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人生舞台》之六《下场》第十一章
长篇小说《人生舞台》之六《下场》 作者:弘魁
农工商学兵 活着就得争 人比人该死 货比货该扔
劳心伤神闹哄哄 执迷不悟黄粱梦 机关算尽太聪明 原来却是一场空
第十一章:脱了孝服又穿喜服
小红带着逖尼夫来到娘家,她事先已经给姐姐妹妹都打了电话,所以她们都在家里等着,要看看逖尼夫这个人什么样。
进了门,小红先把逖尼夫介绍给父母和姐妹、弟弟弟妹,然后又一一把家人介绍给逖尼夫。大家坐下之后,妹妹小青问小红:“二姐,他多大岁数了?怎么看着像个老头儿呀?”
小红忍不住笑了,说:“他跟我一边儿大,我还比他大半岁呢。不过就是白种人皮肤松,再加上脑袋谢顶就感觉比我要大。”
弟弟小白说:“是这样,他们白种人小时候可好看了,一到中年就显老了。”
姐姐小兰问小红:“他是不是二婚呀?你没问他结过婚了吗?”
小红说:“他说没有。”
小青说:“他说没有就没有?别叫他再把你给骗了!”
小红说:“他们不会说瞎话,可实在了。”
逖尼夫听到这里对大家解释说:“我们那里和你们这里不一样,中国人对待孩子简直太好啦!什么都管,上学读书父母出钱,不管读到哪里父母一直给钱;结婚父母出钱,还给买房子;生了孩子父母还给带孩子。我们那里父母只管到十八岁,过了十八岁,哪怕是上学读书也要自己挣钱。至于结婚生孩子,那些事父母更不管了,都是自己的事情。所以,在自己没有能力的时候,我们是不可能结婚的,都要自己挣出钱来,有了经济实力才能结婚。所以我们一般结婚都比较晚,我是初婚。”
小白笑着对二姐小红说:“嘿,你看人这中国话说的还是真好!我还以为咱们聊天儿,他听不懂呢!”
这时父亲才问逖尼夫:“这么着,你来中国几年了?”
逖尼夫说:“八年了。我本来是来中国留学的,但是我一到这里,就喜欢上这个国家了,尤其是喜欢中餐,简直太好吃啦!”
小红奇怪地问:“那怎么你一次也没让我给你做中餐呢?”
逖尼夫说:“我怕给你找麻烦。再说,想吃了在外边吃一顿也很方便。”
母亲说:“疼人,知道心疼人!这可是一个大优点。”
小红问大家:“看来你们是没意见啦?”
小白说:“我们有意见也白搭!只要你喜欢他,他也爱你就行啦。”
小青说:“二姐,你还没绝经呢吧?要是能给我们生个混血小外甥,那就太好啦!”
小兰的闺女上大学,她也基本没事儿,她说:“是呀,你嫁给他生孩子不受限制,你们就多生俩吧,我帮你们看孩子。反正我也没事儿,等我闺女结婚,给她看孩子还早着哪!”
小红笑了说:“不知道我还生得出来生不出来,他倒是信心满满的。行啦,你们都没意见,那就等着听信儿吧,我们定好日子再给你们下请柬。”说完跟着逖尼夫回家了。
小红坐着逖尼夫的车,先到他平常住的地方看了一眼,那是三里屯的一套一居室,房子比较旧也不大,只有六十平米,这样的一居室在三里屯就算不小了。逖尼夫说,主要是这里离自己工作的使馆区比较近,而且生活设施齐全比较方便,因为他是给瑞典使馆的文化参赞做秘书。他买的住房是东四环内的丽水嘉园,那套房子比较大,小红原先做家政时去过。今天什么事都没有,逖尼夫就开车带着小红,把两处房子都看了一下。这两个人都挺奇怪的,按说现在的人一提结婚,首先问男方有没有房子,没房子免谈。而男方也是急急忙忙先告诉女方自己有房,而且还要告诉在哪儿,多么大,甚至是花了多少钱买的都要告诉女方。但是逖尼夫从来没有说,他在三里屯还有一套一居室。小红也从来不打听这些事,至于做什么工作月薪是多少,有多少存款就更不问了。
小红只是觉得他特别心细,比何宝强的心还细!本来何宝强在中国男人里就算是够细的了,但是逖尼夫比他更心细!比如说他和俊雄初次见面,小红很担心俊雄不喜欢他,是的,因为何宝强看上去要比逖尼夫英俊,浓眉大眼,是相当漂亮的。逖尼夫虽然是白种人,但是他绝对算不上漂亮,也可能他年轻时不丑,高鼻梁大眼睛,一头金发。但是,脑袋一谢顶就全完了。小红认为何俊雄会拿他跟亲生父亲比较,肯定是不会喜欢他的。谁也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用那么一种手段一下子就把俊雄拉拢了!或者说是征服了!他只问了一句话:“这是我们的儿子?”何俊雄竟然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这个家伙心眼儿真多!但是绝对不是坏心眼儿!他真的非常喜欢何俊雄!当他第一次在小红的钱包里,看到何俊雄小时候的照片时,甚至抢了过去,那么认真地看了许久,还在俊雄的照片亲吻了几下。这也是小红能够接受他的一个重要原因。
想想也是,一个男人到了四十多岁还没有孩子,突然站在自己面前一个大儿子,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孩子小的时候,尤其是男孩儿,作为父亲有的只是喜爱和无限的关怀,要什么给什么,要怎样就怎样。但是当儿子长大了,是一个成年男人的时候,父亲对儿子好像产生了一种恐惧!信赖甚至会变成一种依赖!因为自己老了,儿子变得强大了,他和自己一样是个大男人了。而且儿子还具有比自己更多的优势,比如年轻强壮的体力,日新月异的新知识,还有女人对儿子越来越多的分心!儿子会夺走自己心爱的女人!怎么可能不产生恐惧呢?尤其是这个儿子是以这样的优势,跟着他的妈妈一起走进自己的生活,那么,爱他的妈妈当然首先必须爱这个儿子!所以不管是深思熟虑还是老谋深算,还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逖尼夫那句话当时是脱口而出,并不是事先想好的。
