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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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人生舞台》之七《后台》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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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人生舞台》之七《后台》             作者:弘魁

    金木水火土  命运我做主    我行我素我自知  苦亦甘来甘亦苦                人生一出戏  唱唸做打舞    歌罢曲终人散尽  细品功过荣与辱

第十一章:乱了天下百姓苦,过好日子自己努

怎么回山西成了大问题,无论进北京还是出北京当时都很难办。幸好我们院子大,干什么工作的人都有,后院李大哥是火车乘务员,我问他能不能把我们俩带出北京?大哥说当晚九点有一趟永定门始发,开往石家庄的慢车,他带我俩上车然后补票,我和莲青打点行囊,天黑跟李大哥走了。这趟慢车真叫慢!晃晃悠悠逛哩咣当,一会儿走一会儿停,一直开到第二天上午,天大亮才到石家庄,三百五十里走了整整一夜!正好有一趟天津开往太原的车,我俩没出站赶紧上这趟车。到太原又换乘开往运城的火车,从太原到临汾几小时的车程,竟然开到第二天中午!我俩回到家打开大门,满院盛开着月季花一片璀璨,我这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踏实下来。山西师范大学被军队接管了,此前我去看大字报向学生们捐过钱。报社里召开说清楚会,张国柱讲:天安门事件已经定性反革命事件,大家在此期间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定要对组织讲清除,自己不讲调查出来性质就变了,大家都要好好想想。那几天我有些后悔,本来坚持要做无党派人士,不管在地委还是回到报社,我都没写过入党申请。一九八五年的规矩是,文件精神先党内后党外,我是周末版一版的负责人,不是党员会议不能参加,就不知道宣传要点,工作很不方便。另一方面,如果我到县里去出差县委书记接风,采访结束县长送行。饭局上大伙儿谈论形势兴致勃勃,马上有人暗示书记和县长我不是党员,人家说半截儿瞥我一眼赶紧打住,这让我感到尴尬且伤自尊。于是五月我交了入党申请,六月份就让我参加党员生活会,连预备期都没有。出了六四事件后我有些后悔,觉得处理政治生命和婚姻一样,太草率了。接下来是交接工作,然后处理家具。母亲给我腾一间小屋,但是母亲的家具不能搬出去。大件家具都得处理,沙发和三开门的大衣柜,我卖给张国柱的女儿杨爱莲,她知道我的家具都是正经木料打的。我想让报社出一辆卡车,把做家具剩下的木料带走,但是张国柱不答应。党校崔校长让我用他们的车,但是要张国柱开口,我和张国柱说他也不答应。我生气地问他为什么?他说: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就用集装箱,你有多少家具,一个集装箱还不够吗?我觉得他说的也对,他是老党员一辈子小心谨慎,夹着尾巴做人是他的风格,在这个非常时期他只能这样做。

接下来是一件让我有些头疼的事。当地有个风俗,在孩子周岁十一虚岁十二的时候,要给孩子办一次酒席,叫作过满轮。如果不给孩子过满轮,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容易出事甚至夭折!我不相信这种说法,主要是我没有精力折腾这事。莲青在县里工作,县里讲究随份子,无论大事小事都要办,尤其是有权的领导,家里要办的事特别多,一年到头办事情。老人过寿,老人去世,儿子娶媳妇,女儿出嫁,城里乔迁新居,老家盖新房,甚至侄子外甥娶媳妇,都是这个有权利的叔叔舅舅给操办!目的就是收礼。尽管那时礼金只有五块钱,但是架不住次数多,几乎每个月都要随份子。莲青算了一笔账,这些年她随了九百多块钱。如果不给女儿办满轮,九百块钱就打水漂了,她不甘心。宜平生说的话我赞成,他说就算你是北京人,不相信我们的风俗,但是你俩就要回北京,为啥不借这机会和大家见个面呢?你俩在临汾呆了十几年,同学朋友有很多,这次不见以后啥时候能见?我想也对,我们在临汾有很多朋友,以后难得机会聚在一起。于是我同意了,宴会在邻居公安局老王姑爷开的饭店办。平生说:这种事情没有主家亲自操办的,都是朋友帮忙。到日子大伙儿到饭店,管钱的管钱,管东西的管东西,管招待的管招待,你啥事都没有只管立到门前,来了人你点一下头叫他们往里边走。这还用费心吗?我们商量酒席多少价位,按一桌十人计算,随份子行市见长,当时涨到每人十元,一桌收一百元。饭菜定八十元,香烟、红白酒、瓜子、糖果十五元,每桌能赚五元钱,办十桌能挣五十元,这有什么意思?算经济账真的没意思,只有和大伙儿见面才是唯一的理由。我把钱交给饭店,让他们把烟酒瓜子和糖果准备出来。

到了那天,我和莲青九点钟去饭店,和几个朋友说了一会儿话,十点钟开始上人,我俩站到大门外去支应。平常不觉得,我们在山西插队工作,居然认识这么多朋友!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家来一个代表的,也有全家都来的,陆陆续续不停上人。忽然宜平生跑来对我说:小赵,坏了,你今天要赔钱!我问为什么。他说净是带孩子的,小孩子也要坐一把椅子,一桌一个小孩你就少收十块,要是有俩孩子你就惨啦。我说那怎么办?也不能叫孩子站着吃呀?赔就赔吧,反正已经这样了。平生跑回去了,他管收钱和记账。过了一会儿他又跑来说:看这个阵势十桌根本不够,你和老板商量一下再加几桌。我只好去找老板,老王的姑爷笑着对我说:赵叔你放心,我就知道你十桌不够,我给你准备了十五桌,没问题,我办事你放心吧。路过账房时平生笑着对我说:咳,小赵,你赔不了!不要看净是小孩子,还有不少人来不了,烦人带钱来!你们北京同学出手就是大方,少的三十多的五十!赔不了,绝对赔不了!最后还是不够,老板临时又去菜市场采买东西,因为客人十五桌够了,没有帮忙办事人吃的。又做两桌坐得满满的,因为人数不够三桌只好挤一挤。晚上到家,莲青把宜平生给她的钱和账本算了一下,不仅把这些年出的九百多份子钱收回来,还净赚了九百块

我俩该走了,上火车的那天真是蔚为壮观!小火车站不买站台票,跟剪票员说送人就可以进去。检票员也很奇怪,今天什么人走?怎么这么多人送?六辆小轿车临汾日报两辆,临汾县计委两辆,还有朋友的两辆,这在一九八九年就很威风了!人至少有两百多,报社参加秋季造林多数人植树去了,只来两位领导和几个没去植树的女同事。送行的人群汪洋汪洋的,我俩坐在火车里和大家挥手,忍不住落下泪来。莲青在临汾二十年,我在临汾十三年,莲青不会说临汾话,我却会说临汾话。当地朋友老虎(莲青同学孙桂英的丈夫)评价说:地道!小赵的临汾话地道!后来我给报社打电话用临汾话,陈艺琳听不出来我是谁,他纳闷地问我:你啥时候学的临汾话?我说:没有刻意学过,在临汾一句也不会说。离开临汾想起临汾,那个口音张嘴就来,真是奇怪!

