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 晶报 * 记者十问 刘仲敬
答*晶报*记者十问 刘仲敬
1、《民国纪事本末》里的行文有读者称为半文半白,实际上跟唐德刚先生的半文半白并不相同,而是接近《资治通鉴》一类的文体,为何选择用这种文体来创作这本书?
这是严复和王国维的文体,我称之为“民初体”。如果你用《法意》的文体翻译西学经典,就会产生这样的文体。文体代表路径,民初体代表“西方正典”与“华夏正典”合流的“假设历史”,正如尼尔?弗格森《未曾发生的历史》和理查德?勒博《没有一战的世界》,这条路线会产生一个多少类似明治日本的中国。
随着“民初体”(以及对应的“第一民国”)颠覆,“革命体”(以及对应的“革命政权”)在1920年代末期取而代之。以犹太基督教传统和保守自由主义传统为核心的“西方正典”在中国衰落,人文主义-无神论传统和功利主义-社会主义传统为核心的“西方负典”在中国变成了主流。然而,主流和非主流并不是简单的对称关系。你不能简单地将两者互换而不同时颠覆社会本身,正如你不可能简单地让和尚念《四书》而让官吏根据《法华经》统治。“西方负典”存在的隐含前提是:政治和社会责任已经有其他人承担,他只负责救偏补弊。如果有人根据谴责建筑师腐败的杂文修房子,下场很可能比最腐败的建筑师更糟。
依据“西方负典”为“正典”的共同体,在一个仍然以“西方正典”为“正典”的世界上没有舒适和安全感。她的处境非常类似一颗肾脏移植到另一个身体内,必须随时服用烈药才能缓和(而不能消灭)可怕而自然的结构性冲突(免疫排斥反应)。她习惯的母体如果不是已经化为尘土,就是至今未能诞生。她对自己被迫寄生的世界也有微弱而自然的免疫排斥反应,例如:她总是对新一代的“西方负典”(沃勒斯坦、齐泽克之类)更有本能的亲和力,甚至对根深蒂固的老资格“西方正典”(梅特兰、布莱克斯通之类)都怀有抵触的态度。
2、你的知识结构和知识偏好似乎跟一般意义上的80后不太一样,有啥奇遇吗?
在高度同质化的中国社会,我跟任何人都不同类。我像爱沙尼亚的日耳曼人(他们是中世纪骑士团的余孽)和哈萨克斯坦的波兰人(他们是斯大林骗去“建设处女地”的欧洲人),天生没有确定的归属感。这种人认为统治者和人民都不是自己的同胞骨肉、智力和道德都低于自己,对两者都有忌惮与轻视的感觉。这种人一面怀着智力优越感扮演“游士”,一面深知自身处境的极端脆弱:永远不会是统治者或多数派,任何变动都是威胁。我像犹太人一样,对外和对自己是两种人。履历表的项目和经历对我基本是溷事的,我很少投入精力和关注。我自己殚精竭力的知识谱系,出版界只了解极小一部分,恐怕豆瓣网的网友还知道得多一点。
《史记》是我第一部“根底”书,冥冥中若有神意。我在十二岁和十叁岁之间,非常渴望杀时间的大部头书。当时(八十年代中叶)不存在网络,我似乎懵懵懂懂地以为中学生的生活状态是永恒的。我没有足够的钱买足够的书,填满用不完的无聊时间。因此书越难读,耗费时间越多;对我来说就越好。《史记》比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和斯瓦辛格的电影好,因为一册《史记》所消耗的时间二十倍于《尼罗河上的惨桉》。我大概天生就是文学青年本义上的文学青年,遇见精彩的段落就会默记默诵,就像对待《燕歌行》或《长恨歌》一样,除了节律的快感以外,别无其他目的。我不看《表》、《志》之类讨厌的流水账部分,只看《本纪》、《列传》之类有故事、有文采的部分。故事总会有续集,文采则是会上瘾的。这条线路引导我读完了二十四史的大部分,当然也只读有故事的部分。我自己不知道也不在乎有什么用处,无非是搜集大侦探波洛全部作品同类的事情。我后来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会写古文和古诗,而且比写英语文章轻松得多(我根本不会写英文诗)。现在看来,我大概是古典中国那种熏陶式教育的最后一批意外产品。这种际遇都是时间太多的结果,我估计自己和任何人都不会再有这样的环境了。
