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伟论道】法国立法选举地震之后，政事演化前瞻

法国的2022立法选举已经尘埃落定，大家都以地震来形容比喻。不过这个地震该算几级，还是有一些不同的看法。本人的基本看法是，这次地震大体六级，（会有许多楼层破损，但还不至于整栋楼坍塌。）还算不上毁灭性，（八级或以上，整座城市夷为平地。）甚至算不上大破坏级，（七级，大片楼群整体坍塌。）因为，马克隆的联盟似乎还大有机会可以勉力维持权力，他的各项既定政纲（比如延迟推休年龄到65岁），还是有机会得以逐步推行，只是会受到更大的阻力，需得做出更多的妥协。

我们先来看看新议会的各党分野。为了呈现发展，下图的上列呈现的是2017年法国国民议会的政党分野。

和总统选举的预测相当准确不同，这次的民意测验结果失准较大。

按内政部的官方数据，今年 的两个联盟分别占据第一个第二的地位。马克隆的总统多数派总计得到245个席位，低于民意测验（255-295）的下限一些。梅朗雄仓促捏起来的NUPES新（极）左派联盟得席133，比各方预测（150-190）低出更多。倒是共和党的实得席位64符合预测（50-80）。黑马当然就只剩下勒庞的国民联盟，实得89席，超出预期（20-45）至少一倍。

据报，根据选前协议，NUPES加盟各党自组议会党团。因此这里把（极）左派联盟加以分解。

总统的多数派联盟应当更加稳定，他们可能不会各组党团。且循上例，笔者还是把他们临时分解。

现在开始解析：

第一个大特征：温和派的两个主要政党（正中的前进/（现改名）复兴党和正右的共和党）的议席都大幅缩水达40%以上。

第二大特征：极左和极右都大幅扩张。不屈党自身的议席加了4倍有余，国民联盟的议席更是加了11倍之多。

上一届议会，总统自己的前进党单独就拥有议会绝对多数还多出19席。现在的马克隆总统多数派就算团结稳固，离绝对多数所需的289席也还差44席之多。和多数观察家的考量一样，本人也认为，马克隆唯一可能的靠谱的选择是和正右的共和党结盟或准结盟。可惜听到的消息是，现任共和党的主席Jacob已经宣布他们要做反对党。笔者倾向认为，经过应当一定会发生的复杂的幕后讨价还价和妥协之后，这个状态还有机会改变。

另一种可能性就是保留现在的准多数党政府，以后逐个议案甚至逐个条文（cas par cas）地在议会中去争取绝对多数了。这样当然艰难得多，但在第五共和国的体制下，绝非不可行。法国第五共和国已经有过两次左右共治。现在的情况，比共治还好得多。因为，法国的宪法吸取第四共和国政府过于容易倒台的教训，设置了一个神器叫做宪法第49.3条款。即政府只要押上责任，可以不经议会投票，强行通过议案，除非反对派能以289票的绝对多数推翻政府。这样的事，在第五共和国，真还没有发生过。因为反对党通常总是不团结，太难同仇敌忾，一致投票。比如现在毕竟与复兴党很多理念相通的共和党，遇到倒阁动议，只要弃权，就可以救下马克龙的政府。宪法第49.3款在第五共和国已经共计被使用87次，其中1988年当政的社会党弱势总理罗卡尔一个人三年内就用过28次。不过，2008年修改宪法以后，49.3条款每年限用两次。这也够用了吧？鉴于街头的非常可能再起的类黄马甲运动和寻求尽可能多共识的正常愿望，想必马克龙非万不得已也不会使用，更不会滥用这个神器。

一些人说，相对多数很好，可以节制马克隆的任性。比如现在德国，和几乎所有多党制的国家，都是在联合执政。但是提醒各位要搞清楚一件事，在不同的温和派中结盟，（比如德国的基民盟和基社盟）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如果被迫和极端派结盟，否则就拿不到多数，那就问题大了。比如意大利的五星运动，多次获得选票第一，多次被邀请与温和党派结盟。它很清高耶！一概拒绝。幸好是一概拒绝。如果执政联盟内部包含极端派（的重大组分），或者极端势力最大，那结盟好得了吗？可见内容是比形式重要耶！因此，马克隆虽然遍访各党领袖，他可能结盟的对象，其实仅限共和党，社会党和绿党。其中社会党和绿党都已经曾经投靠极左，改回温和，怕也不易。其余极端党派，不可在列。