 回到北京后,我俩都在丰台区工作,我在宣传部她在劳动局,早晨一起骑车走,晚上回菜市口的家。母亲给我们腾出一间房子,只有大儿子和媳妇是政府干部,在大杂院里总算给父母争了脸面。母亲在饭桌上对全家人说:我大儿子回来了,难为谁也不能难为我大儿子,一是人家在山西住的独门独院,二是大儿子对我这个家贡献最大。你们要是说我偏心,我这回就是偏心!我把给母亲做好的狸猫皮大衣拿出来,母亲看上去不是很高兴,说了一句:年轻人不要的拿来给我。我解释不是莲青不要,她想要但是我没给她。反正我给您做出来了,爱要不要吧。母亲这才拾起来抖落了一下,不太情愿地穿在身上,她不满意地抻了抻前襟说:你说是给我做的,我是驼背你不知道?瞧瞧这个,前边长后边短的。我说我没有您的尺寸,只好用莲青的一件呢子短大衣比着做的,我忘了您是驼背。不合适您自己改吧,北京跟山西不一样,一会儿都不能迟到早退,我没时间了。第二天下班刚进门,母亲张开双臂朝我扑来,笑嘻嘻地说:哎呦呦,我可是冤枉我儿子喽!别人做衣裳是千针万线,我儿子给我做这件皮袄,真算得上是万针万线!这可是我儿子那一片孝心哪!我可冤枉死我那宝贝儿子喽。说着还挤出几滴眼泪来,母亲什么话都会说极其会演戏,她没当演员真是糟蹋材料!因为后院李连印大妈说了好话,她说母亲:你别不知足,满南横街谁有这么好的皮袄?你得说那是儿子的一片孝心!母亲才决定修改,拆开后她惊呆了,知道冤枉我了。有两张皮子是铁砂枪打的,皮子上的洞象漏勺一样,我是一针一针织上的,从毛面看不出来,翻过来看肉面才能看得见,说万针万线一点儿也不过分。

到丰台区委宣传部上班,感觉和山西不一样,比如称呼,北京一律叫或者,一般叫的时候多,宣传部长老黄原来是中学校长。上班先打听分房子的事,我知道在母亲那里住不长。胡淑清笑了笑没说话,李怀信直截了当地说:你可真敢问!我们来了五六年,都不敢提要房,你来就想要房?我告诉你,五年之内绝对没戏,十年之内也不好说。我听他这话心一下子凉了,分不到房子我来这儿干嘛?不行,我得想办法赶紧走人。我找老黄谈我的想法,老黄劝我不要着急。上班和在临汾地委一样整天没事,好不容易盼来一件事,却是去北京日报送稿子。在山西是我坐在报社里,别人给我送稿子。现在变成我给人家送稿子,看人家脸色请人家吃饭,心里这个别扭!让我说一些肉麻的话,我又说不出来。从心眼儿里讨厌这份工作,我再去找老黄,老黄说:你下礼拜不要来单位了,去市委党校报道,组织决定让你去党校去学习,你准备准备吧。我去市委党校正是动乱结束,党校的老师说:大家静一静,听我说几句。党校毕竟也是学校,学校必须有学校的规矩。你们都是成年人我不必多说,你们爱听不听我必须讲,这是我的任务。所以拜托各位,你们可以小声聊天,只要不影响我讲课就行。想睡觉就睡觉,想看书就看书,不要影响别人。

那时只上半天课,下午就是跳交际舞,我既不会也没兴趣。但是,班上有几个未婚的大姑娘都愿意教我。男人四十一枝花,我那年正好四十岁。跳完舞出一身汗,女舞伴却跟着来到寝室,我想擦擦身子都不行,只得陪着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身上黏糊糊的挺难受,好没意思!我忽然冒出一句话:咱俩这么干坐着,让人怪害怕的。于是她起身走了。我这才得以打一盆热水擦洗身子。我刚洗完,同寝室的罗健踢球回来了,他也打水擦洗一遍。我们住的是普通寝室,没有能洗浴的卫生间,党校有个大澡堂,周末和礼拜天去那儿洗澡。那时罗健没结婚也没女朋友,他晚上不回家,我没事也不回家。我才知道他是政法大毕业的,动乱从他们学校发起,他们这届毕业生分配特惨。他被分到东安市场卖电器,东安市场党支部派他来党校学习,他苦笑着说:我感觉应该是洗脑吧。我们俩有一个共同爱好,上课时写新体诗。一上午他写几首我也写几首,然后互相换着看,那时候我买了一本天津出版社出的朦胧诗集。我虽然步入中年,却知道顾城、北岛和舒婷等人的作品,我尤其喜欢顾城的那首震惊全国的诗,虽然只有两句,只要读过就永远不会忘记!黑暗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多么好的诗!真是千古绝唱!据说红色诗人贺敬之都拍案叫绝,当时的中国需要这样的诗人!当时的中国必定产生这样的诗人。后来顾城移民南半球,因为感情出了问题,他的极端做法遭到许多人唾弃,对他的人品和道德颇有非议,我只为他的才情感到可惜。后来去澳洲新西兰旅游,隔海相望那座孤零零的小岛,我的泪水潸然而下,为这样一位年轻的诗人,埋葬在孤岛上感到由衷的悲伤,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党校学习四个月后到南方考察,其实就是旅游,目的地是福建三明市、石狮和厦门。在三明市委招待所,据说我住的那间房子赵紫阳曾住过。到了福州,我想起大学同学卢琼,知道他父亲是福州军区的政委,我们十几年没有联系。我拨114台,问福州军区的总机号码,说我是从北京来的,114给了我福州军区总机的号码。拨通之后我跟对方讲:我是军区卢政委儿子卢琼的大学同学,我们十几年没见面,想要他家的电话号码。对方纠正我的说法:是卢副政委。我说对对对,管他是正的副的,对方给了我一个号码。我拨通卢琼家电话,他侄子接的说卢琼有自己的房子,不在这个家住,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单位,给了我两个号码,一个是家一个是单位。我拨通单位的电话,他说你等着我马上去接你。一共用了半个小时,我就坐在卢琼开来的挎斗摩托车里了。这个摩托车好破呀!一路哗啦啦乱响。来到卢琼的家,他太太冲我笑一下去别的房间了。卢琼给我做饭,吃饭间我见他接了两个电话,好像是在谈生意,吃完饭说几句话我就告辞,他开摩托把我送回宾馆。我们考察三明市,因为那里环境卫生搞得好,然后游览石狮和厦门。当地的同志带我们去逛水货市场,有走私的家用电器、照相机、摄像机和服装。服装都是旧衣裳,比如男人的内裤,十块钱一包,一包十条,很多党校的同学不知情,每人买了好几包。我却知道这是从大酒店收来的,我写小说《女梦》的原型,是南横街一位老太太,资本家的小姐,人称任八姐。一九四八年结婚,男人是黄埔军校毕业生,婚后一年男人随老蒋去了台湾。一九八九年,八姐夫绕道香港回北京找任八姐,才知道八姐不但没有死,而且四十年没有改嫁,幸喜八姐夫在台湾也没有娶。于是,八姐夫只在北京住七天,就要回台湾给八姐办手续。大伙儿留八姐夫多住几天,八姐夫说不行,因为他只带了七套内衣,只能住七天。他们的内衣只穿一天,当时亚洲四小龙的经济由此可见一斑。可是这些垃圾货在大陆畅销得很,住大酒店的人一天不知要洗几个澡,他们穿过的内衣看上去很干净。做这种生意的人脖子上挂着很粗的金链子,跟狗链子一般粗,骑着走私的大摩托,在街上风驰电掣,呼啸而过威风得很,让我们内地人感到头晕目眩。在厦门还参观李嘉诚创办的学校,游览了鼓浪屿,回到北京学习结束各回各单位。

