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人间舞台》之四《反串》 第六章
长篇小说《人间舞台》之四《反串》
酸甜苦辣咸 一年复一年 人生苦短须奋斗 从来莫问难不难
都爱色与钱 欲壑最难填 命中有福及时享 管他身后与生前
第六章:国家主席的儿子也白搭
当三丫儿来到母亲家时,二丫儿和四丫儿也在,她俩也是接到母亲电话过来的。
二丫儿问:“怎么样啊?郝春阳。”
三丫儿说:“还行,挺好的。”
四丫儿问:“那什么,一般都会出现排异反应,他没有哇?”
三丫儿说:“目前还没有。妈,我爸怎么着啦?”
王婶儿懊恼地说:“能怎么着哇,闲着没事老念叨,脑血栓脑血栓,得,这回是彻底栓住了,这回是绝对跑不了啦。”
三丫儿扭过头去看父亲,只见王连第眼斜着,嘴歪着,口水一个劲儿流。
王婶儿不耐烦地把一条毛巾扔过去,说王连第:“你不会擦擦呀,那个好手是干嘛的?”
王连第拿眼睛瞪着王婶儿,嘴很不利落地说:“我……我他妈要死的……人啦,要他妈什么好儿……”
二丫儿赶紧拿起毛巾,一边给父亲擦一边劝慰父亲:“行啦行啦,别生气别着急,气大伤身后悔晚,已经是这样了,凑合活着吧……”
王婶儿不等二丫儿说完,就对三丫儿说:“你说我能不着急吗?一连五天了,你兄弟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打他的手机老是关机,我这个心呀能不揪得慌吗?”
四丫儿说:“要不报警吧,那什么早报警也能早破案。”
二丫儿瞪了四丫儿一眼说:“瞧你说得这个瘆得慌!一赛是要出人命!”
三丫儿看了二丫儿一眼说:“你以为哪。妈,您想想,这回六神儿离开家,跟往常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不一样的地儿呀?比方说,说了些什么话?做了什么事。”
王婶儿一听三丫儿这话,不由得呆住了,愣了好一会儿,王婶儿忽然捂住脸哭起来。大伙儿都感到很奇怪,纷纷七嘴八舌地问王婶儿,在大伙儿再三的追问下,王婶儿才止住哭泣说:“走的那天头天晚上,他说我看见电视上,让学校的孩子回家给妈妈洗脚,妈,我也给您洗一回吧。我说不用,我自个儿会洗,可是他非得给我洗,那我说洗就洗吧。水兑得热乎乎的,不凉也不烫,洗得那叫个仔细。这是头天晚上。第二天走的时候他看着我,看了有一会儿,就说了一句,妈我走了,您甭等我。我还以为,是当天晚上不让我等他呢……坏了,这回可是要了宝贝啦!六神儿准是寻死去啦……”
二丫儿忙劝解母亲:“那也未必。您别着急,咱们想想办法,还是四丫儿说的对,先报警吧,我看不报警是不行啦。三丫儿你说呢?”
