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人生舞台》之六《下场》第六章
长篇小说《人生舞台》之六《下场》 作者:弘魁
农工商学兵 活着就得争 人比人该死 货比货该扔
劳心伤神闹哄哄 执迷不悟黄粱梦 机关算尽太聪明 原来却是一场空
第六章:气候反常必有冤情
好好的大晴天,突然不知从哪儿飘来一片云,竟然飘飘扬扬下了一场不大的雪!这可是阳历七月阴历六月,还没数伏呢?可是,怎么就下了一场六月雪呢?
何宝强被关押了好几个月,脸上已经看不见一点儿血色了,自从最后一次看见小红,然后他就换了地方。他这种稽留什么都不算,既不是看守所更不是监狱,看管他的人也不是警察。望着窗外飘飘洋洋的雪花,何宝强心里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好些日子小苟都不理他,昨天下午不知为什么,小苟忽然主动跟自己聊天了,具体聊的是什么事,何宝强此时竟然想不起来了,他现在已经没有白天黑夜的感觉了,夜里睡不着,白天有时居然呼呼大睡,睡得和死人一样,睡着睡着突然惊醒,身上就冒出一身冷汗!
有一天,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在台上演的是窦娥,他穿着一身红色的罪衣,跟《三堂会审》里边的玉堂春一样,他在下边跪着,上边坐着好几个穿黑衣服的法官。那法官的脸象川剧一样居然会变脸,一会儿是红色的,突然又变成白色的,然后又变成了绿色的,待会儿又变成蓝色的------忽然,又走出来一个黑脸的包公,那脸真黑呀!只听他“啊呀呀”一声叫喊:王朝马汉,抬出某的狗头铡!铡他个小狗日的!何宝强猛然间醒了,不仅出了一身冷汗,肚皮上还流了一片凉凉的精液!
这是一个什么预兆呢?并没有梦见女人哪?也没有梦见交媾,怎么会流出一片精液呢?以往何宝强也有过遗精的经历,世上的男人哪个没有呢?梦里遗精的现象虽然很少,但那必须是梦见雄性和雌性交配或者梦见女人或者是自己的老婆,何宝强不会无缘无故地遗精!而且那种正常的遗精是伴随着快感的,比如梦见马交配,他的感觉自己就是那匹威风凛凛的、高高大大非常强悍的雄马!阴茎上神经的快感特别明显,直到射精才会惊醒,那才是正常的遗精。但是今天他明明做的是噩梦,明明看见抬出了狗头铡,怎么反而会遗精呢?并且没有一点儿快感,自己八成是被吓坏了吧?
屈指算了一下,进来已经十个月了,什么消息都没有!已经有两个月看不见妻子小红,何宝强急得快要疯了!他急切地想知道自己到底会不会死?因为他不知道老肖和他儿子到底贪污了多少公款,如果皮鞋厂卖地的钱,全部都进了他们父子的腰包,那------太可怕了!那一定是上亿!不知道是几个亿。如果他们都推给了自己,自己定是死路一条!绝对活不了!可是他们有什么证据呢?何宝强挖空心思努力回想,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父子手里,这是绝对的!无非就是买那几套房产,充其量也就是几千万,是小四的数目。这还是在买翡翠时跟翡翠商学的,小就是一二三,中就是四五六,大就是七八九;四就是四位数,也就是千元;五就是五位数,也就是万元;六是六位数,也就是十万元;当然七是百万元,八就是千万元了。地产不同于珠宝,单位起码应该是万。自己顶多也就是小四,一两千万或者两三千万,果真是小四的话,充其量也就是判十年八载,而且自己已经尽其所能地退赔了,按说也就是判个三年五载。可是谁知道上边的意思呢?犹如这老天爷一样,怎么好好的夏天,突然就下了一场雪呢!虽然不大,而且很快就化了,但是那毕竟是一场雪呀!明明白白的一场雪!真真切切的一场雪!连小苟都说:“下雪了嘿,六月雪,真少见!”绝对不是自己看花了眼!就是夏天下了一场六月雪!
从床铺到窗户只有一米,窗台齐膀肩,能看见外边的路是水泥地。窗户外边焊着拇指粗的钢筋,从窗户的大小和高低看,这好像这是一个地下室,但是窗外从来没有人走过,没有看见过人的腿,哪怕看见一条狗的腿呢!这位置一定很偏僻。这间房屋应该是一个储藏室,因为没有厨房和厕所,自己方便只有用人家提供的一个塑料桶,尽管塑料桶有盖,屋里难免还是有尿骚气和粪便的气味。每天早晨有人来提出去,换一个空的,两个塑料桶替换,不知道拿走干什么或者是倒在哪里。
屋里当然也没有自来水龙头,只有一个纯净水的水桶,喝完了就会换新的。老这么等着,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儿?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何宝强有时候感觉真的顶不住了,他甚至想到了死!如果把腰带解下来系在钢筋上,肯定是能上吊的。但是一来腰带被人家收走了,二来钢筋在玻璃外边,如果想在钢筋上上吊,必须先把玻璃窗打碎,当然了,只要一打碎玻璃小苟就会马上进来阻止,上吊自杀是行不通的。割腕也不行,不给带刀片的剃须刀,只有那种电动旋转小刀头的剃须刀,那个刀片是拆不下来的,何宝强闲着没事研究过,让小苟发现紧张了好几天。
而且何宝强并不是真的想死,因为他作为儿子的任务还没有完成,那就是何大妈还没有去世,还在等他回去养老送终,所以他必须活着!他还要给养母养老,这是他最后的任务,至于儿子何俊雄,何宝强早就顾不上了,尤其是听小红说他如何不听话,况且自己也根本没有能力管他了。要说不想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只有这一个孩子,哪怕他再不听话,他再让自己着急,但是如果他遇到了困难,作父亲的能不管吗?可是,那一定得是在自己有条件和能力的情况下!如今自己已经失去了自由,也只有想一想罢了。想来何俊雄可能超过了自己的身高,离开家的时候他就跟自己一般高了,因为他才十七岁,很有可能还会再长一些的,现在的孩子不缺营养,一般家庭的儿子都比父亲高。他已经有了嫩嫩的胡须,没有刮过脸的胡须象绒毛一样。而且俊雄也长出了阴毛,他的阴毛比自己多,肚脐眼周围都有,这可能是交叉遗传,从姥姥家那边继承的。五官中有一样儿子长的不太好,那就是眉毛太重,而且浓浓的两道眉毛,中间的距离太短!也就是说印堂不宽,为这何大妈曾经担心过,说:“这孩子心事重,心眼儿不敞亮,你们俩别拿鸡毛蒜皮的小事麻烦他。”
咳,看来母亲说的真是一点不假!要强本是正常的事情,是个人谁不要强呀?尤其是自己这种身份这种出身!不知道亲生父亲是谁?也不知道亲生母亲是谁?一个没结婚的大姑娘养的,一个丫头养的!后来人们骂来骂去给改成丫挺养的了。受了养母这么多的恩惠!受了养父那么多的福泽!常言道:知恩不报非君子。自己虽然出身不好,那是没法选择的!但是如何做人,自己还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就像小时候前院耿婶儿说的那样:“告诉你小子,生恩不如养恩!你一定要有良心!长大要报答何大爷跟何大妈的养育之恩!不能让人戳你的脊梁骨,说你是个没良心的小人!因为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是丫头养的!是何大爷跟何大妈收留你把你养大。你要知道,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没有奶水,她把你养大是下了什么样的功夫!虽然说女人生孩子是鬼门关上走一趟,但是何大妈养你不比生你差!”
何宝强八岁时听的这番话,对他这辈子影响太大了!为什么他上学总被评为文明的三好学生?因为他从来不会骂街,从来没有骂过任何人。这样的孩子在南城来讲是非常少见的,哪个孩子不骂街?连大人们急了也会骂的,有时候说话都免不了带出脏字来。但是何宝强从来没有!因为养母何大妈就不会骂街更不会骂人,旧社会她曾经是被人瞧不起的妓女!养父何大爷是个大老粗,小时候听他骂过街,说话带过脏字,后来也让何大妈给扳过来了,连何大爷说话也不带脏字了。何大妈是高级妓女,不仅人样长得好而且琴棋书画都会,所以何大爷觉得自己配不上何大妈。真的象是敬神一样,处处敬着何大妈让着何大妈,俩人没有高声说过话。这也是何宝强和何宝芬文质彬彬有礼貌的一个原因,因为他俩从小没见过父母吵过嘴打过架。在南城生活的人,谁家两口子不吵嘴打架?但是,何家就不!