我回到丰台区委上班,第一件事还是找部长老黄,提出调动工作的请求。老黄不同意,我对他说:老黄,我今年整四十岁,这是一个关键的年龄,过这个年龄调动就不好办了。你非留我也不是不行,你要给我一套房子。没有房子让我怎么安心工作?可是别看你跟组织部长同是常委,但是分量不一样。组织部长要一套房子易如反掌,两套也要得出来。不是我小瞧你,恐怕一套你也要不出来,组织部长能提拔干部,宣传部是清水衙门谁求你?我跟你要房子是我为难你;你不让我走又给不了我房子,耽误我调动就是你难为我。咱们谁也不要难为谁?好吗?老黄沉吟了一会儿说:你看,宣传科长就是给你留的位置,我们确实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为了挽留你特意让你去党校学习,别的同志想去都没让去。结果你学习完就调走,让我怎么跟其他同志交代?我也很为难。我说:其他同志没有调动工作的意向,以后有的是机会,您让我走吧,求您了。老黄答应了,我只在丰台区委工作十三个月,又调到航天部。到了航天部以后的遭遇,我不在这里赘述了,跟胡大英的遭遇一样,读者可以看《叫板》。航天报社的人不知道我的脾气,如果知道我对当官儿没兴趣,就不会那么紧张了。因为我心里没有想法,所以说话也没有顾忌,还象在临汾日报一样。但是,航天部是北京闹派性最严重的地方,长官意志一言堂,下级无条件服从上级,和军队一模一样。而且普遍内部联姻,航天事业是国家高科技的代表,这个行业待遇很高,所谓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谁进入这个行业都不想出去,子女也不愿意出去。张家儿子娶李家闺女,王家小姐嫁给孙家少爷,人际关系非常复杂,然而我对这些丝毫不知。

社长的初衷是好的,航天报一九八七年成立,刘润宝还有三年退休,他想在退休之前招一个有多年办报经验的人,增强航天报的实力。但是,总编徐健和几个中层干部不愿意,因为他们是搞政工的半路出家,他们写文章很不怎么样,此时来一个多年办报的人,刘润宝退休后徐健升任社长,他不愿意外行领导内行;本来中层干部里出一个总编,我一去他们就没戏了,只有把我挤走才能轮到他们争,所以,徐健和中层干部都不愿意我进航天报。他们想把我挤走,可是他们错了,他们不知道我是一个刁民!我去之前他们挤走了三个人,后来又挤走了两个。《叫板》中胡大英用去医院看病的方式,获得精神病患者的身份,现在大家清楚了,我就是一个抑郁症患者。但是我利用这个不利的因素,成功地斗败他们五个人,成为会计孙秀英说的:老刘这回栽在你手里了!人家都是停薪留职,您可倒好,弄了个停职留薪!写这本书打停薪留职容易,字库里有现成的,没有停职留薪这个词。可能我这种情况真是中国的唯一,到目前我没听说第二个。对于此事三弟曾冷笑一声说:咳,你还不是凭的精神病。我没有搭理他,心说你打听打听去,要是还有人弄成这样我就服了你!不上班全额工资,还有编辑费、福利和奖金,这不是《天方夜谭》吗?不是中国制造很有名吗?只有在这块土壤里,才能制造出这种奇怪的东西。停职留薪奇怪吗?一点儿也不奇怪。如果共产党用的都是好人,想弄成这样还不能够呢!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没有刘润宝和徐健们的积极配合,我绝对弄不成。你想睡觉,他立马递给你个枕头。事态就是我牵着他们的鼻子,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的。从一九九三年四十二岁不上班,到二零一二年退休,整整白拿了十八年工资,什么福利都有,包括每年旅游!

人有时候真的很欠!在单位不得志受排挤打击,那你就抗争呀?但是不,他总想利用别人发泄他的不满,谁比谁傻?谁乐意让你利用?死去的孙暄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利用了我一次,立刻有人告诉我:千万当心孙暄!他在部队是营级教导员,刘润宝没给他安排职务,倒把退伍战士赵晓勤提拔成处级负责人。他心里不平衡阴阳怪气到处说:呦,我怎么不知道呀,谁告诉你的呀?你快说给我听听。让领导的亲信听到你的话,发泄他的不满,以后你说话要注意。没想到他还想利用我第二次,让我狠狠整了他一回,我当着大伙儿面大声说:你怎么不知道?还是你告诉我的呢!那回把他吓个半死。后来他得了肝炎,再后来是肝硬化,最后肝癌死了。你死死去呗,刘润宝摇头晃脑地主持追悼会,能把人家怎么样啊?我眼里不揉沙子,看不下去就要说,说不通我就反映,反映不管事,我就用自己条件和办法进行抗争。有人认为我是拿着鸡蛋碰石头,自己找死。也有好人同情,劝我不要跟这帮孙子争,整个部机关里都是这种人,他们官官相护,利益共享,沆瀣一气。我想:你们愿意忍受就忍受,我绝不忍受!但是我只为自己奋斗,我的成果你们谁也甭想沾,你们看着吧,看我老赵怎么跟他们斗法。最后斗争胜利了,别人只有羡慕和嫉妒,我相信绝对没有仇恨。现在人都讲:羡慕嫉妒恨。但是没有人恨我,他们恨的是航天报社各届领导,一届比一届坏,越来越猖狂!流哈喇子舔屁眼儿,官大一级压死人。哪儿有民主哇?生活在中国很艰难,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的时代早不见了,怨不得那么多年轻人走出国门,宁肯在别人屋檐下低头,也不愿在自己家乡受气。在外边你只要低头就没有气受,在国内你越低头人家越欺负你!简直是没有活路!

现在好多了,中国的高层领导意识到这个问题。现在谁都可以说毛泽东好不好,邓小平怎么样,江泽民李鹏最坏,胡锦涛没能耐等等。封建社会还有一种说法:只要交了皇粮就能背地里骂皇上。但是,在共和国很长一段时间里,老百姓什么话都不许说,一句话说错就会引来杀身大祸。其实政策条文都是好的,但是被歪嘴和尚掌握执行。哪儿来那么多歪嘴和尚?现在反腐才知道许多人大代表、许多官是花钱买的!都说毛泽东时代没有腐败现象,其实哪朝开国皇帝都不腐败,在家天下思想时代,皇帝希望江山社稷世代相传。毛岸英如果活着,我不敢想中国会是什么样。最起码的一条是毛泽东可以指认接班人,他当然能把位子交给毛岸英,其实这种事连党章都不认可。我是黑五类出身,我们这些人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受党教育和培养,为什么我们成了狗崽子?我对于毛泽东最大的意见就是拆掉北京城墙,这是他年富力强头脑清楚时做的事,不是晚年糊涂老迈昏庸的决定。鉴于袁世凯复辟坐了十一天龙椅,他不敢进故宫。但是,他死活不出中南海这个皇家花园。梁思成建设新北京,保护北京城的想法只能化为乌有,梁思成只能放声大哭!事实证明拆北京城墙是错误的。但是一切都晚了!毛给我的感觉:他就是党,党就是他。

莫谈国事,还说自己。我回北京才一年,忽然调进航天部,这是全家人想也想不到的!我爷爷是地主,父亲是三青团员国民党员,一度被怀疑是中统特务;我姥姥家是富农,到北京成了小业主,我们这种人怎么可能进航天部?打死也想不到!父母太高兴了!那些年在院子里头也不敢抬,眼也不敢睁,谁也惹不起,见谁都得陪笑脸,谁家有事赶紧去帮忙。现在父亲没事站在大门口,看见谁就赶紧告诉人家,我大儿子在航天部。老三好歹混了个以工代干,老四上电大也变成脱产干部,老二厂子倒闭连饭碗都没有。只有我们两口子不仅是正经干部,一个在国家机关一个在保密单位,父母扬眉吐气的日子到了。航天部天天分东西,我天天往家带。孙莲青在劳动局也有很多单位送礼,这是在丰台穷区,要是在朝阳海淀那就更多了。家和万事兴,那时我家特别和谐。后来由于母亲从老二的小铺拿钱,老二八年不回家。母亲颜面失尽,她没理由去找老二闹;如果不是她的错,依母亲的性格,她会带着我们哥儿仨去砸老二的小铺。其实老三对母亲也有看法,不然他不会婚后把户口迁到岳父家。一方面他岳父的房子是私产,拆迁给产权房;另一方面,他知道在母亲手里落个孝子的名声很难。他媳妇尹懿看得更透彻,妯娌三个在厨房里做饭,尹懿说:俩老人横不能同时走吧?总得先走一个后走一个。要是老太太先走那好办,老头儿不就是要碗饭吃吗,上谁那儿不行啊?要是老头儿先走剩下老太太,哎呦喂,这可就崴泥喽!