梁遇春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时间已在九十年代初(大学时期)。当时我在癖好(而不是需要)指引下,大肆收集民国和英国散文家的随笔集。在流行的周作人、林语堂、梁实秋、查尔斯?兰姆、蒙田、赫兹里特、爱默生当中,一册薄薄的《春醪集.泪与笑》突然跳出。当时的感觉犹如朱彝尊的《高阳台》:“重来已是朝云散,怅明珠佩冷,紫玉烟沉。前度桃花,依然开满江浔。”世间若有烂俗台词所谓“灵魂伴侣”,一定就是这么回事。我没有费多大的劲,就收集到这位作家的各种版本。其中最全的版本应该是浙江文艺出版社1992年的《梁遇春散文全编》,收罗了作者的文章和译文,比以前和以后的其他版本都更完整。后来,我收集此类图书,数量数十倍于当时,但只有一部能唤起同样的魅力,就是托马斯?布朗的《瓮葬》。倘若文字可以用“质地”分高下(余光中是这么认为的),此书堪称“精金美玉”。(在诗歌方面,我只能给格雷的《墓畔哀歌》和阮籍的《咏怀》同样的评价。)同时代流行的优质散文家梁实秋、董桥之类,在我看来都不过是好吃的奶酪:甜腻可口,绵软易朽,绝对当不起“时间的征服者”重任。顺便说一句,我发现自己的真正专业可能是搜书。无论我表面上的正业是什么,都更像是这种真正专业的副产品。
托克维尔的《旧制度与大革命》和斯宾格勒的《西方的没落》出现在同一时期。这些书能够从同时期的布罗代尔、亨丁顿等大家着作中脱颖而出,给我留下格外深刻的思想印刻,以后永远没有磨平;至少部分原因在于文笔的质量。我是苛刻的辞章鉴赏者,经常歧视那些口齿笨拙而材料丰富的作者和学者。文笔是视野、境界和洞察力的镜子,这些比材料重要得多。在我内心最深一层的价值天平上,博雅比专业分量更重。迄今为止,没有任何纯粹技术性的研究能打动我。我查看这样的作品,动机和效果都跟查字典差不多。我不会因为查字典而绘制或修改认知地图,只会运用补充的材料将原有的地图变得更细密。对我来说,作品不是孤立的存在。相反,作品是某种伟大传统通过作者自我表达。如果作者不是神明的称职工具(照柏拉图的说法),其作品就仅仅是用过即扔的梯子和锤子。今天的年鉴学派虽然声势浩大,我却私心以为他们丰富的资料和狭隘的识见不成比例。人类只有两个时代产生了伟大的博雅传统。第一个是古典时代,第二个就是文艺复兴到启蒙运动的时期。在此之后,有格局、有丘壑的作品实属凤毛麟角。我在这里举出的两位就属于这样的极少数。这种现象主要是因为:十九世纪以后,传统已经基本穷尽其可能性。作者的个人才干并不能发挥决定性作用。
托克维尔最大的特点,其实是他深入骨髓的宿命感和沧桑感。我深信:如果读者对古典和基督教传统没有概略的了解,就不能真正领悟“字缝里的涵义”这种涵义犹如余英时解释的陈寅恪“心史”,只能领悟、不能证明。领悟的基础只能是共同精神结构下的设身处地。你在托克维尔的文本中,只能看到一位敏锐而冷静的观察家。他不偏袒任何人、任何力量,透过流俗之见和文宣辞令,揭示了旧制度并不美好的真实面貌,使人无法怀疑民主的正当性和必然性。然而,我们不要忘记:托克维尔也是一位优雅和周到的廷臣。他在弗朗索瓦一世和查理二世的宫廷中都能如鱼得水,能让卖花姑娘在绅士淑女当中怡然自得。这种人从来不会忘记在作品在赞美死敌“心胸高尚”,却可能忘记表扬真正的朋友。其中道理,无异于玛丽?安东尼特在断头台上向刽子手道歉。如果你比敌人更有失风度,你就是输家。我们浸淫于野蛮的二十世纪斗争文化,习惯于明确、夸张、恶毒地攻击敌人。如果我们从字面意义理解前人,就会犯下最荒谬的错误。加里波第说某人“慷慨恢弘”,意思差不多等于托洛茨基说某人“罪不可赦”。