馋师五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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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70年代太行山区之食衣住行——第一,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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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和吃得最多的一种饭,叫咸饭。

 

为什么这么叫?我也不知道,也无从考察。据我长大之后,遇到我们县其他地方的人,他们也叫咸饭。

 

咸饭,并不咸。因为,当时来说,盐也是花钱买的,没人舍得多放盐。要是你多放盐,你老爸会把你的屁股打成八瓣儿的,而且,你妈也不会拦着。

 

咸饭,是一种杂烩的煮饭。季节不同,内容也不同。冬天,是白萝卜片、红薯、胡萝卜片、蔓菁片等,先下小米,再放各种干菜片,开了锅,再下玉米面饼子;

 

玉米面饼子煮熟了,捞出来, 咸饭也就好了。

 

家里不论老小,一人一碗咸饭,就玉米面饼子,就是我们的一日三餐;早中晚,没啥区别。每家每户,都如此,也没区别。

 

因为,当时是集体劳动,大家都在生产队上班儿;口粮、蔬菜也都是平均分配的。

 

你家、他家每种粮食的种类、比例都是一样的。因此,主妇们做出来的饭,几乎一致,也就在所难免啦。

 

唯一的差别是:玉米面饼子的大小,和咸饭的稀稠略有不同。

 

男人们,常常用筷子顶着玉米面饼子,端着一大碗咸饭,到门外巷子里,坐在石头上,一边吃,一边和邻居聊天。吃完了,继续聊。碗和筷子,让自己媳妇或者孩子,拿回去。有时,一大碗没吃饱,就吆喝自己媳妇或孩子,再盛一碗。

 

妇女和孩子,一般不参加巷子里的桌边会议,都是在自家院里吃饭。特别是妇女们,多数就在厨房随便吃几口就完了。要吃得快,因为,还要照顾孩子上学,还要喂猪。

 

春季,蔬菜还没下来,只能吃前一年秋天储存的干菜。称得上新鲜的,只有窖藏的红薯;红薯,是放在土窖里的。

 

土窖深3-4米,然后,向水平方向挖掘,成为一个窑洞,但为节省人工,没有人高;不能直立,只能猫着腰进去。秋天红薯收获之后,就把一部分放在土窖里。

 

有些红薯,擦成片,晾干,磨成粉,这就是红薯面。

 

红薯面,也是一种重要的主食;可以压饸烙、抿圪斗,还有一种吃法,是把红薯面和白面,分别擀面,之后,合起来,成为一层白面、一层黑面(红薯面湿了之后,是黑色的)的包皮面条,味道也很好。只是做起来,比较繁琐。

 

地窖里的红薯,要是保存得好,有时,能一直到第二年秋天,新红薯下来了,还没吃完。

 

夏秋两季,各种蔬菜,都下来了。有黄瓜、西葫芦、茄子、豆角、北瓜、青椒、尖椒等,还有一种名叫根达的青菜,很像今天的芹菜,但,比芹菜更粗,叶子像芭蕉一样宽大。根达只吃茎,不吃叶。叶子,剁碎了,拿去喂猪和鸡。

 

这种菜,我离开老家之后,再没见到过。

 

根达的吃法,也像芹菜,如根达拌花生米;花生煮熟,根达茎切成细丝,开水焯过,过凉水,和花生米一起,淋点儿香油,是夏季里极好的凉菜。

 

不知道啥原因,我们村的西红柿,都不红。因此,离开老家之前,我很少吃到西红柿。后来,村里搬来一个军工厂5450厂。他们厂,从石家庄拉西红柿,卖给自己的职工。有剩余,村民也能去买,但要等人家所有职工买完了,才有机会。还要花钱,我记得大概是2分、2分5一斤。

 

夏秋两季,各种蔬菜、瓜果以及野果漫山遍野,红薯、嫩玉米、茄子、黄瓜、蔓菁、红枣、花生,去暑之后,核桃也离皮了,可以吃了。常看到小松鼠,啃了一堆的核桃青皮,一个小山一个小山似的,这就是说,松鼠已经开始享用美味的核桃仁了。

 

可,除了野生的,一切资源属于集体。那时,我们觉悟高,集体的东西,是绝对不能动得;哪怕牺牲生命,也要保护集体财产,更不要说去偷摘偷吃了。

 

因此,路边的瓜果虽然很多,但我一次也没有摘过。别人摘,我也不允许,我要坚决和他作斗争。

 

夏天、秋天,要去地里干活儿,所以,吃得要好些。

 

割麦子的时候,常吃烙饼、绿豆汤,炒菜是没有的,凉拌豆芽或者黄瓜丝,都算奢侈了。很多时候,是捣蒜成泥,加醋兑水;烙饼蘸蒜泥醋汁,味道好极了。

 

还有一种蒜汁香油茄泥,更是美味——茄子蒸软、捣烂、浇上同样捣烂的蒜汁、醋,再淋上香油,拌匀。既爽口,又美味。我母亲做得,最是可口。方法并不难,我也会做。可,我后来做过,却再也找不到记忆中的味道了。

 

最盼望的是秋假了。当时,农村放两个假,一个是麦假,一个是秋假。麦假的工作很单一,就是收麦子。大人们割麦子,我们小学生,跟在大人后面拾麦穗,就和法国著名画家米勒的名作《拾麦者》一样。不同是,中国的太阳,要比法国的太阳热烈得多。

 

秋假,天气好多了;秋假的主要任务是拾枣,我们小学生,一边拾,一边吃,停不下来;枣含糖量高,吃多了,口渴。常常是吃了几个之后,就发誓不吃了,然而,遇到大个、透红、硬脆的,就忍不住,直到吃了一肚子的枣,连午饭、晚饭都省下了。

 

一年之中,吃得最丰富,还是秋天。不一定吃得好,但花样多,蔬菜、瓜果都是新鲜的,白天在地里收了,晚上就上了饭桌。

 

即便如此,吃白面的机会,也少之又少。或者说,屈指可数。

 

第一次吃白面,是大年初一;所谓“大年初一吃饺子,头一回”,绝非夸张。第二次,就到清明了。清明祭祖,蒸好馒头,带到祖坟上,供一供,之后,拿回家,就分给家人们吃了。

 

夏季、秋季干活辛苦,也会吃白面。但那要看主妇的安排,并不必然。有的家庭,极为节俭,麦子一年一年地存着,为娶媳妇、盖房子用。例如,家里盖新房子的话,来帮工的人,是不给工钱的,为此,就要让人家吃好——吃好的标准,就是三顿白面。否则,人家就不愿意来了。找各种借口,推三阻四,你家的房子就烂尾了。

 

我母亲过得仔细,家里攒了好几大缸的麦子。一缸有2百-3百斤,总有4-5缸吧,放在我家的小北屋里。直到我和我哥离开老家,去上学,大缸里的麦子,都是满的,用黄泥封着。1980年,我母亲和三弟、小妹跟着我爸爸到了城里,可户口还是农村户口,也就没办法买粮食。我母亲只好回老家,把麦子换成面粉,背到城里去,度过了一段极为艰难的日子。

 

离开老家之前,我没有挨过饿,但吃得不好,白面是偶尔,大米别想。79年9月,我去正定上高中,一天三顿馒头,没有粗粮,比我老家吃得好多了。

2024年7月22日星期一;

北京,望京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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