事情果然真是那样。我在航天报不吃香了,母亲立刻赶我们走。老二不让父亲给他站柜台,母亲赌气自己开小铺。但是他们开晚了,老二开小铺那样的火爆场面,已经一去不复返。街上隔不远便是一家,而且以母亲的为人,大杂院的人宁可绕道买别人的东西,也不买我父母的。母亲什么事也不跟我商量,她总是找老三,老三占了我一点儿便宜,还能说句公道话。他结婚时问我:大哥,我结婚你打算给我什么?我说都一样,你二哥是一面铜镜一个宣德炉,你也一样。他嬉皮笑脸地说:大哥,你不是有两尊铜佛吗,把那尊小的给我吧,我特别喜欢!怎么办?弟弟是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做哥哥的怎么好回绝?其实这些都是我心爱的宝贝,是我十几年跋山涉水走村串户,一件一件收来的,而且没有重样的,给哪件我都舍不得。但是我是老大,不能不给弟弟们,从小我就做不出这种事,只要我有弟弟就必须有!老二结婚并没有跟我要,是我主动给他的。但是老二和别人不一样,白给他还嫌不好,爱乐意不乐意,谁知道你想要什么?这回老三开了口,我很不情愿地给把那尊小佛像给他了,不是心疼这尊佛像,而是怕老二和老四知道,为一个得罪俩,老三心满意足地走了。过些日子他忽然给我打电话说:大哥,我们同事给父母买墓地呢,一千二一个,俩才两千多。咱们也给爸妈买了吧,我估计这玩意儿往后会涨价。我说咱妈那人性情古怪,这种事情还是请示她一下好,要不然她会说:我这儿活得好好的,给我买什么墓地?巴不得我死是怎么着?老三说:大哥你说的也对,你跟咱妈去说吧,你是老大你说合适。我想,老三得到信息跟我通气,认为我是老大,让我出面对父母讲没什么不对,于是我拨通母亲的电话。没想到母亲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什么难听骂什么,还不许我挂电话,直到她骂够了我才挂上。我给老三打电话委屈地说:你说你,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好好的你买什么墓地?你看看老太太把我骂的,连解释都不许解释,一口气儿骂了我半个钟头。老三让我挂上电话他跟母亲说,说什么我没听见,过一会儿老三给我打过来说:大哥你别生气了,我把咱妈数落了一顿。我说我们做儿子的,操心老人百年后事有什么不对?我跟大哥商量有什么不对?我大哥说请示老人又有什么不对?你怎么老跟我大哥过不去?事情是我挑起的,有气你朝我撒!干嘛老拿我大哥当出气筒?行了大哥,我把咱妈数落一顿,她一声没吭,你就别生气了。

我们弟兄从小到大没有红过脸,我是老大带头儿吃亏怎么会红脸?尤其是逢年过节,大伙儿争着给父母拿东西,媳妇们抢着给老人买衣裳,弟兄们喝起酒来话说不完。但是我觉察到每当这时,母亲总是很不开心!实在憋不住她就说:别说啦别说啦!有新鲜玩意儿吗?不就是你们小时候那点儿破事吗,唠叨起来没完没了啦!是的,因为只要说起小时候,他们总是说:那回我病了是大哥带我去看的,那回我闯了祸是大哥找人家陪的礼,那回咱们去马家堡捉青蛙,让农民的孩子追,是大哥断后让咱们先跑;那回开家长会大哥并不想打我,老师不走大哥没法才打我一顿。弟兄们说什么事情也说不到父母,因为没有他俩什么事,父亲不说话,母亲不爱听。但是比如安烟筒糊顶棚,这些事弟弟们没有参与不知道,母亲觉得委屈也可以理解。但是,她只要看见我们弟兄和睦就不开心,想来还是那次老杨来找她,我坚决不腾地儿她怀恨在心!她恨我弟弟们不恨我,她就不舒服。以往只听说过色胆包天,我不知道也不懂得什么叫奸情仇大!有一天,同学赵永利来我家,见我愁眉不展问我为什么,我说又和母亲发生了争执。赵永利纳闷地问我:赵志刚,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儿?你说你跟同学、跟同事、跟谁都合得来,怎么偏偏跟你妈过不去呢?要知道那是你妈!世界上你只有一个亲妈!没有第二个!我低头想了一会儿叹口气说:赵永利你也不是外人,咱们是四十多年的交情,实在是家丑不可外扬!我没法儿对任何人讲,都快憋死我了!今天你把我逼到这儿我就说了吧。我说老杨来我家,母亲瞪我让我出去,李九菊连忙说:对呀,你应该赶紧躲出去!你不知道,这种事你要是跟你妈作对,你妈就恨死你了!我说不行啊,我爸爸还活着!还上班呢!而且他俩也没离婚。我想你就是欺负我爸,谁叫他犯错在先。但是你不能这样欺负我们老赵家!那年我都三十六啦,赵馨上小学二年级了,他们还公开通奸!我能眼睁睁容忍吗?我做不到!我敢说任何人也做不到!赵永利沉吟了一会儿说:你妈太过分了!我说你岳母嫁给九菊的大伯,不是家里也有人不同意吗?赵永利说主要是她大姐,后来她妈跟她大姐也记仇。我说这完全不是一码事!九菊父亲死了留下七个孩子,除了大姐参加工作,别的孩子还小,你岳母不找个帮手行吗?再说她大伯是老光棍,不是正好吗?哥哥接替弟弟,照顾他们李家的后代,这有什么不对?但是我妈办的这叫什么事?你说我爸在外边有人是他不对。但是你干得更歹毒,竟然抱回个野种来!走到哪儿她都得给人家解释:为什么老四长的跟三个哥哥不一样。赵永利打断我说:我说小毅子怎么长那样儿啊?闹了半天是这么回事。我说是啊!我们仨都不是近视眼,小毅子上小学就带眼镜,因为他爹就是四眼儿。你看见蒋大为啦,他爹跟他长得差不多。赵永利点点头说:嗯,是!你别说,还真是象!

