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人生舞台》之七《后台》第十二章
长篇小说《人生舞台》之七《后台》 作者:弘魁
金木水火土 命运我做主 我行我素我自知 苦亦甘来甘亦苦 人生一出戏 唱唸做打舞 歌罢曲终人散尽 细品功过荣与辱
第十二章:人善人欺马善骑,善恶自在人心里
那次我们全家,就是她们三姐妹和我们仨担儿挑,加上她的同学李冰秦波两口子,还有秦波的同事老两口儿小两口儿,再加上莲青的同事小张老李两口儿。新疆七月五号闹动乱,自治区旅游局长在电视上说:动乱对新疆旅游事业影响很大,造成很大经济损失,他欢迎全国人民到新疆去旅游,保证安全,景点门票减半。我动员大伙儿去新疆,凑了十四个人。有一天吃饭,我们三对夫妻和一对小夫妻坐一桌,他们带着上小学的儿子。小姨子正襟危坐问那孩子:你这回出来玩,暑假作业都做了吗?他母亲赶紧说:提前做了一个礼拜的,怕是回去多了做不完。莲青介绍说:这是我妹妹,是专门管你们小孩子的。那位父亲问莲青:您妹妹是干什么工作的?莲青说是小学校长。母亲陪着笑脸说:对对对,那可真是管他们的。父亲来了兴趣问小姨子:大姐,您具体分管什么工作?小姨子说:我是正校长,主抓全面。父亲又问:那,招生和转学也是您负责吧?小姨子矜持地点点头。父亲连忙问:大姐,请问您是哪个小学的校长?小姨子说:铁小。父亲没听明白问:铁小?哪个铁小?在什么地方?小姨子说:二七厂铁小在长辛店。那父亲立刻没兴趣低头不吭声了。我暗自笑了,心说这是五环以外,要是二环内的学校他就该巴结了。冷场了小姨子不甘心,用手指了一下大姨子说:我大姐也是小学校长,是朝阳区针织路小学的。那位父亲立刻抬起头兴致勃勃地问:哎呦大姐,您也是校长啊!大姨子得意地点点头。母亲赞叹地说:姐儿仨出了两个校长,那么二姐是做什么工作的?小姨子说:我二姐是劳动局社保科长!母亲说:哎呦,真是了不得!真厉害!姐儿仨干的都是有权工作!父亲问:大姐,针织路小学是重点吧?大姨子微笑着点点头。父亲问:那,您那学校生源都是哪儿的?是不是光收附近的学生呀?大姨子不紧不慢地说:我们学校主要收人民日报社子弟,当然了,学校附近的生源也得收一些。父亲问:那,是不是在附近买了房子,就可以进您那所学校呀?大姨子又点点头说:适当可以考虑收一部分。父亲紧追一句:大姐,您具体分管什么工作?大姨子说:我呀,我早就退休啦,现在什么都不管啦。那位父亲立刻扭过头去,再也不理她们了,我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我在大巴扎买了两块籽料和田玉,一个福建人在我们社区租房子,没事总爱和我聊天,看见我脖子上戴的玉问:大哥,你带的是什么?我说是和田玉,不太好,却是籽儿料。他问:大哥你买了几块?我说买了两块。他问:大哥能不能让给我一块?我说行,七百买的,你加一百吧。他很高兴随即掏口袋,生意人百元大钞掏出厚厚的一沓,数了八百给我,然后他又抽出两张犹豫地问:八百是不是少点儿,再给你二百吧。我说不用不用,这就挣你一百呢。回到屋里我对莲青说了,她不以为然地说:你说你这个人多没劲!要不你送他落个人情,要么你卖他一千五,卖一个赚一个。你说你干的这叫什么事儿?我说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人家能白要吗?我要是卖给他一千五,咱们是买卖人吗?咱们指这个过日子吗?只从这一件事就能看出,我俩根本不是一样的人!我们俩虽然不是一样的人,拆迁这件事却是我们共同面对的。母亲要掉包老婆不同意,我也不同意,我说你们婆媳三十年没红过脸,落这样的名声也不容易,还是我去说吧。我怕她说不清道不明,怕她耽误事。她的表达能力特别差,比如我从外边回家她告诉我:刚才有人打电话找你。我问谁呀?她说:就是那谁,你们同学。我说:我们同学多了,是谁呀?她说:就是那谁,男生。我问:男生是谁呀?她说:就是那谁!还上咱家来过呢。我忍不住问:上咱家来过的同学多了,到底是谁呀?她不耐烦地大声说:就是那谁!还在咱家吃过饭哪!我也急了:我的同学在咱家聚会,二十多个,都在咱家吃过饭,到底是谁呀!她也蹿儿了,大声叫嚷起来:就是那谁!!!跟你一般高!也不胖也不瘦、也不黑也不白------我终于烦了:去你妈的!还作家的夫人!连话都说不利落!可有时候我听她打电话,听着听着也会笑出声来。不知那边说什么,只见她握着电话筒不紧不慢地说:哎呀,你千万别那什么!咱们这么年的好朋友,你老那什么!你真叫我不那什么!你别你别,你可千万可别那什么啊。你看你真是的!你要再那什么我可就那什么啦啊。哎呦!你看你还非得那什么!呦嗬!你怎么老那什么呀?得啦得啦你就放心吧!我一定给你那什么喽。哎呦!你可真是的!你还非得那什么!那你就那什么来吧。唉,真是的!你可真那什么!我们家住在------我想那边一定不是一般人,这话听着跟黑话差不多。就这么一个语言表达能力的人,居然当社保科科长,我要是劳动局局长,用谁我也不用她!不够着急的。
