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天一览楼》08章(3)危难遇红颜
第08章 全面抗战 崔家人颠沛流离(3.1) 危难遇红颜(上)
上海沦陷前夕,戴笠打电话给崔叔仙,建议他带着一家人尽快转移到大后方去。根据已知的情报,日军正和法租界交涉,要求对方交出抗日分子。法国虽然不同意,但不知还能撑多久。
但是,因为仁社的事务以及自己的几处生意,崔叔仙还不能马上走,他只是把家搬到西浦石路,自己平时就住在仁社办公室,偶尔在深夜里潜回家看看家人。
形势急转直下,日本人已经半公开地闯进租界,使用绑架的方式搜捕抗日军事人员。崔叔仙知道他作为国军少将,一定会成为日军的目标,因此他特别的小心谨慎。
小心不一定能免灾,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这天下午他乘车从外面回办公室,车开到后院,司机老刘下车,打开后座的车门,低声说:“处长,情况不对!刚才进来时,路边上站着几个人,非常可疑。恐怕是冲着你来的。”
他立刻紧张地问:“怎么回事?你是怎么看出来他们不对劲的?”
老刘说:“虽然他们穿着便衣,但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们都是军人。我在军界混过几年,骗不了我。而且我刚才在后视镜里观察,看到他们往我们大门里张望,鬼鬼祟祟的,不正常啊。”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有些慌张,他问道:“你确定吗?现在该怎么办?”
老刘看了一眼大门,外面很安静。只见他从腰间拔出手枪,子弹推上膛,拎在手上说:“现在楼里人多,他们不敢硬闯。等天黑,我们再冲出去。”
他们上得二楼,透过窗帘的隙缝向下观察,人行道上有四个人站着不动,偶尔抬眼看看他们的窗户。远处街边还有几个人,也形迹可疑。崔叔仙顿时觉得脊背发凉,忙走到办公桌前,打开抽屉,拿出在龙潭小山上用过的那把手枪,放在口袋里,坐在办公桌前等待着夕阳落下。
天黑了,楼里的人差不多都已离开,老刘说:“处长,现在可以走了。”
崔叔仙问:“我们出去后,他们跟踪我们怎么办?”
老刘:“我们开车往公共租界方向去,如果能在路上甩掉他们,你可以先藏在我家里,然后再说。”
他们的车一出大门不久,就发现有一辆车跟在他们后面,转了几个圈都没甩掉。老刘把车开进一条背街,对崔叔仙说:“没别的办法了。他们还没拐过来,你在前面下车,左边有堵墙,不高,你可以顺着树爬进院子,再从前面公寓楼的正门走到另一条街上。我继续一直往前开,把他们引走。”
“那怎么行?你太危险了!”崔叔仙没想到他会落入这般险境。
老刘平静地说:“不要紧啦!他们是冲你来的,不会对我感兴趣的。等我叫你开门,你就下车,用最快的速度翻过墙。听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了。”
“好好!情况紧急,我们别的就不多说了,前面我左拐进那个弄堂,你就准备跳车。”
说着,老刘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一头扎进了里弄,“你看见左边的那棵树吗?”他大声问崔叔仙。
“看见了,就在墙边。”
老刘一个急刹车,喊:“那好,现在开门,跳车!”
崔叔仙打开车门跳下,发疯似的往那棵树奔去。同时,老刘迅速打倒档,车子又猛然向后退去。等退到弄堂口,后面的车堵住了退路。
老刘向前看,已不见崔叔仙的身影,他脸上划过一丝笑意,往前开出弄堂的另一头,扬长而去。
老刘后事如何,崔叔仙一直都不知道,尽管他们后来又再次碰面,然而到那时,早就物是人非,徒有叹息了。
再说崔叔仙登上花坛,抓着树杈就翻上墙头,刻不容缓,纵身一跃,跳进院里。一着地,“啊!”他的右脚崴了,人倒在地上,疼痛难忍,但不敢再发出声音。他躺在那里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院外,好像没有动静。他尝试着站起来,右脚却不能挨地,打算扒着墙翻出去,无奈脚疼得用不上劲,只好再度坐在地上,作了一次深呼吸,想起老刘说过,从公寓的正门出去,是另一条街道。他环顾四周,想找到公寓门的位置。
这一看吓了他一大跳,院子的角落有个石桌,离他大约有五、六米远,桌边有一个人,面朝他坐着,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
他定定神再看,在路灯的微光下,这好像是一个瘦小的女人。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一定把她也吓得不轻。他把身体往后挪了挪,向她那边挥一挥手,只见她慢慢站起来,向他这边走过来,轻声问:“你是啥人啊?你怎么啦?”