两者描述的现象是一样的:“某人是我原先的战友,由于政治而非私人的原因而反目成仇。我对他本人并不反感,但一定毁灭他的事业。” 真正的贵族托克维尔其实对群众时代的原子化极为恐惧,但他相信大势已定、逃避无益;因此他对理性认同、感情陌生的新时代用尽了廷臣的恭维,这种客套绝不会用在“像自己一样可靠”的老朋友身上。恭维背后,他是想尽可能礼貌地发出警告:“末人”的自私将会普遍降低文明的素质。群众平等的洪水过后,只剩下官僚平庸专制的淤泥。当然,托克维尔不会将宿命感罗织成系统理论。学究气是中产阶级缺乏品味的证明,斯宾格勒就是这样一位中产者。
我接触雷海宗的《中国的文化与中国的兵》,在2002年前后。这时,我已经确定了大部分认知地图。我除了搜集材料充实细节以外,此后就没有做过其他的事情。简单地说,雷海宗是斯宾格勒在中国的真正继承人。他们和主流的差别不在技术上,而在格局上。这种分歧不是更加精确的实证研究所能解决的。从根本上讲,以文明兴亡为对象的思辨和以历史事实为对象的实证是两种东西。后者的主要用途在于为前者提供尽可能准确的材料;但如果没有前者,后者就没有什么意义。(除非你认为,给文科生提供就业机会也算一种意义。)博雅教育的消亡和学术无产阶级的兴起势必导致前者的没落,本身就是文明由盛转衰的征兆之一。(当然,在实证意义上,盛衰本身就是毫无意义的词。)中国的博雅教育早已灭亡,目前正在笨拙而溷乱地试图建立学术无产者的流水作业线。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西方的博雅教育传统也在缓慢但确定地衰退。实证研究和技术创新的繁荣经常掩盖了这一点,正如果实在树叶发黄的时代最为甘甜。托克维尔是群众时代的最后一位贵族。斯宾格勒是战国时代的最后一位春秋思想家。雷海宗是抛在石田上的一颗种子,只有祖先、没有后裔。在我自己心目中,我也是意外出现的异乡异客。我将漂流瓶投入大海,自己知道瓶中的文字确有意义;却不能肯定漂流瓶会归向何处,更不知道(假如存在的)读者能否理解这种语言。
3、翻译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还有更大的翻译计划吗?
路径决定命运,而不是能力。骰子落地以前,没有比争取路径选择权更重要的事情。我以前说过这样一段话,现在仍然适用。
我觉得自己象清末民初的译者,例如严复;或是魏晋南北朝的译者,例如谢灵运;分享了创造历史的过程。因为他为汉语文化圈引进了一种完全陌生的文化解释体系。同时我也预感到:这种新成分最容易遭到扭曲、边缘化、望文生义的中国化解释。中国人的哲学传统和法律体系跟欧洲大陆的亲和力较大;因而历来引进的西学都是这个传统,并非偶然。经验主义产生的盎格鲁保守主义、习俗和前例产生的判例法系统,都是中国人难以把握的东西;他们总是用绝对理性和普遍价值去误解这些概念。
严复当年的命运就是这样,他引进的英国自由主义概念迅速被法国激进主义替代,然后遗忘。谢灵运到玄奘的佛经译文在中唐以后落到了同样的下场。如果中国未来的发展一如既往,休谟所属的传统多半是误解或遗忘的对象。如果这个传统一变为显学,那么中国思想传统和历史路径一定已经发生了明治维新级的剧变。
严复曾经说过:只要废除科举,中国社会就会发生废井田、开阡陌以来从未有过的剧变,超出了他的预测能力。假如英国经验主义和宪法传统居然能在中国站住脚,剧变的程度一定不亚于前者。如果这样的事情居然发生(照中国式历史逻辑是不可能的),那么所有相关人士都将进入历史摄像馆。
麦考莱的《詹姆斯二世以降的英格兰史》五卷本和克拉林敦的《叛乱史》四卷本目前也在我手中进行,应该就在今年内出版第一卷。我签署了《柏克十二卷集》、《迪士雷利文集》、《理查德?伯顿文集》的合同,但需要更久的时间。我视梅特兰的《早期法》和斯塔布斯的《宪法史》、《宪法文件》为禁脔,列在下一阶段的计划内。此外就是戴维斯的《邦联》、斯蒂芬逊《从宪法看内战》、《李将军文集》,伯顿议员的《国会日志》,科文的《最高法院编年史》,普雷斯科特的《天主教君主》,特纳的《边疆论》,泰纳的《当代法国的起源》,弗里曼、钱伯斯、亚当姆斯、杨的《英国宪法史》,黑尔的《普通法》。这个顺序大致反映我心目中的重要性顺序。