凭良心讲,何宝强知道父母对自己的表现也好,做法儿也算,还是很满意的,因为在自己的心里,何宝强觉得何大妈就是亲妈!何大爷就是亲爹!说实在的话,在伺候何大爷生病的时候,何宝强给何大爷擦屎洗屁股,甚至细心地清洗阴茎和周围的阴毛,何宝强没有感到一点儿不自然。反倒是何大爷眼泪汪汪止不住地流!什么亲生不亲生的,在一起呆时间长了就亲。自己这一代人,谁家不是弟兄姐妹五、六个,甚至是七、八个,但是自己和妹妹宝芬都是独生子和独生女,他俩享受了父母全部的爱!所以没有任何理由不孝敬人家!妹妹宝芬也是如此,原本是亲生父母扔了的孩子,因为生理有缺欠就被父母扔了,他们是怕人笑话。但是何大妈跟何大爷收养了她,何大妈还把自己一生的积蓄、一处房产卖了,请苏联专家给她做的肛门再造手术!这兄妹俩对于养父养母的感情,真的是象高山的白雪,幽谷的清泉,纯得不能再纯!真得不能再真!
可是自己现在落了一个这样的结果!父亲虽然走了,自己给办得风风光光,那只是心下稍安,只是自己劝自己的一个小理由。可是母亲还健在呀?自己怎么再报答母亲呢?何宝强没有办法了。他知道母亲需要的绝不是任何物质,她就需要自己天天到她面前,让她看一眼,吃她亲手做的饭菜,跟她说几句话,陪她坐一会儿。就是这样简单的要求,何宝强现在也做不到!他如何能不着急呢!他像一头困兽在笼子里,整天转来转去,一时一刻他也停不下来。他又像一只无助的小鸟,被绳子绑住了翅膀飞不起来,飞不出这个牢笼!何宝强内心的焦虑,像一锅热油咕嘟嘟地冒烟!眼看就要着火一样。啊,什么叫无奈!何宝强老想大声叫喊,就像野狼一样嚎叫!可是他不敢,他现在还没有那个胆量,因为他心里还存在希望,他想出去,他不盼别的,就盼着哪一天能够见到自己的老娘!能扑进她的怀里大哭一场。
真是望眼欲穿!真是心似火烧!真是万般无奈!真是度日如年!还有什么词儿能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吗?何宝强想不起来了。
何宝强在里边是这样,他可不知道小红和宝芬碰见的事情呢。
这天小红跟何宝芬一起去看何宝强,门卫换了一个年轻人,人家不让进。小红问为什么,人家说你要找的人这里根本没有。
小红急了:“你怎么能胡说呢?我已经来这儿看我男人四回啦?怎么会没有呢?”
门卫问:“你男人叫什么?是干什么的?”
小红说:“我男人叫何宝强,原先在一轻局里工作,是副局长,后来人家把他带到这儿来了,说他贪污公款,看守他的人姓苟,我们管他叫小苟。”
门卫听了哈哈大笑,说:“姐姐,您可真会开玩笑!您男人是贪污犯,怎么会关押在我们这儿呀?我们这是一家私人会所,怎么可能关押贪污犯呢?我们也没这个权利呀?哪儿来的什么小苟呀?我们是有狗,但不是小狗,是德国黑背大狼狗,晚上才放出来守夜呢。您呀,该上哪儿就上哪儿去吧,我是不会放您进去的,我若是把您给放进去,我的饭碗就砸啦!”说完干脆把窗户拉上了。
门卫不给开门,小红回头看看何宝芬,人家死活不让进,何宝芬也是一脸的无奈,她拉着小红转身离开那里,一边走一边愁眉不展地说:“嫂,我看这事儿有麻烦了,你能确定你以前来的就是这儿吗?”
小红说:“千真万确!就是这个地方!这是你哥他们办公室主任给我的地址,我都来过四回了,怎么会闹差了呢?”
何宝芬说:“要是那样的话,我哥一定是被转移了,转移的目的就是不叫咱们看望。这可怎么办哪?看来,我哥这事儿------麻烦大了!”
小红一听这话吓得要哭,她连忙问:“宝芬,你说你哥是不是叫人家给害死了?”
何宝芬摇摇头说:“不会吧,起码目前还不至于,但是往后可就不好说了,呆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转移呢?看来问题确实是严重了!嫂哇,我劝你要有心理准备,这回我哥可能是摊上大事儿了!不然的话,我想不出为什么好好的要转移,而且还不告诉咱们转移到哪儿了。嫂,原先你见的是这个门卫吗?”
小红说:“不是,是一个矮胖子,黑不溜秋的,我认得他,他也认得我。”
何宝芬说:“这就对了,一定是这么回事!要不咱们现在就报警,他的大门跟前有监控,警察一查监控就水落石出了,你来过四回监控能证明,他想否认也否认不了。你说行吗?”
小红哪里还有主张,连忙催促何宝芬打电话报警,何宝芬就拿出手机打110报警。不到二十分钟110警车开来了,警察下车问:“怎么回事?谁报的警?”
小红说是我,然后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特意强调自己来过四回。
警察看了一眼大门说了一句:“你找错地儿啦。”然后转身上车开车走了。
“哎,您别走!”小红叫喊着追起来,但是警车反而开得更快了!哎呀!怎么连警察都是这样的态度啊?小红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地大哭起来:“完啦!完啦!怎么警察都说瞎话呀?你哥一定是被人害死啦!这可怎么办呀?回家我怎么跟咱妈交代呀?”
何宝芬蹲在小红身边,红着眼圈劝嫂子,她说:“嫂,我也觉得有点儿不对头,是啊,怎么连警察都不管哪!这可怎么办?看来人家都是串通一气的!嫂,我看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在这儿等也是白等,他们不会叫咱们进去的。我忽然想起来一种情况,那就是也兴许我哥并没有换地方,不过就是不叫咱们见罢了,你先别着急,咱们先回家想想办法。”
小红说:“要是你哥没换地方,他们也该说不叫进去,不会说没有这个人呀。”
何宝芬说:“你说的倒是也对,唉,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回家吧。”
小红浑身软得像一滩泥,根本站不起来走不动道,何宝芬只好背上嫂子往汽车站走。一路上俩人谁也没说话,坐了一路汽车小红才好了一些,下了汽车,宝芬搀着小红走回家。到家何大妈正在等着呢,一进门小红就忍不住哭了,何大妈赶紧问何宝芬:“这是怎么回事?宝芬,你嫂哭什么呀?”
何宝芬说:“我跟我嫂去看我哥,到了那儿人家不叫进门,门卫还说根本没有我哥这个人。问题是这个门卫是新换的,他说他们那儿是私人会所,不可能也没权利关押犯人。妈呀,这个事看起来可不太好,我劝您一定要挺住呀!您看我嫂都吓瘫了,路也走不成了,是我把她背到汽车站的,可把我累得不轻,得亏今天是我跟着她去的,要不然她都回不来啦。”
何大妈听了倒没怎么样,她只叹了口气说:“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就是急死也没用,踏踏实实地等着吧。我还是那句老话:是儿不死,是财不散。我不信,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到末了他反倒走到我前头!即便是那样,那也是我前世造的孽!今生今世活该是这个结局!哎嗨嗨,老天爷呀老天爷!你怎么就不叫我死呀!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都见不上面儿呀!我那儿呀!我那孝顺的儿呀------”何大妈到底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小红跟何宝芬俩人都蹲下,扑进何大妈怀里,三个人哭成一团。
突然,门铃想起来,三个人赶紧立起身来,抢着去卫生间擦脸。门铃又响了,小红赶紧跑去开门,原来是金婶儿。金婶儿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奇怪地问:“你们这是怎么啦?仨人哭的哪门子呀?啊?谁死啦?”
何大妈被这句话提醒了,连忙就顺坡下驴地说:“唉,你不知道,是我姐姐死了!”
金婶儿更奇怪了,问:“您还有个姐姐哪?是我耳性不好记不住,还是你压根儿就没说过,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姐姐呀?”
何大妈顺着茬儿往下编,说:“我跟你说过!你怎么给忘了呢?我小时候不是叫人贩子给拐卖了吗?我一直想找我的家,想知道我是哪儿的人。你说我一找找了几十年,好不容易找着了,可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姐姐已经走啦!就是上个礼拜呀!你说怎么这么不凑巧?你说我这心里能不难受吗?”
金婶儿这才不疑心了,她劝何大妈说:“要是那样儿呀,何大妈您也甭太难受了,这是什么呀?这就是没缘分!再说了,您今年都八十几啦?”
何大妈说:“我今年八十二啦,我姐姐比我大三岁。”
金婶儿说:“是呀,您都八十二啦,您姐姐也死得过啦,活八十多也算是高寿了!”
何大妈长出一口气说:“你说都闯过八十四的坎儿啦,怎么说走就走呢?”
金婶儿也遗憾地说:“可说是呢,都闯过八十四的坎儿了,你再多活几年,再多往前蹭几步,挪几步,不就见着你的亲妹子了吗?你说就这么几步,她就懒得走啦?这老太太也真是的!横是你们姐妹儿犯象!青龙犯玉虎,白马犯青牛,兔子犯猪狗,鸡猴不到头------哎,何大妈您属什么呀?”
何大妈拉下脸来,说:“你快一边子去吧啊!神马跟神马呀?人家那个犯象说的是婚姻!哪有亲姐妹儿犯象的?”