但是拆迁这事非同小可,我对父母说:拆迁是一件好事,大伙儿都落一套房子,不要把好事弄成恶心事。如果老四没房,我是老大发扬风格,把两居室让给他。但是他有房子,而且比我的还大还好,我没道理让给他。如果把你们的两居室给他,我更管不着。如果你们想要掉包,那就别怪我不仁义!惹急了我给拆迁办打电话,说我们哥儿俩都有房,谁也甭想要!母亲用手一指父亲命令道:给我抽他!父亲走到我面前,扬起胳膊扇了我一个嘴巴子。这是我长到快五十岁,父亲第二次打我,我问父亲为什么打我。母亲咬牙切齿地说:就凭你不孝顺!我对父亲说:古语说得好,有理的孙子讲倒爷,您是读书人,您还讲不讲理?父亲说:我怎么不讲理?你说,我看你能说出什么理来!我说:好吧,你们叫我说我就说。爸,第一,你解放前参加了国民党,文革结束你又加入了共产党,你到底信仰什么?你根本没有信仰!你就是想当官儿。这就叫不忠!第二我奶奶死你们俩没回去,我爷爷死你们又没回去,生不养来死不葬。国家有丧葬假你们为什么不回去?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别以为我就不知道!父亲插嘴道:你奶奶住院是我报销的医药费,你爷爷死是我买的装裹衣裳!我说:对,这话一点儿不假,这事我都知道,衣裳是我大姑做的,我也看见了。但是咱家培养你念书,您当了公家人,您挣上了工资!你能给我奶奶报销医药费,你不报销谁报销?难道让我大伯一个农民去报销吗?他上哪儿报销去?父亲不吭声我接着说:你买装裹衣裳值得说嘴吗?我爷爷六月得病腊月死,这半年你们俩回去看了一回吗?半年的时间,谁喂吃喂喝端屎端尿,都是我大伯大娘!你们没有管过一天!死了你们也没回去埋葬我爷爷,这就叫不孝!我奶奶看着我们哥儿仨,你一个月挣七十八块钱,才给我妈二十八,自己留五十花天酒地。你就不想想,你是三个孩子的父亲,老妈给你看孩子,你怎么忍心?你有一点儿仁爱之心吗?这就叫不仁!你常说我大伯对你多好,哥儿俩去赶集,我大伯牵着骡子你骑着骡子。到集上我大伯给你买俩香瓜吃,自己趴到井台上喝几口凉水!这些年我回老家,我大伯总打听你念叨你,他哭着对我说:红魁,你有良心,知道年年回来看看我。你爸爸他丧木良心!我想他,他不想我呀!老头子哭得呜呜的。你知道我这做儿子的,听人说自己的父亲丧没良心,心里有多难受?多别扭!你这就叫不义!秦香莲骂陈世美:你忠不忠,孝不孝,仁不仁,义不义。你读的什么书?你做的什么人?你这个当爹的,给儿子做的什么榜样?让我说你什么好?我说了这么多,父亲母亲都不吱声了。
喘了一口气我又说:这回我大伯死,你又没回去给你哥送葬!这是比你大十岁、一个爹一个妈的亲大哥!咱家过个地主,亲哥儿俩,你享一辈子福,人家受一辈子苦!末了弄个地主成分,回回运动被斗挨整。亲哥死了你都不回去!一百公里一个钟头,你至于那么忙吗?你们知道我大嫂怎么对我说吗?她说红魁,我真不愿意跟你念叨,怕你生气着急,心疼你睡不着觉。你知道我爹死我老叔不回来,乡亲们骂得多难听!太难听啦!我都木法儿跟你学。人家说这不是人干的事!父亲垂着头,母亲阴着脸一声不吭。沉默一会儿我说:这回拆迁我劝你们别捣乱,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按照拆迁条例办,不要错上加错。你们这老两口儿一辈子没干什么漂亮事,就别让晚辈瞧不起啦!说完我起身回家了。拆迁办觉得母亲太难斗,他们编瞎话骗母亲:超过七十岁的老年人属于可给可不给性质,你们跟大儿子过,就给你大儿子三居室。你们跟小儿子过,就给你小儿子两居室。要是自己单独过,就是一套两居室,多了绝对不可能!母亲只好答应了,但是仇恨的鸿沟更深了!连老四也牵扯进来。在角门住五年,我们去老四家不知多少次,老四两口子一次也没到我家来。母亲要的是一楼,因为年龄大,老四要三楼,我们只好上五楼,拆迁办不可能给一家三处都满意的房子。在角门住五年,母亲总找茬儿折腾我,我实在不能住只好买房搬家,原因是钥匙。
老人不习惯楼房的碰锁,三把钥匙父亲一把母亲一把,剩下那把母亲给了天天上班的老四,却不给常年在家的我。但是,她一旦把钥匙锁到屋里,就打电话叫我下去。我说我没有你的钥匙,叫我下来有什么用?母亲说:你给我爬阳台钻铁栅栏,铁栅栏里边有个小锁是挂着的,你从阳台进屋给我拿钥匙去。于是,我只好爬阳台钻铁栅栏。一连闹了三次,她还不给我配一把钥匙。第四回她又打电话叫我下去,我从五楼上跑下去,她急赤白脸地说:你这个死人爹呀,也不怎么这么让人着急!你说说,早晨起来就走了,说是遛弯儿。你看看,都十点啦还不回来!他又有脑血栓,你说多叫我着急呀!快点儿把他给我找回来!我听这话也着急了,蹬上车子风风火火到处去找。我找遍西马场小区没有,又去嘉园社区找也没有,再回到马家堡还是没有。时间已经过去一个钟头,这回我真急了,开始不想好事了。我想没准儿是父亲犯了病,被好心人送到医院去了。我蹬车子到康复中心急诊部,打听有没有一个老头儿患脑血栓,人家说没有。哎呦喂!这个人上哪儿去啦?十一点了,我呆呆地站在大街上。忽然看见父亲倒背双手,站在阅报栏跟前看报纸,我跑过去说:爸!您是怎么回事?出来这么长时间不回家,我妈都急坏啦!不料父亲平静地说:准是你妈又忘拿钥匙,把自各儿锁外边了。她叫我来买芝麻火烧,我没买上怎么回去?给你钥匙,给你妈送回去吧。原来如此!母亲竟然耍着我玩儿!气得我浑身哆嗦,骑车车把都晃。到家离母亲还有二十米我就骑不成了,下车推着往她跟前走,离她十米远我把钥匙扔过去,气愤地说:你直截了当说你没拿钥匙,让我去鑫单商场找我爸,给你拿钥匙不就得了吗?干嘛饶这么大弯子、兜这么大圈子!你纯粹耍着我玩儿!是不是我让汽车撞死你就乐坏啦?你的心眼儿太多啦!就是没有好心眼儿!她一句话不说拾起钥匙回家了。不行,我得买房躲开她,真受不了啦!本来我想,人家四个儿子是个有福气的老太太,拆迁把我跟老人分到一起,纵然有天大的矛盾,我是老大能凑合就凑合。但是凑合不了,母亲那股邪气没地儿撒,她就千方百计折磨我。