崔叔仙回答:“对不起!让你受惊吓了,刚才日本人追我,我只好翻墙躲到这边来。请问大门在哪里?我马上离开。”
她指指小楼房的门,说:“从这个门进去,穿过走廊,就是通到街上的大门。”
崔叔仙点头致谢,坚持着站起来,向那扇门走去。刚走一步,就又倒在了地上。他身后的女人走近他,试图伸手搀扶他,灯光下才看清,这是个苗条的年轻姑娘。他说:“噢!这位小姐,我的脚扭伤了,你要是能帮我,就替我找一根棍子什么的,我可以自己走的。”
她说:“嗯!好!我去找找看。”说罢她进门上楼,不一会儿折返,手里拿着一根竹棍。可在她一脚刚踩在地,一脚还在最后一阶楼梯的时候,只是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便突然站住不动了。
冷风之中的这个男子,三十多岁,身着考究的白衬衫和深色西装,打着蓝白条领带,大概是因为疼痛,他面色显得有些苍白,但不掩其英俊之气。他一手扶着墙,站在门前的灯下,仰着脸等她下来。她一见此情景,心底立刻滑过了一丝异样,竟好像也是疼痛。她并没有多想,这到底是个什么感觉,因为她进一步发现,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很面熟。
“哎!你,你不是···?你是崔处长呀!怎么会是你?”
崔叔仙有点糊涂,这位年轻女士分明很陌生,她怎么说出自己的姓来?于是他问:“对不起!我好像不记得你?你为何认得我?”
女士:“你怎么不记得啦?我们见过面,你还请我吃过夜宵。”
崔叔仙更糊涂了:“你是···?”
“我是颜淑贞啊!记得吧?”
“噢!是你?”他一下想起来了,她是上海著名的黄梅戏女伶,“七岁红”颜淑贞。他的把兄弟,交通部次长韦作民的太太是戏迷,认颜淑贞做了干女儿。连她的名字都是韦作民让她改的,为的是和自己女儿排行一个淑字。韦作民夫妇动身去昆明以前,叫上崔叔仙一起到兰心大剧院,为这位“七岁红”捧场。散戏后,崔叔仙在剧院边上的店里请客吃夜宵。怎奈当时颜淑贞脸上依然带着妆容,他从未见过她的真面目,所以今天就没能认出她来。
这回让颜淑贞看见了自己的狼狈相,他有点尴尬,正想多作解释,颜淑贞已经走到他跟前,拉起他的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这个···,不用,我可以走,有根棍子就行啦!”
“崔处长,别说了,我们上楼!”
“真的不用···!”崔叔仙还在坚持。
“你为什么这么客气呢?又不是别人,你先上去,到我房里歇着,我去帮你找人。你不是说日本人在抓你吗?如果他们还在附近怎么办?”
听她这么说,崔叔仙觉得有道理,就不再多言,搭着她的肩膀上楼,进入了她的房间。
唉!一念之差,一段柔情,一道伤痕,一声叹息。
颜淑贞住在三楼的拐角处,她扶着崔叔仙跨进了门,反手把门插上,侧耳听一听外面,没有动静,随即搀着他来到卧室,让他在自己的床上斜躺下。问:“怎么样?还是很疼吧?我帮你把鞋脱下来看看伤到哪里了,好吧?”说着就要俯身去解他的皮鞋带。
“不行,不行!还是我自己来。”崔叔仙不好意思让她脱鞋,自己用手撑着坐起来,解开鞋带,这时他的脚已经开始肿起,他用左手试图把鞋脱掉,可是太紧,又疼,不禁“噢!”了一声。
颜淑贞说声:“还是我来吧!”然后两手将鞋带完全松开,再轻轻将鞋褪去,脱下袜子,看到他的脚脖子又红又肿,耽心地问:“好像不轻,不知道有没有伤到筋骨,怎么办才好呀?”
“应该没有大碍。颜小姐,谢谢你!这样吧,我就不客气了,请你帮我一个忙。”崔叔仙掏出记事本,撕下一页写上地址,继续说:“到这个地址去找一位徐逸民医生,请他有空过来一趟,我的伤是件小事,主要是和他商量,怎么把我从这里弄出去。”
颜淑贞说:“好的!徐大夫我以前也见过,我现在就去。你躺着别动,好好歇着,我会快去快回。”
“谢谢了!颜小姐,这样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
“不要谢!一点也不麻烦!不过,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不要紧吧?”
“不要紧。你路上小心!”
“嗯!”颜淑贞随即离开,锁上门,去找徐逸民。关于徐逸民,我们前面提到过,他是上海著名的外科医生,崔叔仙洪门里的帮友,还是拜把子兄弟,是崔叔仙最亲近的几位朋友之一。张竹平和韦作民他们几位好友都不在上海,所以崔叔仙就找徐逸民过来商量对策。
不出一个钟头,徐逸民乘轿车来到,颜淑贞领他上楼。
徐逸民见到坐在床边的崔叔仙,忙问说:“这是怎么回事?”
崔叔仙答:“我们一直担心的事,到底是发生了。今天有几个人围上了仁社,我们开车冲出来。走到这边时,老刘让我下车,他好把人引走。我从外面翻墙跳下来的时候,脚崴了,要不是遇到颜小姐,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让我来看一下你的伤。你的脚动一动看。”徐逸民又弯下腰,轻轻按压他肿起的脚踝,接着说:“很疼吧?还好,只是韧带扭伤而已,很快就会好的。日本人抓人都抓到租界里了,如果有个闪失,后果不堪设想。你还是尽快离开上海吧。你府上家人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你放心走就是了。”
崔叔仙点头说:“那好!请安排我到武汉去,我今天刚接到电报,三十二师已经快到那里了。走以前我需要先找一个临时的住处,最好是个既隐蔽,又方便和外面联络的地方。”
徐逸民:“好,我来安排。现在太晚了一点,我看你还是先留在这里,等我找到地方,就过来接你。淑贞,让叔仙在你这里藏个两三天,没问题吧?”