金婶儿说:“怎么没有!一家子也有犯象的!你瞧,我属龙,老金属小龙,我比他大一岁。我婆婆也是属龙,我公公也是属小龙,我婆婆也比我公公大一岁。我生大雨前头还生了一个男孩儿哪,他属虎,你说他能活得了吗?大龙小龙四条龙,他一个小虎斗得过我们四条龙吗?人家龙虎斗是一条龙和一只虎,没见过合伙打群架的,那样犯规不合理。再者说了,四个大的欺负人家一个小的,人家也不跟你玩了,人家回去换个人家,重新托生去了。左不过是阎王爷那儿报一到,多费一道手续罢了,反正也不收手续费。”
何宝芬让金婶儿这一通托生的理论,给说得差点笑出了声,她说:“金婶儿,您怎么懂得那么些事儿呀?”
金婶儿说:“不是懂不懂,是经过没经过。那个孩子死在我怀里,你说我能不哭吗?我婆婆说死了死了,死了拉倒!哭什么哭?这就是一个讨债鬼!一件衣裳也别给他穿,光着眼子提溜扔出去!叫他来讨债!不长眼的混蛋玩意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主儿!”
小红奇怪地问:“您婆家是什么主儿呀?”
金婶儿说:“瓷公鸡,铁仙毫(鹤),玻璃耗子,琉璃猫;一毛不拔的主儿呗!”
这话说得连何大妈也忍不住乐了,连说:“你个老东西!真不是玩意儿!”
金婶儿刚要张嘴马上又缩回去了,她差点儿说出:你倒是个玩意儿呢!拿那种话说何大妈,不是找抽是什么?金婶儿被自己吓了一跳,于是连忙改口说:“何大妈,人活一世不如意的事情太多了!您呀,千万别自寻烦恼!自个儿找乐儿去吧,没人给你送乐儿来!”
何大妈说:“依我看,你就是一个开心果!”
金婶儿哼了一声说:“我呀,我他妈就是一傻逼!还开心果呢?我反正是想开了,谁也甭想难为我!气急了我就开骂,惹急了我就开打!让我高兴就大伙儿都高兴,不叫我高兴,谁他妈也甭想好受!不过是个人哄人的事儿,要是想开了其实特别简单!”
何宝芬看了一眼小红说:“嫂,你还真别说,人家金婶儿真是想得开!咱们还真得学着点儿,这可是一门学问呢!都说做人难,要是让金婶儿这么一说,还真是特简单。”
何大妈说:“哪那么简单呀!还得是说命!还得说人性!”
金婶儿立马还嘴:“我人性怎么啦?我是踹寡妇门啦,还是挖绝户坟啦?我是卖东西缺斤短两啦?还是把人家孩子扔井里啦?我干了什么缺德事啦?你说!”
何大妈马上道歉地说:“你看你,就不容人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说人的性格,人的脾气秉性,天生来的爹妈给的,学是学不会的!你让我一肚子苦水,我还站到大伙儿面前,整天嘻嘻笑笑嘻嘻,别人做得到做不到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做不到。”
金婶儿说:“呦!谁是蜜罐里泡大的呀?谁没有个三长两短?谁没有个不如意不称心?你以为就是你会唱窦娥冤,人家还会唱祥林嫂呢!你会唱秦雪梅吊孝,人家会唱陈三两爬堂!那就唱呗,唱对台戏,看看观众爱听谁的?你要是抹眼泪,我就来个甩鼻涕;直到哭得嗓子哑了,戏也唱不成了,看戏的人也都走散了。你那么卖力气演,结果没人看了,那多没劲呀!”
何宝芬大声说:“哎呦!今天我可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闹了半天金婶儿,您可真能说,您这学问大了去啦!”
金婶儿瞥了宝芬一眼说:“嚷什么嚷?踩你脚啦?”
何宝芬说:“没有哇。我是说您以往怎么就不露几手,也让我们年轻人学学,也让我们开开眼,涨涨经验。”
金婶儿说:“你拉了个倒吧,跟我学不了好!再说了,要想学得会得跟着师傅睡。”
何宝芬说:“我跟您睡就跟您睡,我还怕您不成?”
金婶儿说:“你想跟我睡就跟我睡?牟们老头子还不干呢!我跟你睡有什么劲呀?还是跟老头子睡最来劲!”
何大妈训斥金婶儿:“看看看,得脸!是不是?老不正经的东西!”
今天怎么这么倒霉!金婶儿又闹了一个倒憋气!她可不敢说:你才是不正经的东西呢。这种话她还是不敢当面说!何大妈解放前是妓女,大杂院里尽人皆知,这是人家的短处,说话不揭短,打人不打脸,这是人之常情。金婶儿当然懂得,所以她就有没吭声。
何大妈说:“窝地个活祖宗呦!你这张嘴呀,简直赛过前院儿的耿大妈了!你八成是跟她学的吧?她那张嘴是咱们院儿里头一份!”
金婶儿说:“那当然了,她是我师傅,我是除了青,光剩下蓝啦。”
何宝芬纠正她说:“金婶儿,不是除了青剩下蓝,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金婶儿说:“还不是一样!事实在那儿摆着呢,她死啦不是光剩下我了吗?”
何宝芬只好摇摇头不说话了。
小红说:“依我看,您就是金家的老佛爷。”
金婶儿说:“佛爷不敢当,佛奶奶还差不多,我是嘴上带把儿,身上不带把儿。”
何宝芬和小红俩人不敢说什么,偷偷乐。
何大妈扭头看了一眼座钟,金婶儿知道那就是下了逐客令,于是金婶儿识趣地说:“我呆的工夫不小啦,该回去瞧瞧老头子去啦。老伴儿老伴儿,老来作伴儿。得啦我别说了,回头你妈又该不爱听了,好像我故意气她似的,我赶紧走人吧。”说完转身就要走,但是她又回过头来对何大妈说:“也不是谁给了牟们老头子一把遗精壶,你说他那么大年纪了还遗精吗?对付我都够呛,他还用得着吗?何大妈,明儿我给您拿来吧?给您孙子使唤,他年轻力壮正当时。”
这话听得何大妈登时愣住了,竟没听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但是小红听明白了,她赶紧纠正金婶儿说:“金婶儿,不是遗精壶!是宜兴壶!是江西宜兴那个地方出产的,是专门喝茶用的茶壶!”
金婶儿说:“哦,我说呢?你们是没见哪,他那个高兴劲儿呦!一股劲地嘬壶嘴,比他妈见了我还亲!闹了半天是喝茶用的,我还当是干什么用的呢。”
金婶儿走了,三个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话说了。
在广州,何俊雄终于离开了那家公司,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培训时要“发自内心地”叫别人: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叫别的何俊雄还能张开口,唯独叫爷爷和奶奶,何俊雄无论如何张不开嘴叫不出来。尤其是培训,就是同事之间互相演练,你叫我我叫你,岁数都差不多,他更是开不了口。他这孩子嘴贵,小时候何大妈让他叫别人爷爷奶奶他就不叫,别的礼貌他都懂,就是这一样,他唯独不爱叫老人。跟那几个人打了一声招呼,跟老板结清账,把钱领了,背上双肩包,里边只有两件换洗的T恤,旧衣服都扔了,然后他就走了。但是不在这儿干,上哪儿去干呢?干什么好呢?他事先根本没有想,年轻人在广州找工作不成问题。何俊雄无聊地在大街上转悠,看到广告牌就凑到跟前认真看,看来看去也没有他喜欢的工作,他刚要转身离开,身边忽然出现一个男人,小声问俊雄:“嘿,小弟弟,卖血不卖血”
何俊雄摇摇头。
那人又说:“一百毫升一百块,你这么年轻,这么好的身体,一次卖四百毫升没问题!拿上四百块钱,买只烧鹅仔一吃,马上就补回来了。”
何俊雄还是摇头,转身离开了他。何俊雄听水牛角说过,不能乱找人卖血,那些血头太黑了,这且不说,卖血还特别容易染上艾滋病!这可是太可怕了。何俊雄也听说过,有的年轻人卖身上的器官,比如卖肾,只要年轻力壮身体好,卖一个留一个也没什么大问题。但是何俊雄什么也不想卖,他倒不是懂得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只是因为他身上还有点儿钱,他还有三万多块钱,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去哪儿,他想:来到广州这么长时间,他还从来没有到广州的各个景观去看一看,那就干脆趁这个机会先玩两天再说。他打算先去越秀山逛逛,于是他坐车来到越秀山公园,买票进门毫无目的地瞎逛,走着走着,身边凑上来一个年轻女人笑嘻嘻地问:“小帅哥,怎么一个人玩哪,为什么不找一个女孩子一起玩呀?”
何俊雄瞥了她一眼,只说:“我不乐意。”
那女人还是笑嘻嘻地说:“一个人多么寂寞,还是找个女孩子吧,我帮你介绍。”说着拿出一本相册,上边都是漂亮女孩的照片。她刚要举到何俊雄眼前,却被何俊雄一巴掌打到地上去了,何俊雄怒气冲冲地说:“你给我滚!”