小红看到三里屯的房间里,到处都摆放着中式家具,中国的瓷器,刺绣和各种工艺品,原来他说他喜欢中国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中国的很多东西他都喜欢。墙上悬挂的是中国水墨山水画,还有书法不知是人家送的还是他买的。大红的中国结,蔚县彩色剪纸和驴皮影人,一个小条案上中间摆放了一个蓝花瓷盆,里边放了一块小型的太湖石,两边各摆着一个玻璃罩,里边是京剧绢人。逖尼夫说,这里是平时和老乡们小聚的地方,大家可以互相交流信息,什么东西是在哪里买的,哪儿更好玩,哪里有好吃的,等等。然后俩人又到了东三环外的丽水嘉园,这套房子里的陈设小红很熟悉,她知道逖尼夫喜欢中式家具,客厅和卧室都是中式红酸枝的家具,但是卫生间和厨房却是西式的,许多设备和零件都是从瑞典带过来的。
俩人商量的结果是,婚礼在郡王府举行,因为他俩算了一下,没有多少人。逖尼夫家里来四个人,爸爸妈妈和妹妹妹夫,再加上三对外国朋友,算男方的一个主桌。女方倒是足够一桌人,小红知道何大妈不会来,自己娘家的父母、姐姐姐夫、妹妹妹夫、弟弟弟媳,正好是一桌。但是应该不是这样安排的,最大的主桌是双方的父母,这是四个人,再有双方的重要亲属,男方有妹妹和妹夫,女方有宝芬和玉成,再加上何俊雄,如果何大妈来,就正好是十个人,但是何大妈肯定不来。男方主桌的亲属没有了,只有在北京工作的一些朋友可以凑一桌。女方亲属的主桌倒是足够一桌,姐妹和弟弟加上孩子们这是一桌。剩下的只能是街坊邻居,比如金婶儿家,全来一桌都不够,再加上廉叔见天贱,也就勉强够两桌。宝强的单位没有人来,原先皮鞋厂的同事能凑一桌,小红在天坛跳舞的姐妹,比较要好的大概能凑一桌,这样一共是八桌。算计是这样算计,但是不能可丁可卯,总得多打出一桌来,那样的话就是九桌。好,九这个数字好!逖尼夫知道在中国,九是最大的数字,是大到头儿的极限数字。它代表圆满,代表长久,代表最大,是一个非常吉祥的数字!因为他去故宫游览,听讲解员说,在中国只有皇帝可以住在九间的房子里,这是最高的等级,亲王府是七间,郡王和皇亲国戚、以及二品以上的官员,只能住五间,房间只能是单数不能是双数,在中国的封建时代等级森严。能够在郡王府举办一场婚礼,将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尤其是跨国婚姻。而且郡王府距离丽水嘉园很近,办事非常方便。再有一个意思是,逖尼夫的中式婚礼,让小红坐八抬大轿,可以从家里一直抬到酒店。迎亲的队伍在马路上,八抬大轿连颠带摇,花枝招展;新郎官骑上高头大马喜气洋洋,一路上吹吹打打,路人都驻足观看,一定是非常热闹的!尤其是一个洋人穿上大红色的绣花吉服,头戴官帽,帽插宫花,一定是洋相出尽了!逖尼夫想着想着,不由得笑了。
小红奇怪地问他:“你笑什么?”
逖尼夫说:“我想着那天我们的迎亲队伍,要是走在大街上是不是很可笑呢?”
小红说:“我虽然结过婚,但是那时比较困难,也没有这种中式的迎亲服务,想办也办不成。现在什么样的形式都有,还有少数民族的仪式,更是丰富多彩,因为中国有五十六个民族,所以现在办事真是越来越花哨了。”
逖尼夫没有听懂就问:“什么是花哨?”
小红想也没想说:“花哨就是花里胡哨。”
逖尼夫闹不明白问:“什么是花里胡哨?”
小红有点儿费劲了,她想了一下说:“花里胡哨就是花了吧唧。”
逖尼夫更不明白了,又问:“那,什么是花了吧唧?”
小红烦了,说:“你还有完没完呀?怎么打破砂锅问道底呀?”
逖尼夫不好意思地问:“那,什么是打破沙锅问到底呀?”
小红这才体会到,不是一个民族,不是一个国家,这个障碍还是真不小。她只好耐着性子给逖尼夫解释,小红口吐白沫地说了半天,逖尼夫瞪着大眼耐心听,总算明白了一多半,还是没有全明白。但是他不敢再问了,因为他知道很多东西不是一蹴而就的,只有用时间去溶解与渗透,去联系与沟通,去学习和适应。让逖尼夫感到不能理解的是,小红从始至终没有提出一样要求,逖尼夫问了几次你想要什么?小红总是摇头,说什么也不要。逖尼夫纳闷地问:“难道你就什么都不缺少吗?”
这句话把小红问哭了,但是她马上摇摇头说:“我有你,有我儿子和我妈就足够了。”
原来她不需要一切物质,她有很多的精神物质!她的心里非常满足。逖尼夫觉得这个女人他算是找对了!因为她的精神不空虚,她的心灵是满满的爱!逖尼夫对小红说:“虽然你是再婚,但是在我的眼里,你是非常完美非常清纯的,我们是一对相见恨晚的夫妻!”
小红忍不住笑了,说:“你可真会来事儿!怎么那么会哄人?跟谁学的呀?”
逖尼夫纳闷儿问:“什么叫会来事儿?”
小红说:“得,又来了!我可真是惹不起你!算了,咱们别瞎耽误工夫了,你妈你爸爸和你妹妹他们什么时候来呀?”
逖尼夫说:“现在的北京不是最美的时候,我想在四月下旬,所有的花都开放的时节举办婚礼,到那时候再请他们过来,婚礼过后我们陪他们去上海、杭州和苏州去旅行,把最美的地方都玩一遍。最后去广州,到广州就算全玩儿完了------”
小红急忙对他说:“哎!你以后跟中国人说话可得注意,玩儿完了不能随便说。”
逖尼夫问:“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说玩儿完了?我安排他们就是到广州全都玩儿完了。”
小红笑得喘不上气来,弯着腰一个劲儿咯咯地乐。
逖尼夫奇怪地问:“你怎么啦?笑什么?”
小红强忍住乐说:“中国人说玩儿完就是死!玩儿完了就是死啦!难道你让你妈你爹和你妹妹跑到广州去死?”说完又乐开了。
逖尼夫愣住了,他喃喃自语地说:“他们很多人都说我的中文说的很棒!看来我还是有很多东西要学。怎么玩儿完了会是死了呢?去哪里玩儿,不论玩儿什么东西,都不能没完没了地玩儿,总会玩儿完了呀?你再告诉我,还有什么是死的意思,免得我在不合适的场合,说错了话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小红说:“没事儿,你是一个老外,你即便说错了,大家也能理解和原谅的。”
逖尼夫说:“不是那个问题,我一定要搞清楚,还有几种死的说法,你都要告诉我。因为我知道中国人是很不喜欢死的。哦,不是不喜欢死,而是不喜欢听见说死。啊,也不是不喜欢听见说死,而是不喜欢谈话当中有死的意思,这次对了吗?”