梅朗雄的联盟显然是一个临时拼凑的选举联盟。这次他们取得的成绩证明，只要民意基数在，哪怕是临时的联盟，只要互相让票，推出单一候选人，也是可以很有效益的。但既然没有达到可能执政的最高目标，他们那个数万字的政纲并没有实施的机会，各加盟党的确就可以分道扬镳了。

倒是勒庞的极右派，两代数十年的耕耘，今天算是第一次有了大的收获。其实1986，国民阵线就曾在议会拿到35个议席。那时总统是密特朗，为阻拦希拉克领衔的右派，居然搞了一次比例代表制议会选举，国民阵线籍机大进。以后议会改回现在的两轮多数制后，极右派就再也没有得到壮大的机会。直到今天，它积蓄的势力已经足以突破两轮多数制的阈限。

和欧洲的其它极右派一样，这个党历久不溃，甚至日益壮大的根本原因在于相当一个数量的欧洲血统的人的确深惧他们的祖传土地上的这个文明的管理权由于移民/宗教/人口/生育率等诸般因素，会逐步地，无可挽回地拱手相让与其它的族群。事实与他们的想象其实还有相当大的差距，但未来也的确可能朝那个方向发展。届时他们大概率会做些什么，哪怕相当激烈。不过本人预感，除非先来个天下大乱，他们的愿景也难于实现。

笔者现在更有危机感的是前面已经说到的极左和极右派在法国的势力不断膨胀的大趋势还有否可能被拦下？因为如果苍天不肯给法国降下一个比马克龙更有魅力的人物再次力挽狂澜，从现在的局面直接外推，笔者对法国可以预期的政局整体前景的基本预测是：少则五年，多则十年，或者极左，更可能极右，会有80%的概率上台执政。

若是极左派上台，富裕或中产的阶层的物质利益，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挤压。若是极右派上体，外国人或准外国人（有外国血统的法国人）的利益，会受到挤压。（准）富裕人群的利益也会受到挤压。穷人的利益仅可能得到急功近利的短期改善。整体局面实难见好。更多现在不必说。我们不是至少还有五年延宕期吗？

笔者有更深的危机感的是，从欧洲/西方/世界整体局势的角度看过去，法国的极端派上台的那一天，很可能就是整体西方文明走势的继英国脱欧，特朗普当选后的第三个，没准是更重要的转折点。因为，这两个极端派，都是严重的疑欧派，他们无论是谁上了台，虽然不会是马上，也不会非常地剧烈，但会坚定不移地开始逐步拆解欧盟。离开了欧盟双驾马车之一的法国的一心一意或同心同德，欧盟大体上都只能是逐步走上下坡路了。北约的衰落可能会慢一些，因为还有其它的因素参与，首先就是俄国的威胁。这个威胁有多大，要先看俄乌战争以什么方式结束。这里先且按下不表。

笔者研究历史，深感欧洲文明气质与中国文明有若干根本不同。其中之一是：中国的文明“一定要统一”。所有的分治状态都是例外，暂时，动乱，痛苦。而欧洲的文明，自罗马帝国崩溃以降，就从来没有统一过。仅有的几次尝试，都因遭到群起而攻之而不得成功。较近期而言，拿破仑帝国垮台以后，奥匈帝国的宰相梅特涅发明了有名的“均势和平”理论，（就是几个强权大体势均力敌而保持和平，迥异于中国的“统一和平”）而且成功推行。以后英国/美国又发明和成功地实施了“离岸平衡”的现实主义政策，隔海相望，但永远支持欧洲大陆里各种联盟中弱势的一方，成功地使欧洲再未能出现任何一个独大势力。种种此处并未完整罗列的前因，结出来的后果就是：欧洲1500年来，“一定不统一”。

这个最后的欧盟当然太伟大，那么多高傲的民族，居然在自愿而又和平的前提下，联合起来。其最高峰就是1995年的申根协定和1999年的欧元区建立。从今以后，欧盟的光鲜亮丽时代恐怕真的是不长了。有人说，乌克兰正在申请加入欧盟，这个过程至少会有十年。但十年以后，欧盟面临的难题真的可能不是如何再继续扩大而是怎么能够慢些瓦解了。欧洲统一的千年梦想，恐怕还是要功亏一篑。因为欧洲的整体文明，的确是可能已经开始走衰，各种负面因素实在已经开始大量积累。比如这次的法国疑欧派的坐大。

没有法国而由德国单独主宰的欧盟是不可想象的。因为世人实在无法忘记两次世界大战由何而来。再一次庆幸，我们至少还有五年的时间。希望法国的共和党乃至以前属于温和中间的社会党和绿党等，以大局为重，与马克隆诚心合作，找到五年或十年以后，法国不至坠入极端派手中，欧盟不会走向瓦解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