拆迁分房子老人不装修,我和老四都装修,每天我从海淀往角门跑盯着工人装修,为了保证质量什么东西我都亲自买,包工头儿买的都是假货。装修用了五十六天,母亲没叫我在她那儿吃过一顿午饭。天天中午我在街上吃碗面条或者一屉小笼包。我把地砖买早了,师傅说干活儿不方便,叫我放在母亲那边,母亲不让放说没地方。我说放床铺底下不碍事,那她也不让。我只好让工人扛到五楼上,工头儿挺奇怪问我是亲妈吗?我说是。他不相信说:既然是亲妈,这么点儿小事儿都不答应?有什么深仇大恨呀?我们住在一起后,因为莲青的单位有点儿权利,常有丰台区企业送东西,莲青出于套近乎的意思,把东西放在母亲那儿,我们吃就拿一点儿,不吃就全给她,这个事情可以。不管是整箱的可乐啤酒,还是鸡鸭鱼肉食用油,吃的用的母亲一概欣然收下。她吃不了用不着,阳台没地儿放,就送给院里的邻居。后来她对我说过一句实话:别人谁退休我都不心疼,就是莲青退休我可心疼喽!这下没人给我送东西啦。跟着我们沾光还整天折磨我,我实在惹不起这个老太太,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我决定买房子,正好开放了三级市场。一级市场是商品房,二级市场是二手房,三级市场是只有租赁权的房子,也可以上市转让。我们有多年的积蓄,再加上这套房子,我觉得买一套经济适用房应该没问题。
但是,女儿赵馨提出要留学,我问她是哪国,她说清华美院和伯明翰大学是对口交换留学生,女儿没考本校的研究生,伯明翰大学来面试她却考上了。只是雅思成绩不理想,入学成绩是五分赵馨考了四分半。我说你加把劲儿,把这半分拿下来再走。赵馨又哭又闹,说在北京没有语言环境学不会英语。我说你这是胡说,我也学过英语,首先得背单词,可我从来没见你背过单词。赵馨说你根本不懂!学英语不光是背单词,还有语法呢!我说这和汉语一样,你连字和词都不认得,还谈得上语法吗?我不信在国内学不会英语!赵馨蛮横地说反正你不懂!你给不给吧?我说你能不能心疼心疼爹妈?你说老师张磊开车送你回家,嫌咱家守着臭水沟给你丢人,我想买房子不让你丢人。又是买房又是留学,这都得花钱!我们是工薪阶层,攒点儿钱不容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她就天天哭天天闹,闹得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只好对莲青说:她知道咱俩有点儿钱,快点儿给她让她滚蛋吧,我真受不了啦,她可真能折磨人!这件事后来我也反思过,确实是我的错误,我没有坚持原则。考不下雅思成绩,我就不让你走!你能把我怎么样?没给她买汽车,不是照样把大学念了?留学这件事让她得了逞,这为她后来的任性埋下了祸根。最终她胜利了,连学费、手机、机票带手提电脑,一共二十三万。到英国补习英语,雅思她考了七分,多考了两分却花了两千美金!全家人到机场送行,赵馨跟谁都有说有笑,进去以后给大伙儿打一圈电话也是谈笑风生。唯独给我打电话哭得呜呜的,闹得我眼泪汪汪。挂上电话,我一边擦眼泪一边对老三说:这孩子怎么这么会欺负人?给你们打电话又说又笑。我一接她就呜呜地哭,哭得人心里真难受!老三笑嘻嘻地说:这个大丫头贼精贼精的,她知道你重感情所以哭给你听,她怕出去后你不管她了。留学以后赵馨跟我没有共同语言了,翅膀硬了,不听话了。
赵馨走了房子还要买。说起买房子又是一肚子气。我主张买莲青又不让买,我俩从来没有意见一致的时候!她纳闷地问我:我就闹不懂你,有海淀的房子出租,又有角门的房子住,你还买什么房子干嘛?我说这房子是五层没电梯,我们只会越来越老,爬不动了怎么办?再说我好歹是个写书的人,必须有一间书房。她问买房钱从哪儿来?我说把这套租赁房卖掉能卖二十多万。海淀的房子出租,租金也是一部分。她又问:你打算买哪儿的房子?我说我是老大,不管跟我妈矛盾多大,我也不能跑远了。买建欣苑的房子,离我妈这儿两站地,走着用不了二十分钟。道理讲明白她还是不同意,跑去找她姐姐求援助,她姐姐却说:你别捣乱啊,这些年我看小赵比你有眼光,比你有头脑。他既然要买就有买的道理,钱不够我借给你。她又找袁其恩劝说我不要买房子,结果遭到袁其恩的反对,袁其恩的话跟她姐姐一样,碰了两个钉子,她才跟我去买房子。但是我们的钱已经不够了,只好跟朋友和弟弟借钱,老三和老四给我凑了十万,彭世芬、袁其恩和翟铸铭给我凑了二十七万。