那女人臊眉搭眼地说:“小小年纪哪里来的那么大火气?不要就不要嘛,发屎馍脾气嘛?真是不识好人心!”
何俊雄说:“你要是好人,把我俩眼珠挖了当泡儿踩!快点儿滚蛋!”
那女人一声不吭连忙走掉了。
何俊雄刚转身要走,又凑上来一个男人,只见他冲何俊雄友好地笑了一下,然后扭扭捏捏地走过来,对何俊雄说:“小帅哥,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不喜欢女人是不是?”
何俊雄用眼睛瞪着他,看他还说什么话。
那男子大约有三十岁,他说:“小弟弟,你真漂亮哎,真是帅呆了!你怎么那么可爱呀?我请你喝茶好不好?”
何俊雄知道了这是一个同性恋,于是他说:“我告诉你离我远点儿!该干嘛干嘛去!”
男子说:“一个人有什么意思嘛?”然后小声说:“小弟弟,我特别喜欢你!你叫我干什么都行!我会把当男神!把你伺候得舒服得不得了吔!”
何俊雄这回气坏了,他大声骂道:“滚你妈的一边去!神马东西!再不滚我就揍你了!”
那男人只好悻悻然走开了。
何俊雄没想到进公园遇到这种人,什么玩兴也没有了,他忽然想起油条死前说过,想去动物园看看没见过的犀牛和长颈鹿,虽然北京的动物园在全国来讲是比较齐全的,何俊雄也去看过。但是此时何俊雄不想看见任何人,在国际大都市要想躲开人,能去哪儿呢?最好还是去动物园,随便看看什么动物也比看人强!何俊雄这个时候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人!于是他掉转身向大门走去,刚走出大门,又跑来一个男孩子伏在何俊雄的耳边说:“小弟弟,小帅哥,想不想开开心呀?不要你出钱,还要给你钱吔。”
何俊雄奇怪地问:“什么意思?”
那男孩神秘地说:“我们公司是专门替人家物色优秀基因的,要的就是身体健康,五官端正,身材苗条,年轻男子的精液。你看你的条件多好!完全符合我们的要求。而且我们付给优越的报酬,只要化验精子合格,那么就是一次一万块呀!你干什么事情能挣这么多?而且还是那么快活!不用你动手的,我们有专门的人替你服务,爽极了!怎么样?”
何俊雄想:我今天是怎么啦?怎么这么倒霉?净碰上这种玩意儿?这都是什么人哪?是不是我走错地儿啦?他看了看左右两边。
那男孩见何俊雄没有表情就进一步说:“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就互相留下联系方式,以后你每个礼拜来一次,这对于你来说是没有一点儿坏处的,绝对不会损坏身体。一个礼拜一万,四个礼拜就是四万,这收入够可观的了吧?”
何俊雄冷笑一声对他说:“玩你妈蛋去吧!老子不乐意!给我滚!”说完他赶紧急匆匆地走开了,向汽车站走去,去动物园,去看动物,哪怕是再脏的野猪或者吓人的毒蛇,只要躲开人群就好,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两条腿的人!
那次何宝芬跟嫂子去看哥哥,但是没有看成,她回家就把这事情告诉了丈夫刘玉成,刘玉成也觉得不太好,俩人分析了好半天,决定来找小红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去哥哥的单位去打听一下,别的人可以躲可以藏,但是他们单位总是躲不开的吧?一轻局是一级政府机关,又不是企业,企业可以说破产,破产以后就谁也找不着了。何宝芬抱着孩子和这个想法,俩人来到何大妈家。
何大妈看见外孙来了,高兴地接过去亲不够,连连说:“瞧瞧我的大外孙,长的多好!真是天庭饱满,地角方圆,眉清目秀,大耳垂肩,将来一定是做大官!”
小红不满地说:“您怎么还说做官呀?您儿子要是不做官,能有眼下的麻烦吗?”
这话说得何大妈也扫了兴,叹了一口气说:“以往人们不都是说升官儿发财坐汽车,还得娶上仨老婆吗?谁不想好事儿呀?”
何宝芬说:“妈,您说的那话现在不时兴了。现在时兴的是:升官发财死老婆!”
何大妈纳闷地问:“怎么死老婆也是好事?”
小红说:“对呀,大老婆死了好娶小老婆呀!老牛吃嫩草,谁不喜欢年轻的?”
何大妈摇摇头说:“我是跟不上趟了,这是什么年头儿呀?这是什么世道哇?恩爱夫妻过半辈子,老婆死了居然还高兴!还巴不得!如今这人可真是坏透啦!”
何宝芬说:“都是叫钱闹的!男人有钱就变坏,这是一个基本规律,哪儿都如此。”
小红说:“你也别那么说,你知道我现在爱看什么电视节目吗?我现在就爱看央视七频道的致富经,我看了多少期啦。你也别说男人有钱就变坏,我看见那些男人为了致富搞养殖,也有搞种植的。养殖各种稀奇古怪的动物,种植那些都没见过的药材呀,水果呀,山货呀,真是费尽了心血!熬白了头发。有好多人都干得破了产,背上一身债。一般这时候,老婆都是坚决反对,甚至闹离婚。闹得一个大老爷们,站到荒山秃岭上哭得哇哇的!也怪可怜的。可是当男人干出成果、赚了钱的时候,老婆们都回来了,回来吃现成来啦。你说让人家男人怎么想?困难面前不低头,站在低谷的时候老婆还踹一脚!有的男人度量大,也不是度量大,都是为了孩子有爹有妈,只好破镜重圆。但是也有的男人不接受了,人家找了一个和他情投意合,和他一起吃苦,和他一起度过难关的女人。这种事也不能全怪男人。”
刘玉成说:“话是那么说,糟糠之妻不下堂,还是得具体事情具体分析。本来现在的婚姻就不是建立在感情的基础上,在农村娶一个媳妇不知要拉下多少饥荒,背上多少债!真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呀!我真见过彩礼还差几百块钱,新媳妇到了婆家死活不进门,公公婆婆给跪下都不行!到末了还是乡亲们给凑够了钱,新媳妇这才下车进门哪!你说她让公公婆婆给她下跪,男人跟她还能有什么感情?而且,许多家庭婚后也是女的把着钱,男人什么主也做不了,这种事儿太多啦。”
何大妈说:“行啦,别光聊了,你们来了,咱们吃什么呀?”
何宝芬说:“妈您甭管了,您就和玉成看孩子吧,我跟我嫂做饭。”说完,俩人进厨房做饭去了。
何大妈问玉成:“你爹你妈都挺好的呀?”
玉成说:“好,妈,都挺好的,他们身体没什么问题,还让您惦记着。”
何大妈问:“他们都什么岁数了?我也记不住。”
玉成说:“我妈我爸岁数比您小,我爸七十三,我妈七十一,每天上天坛遛弯去。”
何大妈说:“那就好,那就好。你爸你妈跟谁过呢?”
玉成说:“也谈不上跟谁过,只是离我们近,在一个社区里。有时候老俩上老二那儿住几天,有时候上老三那儿住几天,多数时间还是跟我们在一起。他们俩人愿意清净,基本算是自己单另过吧。我们尊重老人的意见,怎么都行。”
“唉,”何大妈答应一声然后说:“你是老大,宝芬是大嫂,你们要多操心多受累,别叫人家老人寒心!你毕竟不是人家亲生的!人家又有自己亲生的,玉成,做人要有良心!你可不能拿自己当外人!”
玉成点点头说:“妈,这个您就放心吧,即使我有那个心我也不敢,宝芬就绕不了我!更何况我知道我的爹妈是怎么偏向我!我从小长大没有穿过旧衣裳,我爸老是给我买新衣裳,我俩弟弟都是穿我剩下的。我穿旧了给老二,到了老三身上就得打补丁了,我弟弟他们早都习惯了。到现在也是有一口好吃的,我妈也是先想着我,我报恩------还来不及------我怎么会------”玉成说不下去竟然哭起来了。
何宝芬跟小红听见哭声赶紧跑出来问:“这是怎么啦?哭的哪门子?”
玉成赶紧擦眼泪,何大妈解释说:“我们娘儿俩聊天,说起他爸他妈对他好,他忍不住了就哭起来了。”
何宝芬瞪了玉成一眼说:“心里清楚就得了,一个大老爷们儿动不动就哭!真没出息!”
何大妈说宝芬:“话可不是这么说!男人怎么啦?男人就不能哭?这是玉成重情重义!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还埋怨他?你找了这么一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自己心里一定要有尺码!别不识好歹!”
何宝芬做了个笑脸给母亲,说:“是是是,我找了个好男人,我知足!行了吧?”
何大妈说:“去吧,做你们的饭去吧。”
何宝芬故意说:“难道您不吃?也不许玉成吃?什么叫我们的饭呀?”