颜淑贞:“没问题,没问题!就请崔处长用这间房,我还有个房间,只要他不嫌委屈就行。”
徐逸民:“那就拜托淑贞,请你照顾叔仙几天。从明天开始,可以给他作热敷、消肿,每天换一副膏药,贴在脚上。贴个几天,应该就能走路了。他需要尽快能走,赶快离开上海,否则太过危险。”他把一盒膏药递给她,又转脸问崔叔仙:“你还需要什么?”
崔叔仙:“我想送一封信给家里,把我现在的情况告诉他们。”
徐逸民:“你现在就写,我去办。”
崔叔仙马上写好信,大意是,日本人正在搜捕我,我暂时不能回家,过几天再和你们联系,望多加小心。
徐逸民带着信走了。
颜淑贞打来温水让他洗脸洗脚,这时候,他的脚已经肿得好似一个大馒头,颜色也由红转紫,看着挺吓人。
颜淑贞将他脚上的水轻轻擦拭干净,贴上徐逸民留下的膏药,问他:“我没弄疼你吧?现在好些吗?”
“好多了,不像刚开始那样疼,只是不能动,一动就疼。”
“那就千万别动。你在这里歇一歇,我去做晚饭。你想吃什么?”
“别忙了,我不饿!”
“哪有不饿就不吃饭的事情?既来之则安之嘛!你一般吃什么晚饭?”
“那就简单一点。有稀饭就可以。”
“好!听你的,就做稀饭,再蒸一锅花卷。”
“也好!只要不太费事。”
“不费事的!”
她在客厅一角的厨房里忙活一阵子,端出热腾腾的稀饭、花卷、外加一盘炒咸菜。饭菜都摆好后,崔叔仙扶着墙壁,慢慢挪到客厅桌前。颜淑贞一见,连忙过来扶他坐下。
崔叔仙:“我们就见过一次,韦作民又不在上海,我这样打扰你,真是太麻烦你了!”
颜淑贞:“哎呀!不打扰,也不麻烦。你是我干爹干妈的好兄弟,不算外人。再说了,你今天遇到危险,又受了伤,要是放在平时,我就是求你来,怕是也请不到的呀。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算是你给我面子。来吧!别光顾着说客气话,吃饭吧!”
稀饭就花卷,本来再平常不过,可为什么这么可口呢?“这是什么米?真好吃!”他问。
“这是我家乡今年出的米。刚打下来,我妈妈就带到上海来了。”她微笑着说。
“哦!那你母亲现在还在上海吗?”
“没有,她到我这里住了两三天就回江西了。”
“噢!颜小姐是江西人。怎么到上海来的呢?”
“我们家在江西婺源县的江湾镇。我父母都在一个徽剧戏班里唱戏。我七岁那年,我妈的一个师妹把我带到上海来,从此开始学黄梅戏,一直唱到现在。”
“我知道你现在很有名气。要成为当红的台柱子,一定要吃很多苦吧?
“学戏当然不轻松,但我还好,一路跟着师父学,没有受太多多苦。倒反是我家乡那些没有出来的孩子,现在过得就苦得多了。你大概不会明白,我们乡下人的苦日子是个什么样。我听干爹说过,你是苏北才子,又是当官,又是办报纸什么的,还说你会写诗作画,好像还会说英文。我猜你一定生在富贵人家。”
“还真不是!我也是穷苦人家出身。我父亲是个医生,但他生前就双眼失明多年,家里很穷的。多亏有我外公相助,我才能读完中学。如今能在上海滩混碗饭吃,除了运气稍微好一点,主要还是要靠朋友帮忙,比如像你干爹。”
“你太谦逊了吧?谁不知道,你是个抗战英雄呢?报上还看到你的相片,说你因为抗战有功,蒋总裁还接见你了,没错吧?”
“是,没错。可是又怎么样呢?现在不是一样要躲起来,一样要逃跑吗?”
颜淑贞抬头看看崔叔仙,笑笑说:“躲和逃跑都不一定是坏事。就像现在,你若不躲在我这里,不是吃不到好吃的稀饭和花卷吗?”她笑起来,双眼弯弯的。
他这时才认真打量起颜淑贞。她最多二十岁,并非一眼看去就是大美人,似乎长相普通。但当仔细观看时,不难发现她有着别具一格的美貌。
她瘦小的脸庞上,眼睛不太大,但眼神温柔和顺;鼻子不高,但挺刮端正;微笑时上嘴唇微微张开,隐约露着一排洁白的小米牙;个头虽小,骨架也小,但却不失丰满。用高邮话说就是:“属乌龟的女子,肉长在骨头里。”这种身型便显得更加的玲珑曼妙。概括一句话,小巧精致而奈人寻味。和汪嘉玉结婚后,还从来没有另一个女人让他这样留心注意过。
颜淑贞见他手拿花卷看着自己发愣,问道:“怎么啦?怎么不吃啦?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崔叔仙赶忙摆手说:“不是,不是!你怎么能说错话。我是想说,你比我年轻许多,还要照顾我,真是太感谢你了!”