不等三丫儿说话,王婶儿接过三丫儿递给她的纸巾,一边擦眼泪一边接着说:“他说过,身体垮了,活着没意思,往后也挣不了钱了。我还说,没事儿,挣不了钱妈养着你。这孩子心眼儿小,心事重,不像你们姐儿几个,看来倒是没心没肺的好。要是六神儿没了,我就真活不了啦。这个要命鬼儿呀!怎么这么让人不松心呀……”
二丫儿说:“妈,要不咱找找他的衣裳,他的东西,什么钱包呀,什么的,看看他是不是留下什么话呀,或者纸条什么的。”
一句话提醒了王婶儿,于是娘几个赶紧翻腾六神儿的东西。几个人把六神儿的东西,全抱出来扔到床铺上,开始仔细地翻找起来。还是四丫儿眼尖手快,一把抓住六神儿的提包,从里边拿出一个鳄鱼皮钱包,里边除了几张银联卡,还有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纸条,打开一看,上边写着:爸,妈,我走了。你们不用找我,你们也找不着我,正如我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地方来一样,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反正是一个你们找不着的地方。爸,妈,别难过,就当没生过我一样。如果你们太伤心,反倒让我不能安心走了。谢谢您的养育之恩,来世再见吧。儿子:六神儿。
听四丫儿念完这张纸条,王婶儿立马就瘫在地上昏死过去了。几个闺女赶紧把母亲扶到床上,又是呼拉胸口又是掐人中,忙活了好一阵子,王婶儿才哭出声来:“完啦,我那宝贝儿子呀!我那肉呀……我可活不了啦……你说你,这是干什么呀……你怎么那么狠心呀!你就狠心把妈给舍啦,妈可舍不了你呀……”
三丫儿劝说母亲:“妈,您也别着急,也不一定就出事了。还得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咱们先报警,看看是怎么回事。他要是真的寻了短见,妈,您就是死了也白搭。真是的,那他就是个讨债鬼,这是您上辈子该他的,欠他的。他投胎到咱家是讨债来啦,您就认命吧。”
王婶儿当即说:“胡说哪!我那苦命的儿呀……什么讨债鬼?谁欠谁的?不是我说,你们一个一个的,哪个给过我钱?啊?还就是我儿子!我儿子给了我三十万哪!我那宝贝儿子呀……不糟不耗,舍不得花钱,挣了钱都交给妈呀,我那好儿子吔……”王婶儿又放声痛哭起来。
这话惊得三个闺女都愣住了,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各人有各人的心思。
二丫儿想:嚯,这老太太,光儿子给的钱就有三十万,没想到这老太太还挺趁钱,真是看不出来。老太太从来也不说,还怪有心。看起来老太太不光有一套三居室,不算老两口攒的钱,光儿子给她的钱就有三十万!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将来老人百年以后,就算姐儿五个平分,连房子带钱一人也分不少呢!看起来,往后还得勤往老太太这儿跑着点儿。做个孝顺闺女不吃亏,名利双收。
三丫儿说:“二姐,眼下先不说别的,头一样是先给咱爸咱妈雇个保姆吧,你看咱爸那样,咱妈又是这样,这儿没人行吗?真是的,反正我这些日子比较忙,抽不出时间来。你们俩谁有空?上家政公司去瞧瞧,找个合适的人……”
不等三丫儿说完四丫儿就说:“交给我吧,我有时间,你们甭管了。”
