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拉尔贝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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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果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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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星期五。明天就不上班了。休息两天。
  夜里,很冷。我在一个街角的拐弯处停住了。天上看不见星星,月光也很弱,路上灯光显得朦胧而黯淡。我看了看前面的市场,发现那儿已经没有几个人了。有一个水果摊还在摆着,老板懒洋洋地坐在摊位前嗑着瓜子。我走过那个水果摊,向一家面包店走去,面包店的玻璃门关着,但面包店里的店员还没有下班,灯光明亮,里边看得见各种卖剩下的面包还有很多。我打算去买一杯牛奶喝。我觉得自己需要一杯牛奶。我走进玻璃大门,向右打开了冰箱,拿出了一瓶牛奶。牛奶很冰,一拿出来,就感觉自己的手湿了。我把这瓶牛奶放到大理石收银台准备给钱,那位店员立刻把收银机的柜台拉开,把牛奶拿在手中问我:需要热牛奶吗?她又指了指微波炉。我说:不必了。于是,我交了钱把牛奶拿在手上,剩下的钱也找好了,放在柜台上。她没有放在我的手上,估计是我长得即不年轻,又不好看,让这位店员打不起一丝精神来。我收好钱,转身就走,忽然觉得好失落。我走到一家百货小店,要了一包烟和一只火机,那位老板倒是很热情,和我说了许多关于生意的话,可我半路上都忘了。我觉得这位脸型有点吓人的老板估计是寂寞死了,逢人就说很多的话,好像我跟他熟悉的不得了,是他的一位远亲,可我丝毫不觉得我和这人有什么关系。他坐在一堆烟盒下的矮凳上,别着脸和我聊天,我都替他脖子酸,可我忽然觉得聊得很尽兴,就引诱他和我聊,直到他站了起来,走近我,我立刻觉得我该走了,我就找了个借口离开,顺着街边那一排电线杆子往家里走。街上的灯光黯淡了许多,许多店铺正忙着把摆在路上的货物往里面搬,卷闸门的拉动的声音很大,啦啦啦的在寂静的夜里显得非常地烦躁不安,我头也不回地往家里所在的小区走去,路上有几辆车开足了马力急驶,一前一后后闪过眼前,这些车的速度有点吓人。
  我走在一排芒果街树的底下,那些芒果树的叶子很浓密,即使冬天树上也挂着几挂小小的芒果,到晚上很难看到,白天可以看得很清楚。天上的月光很稀薄,所以,照在芒果树上几乎没有任何异样,可在柏油马路上倒是可以看见芒果树淡淡勾勒的投影。我走过那些影块,忽然想起我曾经的女朋友最喜欢这些影子,我和她恋爱的时候,每天都沿着这条路去逛市场,回来的时候就会在这些影子上经过,月光很亮的时候,她总是走在影子里,我觉得她很怪,拉她出来,就是不肯。我发火了,说,你离我这么远,你觉得合适吗?你要是愿意呆在影子里离我远远的,那你对我就没有责任心,你难道希望我一个人孤独地走着,而你就在近旁,看着我落落寡合,并置之不理么?我和你虽然不是自由相恋,可我总是试图接近你,而不是像你一样,恨不能马上离开我,躲的我远远的。我原先以为你只是在我面前玩一个游戏,可你完全不是在游戏,而是试图跟我有一段距离。她没有说话,身体很不情愿似的离我稍微近了一点,一直沉默着,这沉默好像是对我的分批次的回答。那时候我觉得这种情况非常棘手,我没话找话地说了很多额外的话,可我说的话只是在夜色的空气中无精打采地发出声响,并没有一个与之对应的声音作出回应。我越说越激动,越说话也越多,声音反而越来越小,那天晚上我好像有说不完的独白需要陈述似的,最后我把自己也说烦了,于是我坐在路边一个树墩子上不走了,她站在离我一两米的水泥台子上,踮着一只脚,另一只脚翘着,都不说话了。这沉默不语持续了数分钟之久。我才故意伸个懒腰,表示今晚的约会到此结束。
  她说,你明天还约我吗?我说,明天我有事,我得去X市出趟差。晚上回来肯定是没有精神了。我的口气还真有点果决,好让她觉得今晚冷落了我是很欠考虑的。虽然我们相识不久,但也不至于这么疏离,我觉得我们彼此都应该拿出一点年轻人的朝气出来,进行热切的感情交流,比如激动的时候接个吻什么的。即使不能这么快接吻,那么,拉拉手,彼此靠近点,然后,来一个深情的拥抱也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情。别的情人不都是这么做的吗?即使我们现在还算不上情人,但我们彼此认识这么久了,都快一个星期了,朝着情人发展的方向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我们会成为情人,这难道不是我们相识的共同目标么?你也许并不喜欢我这么一个人,觉得我不是那么容易让人亲近,为了达到目的总是表现出一种火急火燎的感情,这对你来说可能是太过热烈了,或者,你需要某种似乎是无所谓的态度来给我降降温。你或许是感觉我的脑子太乱了,你不能接受我的表达方式,它们总是令人感到羞怯,难耐,甚至一定程度上也是愚蠢的。我没有找对接近你的路,或许开始的时候走得好好的,后来就稍稍有所偏离,再后来就偏离的有点离谱了,以至于你根本就不能理解,于是感情上就产生了某种轻微的抵触,这种情绪在你心底慢慢开始酝酿,潜滋暗长,以至于今夜完全霸占住了你,你一句话也不肯说,觉得说任何话都很为难,至少我感觉到的就是如此。