父亲在家里最小,上边是大姑、大伯、二姑和三姑,什么事也轮不着他操心。自小在外边读书没干过家务活儿,更没干过地里的活儿。说起来可笑,那是一个礼拜天,老二在院里打家具,我用缝纫机做衣服,母亲在厨房做饭。父亲转悠半天没事干很无聊,就从床下边抽出一根木头,用锯子锯成两截。老二听见声音跑进来气急败坏地说:哎呦我的爸吔!您干嘛锯成两截儿?父亲说我看这根方子够两条桌腿。老二说桌腿我有的是!这是一根床头料,我好不容易找的。说完赌气回去继续干活儿。父亲把锯断的木头朝床下扔去,只听啪啦一声,母亲跑进来问:你朝哪儿扔呢?父亲说床底下。母亲蹲下一看,站起身来指着父亲叫喊道:你蹲下看看!你把我从信托商店买的、细瓷大花盆砸碎啦!那是我花十块钱买的!你可真是个败家子儿!你老实待会儿行不行?说完一跺脚出去做饭。父亲一声不吭把碎瓷片倒在垃圾桶里。然后坐下拿了一个苹果用水果刀削皮,刚削了一半就惊叫起来:哎呦哎呦,削了我的手啦!我回头一看也吓一跳,只见父亲两只手鲜血淋淋,不知是哪只手弄破了。我赶紧从缝纫机边站起来,母亲和老二闻声也进来了,母亲气呼呼地说:你说你这个活废物,你怎么净没事儿找事儿呀?削个苹果也不会,你不会连皮吃?我端来水给他洗去血迹,才看清左手大拇指被割了一条一寸长的口子,怪不得流那么多血,我给他涂上药包扎好后,坐在缝纫机前继续做衣裳,回头望望父亲那呆头呆脑的样子,不觉得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本来父亲是抽烟的,先前母亲抽烟不反对父亲抽烟,后来母亲肠胃不好,闹肠炎不敢抽烟喝酒了。她嫌父亲出气儿臭,逼着父亲把烟戒了。父亲的身体一直很好,从来没见过他得病。从小念书的父亲,文革中到粮库当装卸工,二百斤的大米他能扛,白面他也能也扛四袋,四十岁当装卸工反倒把身体锻炼好了。母亲的肠炎她说是三班倒闹得,我说:那您不会申请不上三班倒。母亲瞪我一眼说:你当厂子是你们家开的,想上什么班就上什么班。我清楚她为什么要上三班倒,后来她又得了尿道炎,肯定是她在厂里没有卫生条件染上的,最后导致肾盂肾炎,天天煎汤熬药,这个活儿自然是我的。有一次我一边煎药一边看书,见没有汤我就掺了点儿水。母亲端着碗出来揭开锅盖一看,举起碗朝我脑袋砸过来,骂道:你个混蛋东西!药煎糊了再掺水就是毒药!你想毒死我是怎么着?我跑得快,碗砸到了肩膀上。母亲上中班下午四点上班,走之前她总要当着我们的面洗屁股,洗完之后才去上班。要是上夜班,晚上吃完晚饭走之前,她也会先洗屁股再走,后来她的肾盂肾炎就好了。

山西人特别重视民族节日,什么时候干什么事一点儿都不含糊。清明节,地委机关空空如也,都回家上坟去了。这时我就感到特别孤单,才知道自己是个外地人。回到北京后,我也在清明节或老人过世时,回老家上坟或参加葬礼,对此母亲极力反对。她不止一次说我:你没事儿净往老家跑什么?招惹他们干什么?一个个穷兮兮苦哈哈的,一来就借钱。以后你少往老家跑,甭给我没事儿找事儿!我说我往老家跑还不是为你们,将来你们百年之后回老家,终不能我们哥们儿扛着铁锨去挖坑埋你们吧?那还不叫人笑话死?现在他们的老人没了,我一个不落都回去发送。将来我的老人百年之后他们谁敢不来!我这是给你们铺道去了。母亲冷笑一声说:用不着你咸吃萝卜淡操心,我跟你爸爸死了不回老家。我说:咱们老家很近,开车用不了一个半钟头,不是云南贵州。再说了,您知道在北京买墓地方便吗?近处都是给大干部留的,不卖给老百姓。远处的比老家还远,更不方便!而且时间有限,过期还得挪走。年年清明节上坟,堵得水泄不通,上一次坟起个大早还得赶到天黑。不如回老家好,又方便又清净,祖坟不用花钱,永远不用挪窝儿。母亲仍然十分坚决地说:那我们也不回老家!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明白母亲不愿意回老家的原因:第一是她气死我奶奶,能心安理得躺在奶奶脚下吗?第二是她给父亲戴绿帽子,给赵家抱回一个野种,她哪有进祖坟的勇气?她肯定害怕。说她不迷信她也迷信,她总对我说:昨天夜里你姥姥又给我托梦了。她说:二闺女,我没钱花呀,你们怎么一点儿钱都不给我寄呢。醒了我才知道,闹半天快到清明了。今儿我买了纸,你快帮我绞纸钱吧。这种事情从来都是我的,我也很乐意做,我为母亲几姐妹不给父母上坟很有看法。有一次坐长途车回老家,前边是两姐妹,我问她们是回老家吗?她们说去给父母上坟烧纸,还说姐姐七十了,妹妹六十八岁,只要跑得动年年回去给父母上坟。我把这件事告诉父母,父亲听了叹口气,母亲冷笑一声说:纯粹瞎掰!活着不孝,死了胡闹。可她今天又说姥姥给她托梦了,我闹不清她到底迷信不迷信。

我爱回老家,老家人也爱见我。大嫂说:红魁,你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有意思呀?我问怎么啦?大嫂笑着说:只要你一回来,你揍说吧,无论是老的还是少的,谁都稀罕你!都愿意和你呆呆坐坐,日子长了你不回来大伙儿都念叨。孽(那)几个行子耐回来不回来,木人想他们。我说我当过农民,知道农民的疾苦,也习惯农村的生活。大嫂说:你是和他们不一样。我要是三天不问你刷牙不刷牙,你揍能三天不刷牙!我要是五天不问你洗脚不洗脚,你揍能五天不洗脚!你可真行!还是北京人呢。我说:家里用点儿热水这么艰难,我怕给你添麻烦。老家有什么脏的?不就是土多点儿吗?人还离得了土?土里生土里长,早晚还得入了土,没什么脏不脏净不净的。大嫂摇摇头说:哼,人和人可不一样,他们可嫌俺们脏了。老多女婿金圈就嫌俺家脏,来了连口水都不喝,你就是给他斟上茶,他都不喝一口。我笑了说:大嫂,你也别怨人家事儿多,你这个邋遢劲儿,也就是你兄弟不嫌,谁不稀罕干净呀?大嫂点点头说:你说这话我木的说,我是邋遢,我是不干净。可是你二姐姐呢?她比我干净多少?她那个茅子下得去脚吗?我说:咱家茅子干净是我哥收拾,也不是你收拾的。大嫂这就没话说了。

有一次回老家,进门时看见二姐气冲冲走了,叫她也不理我。大姐追出来叫喊:老孚,老孚。二姐头也不回地走了。我问怎么了,大姐说:也莫怨你二姐,你大伯特别重男轻女!你二姐买的木头他扣下啦,他要给他儿使唤。你二姐姐养了仨小子,得盖三所房子娶仨媳妇儿,她容易吗?咳,你说你大伯多不说理呀!我没说什么,回北京马上去找三弟,我问他有没有烂木头?三弟问我干什么用?我说农村盖房子打门窗,随便什么烂木头都行。三弟开车拉我去广安门,来到他们下属单位,院里堆放着很多旧木料,他问我这样的木料行吗?我说挑好的能用,当下叫人挑了一大堆。三弟找一辆卡车装好,我俩给大伯送回去。一路上哥儿俩聊天,当时路不太好走,到老家走了两个小时,我们也聊了两个小时。司机惊讶地说:我真没见过你们哥们儿这么好的!走两个钟头你们就聊俩钟头!哥们儿之间有说不完的话。木头拉到家,我问大伯够用吗?大伯连说:够用啦,可够用啦!使不清的。我说:那你就让我二姐把她的木头拉走吧,她养仨小子怪艰难的。大伯点点头,让二姐把木头拉走了。