颜淑贞又抬眼看向他,想说什么,刚一张嘴,又把话吞了回去,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盛菜的盘子往他面前又推了推。
他在颜淑贞的闺房里总共滞留了三天。颜淑贞所在的戏班子老板刚离开上海前往武汉,她现在既无演出也不需去排练。韦作民先回昆明安排家眷,然后去重庆,所以嘱咐她等重庆的住处安顿好,发来电报后,她再去往重庆不迟。因此她每天都待在家里,陪着崔叔仙一日三餐,喝茶聊天,要不就望着窗外的天空一同发呆。
这种安静舒适、轻松悠闲的日子,在崔叔仙以往的经历里从未有过。
这日上午10点,大门外开来一辆大卡车,“噗呲”一声停在公寓门前。车上跳下五、六个工人模样的男人,领头的带着一顶鸭舌帽,指挥其他几个人,从车上卸下一个看似很沉重的大木箱,抬着进了公寓,沿着楼梯直上三楼。十五分钟后,他们抬着“空”箱子返回车上,鸣笛一声,扬长而去。
卡车在马路上兜兜转转几个来回,最后转到了静安寺路,拐进一条弄堂,驶入新新百货公司的后门。关上后门以后,还是那几位工人,把大木箱抬下车,弄上货运电梯,直上顶楼。
当时的上海,有四家大型百货公司,新新公司为其一。这里的总经理名叫肖宗俊,洪门中人。他此刻就在顶楼等候,旁边站着徐逸民。
大木箱被撬开盖子,钻出一人,不用猜,不会是旁人,一定是崔叔仙,他和肖宗俊也是把兄弟。
肖宗俊领着徐逸民和崔叔仙走进一扇门。这里是一个储物间,放着无线播音电台的一些设备和杂物。穿过这些物件,走到最里面,还有一扇锁着的门,肖经理用钥匙打开锁,推门,原来这里别有洞天。里面有一张床,一张写字台加一张藤椅,写字台上有一部电话。再往里,是盥洗室。
肖宗俊说道:“叔仙老弟,这是我的一个密室,以备不时之需,现在正好给你用。地方小了一些,你将就一点,反正也不长住。”
徐逸民:“这里还真是个藏人的好地方。叔仙,我们已经商量好了,这次就由肖经理来安排你离开上海以前的一切事情。”
肖宗俊:“你有任何需要,打这个电话找我,我马上就去办。平日三餐我会派人送进来。门从外面反锁,不会被发现里面有人。”
崔叔仙:“多谢肖经理相助!”
徐逸民:“你的胡子可是长出来啦。也难怪,淑贞那里根本没有男人用的东西。这样也好,你就索性不要刮脸了,开始蓄须,有助于改变容貌。我已经和杜老板讲好,他负责把你送出上海。至于怎么个送法,他还在想,一旦有了办法,他会直接跟你联络。”
崔叔仙:“让各位兄弟费心劳神,真的是感恩不尽!”
肖宗俊:“情况特殊,叔仙别再跟我们客气。你还有什么需要?”
崔叔仙:“有两件事,我想现在就办。一是派人到颜小姐那里看一眼,确定她一切平安。不管怎么说,千万不能连累她。第二个事情,要请徐大夫到我家里跑一趟,让我太太带些换洗的衣服过来。另外,我们三十二师和我联络的电报是发到家里的,如果有电报,也带给我。”
徐逸民:“好,这两件事,我现在就去办。”
新新公司生意兴隆,顶楼的无线播音台也是热闹非凡。尽管人来人往,可谁都不会想到,崔叔仙就在此藏身,而且,一藏就是一个多月,没有走漏一丝风声。
徐逸民见到汪嘉玉,把她带到新新公司的小屋去见崔叔仙。汪嘉玉带来了他的衣物,包括那件杜老板送他的紫貂皮大衣,另外还有一封王修身的电报,上面只有几个字:“请到汉口见面。修。”
汪嘉玉见崔叔仙一瘸一拐的走路,忙问是怎么了。崔叔仙说他的脚崴了一下。汪嘉玉说:“啊哟!脚怎么崴了?快脱下袜子,我看看!”
崔叔仙:“不用了,都快好了。”
“坐下!”她命令道。
崔叔仙只好坐在床上。汪嘉玉没等他动手,上前脱掉他右脚的鞋袜。崔叔仙的脚已经消肿不少,但是青紫色还没褪去。汪嘉玉看得眼泪都飞出来了,说:“怎么弄的?这怎么好呢?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心啊?”
徐逸民:“嘉玉啊!不要太担心!他的脚已经无大碍啦。最多再来一两个礼拜就会痊愈的,放心吧!”
汪嘉玉轻轻地将他的袜子、鞋穿好,说:“有徐大夫管他,我就放心了。不过,整天这么躲躲藏藏的也不是个事情啊,怎么弄为好呢?”
