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擒贼记: 電子書摘錄 /第一至第六頁)
一到羅馬就有事。
第一天晚上回來時在旅館附近就遇上了冒牌的警察欺詐,損失不大,受驚不小,還白白浪費了寶貴的幾個小時趕去警察局報案。第二天一早剛上了公共汽車心裏就又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可又說不清,道不明的。
說來你也許不相信,這堂堂的羅馬市中心繁華地段的巴士裏面竟然會沒有冷氣,而且還是在今年夏天百年不遇的熱浪侵襲歐洲大陸時,最熱最讓人難受的七月底的一個中午時分!由於是在旅遊旺季,又是在旅遊大熱點梵蒂岡和古羅馬鬥獸場之間行駛,這48路巴士上擠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男人的汗味、酒味、煙味、女人的香水味、洗发水味還有許許多多莫名其妙的怪味,一下子就把我嗆得頭暈呼呼的。由於臉前半寸不到的地方聳立着一座小山似的胸部,爲避嫌疑,我幾次想要動動地方,可那前胸貼後背的親密程度,使得我當年在北京火車站前擠公共汽車的經歷簡直算不得一回事了。沒有辦法,只好鼻尖向下,盡量和那位紅发似火的太太保持最大距離,同時在心裏反復默誦:“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
誰知道這又擠又熱又十二萬份尷尬還不算最糟糕的事情,最糟糕的是一上車我的短褲後面口袋的敏感部位就覺得發癢,好像有一只小蟲子在口袋裏面不停地蠕動,想伸手去抓,一來不雅觀,二來也不可能,因爲一直像沙丁魚一樣被前後左右的人貼得緊緊地,可憐我空有十八般武藝,此時也實在是英雄無用武之地了。
車上沒有人報站名,自然更沒有人檢票,每到一站,總是上來的人更多。好在車窗開着,我就拼命越過人頭朝外面瞅,陣陣撲面而來的熱風中,那一座座高大的石頭建築物倒是雄偉壯觀得很。“這出門旅行本來就是花錢買罪受,行,看來今天這罪沒有白受,瞧這羅馬城還真不是一天能建成的呢......”我正在心裏自言自語,那後面口袋裏的小蟲子不知不覺地變成了一只小爪子,輕輕地撓啊撓,讓我好不心煩,今天這是怎麼了?汽車猛地一個急轉彎,我終於趁面前那位紅发太太略微後仰的機會轉過身來,只見一個膚色略黑,面龐瘦瘦的女孩子有些不自然地對我笑了笑,我也回之一個微笑。奇怪的是,此時小爪子忽然不見了,連小蟲子也無影無蹤了。
一路上我都在努力猜測外面站牌的意思。這是我此次南歐之行的另一個最新發現:意大利文的許多詞根接近英文,讓人常常可以猜出個大概來。這不,國家軍事博物館到了,我還沒看清博物館的大門,突然身旁那位紅发太太一聲令人撕心裂肺的尖叫:“天哪!我的錢,我的錢不見了!”
一口那樣熟悉的紐約腔英文,原來這還是一位老鄉呐。我和所有的人的眼光立刻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還沒等眾人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她一把抓住身邊的一個女孩子,大叫道:“是你,沒錯,就是你偷了我的錢,快拿出來!”
那個女孩子連連搖頭否認,嘴裏還斷斷續續地說:“No English......” 我這才發現她就是剛才一直在我身後的那個瘦瘦的女孩子。看來那只小爪子也一定就是她了,幸虧我後面褲口袋裏沒有錢。
“明明是你一直在我的旁邊亂模亂動,不是你偷還能是誰?你再不拿出來,我就叫警察啦!”紅发太太果然厲害。不但是火眼金睛,而且步步緊逼。我仔細一看,那女孩子藏在身後的右手一直攥得緊緊地,眼見女同胞有急難,大丈夫豈能不救?我馬上大聲說:“讓她把右手伸開!”
“對,把右手伸開讓大家看看!”沒想到我的話引起車內眾人的一片響應,旁邊還有個日本人嚷嚷着:“這裏的小偷也太猖狂了,昨天我也被偷過。”
“太可惡了,沒想到就在教皇的腳下,治安還這麼壞,我只要一出門,准能碰上小偷!”遠遠地一位菲律賓修女接下去說,同時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眼看眾怒難犯,那女孩突然把右手裏的錢朝地上一丟,還用英文說聲:“給你,給你,”然後趁汽車停下的一刹那,像條魚似地鑽出人群,轉眼間就消失在羅馬熙熙攘攘的街頭了。我怕車上還有她的同夥,趕緊也在這裏擠下了車。遠遠地我還能聽見車上那位紅发太太的大嗓門:“在我們紐約,哪裏會有這樣的事情?瞧這大白天的......”
