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形色色的右派分子——近代百姓生活(7)
1957年的反右运动中,按照中共官方在拨乱反正时期的统计数据,全中国大陆有55.3万人被划为“右派分子”,包括“三钱”之一的钱伟长、知名经济学家顾准、以及后来的国务院总理朱镕基等等。此外,解密档案显示还有140余万人被贴上“中右分子”的标签,还有许多人被划作“内控右派”、“疑似右派”、“右倾”等。被迫害的对象轻则遭撤职降职、开除党籍团籍、被下放到农村或工厂中进行劳教或劳改、集中关押、判刑收监等,部分人士含冤自杀、被处决或受折磨而死。据不完全统计,反右运动造成4,000多人非正常死亡。
1980年代初,邓小平、胡耀邦等人主导拨乱反正,承认犯有“反右扩大化”错误,给大批“错划右派”者予以“改正”,但最终有96人成为未获改正的右派。故整场运动即使不论是非对错,仅从所谓“极少数”的未改正的右派数量来看,就被错误扩大超5,700倍、错划比率达99%!
1957年的反右斗争中,规定有几种言论属于右派言论,放毒者必定要戴上右派分子的帽子的,其中罪大莫极的是向党进攻,其余还有反苏右派等等。
其实,远不是对党中央说三道四就是向党进攻,只要是对当地或本单位党组织提过些意见的,甚至是批评书记个人的,皆属于向党猖狂进攻的。一位工会主席就是说了书记一些不太好听的话,被打成了右派。解放初期对资本家改造,工会主席们站在斗争最前列,代表工人向资方争取权利。因此,在当时,工会主席往往是工厂里影响力最大的人物,不可避免与书记产生矛盾。反右斗争中,很多人被打成右派。以后,工会主席的权力就仅限于分发电影票和避孕套了。
还有很多人却是被一些莫名其妙的罪状被打成了右派。一旦被打成右派,以后的日子就很难熬了。
有一名军人在看守犯人的时候,让犯人给逃了,于是,被告知被划为右派。他就戴着右派分子的帽子复员,在居民点里扫垃圾。1980年代,全国对右派分子进行平反,可是他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替他落实政策的消息,实在耐不住了,只好硬着头皮找居委会讨说法,想能得到平反和一些赔偿。可是,居委会查遍他的档案,未找到他是右派的材料,于是,告诉他,他不是右派,因此,无法给他赔偿,更没法为他落实政策。他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戴着子虚乌有的右派帽子扫了二十多年的地,却得不到任何赔偿。
有一批从国民党部队接收过来的文职人员和技术人员。1957年时,这些人自知自己历史上有“污点”,哪敢向党提意见,一个个交口称赞党的英明伟大。可是,组织上却不肯放过,一定要他们向党交心,不是交红心 ,而是得交“黑心”,说出内心对党到底有哪些不满。所有的人都依然不愿吭声,于是,就找出其中一位老人,一定要他交出黑心来。这位老人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自己有黑心,一再声明自己对党毫无半点不满的地方。这下他成了顽固堡垒,哪有旧社会过来的人会那么拥护党中央的,鬼才信呢!立刻当众宣布此人极不老实,戴上右派分子帽子。其余的人都吓得脸色发白,只好开口说话了,当然,尽量挑自己认为是最鸡毛蒜皮的事讲。一位工程师苦思冥想好久,终于找到自认为最不会出问题的事说了句,“说苏联是老大哥,为什么不把旅顺港还给我们?”不料,没过几天,就因为这句话戴上了右派帽子。让他可以自我安慰的是,环顾四周同伴,不管讲什么或不讲什么,下场一个样——都戴上右派帽子,然后发配改造。文革期间又被发配到农村,一次次挨批斗。
一位上海纺织厂的工程师,由于不愿意去内蒙支援建设,也被戴上了右派帽子,发回到他老家所在的C市,在街道上扫地,拖垃圾车,文革后期又被发配到农村。
那时候,单位戴多少右派分子帽子是有指标的,江苏省某厅局为了满足上级的指标,没法可想,只好挑了一名出身资产阶级的年青人充数,这个年轻人从此倒了霉,虽然,一两年后就很快替他摘了帽,但依然是摘帽右派,尽管工作勤勤业业,却连老婆都找不到。
某纺织厂的一位工程师,因为污水处理问题和书记意见不一,书记召开全厂职工大会批判他。他自己不到场参加会议,叫老婆送一张请假条来。书记大发雷霆,对着麦克风问大家:
“如此猖狂,要不要给他戴上右派分子帽子?”
群众高呼响应:“要!”