崔叔仙扬一扬手中的电报纸,说:“不要怕!你看这不是来电报了嘛!我会尽快到汉口去,和王师长会合。看看会在汉口待多久,等最后落实在哪里落脚,我就安排你们过来。现在各方面都还很乱,定法不是法,我会根据具体情况再通知你们。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让周文去找徐大夫,也可以到这里来找肖经理。他们都是我的把兄弟,一定会尽力帮助的。”
汪嘉玉:“家里你就放心吧。倒是你啦,现在外面乱七八糟的,你要多加小心!”
崔叔仙:“好啦!你不必担心,我会把所有事情安排好,很快我们就能再见的。”
等他的胡须长出半寸来长的时候,杜月笙的管家来告诉他,杜老板已经安排好了,他将在一月一号新年元旦的那一天,乘英国太古公司的客船到香港,再由广州经铁路去汉口。具体离开上海的方法是,元旦的前一天,崔叔仙化妆成一名伤员,头和脸都用纱布裹起来,用担架抬上救护车开到码头,然后立即抬上船,关在一间客舱里。第二天,其他旅客才登船,等船到了香港,人就安全了。管家还说:“杜老板只能把你送到香港,下面的路就靠‘小爷叔’自己了。为了更加妥当,杜老板还关照,要找一个姑娘一起走,她要化妆成一个护士模样,跟‘伤员’一起登船。在船上,‘伤员’一定要躺着不能动,有什么需要,就让这位‘护士’小姐帮忙。这个姑娘你们要是有合适的人选,那是最好。要是没有也不要紧,杜老板可以找。你们商量一下,要快,我明天晚上来听消息,五天后就是元旦,着手准备吧。”
当晚,徐逸民和肖宗俊过来商讨此事。大家都认为,杜老板的这个撤离计划做得好,天衣无缝。至于“护士”人选,崔叔仙说可以让他的大女儿崔国英来装扮就行。徐逸民说:“你家国英只有15岁,装一个护士,还是太小了一点。况且,她在家也能帮妈妈照顾弟弟妹妹,还是让她和你家其他人一起离开上海为好。韦作民已经到重庆,拍来电报,让颜淑贞也到重庆去,干脆就让她和你一起走。如何?”
崔叔仙:“好是好,只怕一旦出了危险,我不好向韦作民交代。”
徐逸民:“我不认为有任何危险。杜月笙办事一向牢靠,他为这件事,前前后后准备了近一个月,没有把握,他是不会让你走的。我马上去找淑贞谈这件事。”
崔叔仙没有再多说。老实讲,能再次见到颜淑贞,是一件让他感到愉悦的事情。
就这样,在1937年的最后一天,颜淑贞和崔叔仙,在新新公司的密室中又见面了。崔叔仙脸上蒙着纱布,穿着病号服,被抬着下楼。颜淑贞一副护士装扮紧跟其后,他们全都坐上车,一路开到客运码头。英国的客船正在装载给养,顺势就将“伤员”和“护士”一起运上船来。船长将他们引到最高层的一间客舱,关上门,让他们静待次日起航。
这时,他们可以暂时放松下来。颜淑贞在他耳边说:“你知道我刚才看到啥人了?”
“啥人呐?”
“就是那天,到我家用大箱子抬走你的那些人,他们就在码头上做事。你看,是不是他们?”
崔叔仙把眼前的纱布扒开一条缝,透过舷窗,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他见码头上有不少人在劳作。其中一人,摘下鸭舌帽,捋捋头发,顺势抬头向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又接着干活。崔叔仙说:“对!就是他们。他们应该是杜月笙的手下,在码头干活是为了掩护我们。杜老板做事,总是这么细致周到。”
颜淑贞:“叔仙,你这一个月都住在新新公司的楼上吗?”
“是啊。”崔叔仙这才留神,她称呼他时,已经改口。
“那可真有意思。我其实常常到新新去买东西,不晓得你就在那里,害得我天天为你担心,也搞不清他们把你弄到啥地方去了。”
崔叔仙:“我当时就请徐逸民去看你,他没去嘛?”
颜淑贞:“他是来过,可是我又不好问你在啥地方,关我什么事呢?”
崔叔仙:“怎么不关你的事呢?现在不就是你的事吗?徐逸民找你的时候,你不怕危险吗?”
颜淑贞:“有危险我也不怕!”
“要说起来,那天遇见你只是个巧合,现在又让你为我上了这个船,真不晓得如何感谢你才好。”
“我不要你谢。我愿意,总可以吧?”
“那不行!一定要谢的。等到了香港,我给你买礼物。你想想需要什么,想好了就告诉我。”
颜淑贞笑着侧过脸说:“你要送东西给我吗?好得很啊。到香港以后,我再告诉你我想要什么。叔仙,到时候别小气呀!”
崔叔仙知道她在说笑,便开玩笑说:“不会的,跟啥人小气,也不能跟颜小姐小气,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天色渐暗,舱外还是静悄悄的。颜淑贞从提包里拿出花卷递给崔叔仙,说:“饿了吧?冷的,也吃一个吧。估计明天开船后,就可以买到吃的了。”
他接过花卷,啃一口:“嗯!好吃,冷的也好吃。”
“你要喜欢,以后就多吃一点吧。”她把“多”字的声音略微拖长了一点点,意味深长。
正吃着花卷,她忽然从床沿跳起来,扑到窗口喊道:“叔仙,快来看呐!下雪啦!”
