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快跑”争议:人工智能冲击就业与“AI正义”的必要
今年7月,在武汉、重庆、北京等地的道路上,出现了一大批无人驾驶的自动驾驶出租车“萝卜快跑”。这些欢快的跑在各城市的小型自动驾驶汽车,让许多人眼前一亮,也有不少人预约乘车“尝鲜”。设计和运营“萝卜快跑”的企业百度公司和合作伙伴、地方政府,也在宣传“萝卜快跑”在技术上的突破,以及它的便民和安全。
但同时,“萝卜快跑”也引发了激烈争议。一方面是有人对于无人驾驶汽车的安全性提出质疑。这更多是技术层面问题,笔者认为安全性整体问题不大,在此不再展开讨论。
而另一方面,是不少人担忧“萝卜快跑”这样的无人驾驶出租车,将导致更多出租车、网约车司机收入受损甚至失业,乃至整个驾驶行业都会受到冲击,许多人将会因此失业。已试运行“萝卜快跑”的武汉等城市的出租车司机,就发起抗议,呼吁停止引进无人出租车,保障司机就业。
“萝卜快跑”引发的争议,映射的是人工智能(AI)迅速发展下对传统人工的替代,和对替代领域工作者就业的冲击。不仅在汽车驾驶领域,最近20多年,在流水线生产、通讯、安全监管、文化教育、生物医药、家庭照护等诸多领域和行业,人工智能都在显著的代替人工。从商品制造到公共/私人服务,机器人和虚拟员工往往以更高效率和更低成本,满足了大部分原本以真人完成的生产和服务需求。像通过刷卡无人购票和检票、网上预约医生和自助机取号、售后服务AI客服解答多数疑问,已经是人们习以为常的事。
人工智能确实促进了发展、便利了民生,也降低了生产和服务成本、极大提高了效率。但同时,它也导致了大量就业者失业、待就业者更难找到工作。还有一些受冲击者没有失业,但在人工智能的竞争和挤压下收入大幅减少、被迫增加工作强度与AI竞争。而中低阶层的、从事基层工作的群体,如流水线工人、低复杂度的服务业者,受到冲击最为严重。这不仅在于他/她们的工作最易被机器人或虚拟的AI替代,还在于他们本身就身处弱势、收入低保障差,失业对其及其家庭造成的打击更沉重。
在前些年,人工智能替代真人对就业的影响并不很明显,一是由于人工智能仍然处在初创期,普及程度还有限,以及政府调节人工智能投入避免过大冲击;二是在中国,经济仍然处于上升期,就业岗位和收入都属于增加状态,人工智能对就业的冲击被经济景气冲淡。
但最近几年的中国,经济明显处于下行趋势,失业率高企,农民工找工作难、大学生面临“毕业即失业”的困境。而且经历新冠疫情和“清零”政策影响,经历各种困境的中国民众,抗风险能力下降,中下阶层更难承担失业的代价。而同时,人工智能进一步发展和普及。这样,人工智能取代人工引发就业危机,是必然的事。
“萝卜快跑”引发的风波,仅仅是人工智能冲击就业的冰山一角,更多行业和更远未来,危机更为广泛和严重。美国前总统奥巴马拍摄的纪录片《美国工厂》,在描述中美劳工待遇的差异及劳资斗法之后,结尾AI操控、机械臂执行的全自动化生产,明示了制造业的未来:AI和机械将逐渐淘汰人工,产业工人将面临更暗淡的夕阳。
而在汽车驾驶领域,无人驾驶从技术层面已非常成熟,火车和飞机自动化程度越来越高且无碍(甚至更利于)安全性,也成为汽车领域的榜样。只是考虑到就业、大众接受度、潜在的风险等,一直没有大规模铺开。但目前看,无人驾驶技术的大规模和更广泛使用,已是必然的潮流。而包括出租车和网约车司机在内的汽车驾驶员,必然面对竞争压力和很大失业风险。
对于这样的现实,从政府部门到人工智能企业、汽车客货运输行业,从人工智能的设计部门、研发部门到运营者,都应当充分考虑到人工智能技术的使用、具体产品的实践,对于就业(尤其对原行业从业者)和分配等多方面的影响,不能唯技术论/唯利润论。在技术设计时,就应当考虑该技术将替代多少就业者、对就业率影响几何。
人工智能开发和应用,若能在一开始就特别重视就业及普惠性的重要,还能适当增加若干就业和惠及大众。如视讯技术和互联网的发展,虽然导致广播业和传统电话业衰落,但却制造了更多岗位,并且让许多原来从事广播和电话行业的人士“无缝衔接”的成为新的传媒和通讯工作者。