四丫儿头回对家里的事这么上心,让二丫儿多少有些意外,是不是听老太太说有钱呀,这态度可真是大变样。二丫儿看了四丫儿一眼没说话,但是她心里想:反正自己没时间,她找她就找去吧。二丫儿原先在北京表带厂工作,一改革开放,这种国营的小厂子首当其冲倒闭了,她就跟几个工友在故宫午门外卖糖葫芦,卖汽水还卖牛奶,比如一斤奶粉应该冲五斤牛奶,她们就冲十斤很是来钱。后来治理整顿干不成了,她又发现在天坛公园卖尼龙印花丝巾也不错,每天上午去天坛公园,专门卖给外国游客,尼龙丝冒充真丝头巾蒙老外,一块钱趸来卖五块钱,两块钱趸来卖十块,钱挣得很是轻松。虽然也有公园的人干涉,但是她们可以用打游击的办法对付,有人管他们就不卖,没人管他们接茬儿卖,公园也没办法。去一上午歇一下午,又干净又罗利,又不累又挣钱,还吸收新鲜空气。卖丝巾挣的钱单另存一个折子,上回白挺问自己有多少钱,这个存折她就没跟白挺说。
二丫儿认为,两口子过日子,女人得把住经济命脉,得攥死了钱,不然的话,在家里就没有一点儿地位。其实白挺已经体会到了,所以他们这个小家基本是二丫儿说了算,什么事白挺也不跟她争。
既然四丫儿这么说,二丫儿马上说:“行啊,你这几天就别绕世界乱跑了,你给咱爸咱妈找个保姆,反正小五是匹不着家的野马,指她也指不上。三丫儿那儿,郝春阳也离不开人,我也没工夫,你就多受累吧。”
四丫儿哼了一声,没说话,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当下,由三丫儿给110打了报警电话,把情况说了一下,最后留下联络人和电话的时候,四丫儿说留她的,三丫儿就那么说了。事情全都说好之后,二丫儿和三丫儿一起走了。
过后胖丫儿来了一趟,照了个面儿,用王婶儿说的话说,就是:屁也没放就滚蛋了。
其实胖丫儿这些日子也很紧张,拆迁的事紧锣密鼓一天一个动静,人们议论纷纷。有的说,胖丫儿这一间平房能分一套两居室;有的说,人家这不是一间平房,还接出来一大块呢,再加上一间小厨房,能分一套三居室;还有的说,弄好了没准儿能分一套两居室和一套一居室。经常打听信息,都怕吃亏,现在人们都学精了,拆迁这种事谁眼皮子浅谁吃亏,当钉子户最后的结果往往让人瞠目结舌。
因为苗小郎在木材厂物业上班,多少还是知道一些信息的,他们既没有走在前头,也没有落在后头,毕竟木材厂这份工作还得保住,领导不能得罪。所以,当得知能分到两套房,也就是一套一居室和一套两居室的时候,苗小郎马上就签了合同。但是,当他把合同拿回家的时候,好叫胖丫儿跟他闹了一场。两个房本,一居室写的是儿子,两居室写的竟然是:苗小郎和他姐姐苗小君!胖丫儿一看就气疯了。
胖丫儿用手拍着这两个房本,一边哭一边嚷:“苗小郎!你个王八蛋操的,你安的什么心!啊?房本为什么没有我的名儿?为什么不写上我?不打算过了是怎么着?你说!”
苗小郎倒是很冷静,他慢条斯理地说:“有我儿子呢,干嘛不过了?正因为还打算过,所以不能写你的名儿!”
胖丫儿问:“为什么?凭什么?你说!”
苗小郎说:“这么些年,一直住的是你们家的拆迁房,我受的这份气,我跟谁说去?也就是跟我姐念叨念叨。因为你给我生的是儿子,我为了我儿子能忍也得忍,不能忍也得忍。这么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啊?天天看你的脸子,天天受你的气,要不是我姐,我活的了吗?再者说了,这是我爸我妈留下的房,写我姐姐的名儿理所当然,理直气壮!没有错儿啊。”
胖丫儿问:“讲比说,难道你就不怕将来你姐跟你争房产?”
苗小郎说:“不怕,她是我姐姐。我姐说了,她永远不会要这个房,之所以写上她的名儿,就是怕我受你的气,就是为了给我拔创!”
胖丫儿“呸”了一口,说:“别他妈傻逼啦你!你姐姐?讲比说是她跟你过,还是我跟你过?”
苗小郎说:“反正我姐不会象你那么挤兑我。这回住的是我自己的房,我总算翻身啦!”
眼看木已成舟,闹也是白闹。胖丫儿泄气了,她说:“我告诉你说,你别拿你姐当好人,到头来有你后悔的时候!我不就是拿我妹妹当好人吗?讲比说,我让她给我看家,结果怎么样啊?她他妈把房给我卖啦!”
苗小郎冷笑着说:“哼哼,那是你们家!你们家哪有好人呀?我们老苗家总远没有那个事!你妹妹,那他妈是人吗?神马玩意儿呀!”