有了這一回的經歷,第二天離開旅館之前,我特地把錢包藏到腰裏,口袋裏只放有一點點零錢。巴士上小偷多,今天我決定改坐地鐵,那裏的情形總不至於一樣壞罷。朝地鐵站走去的路上,我忽然想起動身前一位朋友講起過的歐游經歷來。
不久之前,那位朋友和一位同伴開着租的汽車從法國出發,經比利時、德國、瑞士等國,一路遊山玩水,隨心所欲地停停走走,最後十分開心地進入了意大利境內。橫亙在法意瑞邊境的阿爾卑斯山脈確實雄奇壯麗,直讓她們看得連聲贊歎不絕,不時在路邊停下來又是拍照又是錄影,她的那位同伴還畫了不少山水寫生。一路上看到的都是綠水青山,遇到的又大都是比較樸實、好客的山民,她們就這樣不知不覺地來到了米蘭城外。
當時天色已近傍晚,兩人也早已是人困馬乏了,一股地道的意大利皮薩的香味使她們在路旁的一家快餐店停了下來。大約半個小時後兩人吃飽喝足回到車上,發動車子准備重新上路了,她的第六感來了,突然覺得哪裏有些怪怪的。下車一檢查才發現後面的車箱外面有被人撬過的痕跡。兩人都大吃一驚,急忙打開車廂,裏面早已空空如也,她當時差一點就暈了過去。
“唉,下面的事不說也罷,”她長歎一聲,沉默了。
“你們到底丟了甚麼東西了?你倒是快說啊,”一直坐在一旁的我終於忍不住了,一連聲地催問她。
“別提了,新買的數字相機和錄影機都丟了不說,正好那天我一時大意把放有護照、機票和旅行支票的背包留在車裏,箱子裏面還有一路上辛辛苦苦拍的幾百張照片,結果全讓那些該死的意大利小偷偷走了” 。
“什麼?連護照也偷走了?那你們怎麼回到美國的?”
“怎麼回來?爲這本護照遭的罪更大了。從米蘭跑到羅馬的大使館,然後又趕回來,浪費了多少時間和精力?你們想想,南歐那麽熱的天,突然連證件和一件換洗的衣服都沒有了,再加上人生地不熟,語言又不通,這樣一折騰,那還有什麼心思繼續旅遊啊!後來好不容易拿到臨時護照,我們立刻就打道回府了。”
“我發誓永遠也不去那該死的意大利了!” 末了,她恨恨地說。
“......”
正是不到羅馬不死心,這不,我現在也來到了這“該死的”意大利了。該死也許該死,但平心而論,羅馬還是大有可觀之處的。別的不說,昨天去看過的那一千多年以前留下來的古羅馬城廢墟就讓我驚歎不已。看着那些斷壁殘垣,兀立向天的巨大石柱和井然有序的街市遺址,一股思古之幽情很自然地湧上了心頭,順口謅出了一首小詩來:
過古羅馬城廢墟
頹壁殘垣映藍天,
蒼松白雲似當年。
堂堂帝國成廢墟,
永恒本是神話篇。
想着走着,不知不覺地鐵站到了。這羅馬城裏一共只有AB兩條地鐵線路。我因爲要去看聞名已久的鬥獸場,所以坐的是A線。如果說巴黎的地鐵像一位忙裏偷閑,時時不忘掏出小鏡子補妝的美麗職業女性,倫敦的地鐵就像一位亂中有序,戴圓筒禮帽的大商人,而這羅馬的地鐵簡直就像個中國大城市裏蓬頭垢面的民工了。車廂裏沒有冷氣不說,幾乎每一個站內的設施都十分簡陋,而且牆壁還都是黑乎乎,昏暗暗的,根本分辨不清那上面是灰塵還是別的什麼,似乎和不遠處那古羅馬城的千年廢墟沒什麼多大的差別,幸虧米開朗琪羅的壁畫沒有畫在這裏。
地面上熱,地下的站臺上更熱。等到進入車廂裏,我立刻就發現這裏比巴士裏面的情形有過之而無不及。不但熱氣逼人,而且小偷扒手更多,有時簡直就到了明目張膽的地步了。車子剛剛進站,我還有一條腿沒跨入車廂,身後就有人輕輕用手碰我褲子後面的口袋。有了上回遇到小蟲子的經驗,我立刻轉過身來,只見一個脖子上掛根粗粗的金項鏈的黑发男人馬上轉身走掉了。匆匆走進車廂還沒站穩,我就眼睜睜地看着斜對面一個年輕人伸手去摸另一個坐着看報紙的中年白人男子的口袋。那個白人男子大概是本地人,連眼皮都不抬一下,極其熟練地伸手朝那只“不速之手”上面“啪”地打了一下,那個年輕人立刻把自己的手縮了回去,馬上站起來轉身朝車廂另一頭走了。那個白人男子則繼續低着頭看自己的報紙,似乎任何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整個過程歷時幾秒鐘,沒有人說半句話,簡直就像希屈考克當年拍的經典無聲電影一樣,配合默契,天衣無縫,直把我看得目瞪口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絕對不會相信。好個意大利人,連導演都省了,佩服!佩服!
