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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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国即事》(外四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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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国即事》(外四首)

 

老宅磨损的石道间长出新鲜的苔藓

夕晖跟鸟鸣一起淋下

春风,这一个先前迷路的信使

在村头的柳林中逗留片刻。向道边

连翘花借宿的时候

墙内琵琶弦断 北方的月亮

刚好卡进长城烽火台缺齿的豁口

 

民国二十六年,祖父母用唐楷传递情话

却总被战火、被日军的剌刀阻断

宣纸上晕开的泪珠

成为LA玻璃幕墙外边的月亮

祖辈的爱情已经淡远

远远底,是那片镀了金边的

云彩

 

候鸟的航线穿过大半个地球

在GPS导航下,春天,我与妻子如约回去

落著暮雨的北京城西南方向

我像祖父当年打著黄油布伞

妻像祖母当年坐在窗前

 

我们在老宅

月光去永定河的涟漪中赴会

故宅在夜灯,妻向壁取下陶罐

屋后的青蛙就叫起来

起风了

那只陶罐上拓印著祖母的掌纹

明灭的火光,折射出那些忧伤且激情的往事

——

芦沟桥在炮声之中

一队学生南下  一队学生西行

破晓时分  祖父母分手

朝阳也难以将破碎的天空愈合

一行人字大雁嘎嘎飞远

 

2025年3月16日星期日

 

 

 

《藤条箱子》

 

一张相片在祖母的藤条箱中

暗黄色侵蚀它的边缘

一身戎装的祖父英俊伟岸

那些黯淡的日子,成为他身后云烟

 

他曾用刺刀丈量故国的宽度

一九三八年初春在家门口槐树下挥别

九月 所有战壕便都朝东南方裂开

祖父的战马在半偃的旗下

硝烟跟一轮残月在大地上飘散

父亲在历史的拐角处找到半张休战协定

再也寻不到他生父的身影

 

补写的家谱被烽火折成三叠

一叠在楼馆箫笙

一叠在溃退的铁路线

一叠藏在老屋破败的墙垣

 

当庭前的紫藤蔓再次钻透砖缝

藤条箱子的暗影

在记忆的废墟被一点点打捞

那些年,一些风和日丽的午后

或者星星密语的夜晚 我会看见

祖母打开箱子,又匆匆闭上

老槐树在土坯房摇动斑驳的倒影

西厢墙还贴有国共两党共用过的

一张地图

祖母攥著相片,久久面对

其间黄河的泥沙挂满她的裤角

其间长江用浪花将她一天一天

吟哦的墨迹  冲成白发

 

如今我在异国嗅著藤花的清香

又一次看见,祖母在深藏的藤条箱中

反复擦拭生锈的月光

而堂前紫藤仍在生长

从春到秋,以茂繁的姿态陪伴

一直到冬天扎实的果荚也会爆出籽来,黑金一样  

在每一个寒夜

熠熠闪光

 

2025年3月17日星期一

 

 

 

《木纹》

 

老榆树倾斜的荫影,像场明灭的往事

三月的小太阳照在其上

照在青青的麦田

 

一股小军队,从麦田那边开过来

马蹄散乱,旗帜半偃

惊起的鹧鸪率先报告树林,树林外河水

清且涟兮

 

这边的村庄

仍旧盛满荷香与白鹅  村里惟一的瞎子木匠

用凿子雕出一轮木制的落日

祖母坐在厢房配药

抽屉里装著红尘底四气五味

 

裂纹在墙体的暗处构筑战壕

木板门底合页咬住临去的晚风

那人跳下战马,将带血的婚戒埋进榆树下

走了

青铜锁扣,在斜斜月亮下

映出远方的火光

 

一轮甲子年就这样过去

当榆钱与青天上的白云同时开裂

院子里便又有了清香的气味

老态的祖母依著家门,一只手

抚过门上凹陷的纹路

像抚过一条永不结痂的长江 然而

那个涉江的人  

再也没有回来过

 

2025年3月18日星期二

 

 

 

《褪色的家书》

 

秋晚,从京郊的榆林漫延

最后一缕夕晖冷照著远去底铁轨

电报线割裂天空时

蒸汽机咳嗽着进站

像一个洋鬼子吐著白烟凝视皇城

 

大月亮浸蚀著钟楼

哈德门大街流淌黄包车夫的喘息

汽油灯舔舐旗袍开衩处的裂帛

而某个深巷里

鸦片烟雾正将王朝的脊椎

一寸寸熏成焦黄

 

革命传单在洋灰墙上蜕皮

露出光绪年间未刮净的告示

当一个留着背头的男子来到大门口

刘家四小姐的脸便红到脖子根儿

 

大槐树下,赖嬷嬷底裹脚布在留声机里打转

燕声和槐花在屋檐前滴落

那年下半晌,二人都依著围栏聊天

一枚铜纽扣坠入看花的湖中

成为金鱼啃食的月亮

——

而今褪色的家书,在我,他们的长孙看来

依然浪漫  柔情绵绵

墨迹爬过围篱

在客居洛城第十五年的春天

形成一痕隐隐青山

 

2025年3月18日星期二

 

 

 

《往事》

 

夕晖,将廊外的竹子打扮得

妩媚多姿

走亲戚的云来过,又在门口挥别

那一对紫燕并排坐巢边

耳语一阵,沉默不语

 

跟我一样

坐在灯边,陷进往事

 

树影覆落

那小小村寨,在道边

一卷被月光摊开的山河

向南延伸

 

墙上生锈的镰刀,在虫叫里

惦记往昔的锋利

油灯亮时,祖母一把搂过我

开始吟诵汤头歌诀

 

半月斜出颓墙,苔藓与仙人掌

在上面占领地盘

一些发黄纸张上模糊的字迹

像晾衣绳在月下晃动的倒影

 

村外才收割的田地散发枯香

拖拉机碾过

泥土翻涌出黄金的浪花

耀亮大河两岸

 

祖母讲的故事总有一位私塾先生

戴着瓜皮小帽

把戒尺缩进棉袄袖中

呦呦鹿鸣  青青子衿

先生的戒尺专打背错的学生

我吓得赶紧把头缩进被窝 

雪花经梅花指引  下得

有条不紊

 

一觉醒来,寒夜已尽

原上枯草都扬起脸朝向东南  

有风吹来

八只鹧鸪抬著春天

掠过层层柳浪。——那些年

人们

纷纷走出家门

 

我亦随著春潮远涉天涯。而今

偏居洛城一隅

时又傍晚,山头云海中的月

多像一只淘沙的旧船

提醒我还乡

 

2025年3月19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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