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故乡的味道
故乡的味道
范学德
从芝加哥到北京,飞了十三个多小时。候机五六个小时后,搭末班机去沈阳,机票便宜,才三百多元。赶到老家凤凰城,已是十月三十日凌晨两点。时差,睡不着,二姐从大连赶回来看我,四点多又聊了一个半多小时。睡了不到三个小时醒了,
二哥也醒了。他气色比半年前好多了。上回我从北京赶到沈阳,他正住院,脸色灰白,精神头也不足。这次有笑脸了。我很开心。我一再跟哥哥和侄女说,除了感谢上帝,还能说什么啊。病了二十多年,如果不是主保守,怎么能活到今天?
早饭,丰盛的家乡饭——山野菜、酸汤子、茧蛹。
饭后和二姐二哥去看弟媳秀敏和侄女薇薇。薇薇发烧了,不能来看我。我和姐姐上了弟弟家的楼,二哥爬不动楼。当年,和弟弟站在大窗户前看凤凰山,他一口一个三哥,如今再也听不到了。不敢伤感,弟媳翻出弟弟的几件衣服,以前没舍得送人,我收下了。留个纪念。看那样式,大都是大哥送给的,弟弟舍不得穿,才八九成新。
弟弟家楼下是个大市场,当年我们家的房子就在市场边上。房子早就被拆了。脚下该是当年那条小路。我还乡当农民那几年,每天天蒙蒙亮,就在这条路上拉着大粪车来来回回,穿个大破棉袄,中间系根绳子。妈妈说,系紧点,别透风。现在路没了,路边的菜花也不见了,一排排房子。
大市场入口处,二哥指着一个卖猪肉的中年妇女说,学德,这是小红啊,老白大哥家的小红。我怎么也认不出来。小红叫了我一声:“三叔”。将近五十年前,她也这么叫我。那会儿妈妈在生产队看孩子,七八个小家伙,其中有小红。我放学了经常帮妈妈看他们。老白大哥站在一边说:“老三,你回来了啊。”老白大哥虽然老了,但我还能认出来,大个子,大长脸。小时候,年底他一来到我家,我们就乐了,要杀猪了,有肉吃了。老白大哥是杀猪高手,几下就摁倒了二百来斤的大肥猪。捆上四蹄,一刀捅进猪脖子,我们赶紧接猪血。转眼间,他把猪放到一大锅热水中,翻了几个个后,拿起刀来,刷刷几下,把猪毛刮得干干净净,那雪白的大猪太漂亮了。
跟老白大哥和小红聊了几句后再见。冷不丁想妈妈了,妈妈走了十年了。当年听到母亲走了,但我却赶不回老家看最后一眼,心碎了。一个念头在心里转来转去,这世上最爱我的人走了。我在母亲走前的一个月回中国探亲。离别那天大暴雨,小女儿才十来岁,在火车上哭着说,我要回去看奶奶。她生在美国,长在美国,多年来一说起没看到爷爷就流泪。我说,过两三年我们再回来。她竟然回话说,再回来就看不到奶奶了。没想到一语成真,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着妈妈。
妈,你在上帝怀里还看着孩儿吧。
不想了,跟姐姐哥哥逛市场吧。哦,这是什么?一篮子红果,有点像山里红,但个头大了许多,快赶上山楂了。二哥说,这是山里红。怎么这么大?我疑惑。跟山楂嫁接的,一代又一代。问卖过的老农,能尝尝一个吗?他连声说,没事没事。咬了一口,有点酸甜,是山里红的味道,就是有点面。多少年没吃山里红了?算算,快三十年了。上山採山里红已是五十年前了,跟哥哥边採边吃,那硬硬的甜酸味,真解馋,山里的风也有点甜,清清爽爽。
才两块钱一斤。哥哥买了好几斤,我吃到丹东,吃到北京。要是能带,我非得带一大包回美国。
旁边摊位卖山核桃仁,二十五六块一斤,尝尝一粒,果真是野生的,带着山里的香味。我让姐姐买了两斤。她说,够吗?再来三斤吧,多带点分给你北京的朋友。带了几包到北京后,还没等朋友夸,我先夸起来。说我们老家的核桃好吃吧?野生的,有机食品。
小时候上山打核桃多不费劲啊,捡到一个就是宝了。回到家中用小锤子砸碎,再用针挑出里面的核桃仁,慢慢嚼碎了,咽下。口中余香,伴着心中小小的激动。还有老人的老话,说吃核桃仁补脑子。我想我这么笨,一定是核桃吃得太少了。
那天还买了好多老家当地的菜,光柿子就买了两种,一种是硬的,可以连皮吃;另一种是软的,里面快成汤了。我一回到家中,就用小勺挖出汤来吃,好,真好。
我最喜欢的野山菜,侄女婷婷早就备好了,是她婆婆春天里上山採的,不知道怎么存放这么久。婷婷从冰箱拿出山菜,解冻,用开水一焯,鲜绿鲜绿的。蘸着鸡蛋酱吃,一点苦涩的味道后,是久久的余香,故乡的味道,全都在里面了。
我曾经说过一句名言,爱国是什么啊,就是家乡的一盘野山菜。这次看来,连山里红、野核桃也该加上了。
10月30日记事
2016.11.16 于芝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