我敢于肯定:这些书的重要性超过《天演论》和严复的多数选择,只是不一定超过《法意》。中国人对“正典”非常陌生,本身就说明了历史路径的错位。这就相当于儒生对朱熹的着作非常陌生,连书名都说不出几部。
4、许纪霖先生对你和《民国纪事本末》评价很高,他说:“最近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版了一本《民国纪事本末》,读过的人无不称奇,可谓奇人奇书。”还说,“这个刘仲敬精通古今中西,有难得的大见识。”你觉得自己和前辈学者最大的不同在哪里?
显然,我本来就是局外人。问题并不在于我跟前辈学者不同,而在于我跟大多数人不同。如前所述,我真正的教育发生在隐秘生活层面。履历表体现不了这些,正如传记体现不了私人爱情生活。
从进化生物学角度讲:人类(和极少数灵长类)的特殊点在于“情境模拟能力”。也就是说:你首先能够产生自我意识,然后能够把自己“设身处地”代入其他角色的位置,从而形成一种全局博弈的整体图景。这种能力类似棋手的布局能力,是文明和社会群体得以产生的根源。不用说,布局和认识布局的能力相差甚远。在着名的《隆中对》当中,刘备和诸葛亮对同样的局势得出了不同的对策。刘备希望继续南逃交州。诸葛亮希望夺取荆州益州,绝地反扑。这就暴露了两人“情境模拟能力”的巨大差异,解释了刘备需要诸葛亮的理由。古典华夏的文史教育主要为此服务,其方式与诗歌教育相同。林黛玉很好地解释了这种教育法:首先用足够充分材料(史书或名诗)把你淹没,内化为思维环境的一部分,然后指望你有天赋的“情境模拟能力”,自动产生“玻璃球游戏高手”(诗歌高手)。如果你天资不足,就会变成寻章摘句的陈最良式学究。但这是必要的报废成本。所谓“史识”,就是生物学所谓“情境模拟能力”。斯宾格勒称之为“相术的直觉”。直觉强大,你就能像福尔摩斯一样迅速发现:“缺环在哪里?”“证据与环境不协调,应该是伪造的。”尤其是,在缺环无法补全的情况下,你要根据情景,复原出最可能的原貌,制定出最可能的计划。
西方史学包括“反事实历史”,但根据华夏传统教育的取向:不是“情境模拟能力”为历史研究服务,而是历史研究为“情境模拟能力”提供材料。“情境模拟能力”不足,绝对不能委以“士大夫性质”的任务。我相信:正规教育对此没有帮助;因为阅读量达不到传统教育要求的“淹没标准”,实现不了“内化效果”。意识形态教育对此有莫大的破坏作用。由于考试以外的任何事情都需要“情境模拟能力”,所以高学历的意识形态教育会培养出大批“人类的祸根”。他们会理直气壮地说:蒋介石应该像罗斯福一样行动,日本应该像德国一样认罪,毛泽东应该像省长一样服从。这话听起来像笑话,其实鄙国“学术研究”大部分都由这样的内容组成。
5、“中国读书界偏好引进‘技术上不及格、感情上有共鸣’的西方着作,尤其不足为怪。从1980年代至今,至少有五部流行图书以‘愿望的达成’为隐含卖点。黄仁宇《资本主义与二十一世纪》发明了‘毛泽东的下层建筑和蒋介石的上层建筑’,从而证明‘历史是正确的、未来是光明的’。唐德刚《晚清七十年》发明了‘历史叁峡’,从而证明‘错误是难免的、前途是光明的’。萨伊德《东方主义》免费收复了话语霸权,从而证明“庸人适应环境、狂人改造环境、高人重新解释环境”。费正清《美国与中国》可以概括为‘不要帮助中国人,这样他们就不会抱怨了’。基辛格《论中国》可以概括为‘美国不输出民主,中国就没有威胁,这样大家都满意’。你委婉批评了五位在中国最受欢迎的历史学家和学者,你认为自己是一位苛刻的读者吗?