另外,对于产业转型升级导致的失业者/薪酬大幅减少者,政府和相关企业都应当做出一些补偿和救助。欧美日韩等发达国家经历过多次产业升级和传统产业者失业潮,他们通过发放失业救济金,以及本就有的包含教育医疗养老的福利体系做兜底,作为“安全网”以避免失业者陷入过于悲惨境地,并为受冲击者提供了可以喘息和调整、得以养家糊口、走出困境的宝贵“梯子”。
但以“萝卜快跑”对出租车司机造成冲击为代表的、新一轮人工智能应用催生的失业危机下,中国的汽车驾驶从业者及其他工人与服务业者,面对的情况显然更为恶劣。一是这些司机往往只会开车,缺乏其他技术性技能,且普遍年龄偏大、学历偏低,再学习和再就业能力不足。二是中国社会福利保障水平低,不仅低于发达国家,还低于许多发展中国家,尤其私营企业员工,若失业几乎无任何保障。这些人一旦失业,对其个人及家庭都会造成很大打击,还会波及社会安定。而其他中低端行业就业者的处境和失业风险,及对社会的影响,大都是类似的。
如果中国政府和人工智能研发与运营机构,不能在推广和应用技术时兼顾相关行业就业者利益,漠视中下阶层和弱势群体的权利权益,既是对劳动者的伤害,也会造成更多矛盾、让本已不健康的社会环境和治安状况更趋恶化。
近年来,因为气候危机引发的灾害及减排责任的争议,流行“气候正义”的说法。在对抗气候变暖和相关灾害、减少碳排放过程中,往往是排放最少的弱势国家和族群,遭受更多灾害、承担更大代价,而发达的、早就大量排放二氧化碳和其他污染物的国家却受冲击最小。这显然是不公平的。所以环保运动人士提出“气候正义”一词,要求排放更多者付出更多,并着重保护易受气候变化伤害的弱势群体权利。笔者是非常赞同“气候正义”主张的。
那么,在人工智能领域,也需要“AI”正义,即政府和人工智能的研发及推广机构,需要充分考虑到机器人、虚拟操作员/服务员替代人工对就业的冲击,因AI发展受益者需向受损者支付补偿、通过政策支持,让遭受产业升级和智能替代冲击的就业者和失业者得到保障,免于陷入收入归零、全家困顿的窘境,让这些受冲击者得到喘息、有机会得到新工作。
政府和企业在投入人工智能以替代旧岗位同时,也应尽可能创造新岗位,并让遭受冲击的人群在新岗位优先就业,保障产业升级的惠民性、可持续性,达成良性循环。另外,还要考虑AI对于个人自由、安全、隐私的负面影响,在AI设计和运用中尽力减少侵害民权的副作用、对受损者进行必要的补偿。
自17世纪工业革命以来,工业化下世界的面貌发展巨大变化,人们的生活也日新月异。二战后的科技革命,更是让人类逐步走入信息时代。这为人类带来了巨大的便利和更舒适的生活。但同时,也让许多传统产业从业者失业、一些曾颇为重要和受人尊敬的职业没落,还产生了一些新的安全隐患、隐私侵害问题。
早在从农业到工业、工业资本主义早期,就已出现过生产方式改变影响就业的情况。如纺织机取代人工织布、蒸汽轮船代替船夫、机械制造淘汰手工作坊等,一方面极大提供劳动效率、便利大众生活,另一方面也导致当时的从业者失业。19世纪英国还爆发了工人捣毁机器的“卢德运动”。而之后数百年的科技发展和产业变迁,同样在促进生产丰富生活同时,让一批批传统行业“下线”、从业者失业。
今日的人工智能损害就业,只是历史的又一次重演。只是不应该轻视,它是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核心成果,而非简单的技术革新。影响颇为深远。但历史上各国应对产业变化和失业冲击的经验教训,仍然是有效的、值得参考的。
对于人工智能这样的“双刃剑”,显然需要辩证的看待和对待,利用其有益方面,而对其负面影响尽可能避免或弱化。人工智能归根结底是为人服务,无论设计还是运用,都要将人权人道放在首位,遵循科学伦理。
以非暴力思想知名世界的印度“圣雄”甘地,提出过“世界的七大错”,就包括“无人性的科学”一项。自启蒙运动以来的有识之士就明白,人文主义和科学理性是相互交织、缺一不可的,人文和科学互相需要另一方的指引和规范。但现实中,总有滥用科学技术、扭曲科学精神的行为,损害了科学为人类幸福服务的真谛,也有悖于良知和正义。
人工智能的技术发展很快,但对技术应用的副作用如影响就业、有损民权、伤害弱势等,却没有足够的重视和有力避免。这在中国等发展中国家尤其严重。这显然是“一大错”,亟待改变,“AI正义”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