去翟铸铭家拿钱时我对单惠英说:你们一定要抓紧时间买房,我养闺女都要买,你们养儿子更得买。她说没事儿,有钱什么时候买都行。他们有一百二十万,一直不买就是贪图银行的利息。房价蹭蹭地涨,现在那钱连一居室也买不了了。我对于建欣苑早有印象,一层都有个小院子,这是大城市住楼房难以想象的优越条件。看见又盖起一片新楼,我到售楼处去打听有没有一层三居室,售楼小姐说还有一套,我问有小院吗?她说没有,我说那就算了。她却说:您还是去看看吧,没准儿您一看就想买了,那套房子格局特别好。我叫上莲青去看这套房子,格局果然特别好,方方正正,没有一点儿糟践,南北通透。我问售楼小姐:七号楼和八号楼之间是不是绿地?她说有绿地。我想没有小院,窗子外边是绿地也不错。我俩决定买,问了一下贷款,孙莲青贷款八年,利息是十七万,房子总共五十二万,光利息就是三分之一,这跟强盗有什么区别?我才不贷款呢!凭我这张老脸不信借不出来。大伙儿真给劲,现金五十二万摆了一床,这是我这辈子头回经手这么多现金,在东铁营金隅集团交了钱。十二月二十七号拿钥匙时,我有些纳闷儿,别的一层都焊上铁栅栏围成小院。唯独我的院子没影儿,我问工人他说不知道。我去售楼处问,接待我的人说:您买的时候就跟您说了没院子。我说她说没院子,我理解是都没院子,凭什么别人有唯独我没有?那人说:那是您理解错了,跟我们没关系。我说:拿钥匙才知道我这套房把大门,看房子的时候不是这样,售楼小姐说两座楼之间是绿地。那人说:您听差了,我们绝不会说‘是’绿地的,我们对谁说都是‘有’绿地。不信您可以看着,您的阳台前后都有绿地,这事儿绝对不含糊。嘿,他竟然跟我抠开了字眼儿!我去金隅集团找售楼部,负责接待的小姑娘把经理王星光叫出来。王经理听我讲完缘由笑眯眯地说:我觉得这事儿不是大问题,不就是一个小院子吗?是不是给您圈上您就不退房了?我说对,我只要求和别人待遇一样。王经理痛快地说:这事儿好办,回头我跟有关部门协商一下给您解决得了。不是我们不愿意给您退款,因为您是全额付款,一下子退五十二万现金银行也嫌麻烦,您老俩放心回去吧。没想到事情这么简单。我们到新房里去看,听动静四楼已经开工装修,我对工头儿说一楼也用他们装,他马上打发一个人收拾屋子。那时装修都是狗揽八泡屎,先把活儿占上。过几天王星光突然打来电话,说小院圈不成了。我问为什么,他说不为什么。我很恼火,莲青有个同学叫赵聪是律师,我向他咨询,他让我看看合同有没有写不赠送小院,有小院的邻居写没写赠送小院。我看了我的合同没写不赠送,邻居老刘的合同也没写赠送。赵聪说:这个有点儿意思,合同一样价格一样,待遇就应该一样。但是你要知道金隅不是小房企,它前身是北京市建材局,个人对付这样的大集团恐怕没有胜算。你必须得有十分有利的证据,比如白纸黑字、录音、录像------不等他说完我说:赵聪你甭说了,我听明白了,谢谢你。
挂上电话一切安排妥当,我给王星光打电话,他问我是谁,我说我是建欣苑三里一层三居室没小院的业主,我姓赵,想跟您谈谈小院的事。他不耐烦地说:不是已经给你打电话说了吗?没有就是没有,谈什么谈?我说王经理,话可不是这么讲,您当初怎么对我们说的?他问我怎么说的?我说您说这事儿好办,答应给我们圈上小院,不让我们退房。他说对呀,我是这么说的——我打断他说:您说您找有关部门给我们协商解决小院。他说对呀,我说的是协商解决,协商就有可能协商不成,解决就有可能解决不了。我说对,在您没有把握的时候,您不应该阻止我们退房。您应该说,您给我几天时间,看能不能给您解决,能解决更好。实在解决不了,您要退房我们不拦着。他态度蛮横地说:哪儿那么多应该呀?应该的事儿多啦!反正我告诉你了,没有就是没有!不能圈就是不能圈!你要胆敢私自圈,我就坚决给你扒!我平静地说:王经理你着什么急?我提醒您一下,我买房子我是上帝!我给你打电话不是求爷爷告奶奶!我按的是免提键,旁边放着复读机,咱俩谈话我都录了音。你给我圈上小院咱们好上加好,你不给我圈我就自己圈!我看他妈谁敢扒!然后“呱唧”一下挂上电话。他马上打过来气急败坏地叫:谁叫你这么干的?你知道吗?你这是偷录!这是不道德行为!我说:正因为法院认可偷录证据,所以我才偷录。我不认识你,少往我们家打电话,再打我就告你骚扰民宅!你也配跟我讲道德!我又挂上了,这回他没有再打。因为我的阳台在侧面,他担心我把阳台圈进院子,派人把阳台前后规划的绿地都铺上了砖,我心中暗自好笑,你铺还省得我买砖呢。我的小院子圈好之后,当初没要这套房的人都后悔了。因为在这个社区里我的院子最大,挨着大门有保安白天黑夜守着更安全。莲青嫌把大门乱,我说凡事有利必有弊,翻过来一样有弊必有利。你说挨着大门乱,但是时时刻刻有人走,大门跟前最安全。你嫌乱把窗户关上,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因为声音往上走,一层不吵人。住了些日子她才有体会,不光噪音小,一层接地气,有四层台阶也不潮湿,通风透气冬暖夏凉,她跟我一起种西红柿和南瓜,浇水施肥乐此不疲。
