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初期上海的政治气氛——近代百姓生活(4)
1949年新中国成立,国民党政权逃到了台湾。近代中国改朝换代的次数也实在多,对于很多普通百姓来说日子还是照样的过,男人们依然去百乐门舞厅跳舞,女人最爱聊的是南京路上的《先施公司》百货商场和《信大祥》、《协大祥》等绸缎店。戏院、舞厅照常营业、电台里软绵绵的评弹、引人发笑的滑稽内容也没多大变化。
但是,形势很快发生变化。普通老百姓对政治没多大兴趣,然而,你不问政治,政治却要来过问你了。
很快,一夜之间,舞厅全部关闭,舞女都被抓去劳改农场。西装和旗袍没人敢穿了。男人一律穿蓝色中山装,有人胸前口袋插支钢笔,表示是有点儿文化的。女人们一律白衬衫和蓝色的工装裤,梳两条粗大的辫子。后来,又时兴一阵子带西装翻领的蓝布袄,美其名曰《列宁装》,中国成了蓝海洋。蓝海洋里唯一点缀是少先队员的红领巾了。
街头上贴着许多张漫画。最常见的一张是,蒋光头跪在地上,一位工人老大哥用脚踩在他背上,抡起写有“八月半吃月饼”的粗木棍揍他屁股。因为,蒋介石说要在八月半回到上海来吃月饼,可是,他就是回不了,只能让屁股挨揍了。
来势汹汹的“大张旗鼓镇压反革命”运动开始了。广播和游*行队伍天天唱“镇压反革命,大家一条心!”,“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经过天天教育,大家知道了地下党“不屈的王孝和”的英勇事迹和国民党“狗特务”的卑鄙无耻。一批批国民党“狗特务”被抓进提篮桥监狱,虽然,很少有被释放出来。监狱长却一点也不用为人满为患而犯愁——进监狱的人很快就乖乖的到鬼门关去报到了。
农村的情况听说更加严厉。如果跟某人曾经有过过节,而那人现在是积极分子,那麻烦就来了,闹不好就被钉上反革命分子的十字架。据说,杀人的权力下放到乡,如果“反革命分子”在押解的过程中还不老实,拉到路边田头就是一枪毙命。
镇反还没结束,“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抗美援朝又开始了。“从东北,到西南,从高原到海边”都一起来“打倒美国野心狼!”
志愿军里还出了不少战斗英雄。空军英雄张积慧击落了四架美帝的飞机。成了无数儿童崇拜的偶像,梦想有一天自己也飞上蓝天。号召大家捐献买飞机大炮,到朝鲜去打美帝,小学生也省下买早点的钱捐献给国家买飞机大炮。梆子戏大师常香玉捐了一架喷气式战斗机。
大概美国野心狼害怕极了,想拉小日本入伙。于是,游*行队伍又增加了一条“反对武装日本!”的口号。这一喊还真灵,小日本果然不敢闹武装了。
抗美援朝打得可真激烈。报纸报道说,一次,电影院里放纪录片,一位老妈妈看到自己儿子正在前线英勇杀敌,激动地站起来高喊儿子的名字,整个电影院的观众都感动得高喊口号:“向光荣妈妈学习,向光荣妈妈致敬!”
一所小学请来一位贵客介绍抗美援朝的战斗。贵客滔滔不绝说,那仗是打得那么激烈,最后枪都打断了,志愿军叔叔就硬是用手把子弹抛向敌人。小学生们激动得小手掌都拍红了。
街头天天有游行。游行队伍由红旗开道,“咚吧、咚吧、锵锵...”的锣鼓声震天动地,队伍里的人握着细竹枝上粘着红红绿绿标语纸条,边走边跟着喊口号。每到一处较开阔的地方,就停下来开演活报剧。活报剧的三大主角是蒋介石、日本鬼子和美帝。蒋介石必定是光头、日本鬼子必定矮得像个侏儒,而美帝国主义则是瘦高条,头戴星条旗高帽。这些坏蛋当然都没有好下场的,每到一处,在革命群众的口号中,吓得瘫倒在地上抽搐,像是癫痫病发作,只差没有口吐白沫。抽搐了一阵后,又站起来,走一段路到前面,再次发作癫痫躺地上抽搐。随着政治形势的变化,口号也会跟着变,而这三位却长久占领着主角的位置。
街头抗美援朝漫画
后来,美帝国主义害怕了,乖乖的投降了。
没多久地下又冒出事情来了,一连几天刮台风下大雨,水漫到马路上,人们卷起裤腿在马路上走,水直淹到大腿根部。马路上可以开船了,学校停课、商店关门。后来,马路上放了许多一人高的水泥下水管,这些管道埋到地下去之后,就再也没发大水了。
开始修水利了。遥远的“佛子岭”水库是当时工程量最大的,工程非常艰巨。一次,老师向小学生介绍修水库时讲到:人们在山顶上往山下扔一块石头,要好几分钟才能听到落地的声音;一次,两名工作人员坐到一长条看不到尽头的岩石条上休息和抽烟,其中一名工作人员抽完烟后,将烟头按到石条上掐灭,不料,那石条忽然动起来,原来那不是石条而是条巨蟒,被烟头烫得乱动起来,乖乖,吓死人了!
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开始了,电台里天天用上海方言唱土改歌曲:“大嘎想一想呀~啊呀,大嘎想一想呀~啊呀!地主搭之偶伲到底啥恁养活之啥恁啊呀,没有偶伲来劳动,地主饿得勿能动,到底啥恁养活之啥恁啊呀~~~!”