小红为他这种执着既感到可笑也感到可爱,他就是象一个小孩子那样,什么事情一定要弄清楚。但是小红只是一个工人,她没有很好的表达能力,能够让对方十分清楚明白地接受自己的说法。
逖尼夫问:“小红,你还没有告诉我,对于死亡,咱们不说别的地方只说北京,北京人对于死还有什么说法?”
小红说:“还有踹腿儿,蹬腿儿,嗯,还有窝回去,见阎王爷,去八宝山,到毛主席那里报到,哎呀,太多啦,我也说不清,反正忌讳挺多的。”
外国人学汉语最费劲的就是四声分不清,所以让逖尼夫想不通的是“窝回去”,他问:“怎么我回去也是死呢?”
小红说:“不是我!我是第三声,窝不是第三声,是第一声,乌额窝,窝。哎呦,不说了,我快累死了,也饿了,咱们找个地方去吃点儿东西,好吗?”
逖尼夫说:“好哇,我们去吃宫保鸡丁?”
小红皱了一下眉头,说:“你们老外就知道宫保鸡丁!你开车走吧,我给你找两样你没吃过的。”
说罢俩人下楼开车走了。
转过年来,暮春时节阳光灿烂,各种鲜花开满枝头,五颜六色,空气中散发着各种花香。
何大妈知道,眼看就要到小红离开自己的日子了,这个冬天小红就和自己睡一个屋一张床,天天晚上说不完的话,有时候说着说着就说哭了,有时候说着说着又嘎嘎地乐,婆媳俩说不完的亲情体己话,在一起过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红过脸,也没有大声说过话,比亲母女一点儿不差。有时候何宝芬来了参加聊天,也是十分融洽。其实谁心里都明白,以后这种长时间在一起是不可能了,所以她们就十二分地珍重这些有限的时间。
跟郡王府酒店、婚庆公司定的日子是四月二十六,逖尼夫的父母提前两天,于二十四日到北京。逖尼夫和小红到首都机场去迎接,小红还是不习惯拥抱尤其是和男人。一见面逖尼夫的父母就非常喜欢小红,他们觉得小红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他们的儿子跑到中国,居然找到了一个大美女!逖尼夫的母亲搂住小红没完没了地亲,弄得小红真狼狈,因为她受不了他们身上的香水味儿,每个人身上都喷着浓烈的香水,而且还不一样,熏得小红晕头转向的。但是她知道这是西方人的礼节,人家是一番好意,所以她就尽量忍受着。他妈亲完了把她交给他爸,让他爸亲。尽管上飞机之前刮了脸,但是老年男性什么都不旺盛了,唯独胡子特别旺盛,那一脸的胡子茬扎得小红的脸,立马变得跟发情的母猴差不多了!然后是妹妹亲妹夫亲,他妹夫的胡子茬儿更是够人一受!小红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热辣辣地疼!
出机场到家撂下行李,他们就要去故宫游览,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他们居然一点儿不感到累。因为时差到北京正好是早晨,所以小红安排他们吃了早餐,就让逖尼夫开车带他们去故宫,自己不去了。一是车子坐不下,二是得给他们安排住所。逖尼夫说了,让父母住在丽水嘉园,让妹妹和妹夫去住三里屯,因为那边热闹有夜生活,他们年轻人一定喜欢。所以小红要往那边送被子,她找出两条羽绒被和枕头床单,前两天已经送过去一条地毯,因为那边是一张单人床,送去一条地毯就可以在地毯上睡一个人。她要把那边整理安排一下,还得安排午饭在哪儿吃,让他们从故宫出来直接去饭店,小红在饭店等着。
逖尼夫带着家人来到故宫,因为不是节日假日,所以游人不是很多。几个人走进太和门,来到太和殿的广场上,面前的一切使得他们感到非常惊讶!欧洲有很多哥特式、很高很高的建筑,但是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太和殿,这样并不是很高的建筑,竟然是那么威严庄重,威慑力这样强大!逖尼夫的父亲对儿子说:“怪不得中国人见了大官和皇帝要跪下,这种建筑的气势太大了!它能使人感到自己很渺小,你一看到它腿就发软,不得不跪下。现在我的腿就很软。”
逖尼夫说:“是的,东方的文明历史非常悠久,有很多文化是一辈子也搞不清的!这个国家的人民是那么聪明智慧,他们有那么多的能工巧匠,留下了那么多精美绝伦的艺术品,瓷器只是其中的一种,我一会儿带你们去看其他的好东西。现在你们看到的故宫是明朝建筑的,时间只有六百多年,其实真正强大的时代是中国的唐朝,由于他们这种宫殿不是石头建筑的,是砖木结构,木材很容易失火,所以再往前边更久远的建筑就没有了。要想看伟大的唐朝建筑只有去日本,日本人学习了很多中国的东西,连文字都是从中国拿过去的。日本人的传统和服就是从中国唐朝学过去的,稍作改良就是他们的国服。如果你们有兴趣,中国离日本很近,这次也可以去一趟日本。”
逖尼夫的父母非常愿意去,因为他们老了,生怕以后没有机会,妹妹和妹夫更不用说了。所以逖尼夫想:这次不能让他们去广州玩儿完,那么广州就以后再说吧,这回让他们去日本玩儿完吧。因为事先安排的就是半天,所以逖尼夫只带他们沿着中轴线看了三大殿,一直走看了看后宫和御花园。然后走西线,又看看慈禧太后住过的储秀宫,再看看皇帝经常住的养心殿和军机处,这就十一点半了。妹妹问逖尼夫:“我们是不是已经把皇帝的宫殿都看到了?”逖尼夫说:“连十分之一也没有,抽时间再来一次吧。”妹妹惊讶得张大嘴,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这时,逖尼夫接到小红的电话,她说已经在东三环定下一个饭店,请逖尼夫的父母和妹妹妹夫过去吃烤鸭,于是逖尼夫马上开车过去了。