何大妈瞥了宝芬一眼没说话。
小红拉着宝芬又进了厨房。不大会儿的工夫,她们俩弄了两个凉菜,炒了两个热菜,摆到桌子上,一家人开始吃饭。
几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说来说去还是说到何宝强的身上,一说这事情小红先觉得堵得慌,就放下碗筷吃不下去了。何宝芬劝说嫂子再吃点儿,小红摇摇头。
玉成说:“你们俩去了不叫进,也未必如同你们所猜疑的那样,咱哥叫人家转移了。我倒是觉得警察的态度有问题!你说咱哥毕竟是市里边的一个干部,谁不知道‘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儿小!’这句话呀?北京的大官儿多了去啦!一个小小的副局级根本算不得什么。但是,为什么连警察也是这个态度呀?难不成他们一轻局把公安局也买通了?这件事我觉得还是得从一轻局下手,到底咱哥是一轻局的人,而且当时抓走也是一轻局抓的,我建议嫂子你去一轻局找找看,打听一下局里,谁知道我哥的去向和准确地址。”
小红听了觉得很有道理说:“到底是男人,我们女人一着急就会哭。”
何宝芬问嫂子:“嫂,我哥被带走的时候,你认识带走他的人吗?”
小红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除了老肖,没有认识的。”
何宝芬又问:“来了几个人?难道其他人一个都不认识?”
小红又想想忽然一拍脑门说:“哎对了,其中有一个我见过,他原来是老肖的秘书,好像是姓郝,对了就是姓郝。我听见你哥叫他小郝,他答应得爽快着呢。”
玉成说:“嫂子,你知道他后来在局里是什么职务吗?”
小红想了一会儿说:“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哥有一回跟我念叨,说小郝被提拔成纪检办的主任了。你哥还一个劲儿摇头,说那个人太胆小没能力,老肖也不知道怎样安排他,到后来实在没地方安排他,就把他撂到纪检办了。”
玉成说:“这不结了吗?明天一上班你上局里去找这个郝主任,既然是他跟着来带走了我哥,说明这件事他知根知底,没准儿我哥的问题属于什么性质,以及他现在到底在哪里,郝主任可能都知道。而且纪检办这个部门,哪个单位都有,没有一点儿实权,说白了就是个摆设。去那个岗位的人都是老好人,你去跟他打听打听,说不准他能告诉你呢。”
小红连忙点头说:“行,明天我就去。”
何宝芬说:“明天是礼拜天!你去干什么?一个人也找不着。”
小红连忙说:“你看我,急得我呀,现在糊涂着呢!那我就后天去吧。”
何大妈嘱咐道:“你着急是你着急,人家谁也不着急,所以你去了千万注意说话,别着三不着两地瞎说胡说!不管人家什么态度,你都不能发火!咱们现在是人下人,是求人的时候!千万可别给宝强添乱帮倒忙!听见没?”
小红点点头连说:“是是是,妈,我记住了。”
吃完饭何大妈要午休,孩子却睡醒了,何宝芬怕孩子闹影响母亲休息,抱着孩子跟玉成回家了。小红觉得自己可能是闹更年期,例假不正常,身上一阵阵燥热,睡觉也睡不着,不躺下又浑身无力,更年期的女人本来就像个病人,这些日子老是到处跑,回到家来又没有主意,她不想给老婆婆增加心理负担,所以在外边遇到什么事情,回到家来只要婆婆不问她就不说。因为这次是何宝芬跟着她去的,她想瞒也瞒不了,所以才让婆婆知道了。
小红记住了男人何宝强的话,不能叫老母亲为自己着急,所以她尽量什么也不告诉婆婆,只说好事,难事坏事一概不说,她非常理解宝强的心情。宝强不在家,她尽量做一些宝强在家的事,比如陪着老人聊天,找一些逗乐的事儿说给婆婆听,其实她自己真是苦水滴滴地淌!病在谁身上谁难受,那有什么办法呢?谁叫自己嫁给了这个男人?想当年自己跟着人家享过福!现在当然也要一起受罪。再有一层就是何俊雄这个孩子,宝强可以不用管他,他也到成年人的年龄了,那是当爹的想法或者是说法。这个当妈的能忘了自己的孩子吗?那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怎么可能忘得了?一颗心分两半,一半想着男人,一半惦记着儿子,自己偏又赶上更年期!这个罪过呀,怎么这么难受呀?身上难受心里更难受,小红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她时刻提醒自己,千万别着急,不要着急,不能着急!上头有老婆婆需要照顾,下头有儿子还没成家不知去向,当间还有男人不叫回家不能见面,更不知死活!难哪!难!天爷呀,干脆叫我死了吧!我可是真的累死啦!谁能替我分担半点儿忧愁哇?唉,还好,总算还有个小姑子和姑爷帮助我,起码我要是出去办事,事先跟宝芬说一声,她就能跑过来替自己照顾婆婆。而且在需要的时候,他们夫妻也能替自己想办法出钱出力,要是这么一想呢,又觉得天无绝人之路!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等后天去局里问问郝主任,看看他知道不知道宝强现在在哪里,也只能是这样了,听天由命吧。
何宝强这天醒来,看见外边又是大雾弥漫,他的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要阴天何宝强就难受,浑身难受!不是疼也不是酸更不是胀,反正就是那么一种说不来的难受!比疼、酸和胀都难受!无法形容。对了,也没人来听,除了那个送饭的,他不仅负责送饭,还负责早晨换屎尿桶。一想起这个,何宝强就觉得特别恶心,因为就是那双手刚刚拿走屎尿捅,一会儿又端来了早饭,何宝强看见那个人的手就恶心。
因为怕他自杀,所以给他送饭用的都是那种软塑料的饭盒,掰不开打不碎,你想用碎碗碴割腕自杀也做不到。不知为什么这房间是恒温的,人家只给何宝强一身秋衣秋裤,白天夜里一样的温度,一点儿也不冷,一点儿也不热。总是在二十五度左右,睡觉盖一条毛巾被足矣。现在连小苟的人影也轻易看不见了,有时候,何宝强忍不住就疯狂地大声叫喊,骂大街,但是没有一点儿回音,也没有人来阻止,他感觉好像到了月球上,再也看不见一个人!不是,还有一个送饭和换屎尿桶的人,那人总是低着头进来,低着头走出去,从来不看何宝强一眼!所以,何宝强也看不清那个人的面目和容貌,只觉得肉皮比较黑,那双大手比较粗大,一准是个干体力活儿的人。
何宝强没白天没黑夜地想家,想老妈,想老婆,当然也想儿子,可是想谁也没有用。实在寂寞时候他就把手伸进裤裆,抚摸一会儿自己的阴茎和睾丸。开始的时候,摸着摸着阴茎就硬了,那他就索性撸几下,甚至把精水撸得喷出来,活人不能叫尿憋死嘛,当然也不能叫精水憋死。但是到后来,无论怎么摸阴茎就是不硬,用手使劲搓它都不硬,坏了,自己是不是有毛病啦?自己刚刚四十五岁,怎么就阳痿了呢?万一自己没事了,将来有一天放自己回家。但是趴在老婆身上却办不了事啦!这可怎么办?捏也不硬,甩也不硬,搓也不硬,反正是死活就不硬!
一天也见不着一根人毛,穿着衣裳给谁看?他索性全都脱光,连裤衩都不穿,这样更能直观地监视自己身上的变化。他想,我要是专门想那些梦里边的情景,比如马交配或者驴交配,不知这两种动物属于什么科,什么属,什么种,为什么它们的生殖器在插进去的时候,前头是尖的,长长的一条肉,但是射精抽出来以后,阴茎头竟然翻成一个喇叭形的大蘑菇,象一个大海碗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呢?那只大海碗里边,一定也是充满鲜血!但是人一射精阴茎就软了,怎么驴和马射精后反倒充血更多、阴茎开成了喇叭花?十公分长的雌马阴门,雄马的阴茎前边有手腕子粗,后边跟胳膊一样粗,但是拔出来的时候,竟然拔出一个大海碗!哎,有动静了,他低头一看阴茎果然充血了,一点儿一点儿地在胀大,后来竟然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啊,我没病!之所以阳痿完全是心情闹的。他坐下来用手心握住热乎乎的阴茎,觉得自己还有救,还没有变成废物!不行,我要锻炼身体,只要活一天我就锻炼一天!活一年我就锻炼一年!出去的时候叫他们看看,我何宝强是何等地威武!绝对不是孬种!
我虽然不知道是谁把我送进来的,但是关押我的人肯定知道我的情况!我出去以后不管遇见谁,第一件事就跟他对眼神,眼神是绝对不会诓人的!人的眼神有时候就是一把犀利的宝剑!它能刺穿对方的心灵!为什么狱警审犯人时总是提醒犯人:抬起头来!目的就是看穿对方的心思。犯人也总是尽量低着头,不敢看狱警。何宝强从来没有进过监狱,也没有去过拘留所,他完全是看电影和电视剧,根据那些镜头想象出来的。
何宝强忽然想起看过的小说《红岩》,那里边不是有个疯子,就在敌人的监狱里随便出入吗?原因是他在战友被枪毙时吓破了胆,吓成了疯子,所以敌人让他跟着伙夫上街买菜,还容许他随便走来走去。但是读到后来,才知道他竟然是党组织有意安排的!是麻痹敌人的,在关键时刻是有用处的。这个疯子在下雨的时候在雨里面乱跑,别人都说他是疯子,其实他就是在锻炼身体,时刻准备参加越狱,越狱的时候没有一个好身体那怎么行?