这回胖丫儿没有话说了。比起自己的妹妹,当然是人家苗小郎的姐姐好啦,起码人家没有把自己的房子给卖了!再说了,自己这些年确实是经常欺负苗小郎,所以人家姐弟俩这样做,也不是没有一点儿理由。况且人家已经先下手了,我再怎么闹腾而已是白搭。所以还是算了吧,着那个急没用。
楼房是现成的新楼房,签了协议就拿钥匙,拿了钥匙就可以装修,装修完了就搬家。所以,胖丫儿尽管一肚子气,但是她也无可奈何了,更何况还得装修房子。天气已经转凉,得赶紧抢时间,争取在供暖气的时候住进新房去。
人们都说要想早死几年你就装修房子。这里边的学问可大了!这里头的猫腻可多了!时时小心,处处留意,只要一不留神就让装修队给骗了。这农民工,尤其是包工头儿,有时候也可恨着哪!有钱的人,会松心的人,人家就找人做大包,什么什么都不管,到时候住新房。钱少又不放心的人,就得找人做清工。材料都是自己去买,包工头给列出清单,你就一样一样跑着去买。他跟你要的都是贵的好的,到后来给你安上的净是次的便宜的,虽然都是一个品牌,你是外行看不出来,但是价钱差很多。因为包工队不是只给你一家干,他是狗揽八泡屎,全城遍地开花。买回来的材料他在各个工地来回调换,他就是当着你的面儿打电话,你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呢。
因为苗小郎干物业,他多少懂一些,管儿工、电工的这一套他都门儿清,装修队骗不了他。所以总的来说这次装修吃的亏不算太大,还仗着苗小郎腿儿勤快,眼睛盯得紧。整整一个月,装修完毕他们就搬新家了。差不多都是那个时候搬的家,那一片破平房很快就被推土机推平了。
虽然住进了新楼房,胖丫儿和苗小郎说话,再不像以往那样颐指气使恶声恶气,却好像病猫一样,成天无精打采的。所以后来娘家发生的事,不管是弟弟六神儿失踪,还是爸爸王连第患病,她一概不理不问,实在没有那个气力了。尤其是二丫儿把她的房子卖了,这件事对胖丫儿的打击太大了,用她自己的话说:全仗着自己心宽肚量大,要不早就气死了。问题是你不肚量宽也没用,你就是气死了,那人家才更高兴呢!胖丫儿心里非常清楚,所以尽管吃了这么大的亏,她也要挺住,坚决不生真气,坚决不能让二丫儿解恨!你越是希望我生气,我就越是坚决不生气!不能叫你称心如意。但是,恨二丫儿还是坚决恨!真恨不得拉过她来用刀子捅死她!二丫儿,你等着,我就不相信,你这辈子就不再见我啦!
那天跟五丫儿分手之后,二丫儿很快就给五丫儿的银联卡上打过去十五万,事后跟五丫儿打了个电话,问她收到没有,五丫儿说抽空去银行差查,到今天也没给二丫儿回话。于是二丫儿就用手机给五丫儿打了个电话,一问,五丫儿说去银行查了,钱到账上了。本来以为今天到母亲那儿能见到五丫儿,结果她也没去,姐儿俩也没见着。反正她说收到了,那就可以放心了。
二丫儿回到自己的家,心里还在想着娘家的事。四丫儿从来对家里的事不闻不问,这回请保姆她倒挺上心。而且,关于自己卖胖丫儿房子的事,她也不会不知道,但是她一直也不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想到这里,二丫儿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二丫儿知道,四丫儿跟三丫儿不一样,她的心眼儿比三丫儿多。虽然平常她不哼不哈,什么时候说话都是随着大伙儿,好像比五丫儿老实,但是她可不是善茬儿!还记得小时候,因为做饭没酱油了,让四丫儿去打酱油,让她打一毛五一斤的,结果她打的是八分钱一斤的,倒到菜里没有色儿,二丫儿起了疑心,拉着她去油盐店问,人家油盐店的人给说破了。没回到家,四丫儿就跟二丫儿拼命了,那一回总算让二丫儿知道四丫儿的厉害了。四丫儿一蹦老高,就象一只疯母猴,把二丫儿挠得脸上一道子一道子的。四丫儿不但厉害还会说瞎话,心里嘴里不是一回事,有点儿阴,这就是二丫儿对四丫儿的了解和认识。