晚上安排好父母休息,逖尼夫又把小红送回家。已经没有时间再带他们游览了,逖尼夫和小红要抓紧时间安排婚礼。
二十五日这天,小红在家里跟何大妈又说了一天话,晚上小红才跟着逖尼夫去丽水嘉园,临上车时婆媳俩抱头痛哭,逖尼夫好不容易才把小红劝到车上。细心的逖尼夫还格外吩咐何俊雄明天去参加婚礼,一定要给奶奶找个作伴儿的人,何俊雄说这事你放心吧。
到二十六日这天,早晨婚庆公司的人马全部到齐,给小红化妆盘发,穿上中式的大红旗袍,由逖尼夫找来两个小孩子当童男童女,他们和伴郎伴娘坐在车里跟在花轿后边。逖尼夫换上了中式长袍马褂,戴上插着宫花的礼帽,在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逖尼夫骑上马,小红坐上花轿,起轿奏乐,一队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向郡王府走来。逖尼夫事先派人把父母和妹妹妹夫送到郡王府,他们为能在这样精美的殿堂里参加逖尼夫的中式婚礼感到震惊。当花轿到郡王府时,宾客们都跑出来看新娘子,逖尼夫的父母和妹妹妹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跟着跑出来,他们这才看到逖尼夫穿着那样怪怪的衣服,也看到了那个漂亮的花轿,逖尼夫的母亲笑弯了腰,他妹妹伸着脖子盯着花轿,妹夫赶紧一个劲儿拍照。
逖尼夫下马,喜娘挑开轿帘,搀出一个头顶着红盖头、身穿绣花紧身旗袍鲜艳夺目的美人来,逖尼夫上前拉住小红的手,二人走在红色的地毯上,一直走到婚宴大厅。
司仪按照程序一样一样地进行,宣布婚礼开始,主婚人证婚人讲完话,互相交换戒指,喝交杯酒,只有在给父母行礼改称呼时,小红哭了!她想到家里孤单单的何大妈今天没有来!她不定多么心酸呢!自己的儿子死了,儿媳妇现在又改嫁了!连孙子都得去参加他妈的婚礼!小红越思越想越难受,她忍不住趴在逖尼夫的肩膀上哭起来。这下可把逖尼夫的父母吓坏了,他们不知所措地搂抱着小红,说了一大堆安慰的话,虽然一句也听不懂,但是小红明白他们的好心好意,只好强打起精神继续进行婚礼。
何俊雄心里当然也不好受,他静悄悄地一个人走出来,想抽根烟缓解一下情绪。不想姑姑何宝芬也蹲在门外痛哭,姑侄俩抱在一起哭了个痛快,刘玉成跑出来叫他们,他俩才赶紧回去入席。因为没有多少年轻人,所以这个婚礼只有隆重庄严,缺少欢庆的气氛,金婶儿觉得这样不太好,她叫孙子思思和孙女楠楠去跟这个洋大叔去闹。娘家那边也是姐姐的女儿领着小弟弟妹妹,去跟这个洋姨父洋姑父去闹,这才有了点儿结婚大喜的意思。
当新婚夫妇轮番给大家敬酒时,金婶儿首先不放过他俩,金婶儿说:“嘿,洋小子,你说你娶的牟们中国媳妇儿,漂亮不漂亮?”
逖尼夫点头说:“漂亮。”
金婶儿立马说:“漂亮就得喝一杯!不喝就是不漂亮!”
逖尼夫二话不说,一仰脖子就干了。
金婶儿又问:“嘿,小子,你说你娶牟们小红,合算不合算?”
这下把逖尼夫问懵了,他悄悄问小红:“这是什么意思?她是向我要钱吗?”
小红说:“她不是朝你要钱。”
逖尼夫问:“那为什么还要算账呢?”
小红说:“也不是算账,金婶儿的意思是你娶我,满意不满意?”
逖尼夫明白了说:“当然满意!当然,哦对了,合算,最合算!”
金婶儿忍不住乐开了,说:“这他妈傻小子还真好玩!合算你就喝一杯,不喝就是不合算!”
逖尼夫说:“这个酒好辣呀。”说完又是一仰脖子一饮而尽。
大伙儿都鼓掌叫好。
逖尼夫也很得意。
金婶儿又说话了:“牟们孙子给你敬酒,你喝不喝?”
逖尼夫说:“喝,一定喝。”
金婶儿说:“喝是当然得喝,可是我不知道他给你敬酒,他管你叫神马?”
思思赶紧说:“奶奶,新婚三日不分大小,什么我给他敬酒呀?应该是他给我敬酒!”
金婶儿说:“可不是吗,我今儿也闹糊涂了,且轮不着你呢!先从你爷爷这儿开始,然后是你大爷你大妈,你爸你妈你姑你姑父,还有你姐你姐夫,全敬完了才是你们两口子呢。”
思思听了一撅嘴,只好一屁股坐下了。
逖尼夫按照金婶儿的指引,一个一个地挨个敬酒,小红赶紧对他说:“傻子,你可别真喝!用嘴稍微抿一下就行啦!真喝你一会儿就出溜啦!”
逖尼夫问小红:“抿?什么抿?怎么就出溜啦?”
他那个认真的样子逗得大伙儿都哈哈大笑,思思赶紧说:“抿的意思就是一口干!出溜啦就是,初六就是——滚蛋饺子一大盆!玩儿命喝!”思思一时想不起怎么解释。
小红假装嗔怪地大声说:“思思!你把这个傻家伙撂倒了,我可掫不动他,回头你给我背回去呀?”
思思说:“对不起咧小红婶儿,今儿个您说话不算数。”
这下小红急了,她刚要跟思思说道说道,不想身旁站着给逖尼夫斟酒的是刘玉成,刘玉成赶紧拽住小红,小声说:“嫂,你别着急,这里边是掺了一大半矿泉水的水酒,跟啤酒差不多,我盯着呢,你就放心吧!”
小红这才发现给逖尼夫斟酒的换了人,是刘玉成,这她就放心了。
哪个桌子也没有这个桌子时间长,敬一圈酒敬了一个钟头。尤其是点喜烟,思思和姐姐楠楠,还有小兰的女儿,都抢着给逖尼夫吹灭火柴,老半天逖尼夫也点不着一根香烟,大伙儿就跟着嗷嗷地起哄,大伙儿越是起哄逖尼夫越是点不着。把逖尼夫急出一身汗,秃脑袋上亮光光。
思思找来一块餐巾跑到逖尼夫跟前给他擦脑袋,逖尼夫连忙说:“谢谢。”
思思却说:“不用谢,我这儿擦灯泡哪!一会儿这屋里,就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了,你再摸错了人,拿着丈母娘当媳妇儿搂,你不是找抽吗?”