哎,对了,我怎么忽然想起越狱来了?那么,我到底能不能越狱呢?有道是:事情是死的,人是活的!办法总是应该会有的!对!就是这个主意!我到底犯下多大错误,或者说是多大罪行,为什么总是把我一个人单独关押在一个十分特别的地方?为什么忽然之间不让老婆见我了?为什么给我换成了地下室?为什么从来也不开庭审案?到底是谁把我关押起来了?我退赔的那些钱到了谁的手里?为什么现在连小苟也见不着了?
这一连串的为什么突然让何宝强产生了怀疑,他怀疑自己根本不是被组织审查!再怎么说我也是个中共党员,为什么组织上就不出面调查呢?我现在的状况到底算什么性质?是哪个鸡巴玩意儿把我送到这里来的?何宝强不想前边的事情了,他开始努力思考眼下自己的情况,到底属于什么性质?是组织上的决定还是哪个人的个人行为?
何俊雄那天来到了动物园,进大门首先看到的是猴园,那些猴子们打打闹闹一刻也不闲着,游人们有的往里边扔瓜子,有的扔水果糖,猴子竟然会十分熟练地拨开包装纸,把糖块放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几秒钟就吃完了,吃完后那只猴子的眼睛还在盯着游人,看谁还会往里边扔。有个游客假装做了个扔的动作,一群猴子“胡拉”一下子,全部挤过去抢,但是地上什么也没有。游客哈哈大笑,猴子们呲牙咧嘴表示不满。何俊雄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转身离开了。
来到大象馆的时候,不知里边为什么那么热闹,看的人很多,甚至都挤不进去。何俊雄仗着年轻,身材消瘦,很轻松就挤进去了。原来是两只大象正在交配,何俊雄从来没有见过大象交配,原来雄性大象的阴茎竟然那么粗大,和人的一条大腿一样,甚至比人的腿还要粗还要长。看的人们只所以发出笑声,原来是那只雄象趴了两次都没有成功,雌象有些不耐烦了,它开始用后腿踢雄象,这次雄象也有些着急了,它再一次站立起来,那条粗大的阴茎向前方顶去,最可笑的是那个阴茎头儿,居然会像人的手一样,上下左右抚摸去寻找阴门,看的人们哈哈大笑,后来阴茎终于找到了阴门,粗大的阴茎插了进去,同时雄象还“碰碰”地放了两个响屁,人群里的笑声更大了。
戳了几下就完事了,有一个年轻人说:“真他妈没劲!费他妈那么大的力气,好不容易瞄准了,就干了这两下,好不容易插进去,你倒是多玩会儿呀,这个傻逼!”
他的朋友说他:“你以为是你呀?都象你一样,上去且不下来哪!没玩没了地磨蹭。你看不见那个公象,体重是多少?大概是母象的两倍啦,母象受得了吗?母象还不得被公象给压死?人家公象这是心疼母象,完成了繁殖任务,是那么个意思就得了。”
他这话说得大伙儿都笑了。
但是何俊雄没有笑,他只记住了雄象的阴茎头儿,会上下左右地动,不像人的阴茎是一根直棒棒。但是也有弯的,水牛角的鸡巴就是弯的,要不大伙儿把他叫水牛角。他那东西真的很特别,和水牛角一样样的,前头是尖的,龟头很小,后边的阴茎杆却是越来越粗。肥逼说水牛角那东西能勾死女人,能把女人的子宫和肠子勾出来,女人最好不要嫁给他。对此何俊雄也深有体会,每次水牛角干自己时都特别难受,是有那种勾肠子的感觉,不像别人那样直来直去,水牛角不是一般的男人。
何俊雄随着散去的人群走出大象馆,突然听见也看见露天野驴的畜栏那边人声鼎沸,人们大声叫喊,不知在喊什么,何俊雄赶紧跑过去,原来是饲养员骑着一头雌性野驴,在向游人显摆他养的野驴是多么驯顺,多么温柔。但是引起旁边一头公驴的妒忌,它忽然站立起来趴在母驴身上,把饲养员压在中间,公驴呼哧呼哧地干。人们都不满意饲养员的加塞儿,就大声叫起来。
“嘿,孙子,你怎么那么讨厌呀?快点儿滚下来!”
“下来!你快下来!你夹在中间算神马?”
“你讨厌!你真讨厌!”连女孩也叫喊起来。
何俊雄想:他现在想下也下不来,他被公驴抱得死死的,怎么下得来呢。
谁都没想到,那头公驴干完了事,居然张开嘴咬饲养员,把饲养员的衣服都撕破了,这回饲养员才得以脱身,赶紧跑进房子里边去了。
有人说:“活该!谁叫他臭显摆。”
也有人说:“那头公驴应该连他一块儿干!那才好看呢。”
逛的工夫不小了,何俊雄肚子也饿了,他走出动物园,买了一屉烧卖要了一碗馄饨,慢慢吃起来。想想这人和动物也没什么区别,饿了就想吃,吃饱了就想干。望着街上人来人往的人群,他想:不过是多穿了一身衣服,脱了衣服还不是一样的?其实还是不一样,人能把动物关进笼子,卖票让别人看。动物有这种能力吗?当然没有,这个世界还是人在统治着,少数人统治着多数人。人虽然是高级动物,但高级动物也是动物,不过是具有比动物还要多的需求和欲望。自己的父亲不就是因为有更多的欲望而贪污吗?现在被抓走了,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何俊雄忽然开始想家了,出来将近一年了,连一个电话也没给家里打,显然这是不对的。不管父亲怎么样贪污,他也是为了把日子过好。而且自己毕竟花过他的钱,他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不管奶奶多么偏心眼儿,心疼儿子胜过自己,但是她疼儿子总没错儿。这是何俊雄出来以后最大的变化,他现在能换位思考了。这样一想,何俊雄忽然觉得自己很自私,虽然说不能帮助家里什么忙,但是总不应该让奶奶和妈妈这样惦记自己,本身离家出走就是不对的,不知道奶奶现在身体怎么样?更不知道父亲现在如何。想到这里,何俊雄掏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响了三声奶奶就接了电话:“俊雄,是你吗?”电话里奶奶的声音颤巍巍的,何俊雄不由得掉下了眼泪,他说:“奶奶,是我,是俊雄。”
“你说你这穷孩子呀!你跑到哪儿去啦?你好狠心呀!你让奶奶想死你啦!”
何俊雄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是呜呜地哭。
何大妈问:“俊雄呀,你在哪儿哪?你干什么呢?你没叫坏人欺负吧?”
何俊雄哭着说:“奶奶,我在广州呢,我在打工,没有人欺负我,您放心吧。”
何大妈说:“打工?谁叫你打工来着?用得着你去打工吗?你听奶奶的话,我的好孙子,你赶快回来吧,你妈想你都快想疯啦!你回来看看,你妈都成什么样啦!啊!”
何俊雄答应道:“行,奶奶,我这就去买票,我马上回去,您可千万别着急!”
何大妈说:“好好好,我等着你,你快点儿回来吧,奶奶都快活不了啦!”
何俊雄说:“行,我这就去买票,今天晚上的车,明天早晨就能到家。您可千万别着急,告诉我妈也别着急。”
“哎哎,我孙子多懂事呀!还怕奶奶和你妈着急,我们等着你啊。”
关上手机何俊雄什么都不想了,他现在就一个心思:回家。他低下头赶快吃完东西,结了帐就向火车站的方向赶去。
何宝强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自从产生了“越狱”的想法,他开始动脑筋想办法。小说《红岩》里边,到最后就是集体越狱,他们好像是采取挖地洞的方式,但是人家挖地洞挖出来的土,有人帮助给传送出去,房间里当然不能堆着一堆土呀?那会很快被人发现的,可是谁给自己往外运土呢?除了那个端屎端尿和管送饭的人,何宝强根本见不到任何人,也只有依靠他。把掏洞挖出来的土装在屎尿桶里边,反正盖着盖儿不会有人发现的,因为天天都要倒屎尿的。但是装上土肯定沉,而且这个人可靠吗?他有没有这个胆量呢?给他什么好处他才会答应干呢?想起那个人的那双大手,一定是干苦力的人,一定是一个穷人!穷人最需要什么呢?当然是钱,这是毫无疑问的。现在的任务是先跟他套套近乎,打听一下他的大致情况。想好了,何宝强就等着他送晚饭的时候问他。
心里一旦有事就会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好不容易挨到晚饭时间到了,何宝强亟不可待地等着,听见外边的脚步声,何宝强甚至站了起来。忽然他又觉得不妥,自己往常根本不理人家,今天太过分了不好。他只好又坐下,像往常一样静静地坐在床铺上。
门被打开了,那个人走进来,手里端着塑料饭盒,盒盖上放着两个馒头,饭盒里是炒白菜。他把饭盒放在何宝强面前的小橱柜上,刚要转身走,何宝强说了一声:“谢谢。”
那个人立刻定在那里没有动,因为这是很长时间里第一次听见何宝强说话,而且还是客气话。所以他不由得回头看着何宝强,好像等着他再说什么似的。
何宝强和蔼地冲他笑了笑,他也咧了一下嘴。
何宝强问:“师傅贵姓呀?”