这回她主动要给父母去找保姆,是不是听老太太说有钱闹的呀。四丫儿找的对象虽然有房子,但也就是两套房而已,其中一套还是五十年代盖的、老旧的筒子楼,公婆是普通工人,并不象三丫儿婆家,又是煤窑又是铁矿那么有钱。而且,四丫儿的工作不过是在一家品牌服装公司里当个店面经理,说白了就是售货员,这也是她一直不动地界,多年熬出来的。工资跟效益挂钩,旺季多拿点儿,淡季少挣点儿,挣的是辛苦钱。福利就是一些过季的老款、断码的服装和皮鞋,可以用几乎是白拿的价格买到手,以前她给大姐夫苗小郎和二姐夫白挺拿过,后来就只是给她的对象拿了,所以她的对象总是穿名牌。在这个公司工作工资虽然不是很高,可是有这么点儿福利还挺让人撂不下,这也是四丫儿老想走又没走成的原因。
所以说如果知道母亲有钱,而且多达几十万,四丫儿是不会不放在心上的。二丫儿知道四丫儿这个人,虽然她总爱和三丫儿摽在一起,但是她没法儿跟三丫儿比,因为三丫儿在银行工作,尽管是个很小的部门经理,那也比四丫儿强百倍。老话说的好:鸡不撒尿,各走一窍。三丫儿凭着身条好,又爱跳舞,结果找了那么一个让几姐妹都羡慕的、有钱的煤老板婆家,四丫儿找的是个独生子,家庭虽然不富裕,也算得上一般,新旧房子有两套,应该说比大姐和自己嫁得都强。要说长相,姐妹五个就数四丫儿个子矮,但是四丫儿皮肤白,一白遮百丑,所以四丫儿找的对象倒是高高大大的,一米八五,比大姐夫二姐夫都高,这才是四丫儿最得意的。三个人站在一起,还最数白挺个子矮,这多少让二丫儿心里有些不舒坦。但是这个事已经无法挽救,无法扭转或者说是无法改变的了,所以二丫儿也不愿意想这个了。
丝头巾卖得没多少了,又该上丹陛华小百货市场进货去了。二丫儿吃了晌午饭,眯瞪了一小觉,起来揣上钱去了木樨园。
从改革开放以后,木樨园地区成了一个很大的服装市场,不仅有服装还有服装面料、辅料和各种各样的小百货、小商品。这里是浙江人的天下,是北京有名的服装集散地,也是一个很难治理、脏乱差、人流车流很大的城乡结合部,成为北京著名的、由外地人为主的、两个城中村之一,一个是白石桥的新疆村,一个就是木樨园的浙江村。北京市政府在很多年的时间里,把人力、财力和注意力,都放在了北边。
据说,一个原因是曾经担任市长的陈希同是昌平人,他想把昌平和北京连上,所以只建设北边而忽视南边。曾有一种错误的理论,说北京的龙脉头朝北尾朝南,这简直是胡说八道。倒是因为北边远郊区多出三个县,不照顾北边的远郊区农村,就便宜了南边的河北省固安县。所以亚运村建在北边,奥运村仍然建在北边,好像南边的北京人是后娘养的一样。
只要到了木樨园,那叫一个堵。尤其是大红门路,大车、小车、三轮车,横行、逆行、胡乱停。满街是上货的小贩,人声汽笛声加上店铺的喇叭声,简直吵成了蛤蟆坑,尽管丰台区交通队就在这条街上,那也没有警察管。而且基础设施也很差劲,路面窄,路况差,坑坑洼洼,不分什么早高峰、晚高峰,整天一个样,真比河北省的县城还乱。二丫儿每次去都很头疼,但是不去又不行,只好硬着头皮去。
买了五十条尼龙丝巾,二丫儿挤出了丹陛华,来到大街上,看见有一个新疆人卖糖,这种糖二丫儿以前没见过,就是用杏干儿,核桃仁,葡萄干还有大杏仁,一层一层压成的,看上去象切糕很是诱人,一定很好吃。二丫儿问多少钱一斤,那个大胡子新疆人说:“凉快。”(两块)
二丫儿心想:两块钱一斤,还真是不贵,随口就说:“来一斤。”
大胡子用一把锋利的尖刀,做了一个很夸张的动作,在头顶上画了一个圆圈,把二丫儿吓一跳,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大胡子从边上切下来一块,放到秤盘上一称,是一斤半,大胡子瞪大眼珠子问二丫儿:“一斤般,性补性?(一斤半,行不行?”
二丫儿连想都没想,随口就说:“行。”
大胡子找了一个塑料袋,装好后递给二丫儿,说:“三十块钱。”
二丫儿惊呆了,问:“什么?不是两块钱一斤吗?怎么会三十块钱啊?”