让我想不到的是买房她捣乱,卖角门的房时她又捣一回乱,差点没把我气死!我上网找到买家,对方是返城知青,讲好价钱二十三万,廉租房只需改一下租赁本的人名。事先说好给一万订金,然后我给他改名。到了那天我向他们要订金,那女人拿出一个钱包,里边有一万块钱。我说给我吧。那女人说:你们不是欠物业八千块钱吗?用这钱补交吧。于是我们就去物业。虽然开放了三级市场,但是没人明目张胆地卖租赁权。我对物业说她们是表姐妹,我们两家都离单位远,换一下就方便了,请您把我房本的名字改成她的名字。物业人员说:我们不管那事,你把拖欠的物业费补齐我就给你改。我说我们就是来补交物业费的。这时让我万万想不到的是,莲青忽然把我挤到旁边,取出钱对物业人员说:我现在就给您交,您看看我们拖欠多少吧。我恨不能当场抽她一个嘴巴子!事先在外边说好这笔钱由他们出,你抢着交钱是什么意思?她不出一分钱你给她改名字,她不要了怎么办?但是转念一想,咳,谁出都是一样的,到时候跟他们要一个整数得了。交了钱改了名,我把房本拿在手里。莲青非要看我只好让她看完装好,我走出办公室莲青也出来了,我问:他们呢?莲青说:看那个房本呢。我惊讶地问:什么?你给了他们啦?莲青说:人家要看看有什么不对?我说:你拿着让他们看一眼就得了,干嘛给他们?去!给我要回来!莲青瞪了我一眼说:要就要你瞪什么眼?转身进去把房本拿了回来。我们约好银行付款的日子,莲青跟我一起回家。路上我忍不住训斥她:让我说你什么好!人家一分钱没给,你就把改了名的房本给了人,还替人家补交了物业费。要是碰上歹人拿着房本不撒手,说钱已经付了你怎么办?你说没给钱谁证明?人家会说我不给钱,她能给我改名字吗?我不给钱她能把房本给我吗?莲青说:不可能!钥匙还在我手里哪。我大声说:那管什么用啊?砸开门人家照样进去!莲青理直气壮地说:她没给钱凭什么砸咱家的门?气得我叫喊起来:怎么不敢?房本在人家手里,名字改成人家了!付款没付款谁说得清?莲青嗓门儿也高了:嚷什么嚷?不是房本已经拿回来了吗?你这人就是小心眼儿!世界上没好人,把别人都想成坏人,就你一个是好人!气得我把自行车扔在马路上,走到她面前说:今天不抽你一顿过不去,对不对?你这个贱坯!大街上看热闹的人多,她觉得我不敢打就大声说:怎么着?你还敢打人,你打你打给你打!我握紧拳头强压着怒火,搡了她一把骑车回家了。后来袁其恩、李冰和恩秀珍来我家,她们都说:孙青,你这事办的确实让小赵着急,这不能怨他。眼下人们坏着哪!别说两姓旁人,一家子争房产都打得六亲不认!不知道你俩谁积了德,没碰上坏人,要是碰上坏人,人家就说给了钱,人家会说我不给钱她能给我改名吗?我不给钱她能把房本给我吗?孙青这事儿办的真悬!你险一险把一套房白给人!难怪小赵着急生气。同学说话她一句也不反驳。
她同学说的一点儿也不错,打款时那女人说:我拿不出二十三万,给您二十二万行不行?我当场骂她:我看你他妈的不想要这房子了,耍人玩是吗?别以为改成你的名字,我就非得卖给你!今儿我就不卖给你啦!名字我能改过来,照样还能改回去!说完转身就走。那男人赶紧拉住我解劝道:您别生气别生气,咱有文化咱不骂街,不跟她一般见识。我说:她找挨骂!我不骂她她难受!那男人说:您别生气,我们带的是二十三万,她不过想省点儿是点儿。然后斥责他老婆:把存折给我,你出去!老逞能!这是女人耍小心眼儿,在小地方算计,不在大地方算计。要是男的是坏人,拿到改了名的房本不撒手,就不是这个结局了!那可真是瞎菜啦!老话说的没有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孙莲青就是这么没心没肺、十分任性、处处逞能的女人!结婚四十年我不知道跟她着多少急,生了多少气。说她没心没肺也不对,有时候她的心眼儿挺多的。比如说,女儿要钱总是跟我闹,钱明明是莲青掌控着,从结婚起我的全部工资和奖金必须交给她,但是不知为什么女儿总向我要钱。教育子女人常说:做父母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让我闹不明白的是,我总是恶人她总是好人,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她会收买人心!在我面前不得意她就拉拢赵馨。
我买房搬家父亲难过了,这是我的揣测。我是二零零二年底买的房子,装修完搬家时赶上非典,非典过后父亲查出肺癌。我知道癌症最大的诱因是情绪,是精神打击。所谓喜伤心,忧伤脾,怒伤肝,恐伤肾,悲伤肺,五情对应五脏。父亲一辈子不得志能力有限,但是,怎么说我也是他的儿子,我始终爱我的父亲!父亲心地善良心胸宽广,换上别人早把老四扔出去了!但是那种事父亲做不出来!他不忍心加害于无辜的孩子。老四生性乖巧讨人喜欢,父亲待他视如己出。父亲和大伯一样,相貌英俊仪表堂堂,比我们哪个都漂亮。父亲身上有着浓郁的贵族气质,穿什么衣服都特别帅。母亲属于那种不受打扮的人:穿上龙袍也不象太子,母亲长得不大气,她穿上我给她做的狸猫皮大衣,缩着脖子驼着背,再把狐狸皮围脖给她围上,就象一只怕冷的老猫。那年除夕老三开车,我们陪她去三姨家。一进门三姨惊讶地叫起来:呦,怎么还扛来个狐狸?我回头一看,狐狸围脖不知什么时候搭在了肩上,怨不得三姨那么奚落母亲。