 我和莲青从山西回来后,母亲生气地对我说:你这个丫头我是管不了啦!一点儿话也不听。你别跟她说画画,一提画画她就跟你翻脸。我心说你趁早别管了,您那个管法我也不赞成。母亲不懂学习的动力是兴趣,她对赵馨说:奶奶让你学画画还不是为你好?你成了大画家,你的画卖了大价钱,咱们买汽车买楼房,奶奶也跟你沾点儿光。赵馨听着就皱眉头,母亲认为不打就算好的。孩子懂什么?哪有天生爱学习的孩子?她认为就得靠压,少画一张也不行!不画就别吃饭。如今的孩子还怕不叫吃饭,整天零食不住嘴,正经饭都懒得吃。她用卡我的办法用在赵馨身上根本不管事。我小时不洗完衣裳不让吃饭,我含着眼泪也得洗完,因为她不叫吃饭我就得饿着。但是,非但母亲管不了赵馨,我也管不了她了。把赵馨送回北京这件事,我是大错特错!绝对错了!当时有一个政策,知青的孩子满十二岁可以转回北京。我们很着急,赵馨在北京上学是借读,她的户口还在山西。把她的户口转回去,赵馨不够年龄还差两年。好在小地方好办事,托人到派出所说说,把赵馨的年龄加了两岁。许多事不能不着急,国家政策说变就变,世界上没有这样的国家,在这个国家生存就没有一点儿办法!到底在北京读书好处多得很,将来考大学分数也比山西低。赵馨上初中时闹了一场早恋,班主任要找家长,我说让她母亲去,赵馨非叫我去,我挺纳闷儿,后来才知道不是什么大事,赵馨的高中是132实用美术学校,在校学习她总是名列前茅,小考大考拿过多次第一名,学校留下她不少作品。后来她以很强的实力,考上了中央工艺美术学院。

当时,132实用美术中学的金老师对赵馨说:回家跟你爸爸商量一下,你的国画功底很好,基础很扎实,建议你考中央美院。赵馨对我说了我问她:你知道中央美院培养什么人才吗?赵馨摇头说不知道。我说那儿是培养画家的,但是毕业不可能马上成为画家,也不能靠卖画过日子。那儿的毕业生一般是到学校当美术老师,或者到出版社当美术编辑,慢慢画慢慢熬,熬到你老了,你的画成熟了,你有名气了,画才能卖得出去。你愿意到学校或者编辑部,跟一帮人勾心斗角互相算计吗?问题是你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知子莫若父,不要说算计别人,你连防备别人的能力都没有。古语说:卖房卖地不卖手艺。艺不压身,一招鲜吃遍天。我想让你考中央工艺美院,有一技之长,靠手艺吃饭,靠手艺挣钱。日后生活不成问题了,你想当画家那是一蹴而就的事。因为你成熟了,看问题的角度,欣赏的品味和创作的能力,都不是大学生的水平了。赵馨考了五所大专院校,中央工艺美院是第二名,服装学院第四名,印刷学院第二名,首都师范学院八百八十个考生,她是第一名,只有天津美院是十七名,我感觉是地方保护。成绩出来当然选择中央工艺美院,后来他们学院归了清华。赵馨以应届毕业生考进中央工艺美院,第一名是装潢系系主任的孙子,而且人家没就读出国留学了。考进中央工艺美院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有的连考三年、甚至五年才考进去!更何况工艺美院还有附中,附中的孩子都没有考出赵馨这样的成绩,难度可想而知,赵馨的水平可想而知。赵馨是我们学校的小才女。这话是我的大学同学卢立强告诉我的,他经常跟高校美术老师要画。他对我说:你看好哪个老师的画就得早下手,要不然人家出了名,你就要不着了。他跟中央工艺美院一个老师说:我有一个同学的孩子在你们学校念书。那老师问叫什么名字?卢立强说好像叫赵馨。那老师马上说:知道知道,那个孩子可了不得!虽然她是第二名,但是我们都认为她是第一名,因为第一名是内部子弟。一个应届高中生能以这么好的成绩,考进我们学校从来没有过。

就是在那个时候,赵馨认为有了骄傲的资本,上大学后她就不听话了。但是还没有和我产生抵触情绪,中央电视台播《开心辞典》,李佳明和王小丫提出十个问题,我能答对七、八个,有时是八、九个,只有一次十道题我全部答对了。赵馨高兴地蹦起来叫:老爸老爸,你快报名去参加吧。我不打算去,临汾日报虽然是地区级小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要求记者和编辑学识全面,不求精通但求面广。不象航天报面儿很窄,只报道与航天有关的事情。有一天赵馨拿回一张画问我:老爸,看看我这张画怎么样?我说整体还不错,右下角有些繁琐,应该把这个角省略一些。赵馨惊讶地说:哎呦!老爸你可以呀!你说的跟我们教授说的一样!我说:爸爸没有你那么好的机遇,没进过学校学画画,但是爸爸一直喜欢画画。我觉得一个女孩子学画画很好,很早就把你往这上边引导,结果真是如了我的愿。

对于女儿的培养,我有一个遗憾或者是教训,赵馨五岁回北京有得有失,得是学了美术而且学得不错,考上了很好的大学。失就是父女之间产生了隔阂,许多时候她会转过身去拨拉小算盘;许多事情她不对父母讲,更严重的是她在我母亲身边长大,母亲把她娇惯影响坏了。读高中时赵馨放学回来对我说:学校门口有个修自行车的,师傅说给二十六块钱,他就把车子修得好好的,这车子骑着可费劲了。我说车子没有毛病,你太懒从来不擦车,我给你擦擦就好了。赵馨不高兴地嚷:你懂什么?你又不是修车子的!我耐心地说:你骑它出过什么事?没碰没撞能有什么毛病?赵馨嗓门儿高了:人家说有毛病就是有毛病!不就是二十六块钱吗?你给不给吧?我也生气了说:你这孩子真少有!别人挣不着你爹的钱,你比人家还着急!给!我可跟你喘不了这份气!车子修完半个月就坏了,以前只是骑着沉,现在根本蹬不动。还是我给她大修一回,整个拆了擦一遍,在关键部位上了黄油和机油,这才好骑了。父母无休止地忍让,很容易给独生子女一个错觉,只要坚持无理取闹他们就会得逞。

读高中时候赵馨在学校惹了一场祸。那是一次小测验,赵馨和白洁先交了卷子,老师嘱咐她俩不要走远,一会儿还要练习唱歌,但是她俩逛大街去了,等她俩回来唱歌已经结束了。老师很生气把她俩叫到办公室批评,赵馨没说话,白洁总顶嘴,老师一句她一句,气得老师骂了一句:白洁,你臭不要脸。骂完之后老师觉得有些不妥,打发赵馨回教室,一会儿再找她谈。赵馨回到班里耷拉着脸,吕娜问她怎么啦,赵馨说:没见过这样的老师,人家一个大姑娘干什么坏事啦?张嘴骂人家臭不要脸。这下就捅了马蜂窝,全班女生都不干了!她们一起去找校长,说老师骂人不堪为人师表,要求学校开除这个老师。回到家赵馨跟我兴高采烈地说:我们今天找了校长,如果校长不处理这个老师,明天我们就全校罢课。我一听吓坏了急忙说:傻孩子你不懂!就算你再对校方也不会向着你们,老师是学校的员工,学校要对她负责到死!你们不过是过客,你书念得再好,学校留你几张画,三年之后你走人。所以,你千万不要参加明天的罢课活动!但是她不听话。第二天她们当真把事情闹大了,她们把教学楼的台阶坐满,不准别的班同学进教室,学校乱了一整天,全校都没上成课。回到家她眉飞色舞地对我讲过程,气得我浑身直哆嗦,我大声说:你给我住了!昨天我怎么跟你说的?我不是不叫你参加吗?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赵馨理直气壮地说:我当然得参加了,我不参加同学该说我是叛徒了。我说:同学说你是叛徒要紧,还是拿到毕业文凭要紧?赵馨仍然坚持说都要紧。我看她这么糊涂,心想学校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第二天一早我赶到学校,先找班主任,人家还在火头上,怒气冲冲地说:我没有骂白洁你臭不要脸。我说的是,白洁作为一个高中生,为什么给你脸你不要呢?不知道赵馨回到班上说了什么,全班人都跟我干上了,我招谁惹谁啦?说完就不理我了。我只好去找校长,校长不在,我又找到教导主任赔礼道歉。教导主任姓说:赵馨这回没起好作用,她就是一匹害群之马!她不回班里大伙儿都在复习功课,她一回去就全班大乱,接着就是全校大乱!不好好治理还了得?还不翻了天?不过嘛,您今天及时赶到学校主动来和我们沟通,这是我们万万没想到的!本来想给她记大过,开除团级,您今天既然来了,我们想开一次家长会,希望您配合一下,好吗?我连连点头说:好好好,我一定配合。您说,需要我配合什么?教导主任说:也没什么,就是各科老师和班主任发言之后,您作为家长带头儿发个言,调动一下会场气氛,让家长都重视起来,共同教育好孩子。我说没问题,保证把气氛调动起来。开家长会那天我早早来到学校,家长会准时召开,先是各科任课老师发言,都说这个班的女生太不像话,疯得厉害,女孩子竟然玩跳驴!老师们连连摇头说:真不像话!这哪儿是女孩子干的事!各科老师发言后班主任讲话,主要是复述和白洁谈话的经过,内容和对我说的一样,不承认她骂人。然后教导主任冲我仰下巴,示意该我发言了。我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去,说我的孩子怎样学画画,小时候我怎样教她,后来感到力不从心,把她送回北京在实验一小美术班学画画。我们只有一个孩子,为了她的前途不得不狠心送回来。送走孩子又天天想,因为只有这一个宝贝!说到伤心处我流下眼泪。会场上家长们都感动了,因为都是独生子女。家长们主动上去一个接一个地发言,会议开得很成功,教导主任鼓了好几次掌,看上去比较满意。