我這邊看得出了神,不覺地左邊的褲子口袋裏又有了小蟲子在悄悄地蠕動。這個口袋裏面本來只有面巾紙,如今我就乾脆來個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了。大概從外表我一看就像個遊客,又是個喜歡身揣現金的亞洲人,那只“不速之手”以爲遇上了肥戶,又把紙巾當成了大把鈔票,所以遲遲沒有從我的口袋裏抽出來。說時遲,那時快,我伸出左手一把抓個正着——生平第一次如此痛快!我今天總算出了一口惡氣!爲了受那可惡的假警察的欺騙,爲了丟了護照和全部行李的朋友,也爲了紅发女同胞——報仇!我一邊用左手緊抓那只手不放,一邊攥緊了右拳。沒料到側過臉來一看,抓住的竟是個挺着大肚子的年輕孕婦!我吃了一驚,那飛出去的右拳不由得停在了半空。恰巧列車此時進站,我一把拉着她跨出車廂來到站臺上。周圍看見這一幕的許多人也跟着我們下了車,還有好幾個外國遊客手拉手地把我們圍起來,防止她跑掉。我連聲大叫:“Policia!Policia !” 這是不是正確的意大利文我至今也不知道,反正差不多罷。警察還沒來到,一個白髪老婦人領着一大群小孩子先圍了上來。只見她連說帶比劃,用手指指那孕婦的大肚子,又指指那一群孩子。我不明白她在說什麼,但看得出來是在求我放了那個孕婦。
我不由得有些心軟了。反正錢也沒偷走,不如就算了吧。我剛要松手,一陣尖利的警笛聲響起,幾個手持微型衝鋒槍的警察跑了過來。一個制服筆挺,會講一點英文的帥哥警官聽完了我的敘述,對我豎起大拇指,連連說:“好,好,你不要看她是孕婦而可憐她。那個老太婆和她是一夥的,是這裏的常客,她們專門挑外國遊客下手。來,來,你看看這裏。”
說着他一揮手,旁邊的一位金发女警走了上來,伸手在那孕婦鼓鼓的肚臍眼處的褲腰裏一把掏出一大卷鈔票來。周圍的人群裏立刻爆發出一片歡呼聲。我仔細一看,不但美金、英鎊、歐元、日幣全有,信不信?那裏邊還有一張一百元的人民幣呢!
出了地鐵來到地面上,藍天下迎面高高聳立的就是那熟悉而又陌生,在照片上不知道已經見過多少次的古羅馬鬥獸場了。大門前有不少賣紀念品的小販,其中一個攤位上精美的大衛雕像吸引了我。那胖胖的白人女攤主倒是個說話嘻嘻哈哈的痛快人,三下五除二就談好了價錢。掏錢時她看到我緊緊握住錢包的緊張神色,不由地笑出聲來:“您就放心吧,我們意大利可不是紐約那種可怕的地方,瞧你那樣子,哈哈哈......”
“ 這裏還不可怕?”
我這兩天來的恐怖經歷還沒講完一半,就被她打斷了。她一邊把包好的雕像遞給我,一邊撇着嘴角說:“嘿嘿,你說的那些事情我們都清楚,可是幹那些坑蒙拐騙下三爛勾當的不是吉卜賽人,就是東歐來的那些非法移民,我們真正的意大利人是不會幹這些事的。”
走進了鬥獸場,我忽然想起來剛才忘記問問那位驕傲的女攤主,有沒有看過一部叫做“偷自行車的人”的意大利老電影了。
12/27/2003
原載《旅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