别人家是父亲对儿子恨铁不成钢,我有时却也是这种心情,心疼他,看着母亲欺负他又生他的气,你怎么就不要点儿强?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你们俩过了一辈子,母亲连眼缝儿都不夹你。但是你可以到儿子家去,何必非得受老婆的气?何况你有退休金,自己吃自己谁也碍不着,横躺竖卧理直气壮。自己人缘又好,儿子媳妇愿意给你养老,你怎么就不能躲开母亲呢?我看见不少家庭的老人,是儿女分开养老的,我真搞不明白父亲这个人。奶奶心里窝囊不肯说话,她是乡下小脚老太太,只身一人在北京,看见和听见的那些事,跟儿子没法儿诉,跟我爷爷也不敢讲,跟外人更是不能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活活让我妈气死了!你是男人为什么非得受她的气?但是他什么话都不说,临死的时候我问他,他还是不说!我想大概只有一个原因,他担心儿子看不起他,哪能够呢!再怎么说他是我的亲爹!而且我爹绝不是坏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们搬家请父母过来看看,母亲一点儿也不高兴,因为这是她最讨厌、最不喜欢、最不希望成功的儿子,居然过得比其他儿子都强,她心里不是滋味儿明显地写在脸上。只坐了一小会儿,她闹着要回家,勉强吃了饭说要回去休息,谁的床也不如她的床舒服,我只好叫三轮送他们回去了。
我看出父亲气色不对头,带他去医院检查已经太晚了。医生说是肺癌,晚期的晚期,没有治疗的必要。现在的儿女都孝顺,愿意抢救我们只好收。我想先把父亲安排住院,待我回老家和三叔商量后再说。晚上我给三叔打电话,三叔说:前边有明奇的教训,我看还是不要治为好,周总理那么大的官儿都治不好,老百姓能治得好吗?明奇是三叔的长子,得的是肝癌,在海军总院治疗很长时间最后还是死了。我虽然没有当官儿,但是我能带父亲去山西玩,每个县都有我的同学,说不定出去散散心也能多活几年。但是我做不了主,我哭着说:三叔您不知道,我们家里邪气太盛!我妈不拿我当长子,她眼里只有老三老四,什么事也不许我插嘴。以前老三还好些,能听我一点儿话,现在他要落个孝子的名声,一切听我妈的。这回我爸是死定了------三叔劝我:你的心思大伙儿都知道,你们家的情况我也了解。我二哥的能力,唉,确实差一点儿。可是我二嫂这个人也是------三叔脑子非常好,他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形容母亲。三叔最后说:你既然管不了就随他们去吧,爱怎么着就怎么着。该出钱出钱该出力出力,问心无愧就得啦。唉,有什么办法呢?
我到医院轮班父亲上吐下泻,我很奇怪,原来他们给父亲上了化疗!我真是气死了!我知道化疗是双刃剑,既能杀死癌细胞也杀死好细胞。但是我没有理由阻拦和反对,只好任由他们摆布父亲。天天换班,父亲一天不如一天,身体迅速消瘦,头发掉一片,我一根一根地拾,握着手中的头发,看着父亲那憔悴的面庞,我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能暗自抹眼泪。我不认为老三存心要整死父亲,他认为化疗能治好。那天去医院送饭,我还没到老二媳妇就走了,我有些生气,老三来了尹懿接班,他开车送我回到家里,我刚说半句话:咱爸这病不能这么治了------老三立刻横眉立目地吼叫:不这么治怎么治!这才几天你就不耐烦啦?有本事你掐死他!根本不许我说话,他独自决定给父亲上化疗,我还没跟他理论,反倒跟我吵开了。我什么也不说挥挥手让他走了,我给母亲打电话说:妈,我是长子,老三太欺负人了!我没说别的,只说咱爸的病不能这么治了。也想跟他说说轮班的事,他就跟我嚷。他是儿子难道我不是儿子?请您告诉他,我是长子!我怎么不能说话呢?谁都不商量你就上化疗,你懂什么?你凭什么?母亲说:这你就误解他了,化疗是我叫上的。但是你说的也对,他不应该跟你吵,我叫他给你赔礼道歉去。我说那倒不必,只要知道他是老三就行!原来是母亲安排的化疗!好恶毒呀!一天都等不得啦!一个疗程下来医院让我们带父亲回家。这时老家的大哥大嫂来伺候父亲,大姐二姐和老舫妹子都来看望父亲,所有亲人都来看他,包括大姑家的表哥表姐,老姑家的表哥表妹和二爷那院的堂弟,父亲临死之前所有亲人都见到了。别人走了大哥和大嫂留下,大嫂帮母亲做饭,大哥给父亲端屎端尿,我每天上午过去陪大哥。母亲嫌弃大嫂又脏又笨爱唠叨,叫我想办法撵走他们。我说:妈,这可不行,这是我爸的亲人!怎么能撵走呢?您就耐心忍忍吧,人家不会呆长的。没了我爸请都请不来。母亲瞪我一眼不说话了。关于后事母亲说:我已经跟老三说了,叫他找墓地。我坚决地说:不行!我爸死了必须回老家!他必须躺倒我爷爷奶奶脚底下!这事儿没商量!我知道母亲气死奶奶,抱来一个野种,给赵家人脸上抹黑,她死后不愿意也不敢回老家。那是她的事,父亲的后事我做主!爷爷奶奶有两个儿,不能让爷爷奶奶脚底下空着!母亲何等机灵,看我这态度什么话也不说了,有些时候该坚持的必须坚持!
