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文字漂变漫谈04】汉语词性的灵活转换
格致夫:【语言文字漂变漫谈04】汉语词性的灵活转换
何为语言文字的“漂变”?
这里所谓的漂变,简单说来,是特指语言和文字随着时间推移而自然演变的现象。至于“漂变”这个词,并非本人杜撰,而是借用生物遗传学中“基因漂变(genetic drift)”这个概念。
无需赘言,随着文明的演进,语言文字一成不变是不可想象的。不独汉语言文字,“漂变”现象也是世界各民族语言中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
而语言文字的漂变,也的确类似于生物基因的漂变,都属于随机的偶发现象。除了演变本身的必然性,并无规律、规则可言。
在进化的意义上,语言文字的演变无视权威,堪称桀骜不驯,不受任何既成条条框框的约束,更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而这些特征又是由语言文字的演变具有偶然性、自发性、无意识性、以及非规律性等特点所决定的。
至于大量古汉语词汇,未发生变化传承沿用至今,则由其不可替代的语义或功能所决定。如“国是”这个古已有之的词,并没有完全对应的白话词。“国事”的含义过于宽泛。要表达国家的大政方针,还是“国是”来得更简洁、贴切。
另一个明显例子是“势必”。很多古语词汇,没能传承延用至现代白话中来,基本原因之一在于其含义在白话中已有相应的替代词。如,“固必”、“是必”、“事必”等这些古词,在“势必”面前就显得多余。何况,这类义项还可被必然、一定等白话词语取代。这也正是漂变得以发生的本义。
值得注意的是,这类漂变在文化意义上并非总是正面的,可取的。最令人惋惜的一类漂变是,某些个古语雅词被白话词语取代后被庸俗化,从而丢失了某些精妙文化内涵的问题。
如本系列此前曾详尽讨论过的“谐夫人”正在被“携夫人”取代问题,就是一个庸俗化的典型例子。
除了“偕夫人”更显庄重、文雅,两者间的关键区别在于,“携夫人”暗示了主从关系!虽不能指责该用法宣示不平等,但隐含着这类意味,也是无法否认的。而“偕”字则强调彼此之间的平等融洽,更能体现现代文明社会的男女平等观念。
现在,再来看看汉语言文字漂变的另一个漂变现象。
汉语词性的灵活转换。
汉语从古至今,无论是古文、文言文,还是白话文中,不同词类相互转换现象一直就极其普遍。今后仍有日益扩展、日渐丰富的趋势。
该现象虽不属于“淘汰/替代”模式的语言文字漂变,但属于拓宽词语功能,丰富语义表达的演进模式,将其归类于漂变现象之一,同样不会有异议。
——名词转换为动词。例如,名词“数、理(论)、点”等名词转为动词:数不胜数;狗不理,理论一番;几点钟该点名呢?
而在文言中,“名、国、衣、食”等名词,均可动词化,如,不可名状,无以名之;国将不国;老者衣帛食肉,食之无味。
甚至,“妻”这个名词在古语中也可用作动词,如:张三以其兄之女妻之。
网络用语中,表达对啥事儿无知或会错意,有人就会说,汗,瀑布汗!无疑,这属于最新的名词动词化的例子。
——名词形容词化。如很中国,特美国,做人不能太王二麻子。
——动词名词化就更普遍。如飞跃、留学、归来……,可随便罗列出无数例子。
——形容词亦可名词化或动词化。如“老、少、幼,好、美言、隆重、坏”,等等,均可名词化或动词化:老吾老,幼吾幼;好这一口,敏而好学;美言几句;隆而重之;坏事儿了。
——“了”是助词,又可用作动词:不了了之,说哪儿哪儿了。
另外,古代词汇量本来就很有限,书写成本又高,遣词造句尤其讲究简练,词类转换现象也就更常见。
如最常用的“ 之”字,原意是动词“ 去,往来” 之义, 但又多用作代词,更广泛地用作结构助词。 例如:等闲视之,人之将死,死者之妻,漂变之义。
近年来,个别形容词(如“超”)被副词化,是另一类最新趋势。例子俯拾即是:超帅,超可爱,超有范儿,超严厉,超好用,超好吃等。还有一个词是“巨”:如巨难吃,巨难懂,巨难听,巨难唱……
反观英语等西方拼音语言和文字,其此类转换的灵活性就无法与汉语相比。他们的名词和动词都需要“性数格”一番(这又是名词动词化例子),形容词则有比较级的问题,词性转换就没汉语这般方便,也就远达不到汉语中这般普遍,限制了其表现力和灵动性。
两首诗词中词性转换的妙用。
本篇写词性转换不是目的,只是作为语言漂变的一种现象而已,也就没有作详尽阐述,仅限于举出一些简单例子,能说明问题即可。为更好体会词性转换的奇异效果,再举两首诗词中的例子。
1)北宋诗人王安石的《泊船瓜洲》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这首七言绝句中最出彩,也最为大众耳熟能详的,无疑就是这句:春风又绿江南岸。
作者独辟蹊径,把一个平凡无奇的形容词“绿”,巧妙地点石成金为动词了。
此外,第一句中的“间”,显然也用作动词。而间是会意字,西周时的篆体是门上有月结构。即从门内可以看到月光之意。本义指缝隙,当然是名词。后来,间字才有了动词间隔开,量词两间(房)等意思。这个过程也是语言文字漂变的重要方面。
广而言之,所有多义字都是语言漂变的产物。
2)宋末词人蒋捷的《一剪梅·舟过吴江》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整首词熟知的人应该不多,但“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知名度就高多了。
同样,原因无它,神来之笔也在于把简简单单的两个形容词红和绿一同变成了动词。
另外,“江上舟摇,楼上帘招”,及其对应的“银字笙调,心字香烧”,谓语动词都在句末。从语法的角度,可归为谓宾结构的倒装。这一句型变换,同样可以看作语言文字漂变现象的一种。
这种倒装句型,多少与德语句子中的框型结构有相似之处,其第二动词也是位于句子末尾。
最后,关于汉语名词与动词可灵活转换现象,再举大家都熟悉的一个句式:感动着你的感动,忧伤着你的忧伤。
苏芮那曲《牵手》歌词,在这一点上堪称灵活运用的典范:
因为爱着你的爱
因为梦着你的梦
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
幸福着你的幸福
因为路过你的路
因为苦过你的苦
所以快乐着你的快乐
追逐着你的追逐
由此不难体会,汉语词性相互间的“自由”转换是何等牛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