大伙儿又都笑开了。
这时,楠楠的姑爷又挤上来了,他可不是个善茬儿!只听他说:“没你们这样儿的啊!人家国际友人来娶媳妇儿,你们跟着瞎裹乱!都一边儿去,让新郎官儿给我点根儿喜烟,你们可不许吹啊。就看他有本事点着吗?他要是能给我点着,谁也不许给他添乱啦啊。”
逖尼夫以为这是一个老好人,他点烟点得手都哆嗦了,楠楠的姑爷说:“嘛呀?不就抽你一根儿烟吗,就心疼成这样儿啦?怎么手都哆嗦开啦?”
大伙儿“哄”地一下笑开了。
楠楠姑爷叼着喜烟站在逖尼夫跟前说:“点吧,你可别点着了我的眉毛!你要是点着了我的眉毛!我告诉你说,烧一根一百块,一会儿我媳妇给我数!”
这下吓得逖尼夫的手更哆嗦了,他擦着了火柴凑到香烟跟前火就灭了,他再擦一根,还是刚到香烟跟前就灭。谁也没有吹,他就是死活点不着,急得逖尼夫又冒出一脑瓜子汗,思思只好又擦灯泡。人们这个乐呀!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人越是多温度也就上来了,逖尼夫这回不光是脑袋冒汗,浑身都出汗了。
金婶儿有些心疼了,她赶紧站起来说:“行啦,不禁不离儿就得啦,这回饶了他吧。记住了啊,逖尼夫,你往后可是不许欺负牟们小红,你要是敢欺负小红,我他妈把你的蛋踢扁喽!我可不是踢你夫,我专门儿负责踢蛋!知道吗?走吧,下一桌。”
“哎呦!”逖尼夫长出了一口气,擦擦脑门子上的汗,对小红说:“你们中国人太厉害啦!刚才没有人吹呀?我怎么就点不着那根香烟呢?”
小红说:“你个笨蛋!他自个儿吹哪!他不往里边吸气,他是往外边吹,你怎么能点得着呢?不过你可千万不能发火,今天就是有人打你,你也不许还手。”
逖尼夫不明白问:“那是为什么?”
小红说:“因为咱们结婚是办喜事,人家是咱们请来的客人,大伙儿怎么跟你开玩笑,跟你闹,你都不许急。因为人家是看得起你才来,看不起你还请不来呢!”
逖尼夫“哦”了一声明白了。
事先逖尼夫安排了一个会说中文的外国朋友坐在父母那个桌,为得是给双方老人,也就是给亲家们当翻译,因为有翻译几个老人也不寂寞。他们只是对于中国的婚礼感到非常新鲜,非常热闹,也非常有意思。他们会发出各种各样的问题,翻译就一样一样地给他们解释。逖尼夫的妹妹感觉太好玩了,她对她的老公说:“要不咱们也再举行一次中国式的婚礼?我不想走了,这里的饭菜太好吃啦!你看新娘子的衣服多漂亮啊!至少到杭州我要买一件这样的旗袍。”她老公虽然直嘬牙花子,但是也同意了。
水牛角这时才赶来,他不是出来晚了,只是因为他找错了地方,他以为是恭王府,结果到了那儿,人家那里不举办婚礼,也没有何俊雄的影子,他只好给何俊雄打电话问,何俊雄告诉他在东四环,红领巾桥的西北角。所以他到的时候婚礼已经结束了,只赶上开席的宴会。他坐在何俊雄的身边,望着闹哄哄的人群,知道何俊雄此时此刻肯定心里不好受,他就一声不响地陪着何俊雄抽烟。
何俊雄问:“离婚办完了吗?”
水牛角说:“办完了,家里什么的财产我也不要,村里的房子归我,县城的房子给她。因为她跟我离婚就没法再住在我们村了,她就不是我们村的村民了。她又不能把那个房子搬走,只好给我留下了。要是能搬走,她连这个房子也不给我留!”
何俊雄问:“那,你跟穆水仙谈了吗?谈得怎么样?”
水牛角高兴地说:“兄弟,你可是给哥哥找了一个好媳妇儿!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啦!哎呀,这个女人太好了!她总是看着我微笑,我问她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她说我没有笑呀?只要没有伤心的事,我就是这个样子。你说不漂亮,我怎么看着挺漂亮的呀!”
何俊雄说:“莫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看来你们还真是两口子。哎,”俊雄朝水牛角的裤裆努了一下嘴,问:“她没有嫌你那玩意儿弯?”
水牛角说:“她以前根本没见过,后来结婚去做体检,她看见挂图上的男人,回家问我看见挂图上的男人不是这样的,怎么你的长成这个样儿?弯得像鱼钩一样?我就说:你没听见人家唱:北京桥,嗷嗷嗷,千姿百态,北京的桥,嗷嗷嗷,多姿多彩。男人这玩意儿的长相就跟人的脸蛋一样,一个人一个摸样,谁跟谁也不一样,但是多数人都差不太多。只有我这玩意儿是个稀缺物种,直的多弯的少,而且能弯成这样就太难找了!跟大熊猫一样,你嫁给我算是撞上头彩啦!你就偷着乐去吧。”
何军忍不住乐了,说:“你他妈真神道!你可是越来越坏啦啊!”
水牛角没有乐,他问:“哎,房子你给我打听得怎么样了?”
何俊雄说:“有,还不止一套呢。但是买房子毕竟是你们住,所以一定是你们喜欢才行,有时间的话你们来北京,我带你们去看房。”
水牛角说:“好吧。”
宴席吃到这里告一段落,老人和孩子们撤离,桌子也撤了,宴会厅立刻变成了舞厅。音乐《步步高》响起,这是逖尼夫专门点的,一对对男女走进舞场纷纷跳起舞来。
墙角落里只有何俊雄跟水牛角一直坐着,谈他们哥儿俩说不完的话。
舞会到下午三点钟结束,客人们纷纷告辞,水牛角跟着何俊雄回家。小红又嘱咐了俊雄几句话,让他告诉奶奶,过几天就去看望她。俊雄答应之后,俩人就走了。
等婚庆公司的人都撤了之后,逖尼夫才和小红回丽水嘉园的家。逖尼夫的父母和妹妹妹夫早有人给送回来了。大家都累了,妹妹和妹夫要去三里屯休息,逖尼夫要送他们,小红说:“不行!你喝酒啦。我下去给他们叫个出租车,我跟师傅说清楚,把他俩送回去就行了。你赶紧歇会儿吧,折腾好几天了,你不休息好,咱们怎么带他们去上海和杭州呀?”