“免贵,姓刘。”
何宝强觉得有门儿,继续说:“张王李赵遍地刘,是大姓呀。”
“大姓没用,不值钱。”
何宝强说:“敢问师傅是哪儿的人呀?”
“易县,穷地仗。”
何宝强说:“易县是好地方呀,有清西陵呀!风水好,我去过。”
“风水好是停死人,不是活人呆的好地方。”说完出去把门锁上了。
何宝强觉得这个人挺有意思,别看话说的不多,意思简洁明了,态度不卑不亢,不像是个没文化的!看年龄有四十岁上下,浓眉凤眼,大鼻子,厚嘴唇,粗脖子,宽肩膀,小细腰,大长腿,如果让当下的年轻人说,那就是很性感。下回问问他有家没有,家里几口人,都有什么人。何宝强一边吃一边想,不知不觉,这顿晚饭吃的特别香!从来没有这么香过!好像意犹未尽,还没吃饱似的。看看,这个精神的作用有多大?
本来何宝强活得就像个死人,几近奄奄一息的一个活死人!但是今天他又焕发精神了。不管将来能不能越狱成功,起码他觉得自己活着的每一天都有意义了!他觉得即便是产生了越狱的想法,但是这并不和党章对抗呀?即便是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党章里没有可以随便羁押、限制人身自由的规章制度?哪有这样随便丢在这里不闻不问的做法?虽然不知道是谁在起作用,但是这个人起码应该正大光明地站出来,光说是组织上,这个说法欠妥当。谁是组织?说来说去到最后毕竟要落实在一个具体的人身上!那就是哪一级的党委书记,哪怕是哪一级的公安局长!党有党纪国有国法,我到底犯的是什么错误?还是什么罪行?严重到什么程度?给国家造成了什么损失?在人民群众中造成了什么恶劣影响?
这一系列的问号都应该有一个答复,应该有一个定性!谁有什么权利这样对待我?看来以前自己的思想太保守了!对,自己确实是犯了错误,这个没有什么可以狡辩的。但是我们党从来没有规定,可以这样对待一个犯了错误的党员?批评甚至批判,处理甚至开除,这都是正常的。怎么能够把一个活生生的人,藏到这里就不理不睬了?
哎,对了,为什么把我藏到这里?是谁把我藏到这里?关键就在于这个藏字!是不是我的存在对谁构成了威胁?或者说我是谁的忌讳?再或者是谁怕我?是谁想把我无声无息地消失、除灭掉?我得罪谁啦?何宝强努力地回想,忽然他想起一个人来,一个女人来!对,就是她!就是那回老肖带他参加一次聚会,其实是给那个女人拜年。那个女人盯着自己看,好像对自己很有兴趣,看得自己浑身燥热。但是老肖说了一句:“没用,小鸡巴孩儿,上不了台面,空长了一张小脸蛋。”那女人瞟了自己一眼才扭过头去。是不是她给自己一个信号,自己没有接她恼了?是不是她觉得自己知道她和老肖的事情太多,或者是老肖把什么事都告诉了她?到底是不是她呢?反正光靠老肖是不会有这么大的道行和能耐,这是绝对的!而且这个女人到底是市里的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人的夫人,再或者是什么人的情人,何宝强到现在也不知道。想了半宿,何宝强觉得只有她才是最有可能把自己弄到这里来的人!当然了,自己的事和老肖脱不了关系!不是老肖死就是自己死,假如这个女人觉得有危险的时候,很可能就是这样。谁知道的事情多谁就危险,谁的地位低谁也够呛。所以,我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一定想办法逃出去!对,一定要逃出去!
第二天早晨,那个人先换了屎尿桶,过了一会儿送来早饭。
何宝强马上问他:“师傅,您能告诉我这是什地方吗?”
那人看了一眼何宝强,回头张望了一下说:“乡下。”
何宝强急忙又问:“乡下哪儿?”
那人放下塑料饭盒面无表情地说:“山里。”
何宝强还想再问,但是那人转身出去,把门锁上后走了。
乡下,山里,这跟废话有什么区别?有什么用?哎,不对,还是是有区别的!当然也是有用的!北京的地形是西北高东南低,他既然告诉我是山里的乡下,那就是说:不是在北边就是在西边,反正是在燕山山脉里。西山北山有很多军事基地,这个何宝强以前听说过。但是把自己这样的一个小人物,关到一个军事基地里的可能性太小了。自己是何许人也?一个小小的地方分管小型国营企业的副局长,吃小鱼焉用大叉?没有必要,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何宝强是夜里转移到这里的,所以到这儿以后好几天,何宝强也没有弄清楚方向,因为感觉不到或者说是看不到阳光,这不就是说明是在大山沟里,只能感觉到光线亮不亮,但是看不到阳光从哪个方向来。
何宝强努力地回想,自己这些年在北京郊区玩过的那些地方,哪里和这儿相像?是延庆吗?好像那里没有这么深的山沟。难道是十渡?那里绝壁悬崖,但是那里没有军事基地。那就是石花洞?对了,哪个地方附近有!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军事基地,但是的确有军事基地,而且还不小,还有铁轨通火车!最主要的是,那里的山高陡峭山谷幽深,据说那些大山都是挖空的军事基地,自己怎么可能被关押到军事基地呢?随之而来的又是不尽的悲哀和无望,因为那个地方完全是岩石,房子的地基也是岩石,是根本挖不动的!从窗户上往外看,就能看见外边好像是一条小路,其实极有可能是一座楼房建在山根下,外边那条小路是在建楼房时的一个临时通道,用来运送建筑材料,楼房建好后这条小路也就没用了,很可能哪里也不通,所以才什么都看不见!不但人不会走这里,连狗都不会来到这里!假如是军事基地,那么,真的是连一条野狗也到不了这里。这就对了,但是这就没办法了。即便能跑出这间房子,也跑不出这个院子,谁知道这个院子有多大?有几道岗?
如果不能打地洞,那么只能是在窗户上想办法了。何宝强站在窗户跟前,认真地观察这个窗户。这房子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盖的,窗户还是木头的,当初装玻璃时,还是用小钉子和腻子那种老办法,而且腻子已经开裂翘起来了,何宝强随手抠了一块,居然很轻松地抠下来了。何宝强赶紧回到房门跟前,听听外边的动静,外边什么动静都没有,他真是太高兴了!原来以为是很难的事居然这么简单!我只要把玻璃拿下来,然后给那个人做工作,只要他能给我拿来一段钢锯条,我就能把窗户上的钢筋棍锯断,然后我就能爬出去逃跑!这个方案太简单了!固定玻璃的小钉子能很轻易地拔下来,在锯断钢筋的过程中,随时可以把玻璃原样放回去,把小钉子插上,不走到跟前认真查看,是绝对看不出来的。对,就是这个主意。
第二天早晨,那个人来换屎尿桶,何宝强赶紧跑到门口向外边张望了一下,就他这么一个动作把那个人吓了一跳,他以为何宝强要跑。但是何宝强并没有跑的意思,反而回来拉住那个人的大手说:“师傅,你看,我戴的这块手表是一块名牌手表,买的时候花了六万多,现在卖至少也能卖四万。你看,我能不能跟你换一根钢锯条?”
那人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了,这让何宝强很是提心吊胆,因为他是什么意思,他半句话也没说,谁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呀?自己傻了吧唧地都跟他说了,他可别把自己给出卖了!但是现在已经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了。何宝强担惊受怕坐立不安地等着,他反复地思来想去,没有其他什么好办法,因为话已经对那人说了,现在只能是焦急地等待,就看待会儿他是一个人来还是来一群人,那就能判断出一个大致的情况来。
何宝强耐心地等着,往常换完屎尿桶,过一会儿就会送早饭来,今天这是怎么啦?怎么这么半天还不来?何宝强这个着急呀,急得他在屋子里来回走,他看看手表,其实跟往日一样,并没有超过时间,只不过是自己的心情急不可耐。听声音他回来了,而且是一个人回来的,脚步声跟往常一模一样,看起来这个人还是很老道的。打开门,他端着塑料饭盒,一个馒头和一点儿咸菜丝,放在塑料盒盖上,盒里边是稀饭。他把早饭照例放在小柜橱上,朝外边看了一眼,弯腰掀起裤腿,从鞋坷里抽出一根撅成两截崭新的钢锯条,交给了何宝强。何宝强赶紧摘下手表交给了他,他马上无声无息地走了。
何宝强高兴得一点儿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他手里握住这两段钢锯条,真不知道藏到哪儿好,褥子下边?不好。枕头下边?也不行。转来转去他想好了,不要也不能把两截锯条都放在一起,万一被人发现搜走呢?对了,小柜橱下边可以藏一截,剩下那截就藏在自己身上,随时随地都可以干,只要没有人就干,一定要抓紧时间!天知道哪天是自己的末日?越是这样想,何宝强干的劲头儿就越大。他把所有的腻子抠干净之后,单独放在一起,这个东西不能留在屋里,等把玻璃拿下来后,就把腻子从窗口都扔出去。然后,何宝强一个一个地拔小钉子,果然十分好拔,虽然也把何宝强的指甲弄裂了,但是这不算什么。小钉子都拔完之后,何宝强走到门口听听外边的动静,没有人来。于是他赶紧回到窗户跟前,小心翼翼地摘下玻璃来,然后把地上那一把腻子抓起来从窗口扔出去,他终于可以用手握住那冰凉的钢筋棍了!
