又挪一点。我画啊画,线越来越密,像一张网缠住了我的手。我抬头问:“可我明明能追上乌龟啊,我跑过它们好多次!”

芝诺笑得像个谜:“那是你的眼睛骗了你。运动是假象,时间和空间被无穷分割,你永远到不了终点。”

那天回家,我没跑,走了整整一个时辰,盯着自己的脚。每迈一步,我脑子里都跳出芝诺的话:“这一步还没走完,你得先走一半,再走一半的一半……”我的腿抖了,像踩在一张裂开的地毯上。我开始数步子,1步,1/2步,1/4步,脚抬到一半又放下,膝盖僵在半空,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吊住。我想跑,可脑子喊:“慢点!你还没走完这半步!”

夜里,我睡不着,盯着月光下的影子。它动的时候,我看见无数个影子叠在一起,像芝诺说的无穷分割。我抓起一块陶片,在地上画阿基里斯和乌龟,线条密得像蜘蛛网。我算着:乌龟走1尺,我跑10尺,可我得先到1尺,乌龟就到1.1尺,我到1.1尺,它到1.11尺……数字像潮水淹过来,我的手抖得握不住陶片,陶片摔在地上,裂成两半,又像在嘲笑我——一半,再一半。

第二天,我去找芝诺,眼睛红得像烧过的炭。我喊:“如果我追不上乌龟,那我怎么站在这儿?我走过来了啊!”

他眯着眼,像看一个疯子:“提莫斯,你没走过来,你只是以为你走过来了。空间是个幻觉,无穷的半步把你困住了。”

我抓着他的袍子吼:“那我跑给你看!”

我跑了出去,村口到广场,平时只要几息,可那天,我脑子里全是半步。我跑一半,停下来喘气,再跑一半,又停下来,腿像灌了铅,心跳像敲碎的钟。我看见乌龟在我眼前爬,慢得像嘲笑,可我迈不出那最后一步。村里人围过来,有人笑:“提莫斯疯了,连乌龟都跑不过!”我听不见,我只听见脑子里的声音:“一半,再一半,再一半……”

那天夜里,我梦见自己变成阿基里斯,追着一只乌龟,脚下是无穷的沙地。每跑一步,沙子就裂开一半,我掉下去,再爬上来,沙子又裂一半。我喊着:“我能追上你!”可乌龟回头,眼睛像芝诺,咧嘴说:“你到不了我,因为你到不了任何地方。”我醒来时,满身是汗,手里抓着一把沙,像抓住了那无穷的半步。

从那天起,我不再跑信了。我蹲在村口,盯着地上的线,手里拿着一根木棒,画半步,画一半的半步,画一半的一半的半步。村里人说:“提莫斯疯了,被芝诺的鬼话弄傻了。”可我不疯,我只是听见了时间和空间的低语——它们在笑我,笑我以为自己能跑完一条路。

最后,他们把我拖到海边,说要治好我的疯病。海水漫过我的脚,我看着波浪,一浪接一浪,每一浪都只到一半就退回去。我笑了,水灌进嘴里,我还在笑。因为我知道,芝诺是对的,我永远到不了终点。可我也知道,我一直在走,一直在追,哪怕只是半个影子,半个梦。

我变成了那半步的一部分,困在无穷里,低语着,等着下一个人听见我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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