  我这么想着,只见她扭动着身体准备离开。我很想走过去拉着她的手说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我应该对她说一些顺耳的话,这些话就像一片片桃花轻飘飘地落在一条宁静的小溪中一样,它们优雅地伏在水面上,随着缓慢的水流静静地飘远,在目力所及的地方停下来,又开始往回流动,直到我们重新熟悉了那些桃花的样子,再任由它们跑出视野之外,而不再为此生出令人哀伤的情绪。但我真不知道哪些话对于她是顺耳的,我觉得很顺耳的话,隔着就算是这么近的距离,我想它顺耳的程度也可能会打点折扣的。一些话估计要扒在她的耳朵边说才不显得那么生分,而另一些要隔老远的朝她叫喊才显得气势迷人,而我并不知道究竟应该采取什么样的说话策略才使得我说出的每一句非常重要的话都那么顺耳悦听,我并不具有如此审慎的说话能力,或许我在这方面天生就是迟钝的,尽管我并不粗枝大叶,只是缺乏那种敏感,也许我为此付出的努力并不够,或者,我其实是一个很驽钝的人,老是想在自己并不擅长的地方表现出完全超出自己能力的聪慧,似乎觉得我配得上那种机智和敏锐的特殊才能,但这或许仅仅是我自大的有点过分,而不是努力不够,天资所限。我这么想真有点执迷不悟,有点想的过于复杂了,实际上她也许根本就不在乎我这个人,我从她离开我的背影看出来,我对于她的急切的追求完全是我自己暗自盘算的结果,或许我内心的冲动本身既盲目又身不由己,本来我的理智似乎觉得可以掌控一切,可我的感情出了岔子,它完全屈服于我的本能,甚至甘愿为它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比如我只是想温柔地接近她,在她的每一种情绪的复调里弹好自己的吉他,不至于滑音太多,弄得自己完全是个生手,根本无法配合她,但我怎么做的呢?我就是个生手,却装的像一个完全知道一切的人那样,而我确实没有这方面的足够的知识可供我运用自如,就像武侠小说里那些把套式练熟了颇有经验的人那样,随便就创造了新的招式,让对手防不胜防。如果他根本不在乎我,不在乎我的一切,那她为什么要跑来跟我约会,陪着我逛街,仅此而言,她也许不像我所想的那样对我只是很不情愿的应付,不想让我和介绍人与她之间有什么难堪,她也许是想看看我这个人是不是值得那么一交,或者这里面或许含着那么一点希望也未可知,这么说来我的自作多情并非是多余的,而是情有可原,那么她喜欢我或者不喜欢我仅仅在于我究竟如何表现自己,这种表现是否符合她的心意,是真实的表现还是仅仅在表面上装装样子来投其所好。
  这件事总是在我心里暗影浮动,我很想忘掉,可不知怎么的,我总是会想起那个晚上,和她发生的种种事情这种纠结的状况,有时候因为想到我日后并有挽留她,甚至有意让她离开我就觉得自己有些卑鄙,猥琐,这是我们分开几个月之后我反思种种情由,把自己分身开去所反思的总结。因为之后,我们的见面越发稀少,电话联系也慢慢中断,我知道她也并不就是一点也不在意我,而是因为我的冷淡,疏远,借故推托而看出我并不是一个什么好人。当我想到一个孤零零的女人,想要把她孤零零的一身托付给一个捉摸不定的男人,而且这个男人实际上并没有做好愿意承担一切的准备,只是愿意有一个人作伴,而非把脚踏足于两个家庭之间周旋出自己的一个新的家庭,这就没有什么意思,或者,这或许没有善终的结果。这样的考虑总是让人不得不怀疑,并且打消继续下去的勇气,或许可以说这样的爱情质地并不纯粹,连起码的热情都不能自由自在地涌流,因为害怕而感到彼此是一种压抑,甚至有成为仇人的可能性。也许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分别,我似乎看到了这种分别给自己带来的种种好处,就算是短暂的悲伤也掩不住这种高兴的欢乐,我终于把这件事了结了,重又获得了自由也许不是一件什么坏事,我应该为自己感到庆幸才对,而不是离别的悲伤。

  今夜,我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的往事,在这一排芒果树暗淡投影的散步中,怔怔发呆,连我自己都感到有点儿鬼使神差,我怎么偏偏想起了十多年前的事情,而且还不由自主想这么多,这么复杂,这并不是一个故事,却也是故事,这是已经逝去的过往,在我心中留下的旧痕,却不是心伤,不是懊悔,也非什么纪念,这不过是我脑海里的一道闪电,在月光和芒果树的的底下袭击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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