尽管,电台广播一天天轮番轰炸,多数上海人并不挂在心上。上海人多数是经商做买卖的,有田地的人不多,即使在老家有少量田地,也由于交通不便,多年都收不到一粒租米,所以,政府说要改就识相点拿去算了,佃农也多年没交给你田租,犯不着与你过不去。所以,土改对上海人的生活影响并不大。但是,老家还是会传来一些消息,某某人夫妻俩被戴上了地主和地主婆的帽子,某人被定为恶霸地主被枪毙了,等等。
但是,接着就轮到城市了,三反五反运动就降临到上海了。马路上到处张贴着“打退资产阶级的猖狂进攻!”等标语。一幅大幅漫画上,一名资本家送给一个干部一只手表,这手表又变成了一只手铐。
据说,有些不法资本家用破棉絮代替水泥堵水库窟窿。一位资本家交代说,他花了十根金条,和一名著名的女电影明星睡了一夜。在一个斗资本家的群众大会上,一个个女工轮番上台控诉这名资本家奸污她们的罪行,过程详详细细,在全市喇叭广播,铁证如山。据说,这名资本家相信搞的女人越多,就越能延年益寿,是比服用人参还更有效的大补手段,更可恶的是,他老婆还帮他诱骗女工,来供他“大补”。所有不法资本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王康年了,据说他把假药卖给最可爱的人——中国人民志愿军了。
运动越来与激烈,不仅是资本家和大干部,就是开小店的小业主也难逃挨整的命运。天天听到有人跳楼自杀,或者跳黄浦江自杀。
街头贪污分子和不法资本家漫画
后来,说是陈毅市长发表讲话,据说是要执行政策,那一天,所有的商店都停下营业,听陈毅讲话。以后,三反五反运动逐渐偃旗息鼓了。
可是,让资本家们难过的日子还在后面,全国实行统购统销政策,绝大部分原料和销路都统在国家手里,许多资本家既拿不到原料,产品也无法卖出去。不仅如此,工人们也起来造反了,不仅要加工资,伙食还要改善,今天要几菜一汤,明天要休息时间喝绿豆汤。有些女工吃馒头只吃馅儿,把皮儿扔了。后来,共产党来拯救一筹莫展的资本家了——公私合营:你和国家一起办厂,原料和销路都有保障,有国家做后台,还怕工人闹事吗?你可以当私方代表和国家派来的公方代表共同管理工厂,你的资本折算成股,每年给你定息。当然,作为私方代表,虽然也挂个副厂长之类的名头,但是,事情是轮不到你来管,你也不敢来管的。多美的差使啊,不用干事还能白拿钱。资本家们感动得热泪盈眶,千恩万谢,敲锣打鼓欢迎公方代表莅临。回到家里,对着祖宗牌位磕头痛哭流涕,“不肖子孙,把祖宗的家业败了啊!”
以后又一大运动是镇压“胡风反革命集团”。报纸上揭露胡风集团的罪状,简直罄竹难书。他们通讯时信封上有时居然不敢写对方的名字而是对方妻子的名字,不是太可疑了吗!漫画上,胡风躲在“检讨书”后面,光着膀子,胸口黑黑的胸毛,正在向革命群众施放毒箭。虽说是几个文人,却是小学教师也要来学习的,以防胡风的毒箭。有的报社几乎全体人员都成了该集团成员。一位早期投身革命的编辑,也未能幸免,被戴上胡风反革命集团分子的帽子,开除党籍和公职,从上海赶到乡下,以后,一辈子依靠农村当小学教师的妻子养活,直到二十多年后的改革开放才获平反。
反右斗争开始了,广播喇叭里成天放一支曲子“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右派分子想反也反不了!”
一批批人被打成右派分子。反党是第一条罪状,所谓反党并不一定是反党中央,只要向本单位书记提意见,也属于反党。还有反苏右派,不管你反对苏联还是苏联专家,都是反苏,也不管你反得对不对,一律戴右派帽子。一位领导说“你反错了,三扁担;反对了,扁担三!”总之都得挨打。
古巴的卡斯特罗是反美英雄,咱们游*行队伍高唱“古巴Ni,杨基No!”高呼反美口号,以后,卡斯特罗觉得用蔗糖跟我们换大米的买卖吃了亏,开骂起来。翻脸了,咱不提他了。
巴拿马也搞起了反美,于是游*行队伍又唱起“要巴拿马,不要美国佬!”,巴拿马人大概不会唱歌,这曲子是中国作曲家的杰作,可是,今天没几个人记得住这个曲子了。
忽然传来好消息,中东的伊拉克反美了,要支持啊!伊拉克蜜枣来了,大家要买了吃,可是,不久又听说伊拉克蜜枣带有肝炎病毒,伊拉克人的免疫系统能抵抗,咱们中国人吃不消,于是,伊拉克蜜枣在货架上消失得无影无踪。想吃咱国产的蜜枣吗?没门,除了那些高干,中国蜜枣老百姓也是多年没照面了。
接着是人民公社、大跃进和总路线的“三面红旗”,居委会挨家挨户动员拆铁窗,捐铁锅去炼铁。没多久,挨饿的日子来了。过了62年以后,日子肚子稍稍饱了些。
以后,开始学雷锋。雷锋能躲在被窝里读毛选。做好人好事,送一车车大粪给人民公社,可是,要是在上海城里也拉大车送大粪,这个城市也就要淹没在臭气里了。
不久,又宣传起董加耕来了,他那句“脚踩污泥,放眼全球”成了教育知识青年的名言,上海的落榜青年被号召到农村去,到新疆建设兵团去。
以后,就是轰轰烈烈不仅是史无前例,恐怕也是史无后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