他的心跳得非常剧烈,自己好像都能听见“咚,咚,咚”的响声。何宝强用锯条轻轻拉了一下,“噌”地一声吓了何宝强一跳!在这寂静的环境里,用钢锯在钢筋棍上轻轻拉了一下,声音竟然是那么大那么响!他赶紧藏起锯条,把玻璃安装上去,坐在床上等着,看看有没有人会来。趁这机会赶紧吃早饭,当他把早饭吃完后,仍然没有一点儿动静。又等了好一会儿并没有一个人来,何宝强松了一口气,他掏出锯条,摘下玻璃继续干起来。大约锯了半个钟头,如果是把锯条安在钢锯上大大方方地锯,可能连十分钟都用不了。但是这是一根半截的锯条,用手拿着很不方便用力,所以他锯了半个钟头才锯出一个缺口。累得何宝强胳膊酸疼,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何宝强什么也没干,把人呆成废物了,这条胳膊简直抬不起来了,看来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尽管只锯断了一个缺口,那成绩也不小了。其实只要锯断一根钢筋棍,只要能钻过去脑袋,身子便没有问题!不要着急,不能太着急,不要因为着急坏了大事!何宝强在心里自己嘱咐自己。
到了吃中午饭时,那个人来送饭,他把饭放在橱柜上特意扫视了一下窗户,但是他毫无表情地走了。吃了中午饭,何宝强想试试自己的胳膊,但是胳膊像肿了一样,而且一点儿也使不上力气。因为何宝强不是左撇子,不会左右开弓,只能用右手,所以现在必须休息,养精蓄锐然后接着干。何宝强在心里已经测量过了,只要锯断一根钢筋棍就能钻出去,那又何必那么着急呢?最好是吃了晚饭,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干,对,就是这个主意。于是何宝强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一会儿竟然睡着了。
这一睡便睡到了下午六点,该吃晚饭的时候有人打开了房门,何宝强居然没有醒。原来是小苟来了,他拍了拍何宝强的肩膀,何宝强突然惊醒,腾地一下坐起来,一看眼前的来人,把他吓了一大跳,小苟怎么会突然来了?怕是有一个月没见到他了。何宝强有些惊慌地问:“怎么------你怎么来了?小苟同志。”
小苟笑了一下说:“不是到了八月中秋节了吗?来给你送点儿月饼,我顺便带来一瓶酒,咱俩喝点儿,也算补偿你不能回家和亲人团聚吧。想家了吧?”
何宝强这才看见小苟身后还有一个人,端着一个纸箱子。何宝强说:“早就想家了,可是没办法。难道我这事儿就没有一点儿音讯?小苟同志,你能不能给我透露点儿消息?”
小苟说:“可能快了,你别着急,不会不管你的!”
那人抱着纸箱子愣着,站在那儿一声不响。
小苟说那人:“你还站那儿干嘛?等什么哪?等赏钱哪?”
那人抱着纸箱子问:“苟主任,我把东西放在哪儿呀?”
小苟什么话也没说,只用手指了一下地上,那人放下纸箱子转身出去了。
小苟在屋里转身看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地方可以坐,于是他只好把纸箱子拉到床铺跟前,他和何宝强并肩坐在一起,把箱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有一只德州扒鸡,有一袋腰果,一袋五香花生米,一瓶牛二和两瓶燕京啤酒,一包超市上包装好的橘子,这个不用刀子削皮。小苟一样一样地拿,何宝强的脑子飞速地旋转:这是要干嘛呀?是不是临死最后一顿饭呀?还给点儿酒喝?可是日子是对头的,今天是八月十六,也就是说中秋节的正日子,人家小苟是和家人一起度过的。过了正日子,他才拿来一些东西给自己过中秋节。这是什么意思呢?以前听说过死刑犯执行前,会给一顿丰盛的饭菜,有的甚至还给酒喝。小苟今天来看我,大概------应该不会是最后的晚餐吧?想到这里,何宝强不由得脊梁冒出了冷汗。
小苟把酒和吃的都打开了,然后问何宝强:“何局,这些日子是不是有点儿闷哪?整天呆着想什么呀?是不是想嫂子啦?”
话说得这么亲热,让何宝强听得都愣住了!因为自从小苟看自己的第一天起,他就从来没有叫过自己一声“何局”,今天这是怎么啦?怎么突然管自己叫“何局”啦?而且还问自己是不是想媳妇了,但是人家说的可是“嫂子”!这是什么意思?这么近乎?还带来这么多吃的喝的?何宝强越发感到紧张。
小苟打开牛栏山二锅头,突然遗憾地说:“哎,还是忘了带酒杯了,这怎么办?燕京咱俩可以一人吹一瓶,各吹各的。这个白的怎么喝呀,何局您要是不嫌弃,咱们就一人一口吧,我也省的再去找酒杯了,您看行吗?”
何宝强能说什么,当然说:“行行行,怎么都行!”
没有各自的酒杯,俩人对嘴喝一瓶酒,白酒应该是没问题的。望着这些好吃的东西,何宝强也是胃口大开,因为毕竟天天炒白菜熬白菜,把肚子里攒的那点儿油水早就歘光了!接过小苟递过来的一只扒鸡腿,何宝强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俩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牛二,还有花生米和腰果,小苟又剥开了橘子,俩人随意吃随意喝。牛二喝完了,小苟又递给何宝强一瓶燕京,他自己也端起一瓶燕京来,俩人碰了一下瓶子,开始喝啤酒吃月饼。
一边吃一边聊,不知不觉何宝强的睡意上来了,他不想扫小苟的兴致,尽量努力打起精神来跟小苟一起吃喝,但是那股子睡意却越来越强。都说酒醉的人心里一点儿都不糊涂,何宝强心里此时正是如此!他突然明白了,这瓶啤酒有问题!因为小苟一进门,何宝强就意识到今晚上这顿饭菜,恐怕就是最后的晚餐!俩人喝的酒都不多,均分了一瓶二锅头,按照以往的情况看,何宝强喝八两没问题!根本不会醉的!看来这顿饭就是最后的晚餐!白酒没毛病,问题就在这啤酒上!但是他虽然现在明白了,要命的是为时已晚!已经太晚啦!他望着手中的啤酒瓶子,知道了,这要命的东西就在这瓶啤酒里!因为只有啤酒是各自喝各自的!他冲小苟冷笑一声,说了半句:“你他妈的,要------”举起酒瓶想砸小苟,但是还没举起来就被小苟夺过去了,小苟搡了何宝强一把,何宝强就软塌塌地躺倒了床上了。
小苟喝完最后一口啤酒,冲何宝强冷笑一声说:“还他妈要哪?上那边要去吧啊!拜拜了您哪,从哪儿来还回哪儿去吧。这回记准了啊,八月十五中秋节让你过去了,八月十六是你的忌日!”说完扔下啤酒瓶转身扬长而去。
何宝强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心里现在什么都明白了,但是嘴里什么也说不出来,天哪,我要走了!可是竟然没有一个亲人在我的身边!小红!他们把我害死了!是老肖害死我啦!妈呀,我可管不了您呀,我挨这儿给您磕头啦!爸呀,您甭着急,儿子来看您来啦!我马上来找您,儿子我来伺候您。忽然,他脑海里蹦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他妈的,下辈子,丫挺养的才走仕途!刚刚睡醒,怎么这么困呢?上下眼皮直打架,怎么睁眼也睁不开;闭上眼,眼前一片明晃晃。睡意越来越浓,睡觉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何宝强的眼睛渐渐闭上了,奋力挣扎的手也耷拉下来,全身的肌肉越来越松弛,好像变魔术产生的一种力量,使人的身体在空中飘了起来。何宝强就这样:在一个花好月圆的夜晚,一个亲人都没守在跟前,人们观花赏月,全家团圆其乐融融的时候,他却在一个世人谁都看不见的地方,怎么来怎么去,悄无声息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