散会之后我回到家,赵馨迟一会儿回来,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我问:怎么啦?还有什么问题吗?她说:班主任这回是放不过我了,她让我写一份检查。爸,我不会写,您教教我怎么写检查。我说我一辈子没写过检查!有本事捅娄子自己憋去。她只好回房间去写检查。她本来语文就不好,老说写作文发愁不知道写什么。我告诉她不要考虑写得好不好,先尽量往长写,想起什么写什么,能写到哪儿就写到哪儿,越长越多越好。然后你再往短压缩,哪个字能不要就不要,哪句话能删掉就删掉。她这样炼了一段时间,语文成绩果然上去了,作文进步更大,下笔千言不成问题。但是写检查毕竟是头一回,所以她写得很吃力,我虽然在看电视,实际是等着赵馨的检查,莲青看完电视剧先自睡。我等到十一点多,赵馨把写好的检查拿给我看。我看过对她说:这个标题要改,把我的检查改成我的认识,我们是团员是学生,写一百份认识也没事。你写检查就是你错了,没错儿你干嘛检查?给你放到档案里怎么办?赵馨赶紧点头答应改。我说最后也得改,我承认自己错了,愿意接受校方的任何处分。开除你也接受吗?哪能这么写?改成我错了,希望学校给我一次改正机会,看我今后的实际行动。改完重新抄一遍,字迹要工整。赵馨回她房间去改,我这才躺下睡觉。

第二天晚上放学,赵馨回家仍旧愁眉不展地说:看来班主任是放不过我了,她说我这不是检查,让我重新写,必须是检查。我长出一口气说:你别管了,我明天去找校长。第二天我骑车子去学校,校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一开口我听出他是山西省临猗县人,我们还套了套老乡的近乎,然后说起班主任骂人的事。我说:我教育孩子不管有多少不成功,有一点是成功的,那就是我的孩子不撒谎。您的这位班主任,我佩服她的勇气,她在我一个人和三十二位家长面前说的一样,她说:我没骂白洁你臭不要脸。我说的是,白洁,作为一个高中生,为什么给你脸你却不要呢?校长,我是报社的编辑搞文字工作,这种语法修辞叫做宾语前置。一般人在一般场合不用这种措辞,除非是外交或别有用心才这样说话。我的意思您听明白了吗?现在我给您分析一下。我们把主语谓语宾语留下,把定语状语和补语去掉,那么就剩下白洁、脸和不要。白洁是主语,脸是宾语,谓语是不要。您对一个三岁的小孩子说,小红不要脸或者小红脸不要。小孩子都能听出来,这两句都是骂人!我十分肯定地讲,您的这位教师就是骂了人!这是铁的事实!有全体家长作证!但是我作为一个家长,能理解校方和老师的难处。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老师严格要求没有错,所以我没有追究老师骂人,反过来压制孩子写违心的认识,我的目的是让孩子知道世态炎凉,做人不能太任性。孩子已经很委屈了,我没有打孩子。但是,我听说吕娜的爸爸打她三天,她们家住六楼,万一孩子想不通跳楼自杀了,怎么办?到那时事儿就大了!家长会跟你们要人的!是你们逼孩子写检查才逼出人命!所以,我希望您把我的意思转达给班主任,大人不记小人过。她们是未成年人,跟孩子较什么劲?赢了又有什么意思?得放手时须放手,老师是长辈别跟孩子一般见识。请您再次替我向班主任道一次歉,我不去见她了免得尴尬。好吗?校长听我这番话一直点头,最后说:行了,您放心吧,我跟班主任老师去谈。回到家赵馨怯怯地望着我,我说:要不因为爸爸是编辑,跑到学校跟人家翻腾什么主谓宾定状补,这回你真得记大过一次开除团级。你还怎么考大学?我告诉你,以后你给我老实点儿,到社会上再捅漏子,我可救不了你!后来我这话果然应验了。

赵馨考上大学让我给她买汽车,说有四个女生开车上学。我说你不比学习比这个,有钱也不给你买!没想到母亲笑眯眯地对我说:你不是不给赵馨买汽车吗?哼,你难不住她,人家放学在洋桥下公交车,花五块钱坐三轮回来。走着回来给你省钱?甭想!你看人家有办法没办法?我茫然地望着母亲,不知道她是怎样想的,更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她教给赵馨这样做的?但是,我觉得她希望女儿跟我作对。老二对我说过:大哥你不知道,因为咱俩知道她那点儿破事儿,她就专门跟咱俩过不去,要不是她瞎掺合,我还不至于离婚呢。老三、老四两口子打架,老太太准向着儿子。要是咱们俩跟媳妇闹别扭,她一定骂咱俩向着儿媳妇。我仔细一想真是那么回事。我和莲青闹别扭跟母亲诉说,不承想不说还好,越说越生气。母亲不容我说完一个劲儿说:那当然啦,就是你不对!那当然啦,就是你错了!人家凭什么听你的?傻了你个得!你妈可不是糊涂老太太,儿子媳妇打架老婆子向着儿子,那就错啦!儿子是亲生的,近的远不了!媳妇儿是人家养大的,远的的近不了!婆婆就得哄着儿媳妇儿!实话告诉你,甭想在我这儿找安慰!看来她不光帮助媳妇压我,甚至女儿叛逆她也积极支持,凡是跟我作对的人就是她的帮手。你小子不是叫我不舒服吗?你一时一事跟我作对一小会儿,我就要你一生一世永远翻不了身!人和人在一起有时用不着语言,完全能感觉得出来。逼我自杀两次也没有死成,母亲咽不了这口气我也能理解。

女儿考上大学,我把她叫到外边对她说想和她妈离婚,女儿说:你要是敢和我妈离婚,我就坚决不认你!我想她还小,不懂得没有爱情婚姻的痛苦,等她长大结婚就理解了。女儿没搞对象没结婚我就离婚,使她成为单亲家庭的孩子,会对她的婚姻产生不利影响,我已然等了十几年,为了孩子我就再等十年吧。