于是,这位工程师就也搭上了右派分子的班车,工资减半。后来,因极度郁闷,于1962年服黄磷自尽。
反右斗争伤害的远不仅是那些旧社会有污点的人和知识分子。C市一所中学的一名高三学生,本来已经考上名牌大学,然而,由于作文中曾有同情章乃器、罗隆基的内容,被同学揭发,被大学除名。以后,在一家制药厂工作,靠自学出了不少成果,南京某药学院多次发函给他,希望他去报考研究生,但最后都没有结果。
诸评秋(非原名)原本是某高校的一名大学生,素来只知钻研学问,不问政治。大鸣大放时,同学们写了张大字报,知道他毛笔字写得好,要他抄写一下,他以为反正是响应号召,连内容都没看抄写。毕业时因成绩优秀,被派到苏联留学,坐火车一路到了黑龙江,却在边境上被拦了下来,要他仍回学校报到。他开始时感到非常奇怪,闹不清是什么缘故,到校后,才知道是轰轰烈烈的反右斗争开始了,他早就把那张大字报忘得一干二净了,想自己从来没有在大鸣大放中说过什么,写过什么,应当不是斗争对象,无非是要参加运动,但也没必要把自己从边境上拉回来呀?正当疑惑的时候,校方找他谈话了,这才知道,就是那张大字报被定性为对党的恶毒攻击。于是,被戴上右派分子的帽子,发配到乡下劳动改造。
三年后的一天,他中学时的一位校长乘长途汽车路过他改造的地方,下车在公路边休息,看到挑担子的劳力中有一个人很像是诸评秋,上前一看,正是他,觉得很奇怪,拦住他问个究竟。知道他的情况后,十分同情和惋惜。那时候搞大跃进,C市正想办大学,苦于没有师资力量,校长就向市委书记反映情况,推荐诸评秋来当教师。市委书记立刻拍板同意。于是,诸评秋的右派帽子就被摘了,到新办的高校当化学教师。
以后,诸评秋认识了一位姓李的女孩,从认识到相恋到结婚,遇上了不少波折。小李是共青团员,单位党团组织坚决不同意一位团员去嫁给一个脱帽右派,做了很多工作。最后,小李顶住了压力,嫁给了诸评秋。两人过了五年平静生活。
1966年,文革开始,两人的家庭遭到严重冲击,被红卫兵抄家,60年代末的上山下乡运动中,又被扫地出门,下放到农村。
诸评秋在农村试着做一些研究工作,很快就出了成果,在当地政府部门的支持下,办起了一所研究所。这所乡下的研究所发展很快,得到国家科委的重视和支持。诸评秋还被光荣选为全国人大代表。
诸评秋的原则是一切以业务为中心,大家都必须努力工作。研究所招收的工作人员时,专挑当地高考只差几分的落榜生,进所后再继续培养。有些人确实进步很快,能掌握两三门外语,当上业务骨干。诸评秋始终坚持这条招人的标准,县里不少当权人物如县委书记和县长的子女,由于没能达到这一标准,都被他挡在研究所门外。
诸评秋的态度是,研究所里不允许有闲人,对县里派到所里的书记,他要他们不到所里来上班,回家去玩去,工资给你送到家。
诸评秋为自己的行为种下了严重的祸根。没多久,传出他有严重的贪污问题,县里派来人查账,结果,未发现任何问题。
时隔不久,一个姓史的工作人员,因受到诸评秋的处罚心怀不满,出来告发说,研究所里二十多个女孩子都被诸评秋强奸过。诸评秋立刻被当地公检法逮捕,上海的一家法制报还发了长篇报道。诸评秋的妻子开始了艰难的申冤道路,最后直到中央。案子的调查发现,涉及到的二十多位女孩子,没有一个承认自己被强奸过,而且,除了小史一人外,没有任何其他旁证。
诸评秋在当地监狱关了三个多月后,被无罪释放,研究所是呆不下去了,又回到了C市。
百无聊赖的过了一年多时间,有一次,诸评秋在火车上遇到了一名南方军区的干部。聊了些时候后,那位干部发现他很有水平,就问他在哪儿工作,得到的回答是,还在家里待业。干部很奇怪,要聘他到自己所在地区办一研究所。诸评秋叹了口气,说明了自己的情况。那干部回去后,当地军区派人来江苏调查诸评秋的情况。来人在县里听到的情况是:诸评秋是个十恶不赦的淫棍,世上最坏的色狼。调查人员又到省里问情况,回答截然相反:诸评秋是个人才,完全被冤枉的。
以后,诸评秋就到南方去办研究所了。
或许,诸评秋还是幸运的,C厂码头上有一个扛包工,当初也是一名大学生,因为被戴上右派帽子,只能当运输工,娶了个文盲老婆。改革开放后,他获得平反, 被分配到工厂研究所工作。可是,已经当了20多年的扛包工,所学的知识早就忘光了,还能做什么?
当初的右派很多人才华横溢,人才难得啊,可惜许多人就这样不幸的死了,侥幸活下来的一辈子空怀壮志,坎坷蹉跎…,空悲切。然而,比起押送到夹边沟去改造的人,这些人还算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