逖尼夫一想也是,就让小红带他们下楼去了。
何俊雄带着水牛角来到何大妈家,正赶上何大妈午休起来了,看见水牛角来了何大妈非常高兴,她要给水牛角沏茶,俊雄说:“奶奶您甭管,我来。”
何大妈问:“水牛,你怎么有日子没来啦?干什么去啦?”
水牛角说:“我回家离婚去啦。”
何大妈惊讶地问:“怎么好好的,忽然闹离婚呀?”
俊雄说:“奶奶您不知道,那个女人不好。她只知道跟我大哥要钱,没完没了地要钱,但是她又不守妇道,大哥常年在外,她在家里勾搭野男人,连生的那个小女孩儿都闹不清是谁的!您说这样的女人能要吗?”
何大妈说:“要是那样趁早叫她滚蛋!咱们找什么样儿的不好呀?干嘛跟她窝窝囊囊地过一辈子?兹要跟你不是一条心的女人,长的再漂亮也不能要!”
何俊雄说:“大哥这几年挣的钱都让她给弄走了,家里就剩下一个空壳了。”
何大妈说:“那也不值什么!找个好女人比什么都重要。”
水牛角说:“是,奶奶,我也是这么想的,反正不是一条心,长痛不如短痛趁早离了吧。我想在北京安个家,跟俊雄作伴儿,他正给我找房子呢。”
何大妈高兴地说:“哎呦,那就太好啦!我们俊雄呀是个好孩子,可惜的是连个兄弟都没有。你要是来跟他作伴儿,我死了都是高兴的!半世的爹娘,一世的兄弟。你们俩在一起,你帮我我帮你,多好呀!快点儿买房子,快点儿搬来吧。你要是钱不够,奶奶我这儿有钱。”
何俊雄朝水牛角瞟了一眼,水牛角点点头答应了。
休息了一天,第三天小红就和逖尼夫陪着公公婆婆和小姑子去上海,坐的是动车,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动车开得那么快!还是那么稳当,感觉就像在家里一样!妹夫看见人家拿硬币在车窗上立着玩,他也掏出几枚硬币立在橱窗上,居然一个小时没有倒!到了上海,他们又让上海的繁华、热闹和现代化给震惊了!一座座高楼林立,街上车水马龙,人们都是满脸笑容,谁也没有愁眉苦脸,一个乞丐也看不见,这在欧洲也是很难见到的。商店里的东西非常丰富,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真是琳琅满目,逖尼夫的妹妹看见什么都要买,把他男人愁得只好让逖尼夫说说妹妹。
上海的街头小吃也是花样百出,都是那么香飘四溢,都是那么离奇古怪,而且那么美轮美奂。全家人吃了这样吃那样,才走了一个豫园,光小吃就吃饱了。再去城隍庙,那里的古董家具、瓷器古玩,简直太多了,看得人眼花缭乱,让他们的脚走不动。
然后再去淮海路,那样长的一条大街人头攒动,拥挤得比法国香榭丽舍大街还热闹。忽然人们闪开一条路,大家都站在墙边,原来是一群身穿华丽旗袍的女性飘过来,她们个个身材苗条,她们个个眉清目秀,她们个个雍容华贵,她们个个脸上是迷人的笑容。简直象一群仙女下凡来!大家都屏住呼吸,让她们从自己身边走过,眼神一直跟着她们,脖子扭转了一百八十度!直到看不见为止。
“嗷呦”惊讶得逖尼夫妹妹对母亲大声说:“妈妈呀,我要买一件那样的旗袍!妈妈,我也不回去了!爸爸,你们回去吧,我不走啦!”
逖尼夫朝妹夫努了一下嘴,问妹妹:“你不走了,他怎么办?”
妹妹说:“随他去吧,啊,他也可以不走嘛?”
逖尼夫说:“你以为办一张中国的绿卡,是那么容易吗?”
妹妹问:“怎么啦?很难办吗?”
逖尼夫点点头说:“是,的确不是那么简单。”
妹妹立刻愁眉苦脸了。直到后来找到一家卖现成的旗袍店,小红给她选了一件玄色、杭州刺绣的旗袍送给她,她才有了乐模样。
最后去了田子坊,逖尼夫说:“这里就是老上海的缩影,以前只是听说,我也没有来过。”
晚上住在上海,坐在房间里能看见美丽的苏州河和黄浦江对岸的电视塔,时有江轮过来过去,两岸灯火辉煌,夜景美不胜收。
第二天早晨坐大巴去杭州,路上春光灿烂,桃红柳绿,风光无限好。一下车西湖美景尽收眼底,波光粼粼,春风拂面,杨柳依依。他们租了一条船,在西湖上荡漾了半天,然后上岸到知味观品尝了西湖醋鱼。饭后到宋街去游玩,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吸引他们驻足观看,小饰品、小礼物买了好多。
逖尼夫知道杭州的丝绸非常好,他给妹妹买了一块印花头巾,妹妹高兴得马上系在脖子上。小红给公公和婆婆一人买了一件中式真丝罗衫,把婆婆感动得又哭了,公公又抱住小红狠狠地吻!直到逖尼夫看不下去小红那副惨象,赶紧把他老人家拽开了。他们来的时候虽然也送了小红礼物,但是按照欧洲人的习惯,都是些不值钱的小东西。他们没想到儿子娶的中国媳妇,出手这么阔绰大方。
然后小红又陪他们去一趟苏州,参观古代私家园林,每到一处他们都惊讶得不得了,小心翼翼,认真欣赏,赶紧拍照。然后再去无锡,去吃太湖三白,买了花纸雨伞,还在回来路上的一个小镇休息一晚,在那里他们又坐了乌篷船,听了沪剧,看到古代的中式服装原来是那么美!逖尼夫的妹妹又想买,急得他男人都快要哭了。逖尼夫只好告诉妹妹,那种衣服不是日常穿的,只能在舞台上穿,如果不唱戏穿那种衣服会被人家笑话的,妹妹只好贼心不死地咬咬牙!拉倒。
在上海玩了三天,杭州苏州玩了两天,他们游兴大发想去日本。逖尼夫也觉得日本这么近,如果不去下次还指不定要到哪年。他和小红商量了一下,就给他们四个人买了去日本的飞机票,临别的时候婆婆哭得像个小姑娘,真是委屈死了!妹妹也哭了,她对哥哥说,你一定要带小红去瑞典!然后她对小红比划着,意思是一定要来!哭着和小红分手,拥抱了很久很久。可能是逖尼夫对他的父亲讲了,小红受不了他的拥抱,这回他很尴尬地站在一旁,搓着两只大手不知如何是好。一直送他们上了飞机,逖尼夫和小红才乘动车回北京。
后来小红真的怀孕了!而且生了一对龙凤胎!连何俊雄都说:“我妈可真厉害!”