 老家打来电话说大伯病重让我赶快回去。到家一看,不只是大伯病了,大娘也病了,俩人病得都不轻。大姐二姐都来守着,大姐说:你大伯那件大袄还得你改,别人谁也不会。从套间里取出一件棉大衣说:你得把这个栽绒领子拆下来,揍成中式的立领,还得把扣子都拆了,换上几根布带子。我问为什么要换带子,大姐说:咱们这儿有个论道,扣子扣子,棺材一盖盖儿就把儿子孙子扣里边啦,所以不能用扣子得改成带子。我忍不住笑了说:带子还不是一样?到时候儿子孙子都给带走了。大姐说:不一样!带子不系扣,不系扣就带不走。我只好依大姐的吩咐,把棉大衣的领子和带子改好了。二姐对大姐说:咱大姑死的时候,我看见她穿了条裙子,不给咱妈揍一条哇?大姐说:揍一条当然最好了,可是谁会揍呀?我说:我会,其实就是一块布,不用做成桶,捏几个褶砸上两根带子,往腰里一系就得。二姐跳下炕说:那你就一块儿都给揍了吧,我回去找样子去,连你大伯的枕头都揍了,说完跑了。她的婆家很近只有三里地。一会儿工夫她又跑回来了,原来枕头要做成公鸡的样子,她们确实做不上来。我趴在缝纫机上,不大会儿都给做好了。大哥把公鸡枕头装满锯末,我再用广告色画好。大哥高兴地说:多好看哪!我爹真有福哇。我用碎布头给大伯做了一顶瓜皮帽,大哥戴到头上凑到大伯脸跟前问:爹,红魁给你揍了个地主帽子!你稀罕不?大伯点头说:行,我稀罕。全家人都笑了。大姐忍不住说:还是红魁呀,真是心灵手巧!没有他不会的活儿。一高兴大伯和大娘俩人都好了,我就回北京了。

我见大哥很艰难,上有两个八旬老人病病歪歪,下有两个儿子要娶媳妇盖房。大哥和大嫂做米花糖,卖柿饼补贴家用。我花了一千三买了两只比格猎兔犬送回老家,让他们养着,下了小狗我帮他们卖。没想到,大娘病重请来几个师傅打棺材,那只母狗站立起来狂叫一天,第二天一窝小狗流产了,大嫂心疼地说:顶多还差三两天,连毛色和公母都看出来了。我真奇怪,为什么不把狗牵到屋里呢?四条腿的动物我只听说难产,没听说过流产。如果顺产的话,五只小狗卖了本钱就回来了。后来他们嫌麻烦,三百块钱把一对狗处理了。我从西双版纳回来对二侄子说:听说那里的橡胶树二十块钱一棵,我买一万颗。那里房价两千三一米,我买一套两居室。然后你们两口子过去,玉华在学校教书,还能看管俩孩子。你把你哥的大儿子带上,让你哥嫂照顾老人和自留地,你们俩在街上做个小买卖,一个礼拜骑摩托上山照看一下胶林。咱们也请人代管,卖胶的收入你跟人家三七开,你拿七成;然后我跟你倒三七开,你还拿七成。一棵树一天割一斤胶,收购价是两块四,一万棵能割五千公斤,一天收入两万三。用不了几年你们就打下基础了。他们两口子研究的结果是:不去。结果到年底,房价涨到三千一米,橡胶收购价涨到了三十一块!我家离大红门服装市场和鞋城很近,看到那么多人进货,我对他俩说:你们到县里服装市场去看看,你们做服装生意条件多好!下午到北京进货,晚上宿到我家里,第二天早晨回去。那么多人都卖服装,肯定能赚钱。他俩去县城看了一圈回来对我说:不行,大叔,市场没人卖不了。我说:正因为现在没人,你们才能挤得进去。等市场火了,你们还租不到摊位呢。他们连连摇头摆手。下一年我回老家上坟,他们又对我说:大叔,卖服装的都发财啦!我去南阳玩买了一些翡翠,二十五块钱的买了十块,五十块钱的买了两块,九百块钱的满绿尼勒佛买了两块。我把那些价格低的拿回老家,让他们夫妻去县城卖。晚上他俩回来,玉华生气地说:大叔你说多气人哪!一个老娘们给出了八百,二子还是不卖。我一个劲踢他屁股,二子就是不卖。二十五块钱上的货,你卖八百还不行?还想赚多少哇?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无语。莲青拿出一块卖了六百,本钱全回来了。但是,那两个五十块钱的大尼勒佛,他们哥儿俩留下了。扶不起来的阿斗我没见过,这样的侄子我跟他们着不了急。

 动迁大会已经开了,户口也冻结了。原本老四的户口迁到宣武门小六条,他以为那边动迁早,没想到南横街反倒先拆迁。任何人都不得不佩服我妈这个老太太,她居然把老四的户口弄到了南横街。母亲心气儿很大,因为开小铺她的条件很苛刻:一是要一层,二是要临街,三是要三居室。可是按拆迁条例,父母只能分一套两居室,我们也是两居室。老四一个人的户口,只能是一居室。母亲想把我们的两居室给老四,把老四的一居室给我们。莲青回家对我说:红魁,你妈是什么意思呀?怎么跟我说两回,一定给咱们一套一居室,她要干嘛呀?我说那还用问,掉包呗。莲青一听就急了:你怎么这么窝囊?她凭什么这么干?她要是偏心眼儿,把她那套两居室给老四我没意见。哦,舍不得自己的,拿着我们的房子送人情,她倒不傻!你去不去找她说理?你不去我去!这事情确实说不过去,换上谁也不会同意。一直以来我总想当维持会长,好多时候没人支持,这里也包括莲青。我去武汉出差,那年头儿时兴连衣裙,我在汉正街转了一天,选了五块料子。我想莲青喜欢拔尖儿,让她做两身。给三个弟妹一人一块自己去做。我拿出料子时莲青非常高兴,但是我说出想法时她却说:那你就甭管了。事后让我万万想不到的是,莲青自己做了两件连衣裙,那三块料子她竟然拿到单位加价卖给同事了!我生气地问她为什么不按我说的做?她理直气壮地说:给她们还不是白给!我卖还加了钱呢!挣钱有什么不对?把我闹了个瞠目结舌。我操心,我受累,我花钱,给她一个现成的好人,她都不愿意当!

我知道莲青跟我不一样,她对谁都不动真情,所以谁要是对不住她也不伤心。我则不然,我对谁都是一副热心肠,只要开口就是瞧得起我,我就努力去办。事后假如人家对不起我,我会伤心生气。我知道这样不好,也想学做她那样的人,但是我无论如何做不来。比如大学同学郑长权的女儿郑瑞芳考上中央财经学院,大学毕业读了研究生,而且考进留京指标,想找一个单位假接收。孙莲青在劳动局跟企业认识人,找到一个单位要一万块钱,当时北京的行情是四万到七万。莲青问我:咱们跟郑长权要多少?我惊讶地望着她大声问:什么?给我的同学办点儿事,你居然还想挣钱?莲青小心翼翼地说:这不是跟你商量吗?我说:商量什么?想都甭想!人家要一万就是一万,多一分也不许要!幸好郑长权有良心,每次来京看女儿都要看我。我一直认为,有的事可以想,可以说,也可以做。有的事可以想,可以说,但不能做。有的事可以想,但不能说,更不能做。还有的事,连想都不能想!我们俩根本不是一样的人。虹桥卖红珊瑚的陈佩素和潘家园卖翡翠的李青,悄悄对我说过:大哥,她跟你不是一样的人!我们每次买东西她没死没活地砍价,时间长了我会说: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做买卖也不容易,总不能赔钱卖给你吧。莲青气愤地说:去!一边儿去!她对邻居和同学说:你说还有他这样的人?我这儿跟人家砍价,他反倒给人家帮腔!多可恨哪!我去南阳买的两个翡翠弥勒佛,九百一个,原是给老婆和女儿买的。没想到她戴着去上班,把另一个卖了,居然买了一千八!我问卖给谁了?她说是淑芳。我惊讶地望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淑芳是她在劳动局唯一要好的铁姐妹儿,她竟然能做出这种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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