我一般不拿自己当读者,读者只要去读《哈利?波特》就行了。我对待哪些人,就像一位重视信誉的士大夫攻击缺乏社会责任感的同僚。我认为而且肯定(就像一位棋手对待段数足够的棋手),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像奸臣一样,敏锐地把握了皇帝的感情弱点,利用这些弱点满足皇帝隐秘的愿望,牺牲皇帝的利益来维护他的虚荣。
6、有一分材料说一分话,治中国现代史,很多材料都还看不到,怎么办?
这话是一种广告,反映了学术无产阶级渴望讨好潜在客户(外行)的心理。同时也证明:大众时代的读者对自己的判断能力一点信心都没有,只能寄希望于商标保证质量了。至少在涉及历史的问题上,我敢保证:他们只会失望。
余英时先生认为,复原历史其实是一种小说家的想象力。我自己认为:这是一种军师的能力。你必须明白:你没有充分的情报,许多情报是假的;但你必须马上做出决断,这些决断可能害死自己。自古以来,所有人都在自己的生活中运用这种决断。他们主要依靠对当事人性格和历史行为模式的粗略了解,就能预测他们隐秘的行动和未来的举措,相应地调整自己的应对措施。人类仍然存在的事实就证明了这些判断准确率颇高,虽然不可能完全正确。一般而言,学术研究的平均准确率不如普通人的判断。据我所知,二十世纪最好的历史学家是一个籍籍无名的人。他因为碰巧是艾萨克?阿西莫夫的祖父,才留下了一点痕迹。他是白俄罗斯的犹太人,在革命前夜准确地逃出俄罗斯帝国,又在二战前夜准确地逃出欧洲。除了王国维,二十世纪的中国知识分子很少表现出同样的判断力。我一直把他当做偶像来崇拜。
材料与准确率并不成正比,主要取决于当事人的情景模拟能力和诚实。有些人能够依靠较少材料,做出相当准确的判断。另一些人恰好相反。如果对人对事的失误率极高,就是情景模拟能力低劣的铁证。世界历史就是世界法庭,没有人能拯救他。例如:段祺瑞就是这种人。张作霖反而不是。
7、你是会读闲书热爱闲书的学者吗?
正常情况下,是的。我在大学时代(1990年代)的表现就是专业搜集闲书的闲人。此后,我是那种专业喝茶扯澹的机关人员。问题在于:这种性格会使我缺乏坚韧和果决。于是我把七千册书锁起来,沿着类似老阿西莫夫的道路,背离了风暴即将来临的地方。
8、你最推崇的学者是哪位?原因。
斯宾格勒,理由如前。他有良好的情景模拟能力,尽管他的错误甚多。这里必须说明,错误少不是有点。一位从不犯错的经济学家基本可以视为废人,一位成功企业家肯定比失败的同行错误更多。诸葛亮的隆中对就是大错特错,但没有这项模拟,刘备连失败的机会都没有。
9、除了读书,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
中古音乐,亨德尔和巴赫。
10、你的研究有没有一个主线,有没有一个研究领域让你特别着迷?未来五年的计划是什么?
宪法作为文明的体质,有其生长衰亡的轨迹。轨迹也会反映文明本身的独特性。我正在写《英格兰宪法溯源》。此书的第一卷应该和《安?兰德传》、《亨利八世》差不多时间出版。明年预定出版《从华夏到中国》和冈仓天心的《东洋的理想》,发行集刊《新民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