真的,片片雪花正从窗前飘过,而且越下越大,越下越浓。他回到椅子上坐下,望向趴在窗前的她。这年轻的背影看着有些柔弱,但在这雪花纷飞的冬日里,又显得温暖如春。
他的心动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把飞起的心绪收回来。他把目光移开,轻轻叹了一口气。
颜淑贞盯着雪花看了很长时间,他问:“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够,就这么好看吗?”
“嗯。”她含糊地回答。
他说:“时间不早了,休息吧!你在床上睡,我在椅子上对付一夜就好。”
她回过头来说:“那不好,还是你睡床,我坐椅子,因为你是‘伤员’,我是‘护士’啊。别忘了,这里还是上海,不要让人看出破绽来。”
他没再坚持。夜里醒来,看着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手伏在床尾,埋头沉睡,就下床轻轻推醒她,小声说:“夜很深了,不会有人来,你到床上睡吧,我已经睡好了。”
她迷迷糊糊地答应说:“好吧!”
她爬上床,翻过身,然后拍拍身后的床面说:“叔仙,你在这里睡。”说完又进入梦乡。他看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到椅子上坐下,但他再也没有睡着。
天亮了,船上的水手开始工作,码头上也重新喧腾起来。旅客们陆续登船,仓外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等仓门外安静下来,崔叔仙说:“要开船了。”
颜淑贞问他:“你怎么晓得的?”
他:“刚才的汽笛拉了一个长声:‘嘟--’,就是告诉其他的船我要起锚离港,请大家留意。”
她:“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船拉汽笛是在讲话。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他:“我老家高邮就在运河边,整天都能听到船的汽笛,听得多了,自然就晓得一点。”
她:“我还是很小的时候,跟我父母去过高邮。真想有机会再到你的老家看看。你愿意带我去吗?”
他:“当然愿意啦!可现在不行,那里被日本人占了。等我到了汉口,如果形势稳定下来,就打算让我的老母亲离开高邮,到我那里去住。”
她:“你不打算去重庆吗?要在汉口长住吗?”
他:“现在还不知道。我大概会和三十二师的司令部待在一起。就看我们能不能守住武汉了。”
她:“武汉要是守不住的话,你们就会到重庆来吗?”
他:“大概会是这样。”
她小声说:“那怎么办?我希望武汉守得住,但又想让你快点到重庆。”
他:“啊?什么?”
她:“没什么,我随口一说。”
在海上航行两日后,他们的船抵达香港。颜淑贞说他从未来过广东一带,想在香港和广州玩几天。崔叔仙都答应她,带着她在香港、九龙观光,品粤式美食。在商店里,崔叔仙问颜淑贞到底要什么礼物,她总说还没想好。她倒是给崔叔仙买了不同颜色的西服领带。她拿着领带在他胸前比划着,说:“这条好看。”或是说:“这条最配你。”
崔叔仙说:“不用买,到汉口就开始穿军装,用不上的。”
她说:“一定要买,就是让你系着,永远都忘不了我。”
他说:“不系领带,也不会忘的。”
她并不回答,买了领带,塞给他。
随后,他们又到广州停留了两天。看着颜淑贞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只好说:“淑贞啊,真该陪你再多玩几天,但是军情不能耽误,我怕再延迟,去汉口的路有可能就不通了。我们明天就走,行吗?”
颜淑贞听完,慢慢地点点头说:“行!”眼泪随即流了出来。
崔叔仙一看慌神了:“怎么啦你?别哭啊!”
“别管我,你走吧,现在就走,反正也留不住你。”她一边哭,一边转过身。
崔叔仙当然明白她的心思,但他无法安慰她,只能好言相劝,劝了好一阵,她才止住眼泪,跟他到火车站去买票。
广州的铁路异常忙碌,他们在人堆里挤了半天,才买到第二天早上的票。只是太早了,从他们住的沙面到火车站没有早班车,怕错过时间,他们决定今晚就在火车站附近找个旅店住下。崔叔仙被颜小姐的眼泪弄得有些进退失据,没有仔细想周到就住下了。
晚上,颜淑贞说想喝酒,于是,他们就在附近的饭馆点了一些酒菜,她喝的有点微醉,回到旅馆房间后,她在自己的床上躺下睡了。
房间里原本有两张床。在街上溜达了一天之后,他也感到疲倦了。于是他用热水泡了脚,然后在另一张床上休息。他回想起今天在街上的情景,感觉自己对颜小姐有所亏欠,但是他却想不出有什么周全的解决办法。就这样,他不知不觉地就坐着睡着了。
他不知睡着了有多久,忽然被一阵噪杂声惊醒。仔细听,是屋外传来人的喊叫声。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正好是夜里一点钟,不该如此热闹啊?再一听,坏了!遇到打劫的了。哎呀!今天太大意了!就不该住在这种小旅馆里。现在怎么办?