何大妈高兴得满楼送喜糖,挨家挨户地送。送到金婶儿家,金婶儿看见何大妈只拿着一袋子糖,故意嗔怪地说:“呦呦呦,你这是干神马呀?送的哪门子糖?”
何大妈说:“小红生啦!可了不得!还是一对龙凤胎!这是喜糖。”
金婶儿撇了一下嘴说:“噢,合着喜糖就给这么点儿,这就能打发牟们呀?啊?你不知道牟们家人多,这点儿糖够谁吃的?”
何大妈不好意思地说:“我回家再给你拿去,有的是。”
金婶儿连忙说:“你快拉倒吧啊,我跟你闹着玩儿哪!这老婆子一高兴就犯糊涂!你仔细看看我是谁呀?”
何大妈纳闷地说:“你不是他金婶儿吗?我还不认得你!把你烧成灰我也认得!”
金婶儿嘿嘿一笑说:“既然你还认得我,你跟我叫什么真儿呀?谁稀罕你那两袋子糖!你想把我吃成糖尿病呀?你快拉倒吧啊,我是跟你逗着玩呢。”
何大妈说:“谁闹得清你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金婶儿说:“等满月可得请牟们吃喜酒!你又添了两个小杂种,不请不行!”
何大妈瞪了金婶儿一眼说:“我敢不请吗?不请谁也得请你呀!我可惹不起你这张嘴。瞧瞧你,说的这叫一个难听!两个小杂种?什么话呀!”
金婶儿辩解说:“那你说,这不是杂种是神马?难道我说错了吗?”
金叔制止金婶儿说:“你快拉倒吧啊?没人拿你当哑巴。”
何大妈说:“你在我面前说倒不要紧,可别再人家小红面前说,别叫人家不爱听。”
金婶儿说:“你拉倒啊!人家年轻人才不在乎哪!不信你等小红来了,我说一回你看看,她到底爱听不爱听。”
何大妈这才不说话了。
过满月时,大伙儿都看见了小红生的那一对龙凤胎,长得真和玩具洋娃娃一样,金色头发蓝眼睛,好看极啦!小红抱一个,何大妈抱一个,轮不上何俊雄和宝芬抱,在酒席宴上拍了一张全家福,这回照片上添了一个洋人和两个洋娃娃。
再后来,水牛角在俊雄的帮助下,在俊雄住的大院里买了一套两居室,花了三百万。没过半年,媳妇水仙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可把水牛角乐坏了。哪儿哪儿长得都可象水牛角了!就是一样,那个男孩子的小鸡鸡是直的。水牛角把奶奶接来北京,老太太非要亲自照看重孙子,水牛角的母亲要看孩子,老人家说什么都不放心,大伙儿只好依了她老人家。好在水牛角的奶奶岁数并不算太大,还不到七十岁,农村人结婚早,七十岁见重孙很正常。而且水牛角的奶奶身子骨也很硬朗,帮助孙子看重孙没问题。
再后来何俊雄也结婚了,他不想让奶奶总羡慕金奶奶有重孙子,羡慕水牛角的奶奶抱上重孙子,他也要给奶奶生一个,所以赶紧结婚赶紧生。他娶的媳妇就是水牛角说的那个四川女孩儿,婚后一年孙媳妇给何大妈生了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儿,何大妈终于抱上了重孙子。逢年过节何家现在又热闹了,何宝芬两口子带俩孩子,小红和逖尼夫两口子,也是带来俩孩子。加上何俊雄三口子,下馆子一桌都坐不下。孩子们玩起来闹起来,哭起来叫起来,大人们连话都说不成。何大妈有叫姥姥的外孙,还有叫祖奶奶的重孙,真是乐得合不拢嘴!
金叔和金婶儿去思思那儿住别墅了,思思总是全国各地出差,家里得有人给他看家。后来,楠楠离婚考上了加拿大的公务员,移民去了加拿大,楠楠又嫁了一个白人,是个牙科医生,没多久楠楠生了一个女孩儿,大雨两口子只好过去给楠楠看孩子。没有金婶儿作伴儿,何大妈没事就和水牛角的奶奶一起聊天,俩老太太越聊越投缘,天天都有说不完的话,真是相见恨晚。水牛角三天两头跟何俊雄坐在一起喝酒,俩人比亲哥们儿还要亲!再后来------算了吧,不说了,哪儿那么多后来呀?信着说没有完,干脆打住吧,原先大杂院里的所有人家,都说到了也都说全了,所以关于大杂院的故事,到这儿就算全都说完了。
2017年11月5日
弘魁写于南城
2018年12月17日
修改于城南
2019年1月15日
再次修改
2020年7月12日
最后修改
后记:坚守质朴
现在物质条件好多了,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插队时连肚子也吃不饱。后来我想,可能跟政府领导和计划经济有关,因为那时候村里生产队种什么,什么农作物种多少亩,上级都有硬性规定,而且派人下来认真检查。每次看到那些在地里转悠的干部,我就十分纳闷儿,心想:真是吃多了闲的!跑这儿遛弯散步消化食来了。可是,村干部不敢惹这些人!因为化肥良种,甚至是水、电,你要是胆敢不按他们的要求去做,他们就一点儿都不给你,卡死你!可是你严格地按照他们的要求做了,结果是农民连肚子也吃不饱。那怎么办呢?农民也有农民的狡黠。他们就偷,玉米熟了偷玉米,柿子红了偷柿子,棉花开了偷棉花。一个农户如果有三个女劳力,从七月十五到十月十五,整整三个月,这个家庭起码能偷二百斤籽棉。女人们公开往裤裆里掖,塞得两条腿象大象腿一样。我们知青开始时不偷,因为那是籽棉,没有办法去掉棉籽。后来才知道,夜里生产队打开脱籽机,给乡亲们脱棉籽!我没有棉花只能看脱籽机,一个小伙子大声问我:你难道一点儿棉花都没有吗?我说:分的棉花柴上留下的棉花桃,抠出来一把棉花。他说:紧赶跑着拿来!拿个大炕单子啊。我的单人床单能有多大,当我拿着那一把棉花跑来时,他说:扔里头。然后他把我的床单铺开,一边往里挤压一边说:你这炕单子太小啦。踩实又塞了两把,对我说:紧赶拿回去。后来那一包棉花拿回北京,结婚的时候母亲给我做了两床被子。白天黑夜男人女人,都跑到地里去偷棉花,到晚上生产队给脱棉籽,生产队要棉籽榨油。女人们晚上都要纺棉花,然后架线织布,全家人一年四季穿的衣服,都是家庭主妇纺线织布做成的。一斤棉花在集市上卖两块五!要知道那是七十年代!两块五能买三盘半过油肉,七毛钱一盘。能买四斤鸡蛋,八毛钱一斤。能买五十碗热汤面,五毛钱一碗。能理五十次头发,五毛钱一次。现在两块五连一斤西红柿都买不了,那时的钱就是那么值钱!那时候走十五里地看一场电影,还是看过多少回的老电影。晚上我们知青去生产队饲养棚,听老人说古,当地人叫谝古。后来才知道,年富力强的汉子们天黑串门子,互相换媳妇公开偷情。