父亲的病情不见好转,母亲却不耐烦了,终于把大哥大嫂撵走了。那天早上我过去,她对我说:你爸爸说啦,想大儿子啦,要上大儿子家。我说行,让老三把我爸送过去吧。母亲马上打电话叫来老四,开车把父亲送到我家,我才明白原来他们娘儿俩商量好的。我给父亲腾出一间房,莲青变着花样儿做饭给父亲吃。我给父亲端屎端尿,看见父亲屁股上没有一点儿肉,我心里真难受!父亲一辈子不看病,从来没见他吃过药!万万没想到一得就是要命的病!天气炎热,我一天至少给父亲擦洗三遍,我的房间大,一百三十八平米,三室两厅两卫。我把父亲安置在南向的房间里,向阳通风屋里很凉快,所以父亲没受什么罪。我知道肺癌是不疼的,但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去,总会不好受不舒服,不然怎么能死呢?俗话说没有好受的病。我想做点什么能减轻父亲的痛苦,可是什么时候问父亲:爸,你哪儿难受?你说我给你揉揉?给你搓搓捏捏?他总是摇头说不难受。我就坐在他身边抓住哪儿是哪儿,一会儿给他搓搓脚心,一会儿给他捏捏肩膀和胳膊,然后再给他揉大腿。大腿上哪还有肉哇?浑身是一层黏皮瘦骨嶙峋,父亲英姿飒爽的风采再也没有了!大姨说父亲是小武生,眉宇间既有书卷气还有英武威仪。我们三个都不行,我只有书卷气,老三只有威武气,老二长的最像母亲,深眼窝鹰钩鼻,显得阴险狡诈。其实他最笨,阴险根本做不到,但是他很狡诈,两次离婚两个女儿都不认他。老四对他的评价是:奸懒馋猾占全了。本来他一直不回家,这其中的缘由说来还是母亲不占理。老二辛辛苦苦开个小铺,让父母看柜台,没想到母亲经常偷钱。老二苦干了一年,以为赚了几万块钱,可是他和父母对账时,母亲却说没赚钱就赚下一屋子货,他立马跟家里断了联系。那几年,只要逢年过节母亲就闹气,因为老二公开不回家,母亲脸上无光又说不出来道不出来。老三和老四去小铺做工作,老二不回来,老三对我说:大哥,不是我们不管,二哥不给我们面儿,我们跑了好几趟,他们就是不回家,这就是你的事了。我说我知道,你们别着急,让我从长计议。后来老二的小铺关了门,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但是,我们跟他第二任妻子赵越有联系。出第一轮生肖纪念邮票马票时,我发现马腿设计有问题给北京晚报投了稿,并且告诉赵越,她在牛街回民医院当话务员。牛街医院是邮票厂的合同医院,总有职工给赵越送邮票,赵越往往不感兴趣。那回听我说马票有问题,她马上去邮票厂找人要马票,邮票厂的人奇怪地问她:你不是不喜欢邮票吗?怎么突然又喜欢了。赵越说:这你别管,去给我找十版马票。拿到邮票之后她才得意地告诉众人:我大哥说马票设计有问题,画了三条后腿一条前腿,不信你们自己看。这下邮票厂炸了窝!人们纷纷去抢马票。我以为这枚邮票会收回,但是来不及了,作废损失太大。北京晚报发表我的文章,几家报纸也展开讨论,不少人认同我的看法,马票设计就是有问题,最后这事不了了之,中国好多事情都是这样。
老二不回家已经八年了,院里的邻居都知道,父母当然也想念他,我终于从赵越口中打听到地址,他跑到良乡租了几亩地,种菜兼搞养殖。有了地址,我和莲青带着赵馨冒着大雪,请劳动局的同事帮忙,给老二送去半车东西,有米面食用油,整箱的可乐和啤酒,还有肉食品。当时他很感动,但是只要我说回家他就不吭声。我知道他的脾气,一时半会儿做不通工作,开春我就天天去帮他干活儿。老二租的是一个垃圾坑,需要把高处的土用小车拉到低处。我放下这样拿起那样一会儿不闲着。老二说:哥,到底你是插过队的,干力气活儿我可真是比不了你!你怎么就不知道累?这不是废话吗?我都五十多岁了能不累吗?但是我能喊累吗?为了家庭和睦我受点儿累不算什么,只要他能回去我的累就算不白受。他要伐倒三棵杨树,用角磨机锯树很快,把土刨开把树根锯断,用手轻轻一推,二十米高的杨树“咔嚓”一声就倒了。二弟再用角磨机把枝杈和树梢锯掉,扔掉角磨机他赶快跑到树梢跟前,我只好弯腰抱起树根;他在前边甩着手轻松地走,我连腰都直不起来跌跌撞撞地跟着他,他说放哪儿就放哪儿。伐了两棵树我生气了,心说:你哥再能干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看不见你哥多瘦!浑身哪儿有肉哇?一米七三的身高才一百一十斤体重,你太不心疼人了!伐第三棵树我去抓树梢,让他抬树根。主意想好,树刚伐倒我就跑到了树梢跟前,老二不得已抱起树根,刚抱起他就叫嚷起来:哎呦哎呦,闹了半天是树根沉呀!