说时迟那时快,不容他多想,房门就被踹开了。呼啦啦闯进几条大汉,为首的一个握着一把德国造毛瑟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接就抵在他的脑门上。颜淑贞也醒了,坐起身,愣在那里。
崔叔仙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看看来人,看看吓傻的颜小姐,又看看枕头,那下面藏着他的钱包和手枪,但枪里只有五粒子弹,现在站在屋内的强人,至少有五个,不知外面是否还有望风的,打起来,胜算不大。他便开口道:“各位朋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这枪不是闹着玩的,别走火了。”他想先稳住对方,再想办法。
“少说废话,把钱交出来。”大汉凶神恶煞,但听口音,他们并不是当地人,而且是为了钱财而来。不要命就好办,崔叔仙心里有了一点底。
他慢慢地提起双手,抱拳在胸前施礼,微笑着说:“各位好汉朋友,听口音,你们也是北边来的。生逢乱世,不得已捞点外快,我能理解,也愿意尽力相帮。不过我们能不能不要动刀枪,不要见血,好言商量,好不好?”
大汉冷笑一声,问:“你说的好言商量是怎么个商量法?”
崔叔仙说:“我们这么办可好?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有法币,还有美金。我保证毫无保留,全拿出来,算我犒劳朋友们。但是也请各位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说说看。”
“钱你们留下,我的人给我留下,不准伤害!”
正说着,一个强人把颜淑贞拎起来,喊着:“二哥!不能留下她,带回去给你做压寨夫人,怎么样?”
瘦小的颜淑贞站在强人之中,瑟瑟发抖,不知所措,眼里流着委屈的泪,看着崔叔仙。
崔叔仙忙对那头目说:“别乱来,我给你们拿钱。”说着慢慢伸手到枕下,拿出钱包,同时,撸下手腕上的金表,一并递过去。那人接过表,打开钱包,取出一沓钱,把空钱包扔回到床上。
“钱还真不少!我就收下了。”大汉把枪插在腰带上,将表和钞票揣进衣袋。
崔叔仙小心问:“钱你收了,我太太···?”
大汉手一挥说:“老子在江湖上行走,向来为的是替天行道,只取不义之财,劫色的勾当从来不做,免得坏我江湖名声。”他指着那个向颜淑贞动手的家伙,接着说:“他是吓唬你的!怕你不肯破财消灾。既然你够意思,我们就不打扰了。后会有期!”说完,他们就要退出房间。
就在这时,最后出门的一个小个子强人,顺手牵羊,从床脚拿起那件皮大衣就走。崔叔仙见状,立刻高声喊道:“哎!朋友,这件大衣还请你给我留下。”
就这一声喊,这伙人又全部折返屋内,那头目斜眼看看崔叔仙说:“还别说,你这人有点意思啊!这么多的钱都给了,一件大衣却舍不得。我说伙计啊!好像你的胆子也太大了。怎么的?不把我们弟兄放在眼里呀?”说着就用手去摸枪把。
崔叔仙拱手说:“在下当然不敢得罪各位朋友,只是这件大衣乃是一位朋友慷慨相赠,你拿走了,我明天不能御寒不说,日后见到朋友不好交代对不对?都是在江湖上混的人,请你也给我多少留点情面。拜托!”
“哎?不就是一件衣服吗?值得你这么不要命?”说着他接过大衣,翻开看,接着自言自语:“这是什么皮?从来没见过。”
“慢着!”突然一声断喝,强人中一个清瘦的老头,一步跨上前,抢过大衣来到灯下查看。
大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怎么啦,当家的?”
原来这位才是大当家的,只见他查看了整个皮大衣的毛,慢慢抬起头,一脸恐惧地说:“坏了!坏了!这是纯色的紫貂皮大衣,绝世珍品啊!”
大汉更糊涂了:“为啥坏了呢?既然是什么绝世珍品,带走就是了。明天卖到当铺去,不是又发一笔横财吗?”
当家的连忙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说:“老二你有所不知啊,像这样一根杂毛都没有的紫貂大衣,全江湖上下只有两件,一件归东北张少帅所有;另外还有一件,是在,是在 ···。”
大汉着急问:“哎呀!老大,你快说呀!到底在哪儿啊?”
“本来是在上海的杜老板那儿,可听江湖上传闻,杜老板把他的紫貂大衣送给了一个人。”
大汉一听杜老板的名号,马上慌了神,问道:“啊?那杜老板到底送给谁了呢?”
当家的也顾不得回答,立刻转向崔叔仙,挺直腰杆,抬起双手到胸前,两个食指弯曲,其余手指伸直。这手势,是帮中绝密暗号,叫做“三六九”,口中念道:“今朝香堂我来赶。老大何人?”
崔叔仙也做相同手势答:“安清不分远于近。行船过此地。”这句黑话印证自己青帮的身份。
当家的紧接着将自己的两袖向内卷起,抱拳再问:“头顶几个字?”这是在问辈分。
崔叔仙:“头顶十九世,脚踩二十一世,身背二十世。”报出“通”字辈分。接着问:“请问老大烧哪炉香?”