这本书写的是工农子弟走仕途的故事,但是我偏偏没有这方面的体会,因为从山西大学毕业后,我是中文系毕业生中唯一没有做官、爱好写作的人,百分之九十的同学都走仕途,学而优则仕嘛。我不想当官的原因一是我的老婆,这个女人让我不放心,我怕她把我毁了;二是我这个人太正,不会说一句瞎话,不会做昧心的事,我见不得倚强凌弱;三是我家祖上五代人流血流汗,省吃俭用,过成三百亩土地的地主,顷刻之间荡然无存,我心存耿耿难以忘怀。所以无论如何我不走仕途,给我多大的官我也不当。有一份工作和工资能过日子养家糊口,别无它想。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比如收藏、画画和写作。因为没有走仕途的亲身经历,所以写这本书也很难。好在赶上了反贪反腐,媒体经常揭发干部违法违纪被双开的事,我就照搬过来,所以我创造了何宝强这个“丫头养的”人物以及他的结局,当然是有考虑和安排的,早在《叫板》中我就埋下了伏笔,让他姓何就是子虚乌有的意思。我在临汾地委工作过,三十岁时我的领导崔洪昌到临汾农业银行当行长,他让我去当办公室主任,我不去。他说:你连党员都不是,还不是副科长,我直接给你一个正科长,咋啦?还亏待了你不成?我说:我不喜欢这个工作,早晨谁不来我得先到,晚上谁走了我也不能走;不要说北京来人,即便太原来了人,我都要一陪到底,早早把我的胃喝坏了。我就想就愿意当记者,来去自由,工作随便,我是闲云野鹤散漫惯了。当官,当多大的官才算官?其实当官终归是做奴才!人上有人,官上有官。大家都贪你不贪,你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你不溶于人家,人家也容不下你。官场上那么黑暗,看见的人和事那么龌龊,扛又扛不住,惹又惹不起,没的自己找气生。如果我当官,急死别人气死自己,何苦来?我读书就是为了长知识明道理,从来没有想过要做官,这就是我最简单的想法。
女儿考上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后,我想带她去看看我的乡亲们。她问我:你离开那儿多少年了?我说二十多年了。她说:你离开那儿都二十多年了,咱们去了谁还认识你?我说:你跟我走吧,到了那儿你就知道了。我们父女刚到村口就被一群人截住了,都要拉我们去他家。我说还是去老房东家,他们就跟着我们父女走。房东大婶儿给我们做好饭吃,炕下边围着一群女人,她们争论明天后天,几日的饭菜怎样安排,最好不要重样。大婶儿问我女儿:妮儿,你喜欢啥?你说。我替她说:她喜欢咱们的小粗布。大伙儿发愁地说:好些年都不纺线织布啦,谁家还有哇?走,咱们寻去。过了一会儿,她们抱来两卷小粗布。她们把布卷扔到炕上,伸直胳膊就要扯,我连忙制止说:有一小块就行,留作纪念,不要那么多。她们说:咋着不得够做一件衫子?最少要扯一丈二。我连忙说:不行不行,太多啦!她们说:这事情由不得你!一样扯了一丈二。把我心疼得直吸凉气。她们走了,大婶儿抱出一条崭新的褥子,十分抱歉地对我女儿说:咱屋没有啦,这条褥子是新做的,没有人睡过,我把褥里给你掰下来。我拦也拦不住,最后还是把新褥子掰了。让我不知说什么好!这褥里我铺在身子下边,两块花格子小粗布,我一直珍藏在衣柜里。没事的时候拿出来,摸摸看看想想。睹物思人,如同看见房东大叔大婶一样,这种质朴的感情如今还有吗?今年十月十八号是我们插队五十年纪念日,这是半个世纪的情结!我们约好几十个同学,大家一起回第二故乡,山西省曲沃县西常公社南韩村。我们制作了一面锦旗,上边要写两句话,大家推我执笔,我也没有推辞。我写的是:五十年感念南韩父老,半世纪情牵曲沃亲人。一下车,扑上来一个满头白发的人抱住我放声大哭,接着又扑上来一男一女,我们几个人哭作一团。这时房东的大女儿登娃挤过来,问我抱住我哭的人是谁?我一个也认不出。她笑着说:你眊额哥吔,都哭憨啦!哭半天都不晓得是谁!登娃告诉我,一个是闫庭栋,一个是和泉,一个是淑恋。房东大婶儿没有了,但是我的大叔还健在,儿子全福搀扶他走到我面前,我咕咚一下跪在他面前!大叔把我扶起来,大叔的名讳尹克敏,我们插队时他是村党支书,他的钢笔字写得特别漂亮,这次回村我在大叔家住了两天,但是我没有住够,抽机会我还要回去。插队时我曾经在大叔家住过半年,小儿子立清晚上和我睡在一起,他喜欢我的毛巾被。大叔当村支书的时候,我们村很像样子,啥都有!有油坊、粉坊、豆腐坊、养猪场、砖瓦窑、民办小学和剧团,每到节日剧团能唱全本的蒲剧《红灯记》,全体演员一份钱不挣,也没有一分工,完全是自愿。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吃什么都是到外边去买,年轻人都出去打工,村里只剩下老年人;家家吃喝不愁,但是也有一本难念的经,村里有几十个光棍!现在农村娶个媳妇,要在县城里买楼房,还要买一辆小车,起码四五十万,农民去哪里挣这些钱?我真为他们发愁。
2017年11月5日
弘魁写于南城
2018年12月17日
弘魁修改于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