我心说你装什么蒜?活了半百准不知道树根沉吗?天气热中午不干活儿,一早一晚凉快时再干。但是老二又爱睡懒觉,不睡到九点不起床,我一辈子早睡早起,起床时老二说:哎呦,大哥你可真行!我真陪不了你,我这腰都快折了。你要是愿意干,把昨天筛的那堆土推到西边,估计有二、三十车。你一人干吧,我还得睡会儿。我洗把脸就干活儿,小车前后没有挡板,装不了多少土只好多跑腿。干到十点半他才起来,出门一看惊讶地说:呦,大哥你可真行!都推完啦,有三十车吧?我说整七十车,他不相信。我说这车前后没挡板,只能来回跑趟趟。老二说:哥,给我点儿钱我去买菜,咱们中午吃什么?我把口袋里的钱都掏给他说:看着买吧,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我无所谓。那时他一点儿收入都没有,这块地是花几万块钱租的,他打算养孔雀,没有资金就养了几只野鸡,我给他买了几只凤头鸡和鹧鸪,他还养了一些獭兔,他说只有獭兔见效快,等獭兔卖了他就有钱买孔雀了。他说别的我就嗯啊地支应,抓机会我跟他说回家的事,只要我说回家他就不吭声。我说我知道你委屈,但是不管怎么说,那是咱们的老人,只兴他不对不兴咱不对------他不等我说完转身走了。他回来我再说,他滔滔不绝说他那套理,我知道他脾气犟不和他抬杠,任他怎么说我都不辩解。
从春天干到夏天,从夏天干到秋天,每次从他那儿回来,我都去母亲那边汇报,母亲让我不要着急。眼看快到元旦和春节了,他仍然不吐口。母亲忍不住对我说:你们哥儿仨都有房,你要是能把他做工作做回来,我就把我这套房子给他,你跟他这么说看他怎么着。我跟老二说了母亲这话,他果然没吭声。我说:上回老姑病得厉害,咱爸、老三和我一块儿回去看老姑。到中午表侄焕臣没准备饭,表哥把儿子打了一顿。闹半天不是那么回事,焕臣拿出一千块钱让他妈准备饭。表嫂生怕儿子吃亏说:五个孙子呢,干嘛你一个人出钱,又把钱塞给了焕臣。表哥不知情冤枉了焕臣,焕臣是长子孙有个小脾气,躺倒炕上又哭又骂。我生怕咱爸听见,咱爸脾气再好也不能听这个!他的身份是舅爷,他要是闹起来怎么办?只要老姑还有一口气,跟前不能没有娘家人。我赶紧叫老三发车把咱爸拉回张岗,我到大姑家二表嫂屋里坐着。一会儿焕臣两口子来请我吃饭。我说:你们家的饭我可吃不起,闹不好再吃出人命来!他俩臊眉搭眼地走了。一会儿他俩叫上表哥表嫂来了,我坐在炕上仍然没动,我对表哥说:你们老董家规矩可真大!舅爷来看你奶奶,一个晚辈儿竟敢祖宗奶奶地胡嚼乱骂,这是什么规矩?表哥表嫂请不动我只好走了,过一会儿,表哥表嫂搀着老姑父来了。我赶紧从炕上跳下来说:老姑父是我不好,让您又跑一趟。说完我搀着老姑父去他家吃饭,做人做事要有分寸,心里要有尺码。吃饭的时候我对焕臣说:中国老祖宗造字有多讲究你知道吗?他摇头。我说你看猪有多少笔?狗有多少笔?包括骂人的王八,学名叫鳖就是甲鱼,你看看有多少笔画?唯独人的笔画最少,只有两笔。但是只有做人最难!你刚才骂大街,口口声声依着我这个脾气------这么些人凭什么依着你?要是依着你,那好,你就光写那一撇,你就撇吧,撇到爪哇国去,你也不是个人!写到一定的时候必须收笔,往相反的方向写那一捺,两笔都写完才是人字。你看毛主席那么大的人物,人民日报那个人字,他那一撇写得多霸道!直直地杵下去那么长,但是他也得拐个小弯儿,朝反方向写那短短的一捺,不然就不是人!焕臣媳妇说:你看看咱表叔,揍是学问大!把这么大的道理,用这么简单几句话揍给你说清楚了。包点儿屈你揍反,做一个人哪那么容易啊?听到这里老二说:行了行了!你不用指桑骂槐了,年根儿我跟你回家不就得了吗。他们三口回家,总算过了一个团圆年。这是老二离家八年第一次回家过年,我整整跑了一年,干了一年,说了一年,才把他们三口人请回来。父亲和母亲都很高兴,母亲悄悄对我说:你看看人家两口子多有心哪!啊?你们哥儿仨谁也没想起给我买垃圾桶吧?你看人家一下给我买了俩,一个放在客厅一个放在厨房,花不了多少钱可又特别实用。我茫然地望着母亲,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老三给我点燃一根香烟,凑到我耳朵跟前小声说:这老太太就是没文化,要是有文化,比慈禧不软!我看着老三更闹不清他是什么意思,是佩服?是警示?还是赞美?是褒还是贬我闹不清,如果说是评价,我认为还是比较贴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