当家的:“头顶二十一炉香,手提二十二炉香,脚踩二十三炉香。”原来是个“觉”字辈。又问:“师爷可有门槛?”这是问师门。
崔叔仙:“不敢占祖师爷灵光。”在说我是摆过香堂的。
当家的:“贵地何地?贵前人帮头上下?”
崔叔仙:“与鄙家师同住上海。子在家不能言父,徒出外不敢言师。鄙家师是江淮泗帮,张师父上锦下湖。”
当家的:“这么说,师爷真的是‘小爷叔’了?”
大汉:“啊?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小爷叔’?”
崔叔仙:“没错,正是鄙人。看来你们也不是‘倥子’,我就明说吧,这件大衣确实是杜老板的馈赠,你看能不能给我留下呀?”
大汉还在愣神,不知该说什么。旁边当家的再也顾不得颜面了,冲着大汉喊道:“老二,闯祸啦!闯大祸啦!今天这事儿,按着帮规,可是‘三刀六洞’的死罪呀!还不跪下?求‘小爷叔’饶一条小命吧。”
大汉一听,“扑通”跪在地板上,赶紧将刚才抢的手表和钞票全掏出来,双手举起说:“小辈有眼无珠,冲撞了你老人家。小辈该死,求您老高抬贵手,收下这些,就当我们今天没来过这儿。”见崔叔仙半天没接,他赶紧起身,把表和钱放回床上。又接着跪在颜淑贞面前说:“刚才实在是惊吓了夫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我们这回吧?”
颜淑贞一脸茫然,根本就没法弄清,这一会下地一会上天的都是怎么一回事。再看看那个顺手拿大衣的家伙,把大衣接过来,正悄声挪步,轻轻把大衣又放回原处。
崔叔仙把颜淑贞拉到自己身后,从床上拿起那一叠钱,对当家的说:“表我就收下了,明天赶路还用得着。这些钱你还拿着,算我请几位朋友喝酒。咱们不打不相识,今天走到一起,也是我们有缘分。今晚的事,我们出了这个门就都不要再提了,就当它没有发生过,我们后会有期!”
大汉:“使不得,使不得!我们岂敢让您老破费,理应我们孝敬您才对!”
崔叔仙:“哪里话,就当交个朋友。再说,现在兵荒马乱的,大家都不容易,我身边就这几个小钱,帮不了多大的忙,你尽管收下就是。日后要是能再见面,我再好好犒劳大家。”
大汉回头看看大当家的。当家的说:“师爷的话不可违,咱只有先拿着了。今天师爷能饶我们不死,还赏了我们,还不赶快谢恩?”说完深鞠一躬。
大汉赶紧跟着鞠躬行礼,然后带着他的人退出了房间。
崔叔仙立刻用房间里的桌子把门顶上,回身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抽出手枪,拿在手中,一抬头,看到颜淑贞此时正坐在床边,仍旧浑身颤抖。他不免心生爱怜,走过去,用左手抚在她的肩上,说:“不要紧的,别怕!他们不会再来了。”
颜淑贞猛地站起来,扑到他的怀中,无声地抽泣。
他用手轻拍她的后背,安慰说:“都怪我今天考虑不周。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安全地送到重庆的。”
不说还罢,一听这话她哭得更很了,哇哇地哭,止不住。他一看这是真的伤了心,和刚才的惊吓好像没多大关系。
“淑贞呐!怎么啦?有什么委屈的事,告诉我,我一定帮你。”
她仰起脸,看着他的眼睛说:“你真的愿意帮我吗?”
“当然愿意!你说吧,要我做什么?再难我都会尽力而为。”
“在我看是一点也不难,在你也难也不难,就看你怎么想了。”
“那你倒是说呀!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还看不出来吗?我就是不想离开你!求你不要叫我离开,就让我跟你在一起好吗?叔仙。”她急切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仿佛要从那里马上得到一个答案。
“哎!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我当然是明白一点你的心意的。可是,你是这样年青,名气还这么响,而我是有家室的人。假如我什么都不管不顾,让你跟我在一起,那不是太对你不起,太过委屈你吗?”
颜淑贞听了他的这番话,似乎找到一线希望,问道:“你是说你愿意?只是怕我委屈是吗?那我告诉你,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别的我都不在乎,也一点都不会觉得委屈。”
崔叔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扶颜淑贞到床前,说:“我一时也说不清楚。你刚受到惊吓,现在先别想得太多。来!躺下再休息片刻,等到时候,我叫醒你。”
颜淑贞自知,不可能立刻就得到他肯定的一个答复,只好一边垂泪,一边躺下,但她还是拉着他的手不放,他便坐在床边,说:“睡吧!”
她依偎着这个让她无比倾心的男人,慢慢进入了梦乡。他抽出手,替她盖上毯子,再认真地看着她沉睡中的面容,虽留着泪痕,但一脸安详,嘴角动了动,好像生出一丝笑意。
他心中很明白,这样一位好女人,自己当然喜欢。可这一步要是跨出去,就没法收回来了,而随之而来的将会是多大的风浪,以及这个风浪会对自己的家庭造成什么样的打击,并不难以预料。可是他又怎么能忍心拒绝这样一位对自己有情、有义、又有恩的娇小女人呢?
该怎么办呢?唉!他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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