大胡子嘲讽地笑着说:“凉快钱一量,二十块钱一斤。”
二丫儿怒气冲冲地说:“你这个人怎么不讲理呀?我问你几块钱一斤,你干嘛说凉快呀?我问的是斤你说的是两,是你说错了,怨你不怨我。哪儿凉快,你他妈哪儿呆着去吧。我就给你三块钱,你爱要不要。”说完扔下三块钱,提起塑料袋就要走。
不料那个大胡子手攥着尖刀从三轮车后边冲出来,一把抓住二丫儿的胳膊,怒吼起来:“强盗!强盗!命命是二十块钱一斤,尼给三块钱就那走一斤般。补性!套钱!套钱!”
二丫儿从来也没吃过这亏呀,她把那一袋子糖扔在大胡子的三轮车上,说:“我不要了,还不行吗,你骗人。”说着拿起自己那三块钱就想要走。
但是大胡子不松手,并且拿起那袋子糖硬塞给二丫儿,并且恶狠狠地说:“补腰补性!卧遗精切下来,补腰补性!”并且用尖刀在二丫儿眼前晃,差点儿杵到二丫儿脸上。(不要不行,我已经切下来,不要不行)
周边围了一圈人看热闹,谁也不管,更没人主持公道站出来说一句话。
二丫儿看着那明晃晃的尖刀,望着长着一双大贼眼、满脸横肉、气势汹汹的大胡子,魂儿都吓飞了,只好乖乖儿地哆里哆嗦地给人家掏钱。
提留起糖袋子和装丝巾的大黑塑料袋,赶紧挤出人群,奔公交车站跑。下车的时候,二丫儿才发现,背包被划了一个大口子,钱包又让贼偷去了!也不知道是在大胡子新疆人那儿丢的,还是在公交车上丢的。思来想去,二丫儿觉得肯定是在公交车站丢的。因为自己给大胡子掏钱的时候,以及掏完钱装钱包的时候,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倒是上车的时候人本来不算多,可是感觉却很挤,看来就是上车的时候丢的。人不多挤什么呀?这一挤就有问题,对,肯定是。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你说怎么这么倒霉!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二丫儿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白挺正在做饭,女儿琼琼看见买了糖伸手就要吃,二丫儿气冲冲地说:“吃!就他娘的知道吃!不怕噎死你!”
一句话吓得琼琼不敢吭声了。
白挺奇怪地问:“这是怎么啦?干嘛呀?”
二丫儿把买糖和丢钱包的事说了,还气得呋呋的。
白挺劝解二丫儿说:“行啦行啦,没出事就是好的。这新疆人在北京,除了在公交车上偷钱包,就是在街上卖假和田玉,再有就是卖糖坑人。你问价钱,他就说两;等称完了,他就说斤。这还是好的,他看你是个女的,要是男的就得动气手来。我听说有一个小伙子,让他们捅了七刀,当场就没气儿了,现在这年头儿没人敢管。得了,破财免灾。别生气了,钱包里还有多少钱呀?”
二丫儿说:“没多少钱就剩下几十块钱。关键是有身份证,还有公园的年票,还有一张残疾人证。”
白挺奇怪地问:“你什么病都没有,怎么还有残疾人证呀?你什么时候办的?”
二丫儿翻了白挺一眼说:“什么都得你知道。我刚花五十块钱托人办的,坐车逛公园不用买票,这回完啦。真是讨厌死啦,把我包儿还拉一大口子,这他妈小偷真他妈的缺德!”
白挺笑了一下,对女儿琼琼说:“看见了吗,你妈过日子真是一把好手儿,学着点儿啊。”
琼琼冷笑一声:“学好行,这个也学呀?哼。”
二丫儿拿眼瞪着女儿厉声说:“你还看不起你妈?那我买的东西你别吃!”
琼琼说:“不吃就不吃。”一赌气转身做作业去了。
白挺问:“你把钱包搁哪儿啦?”
二丫儿说:“我当然搁背包里了。”
白挺说:“我告诉你一个经验,钱搁背包里行,但是不要背着。不管人多人少,上车的时候你都提着。背着容易让贼偷,因为那个高度容易下手。你要是用手提着,包在腿肚子这个位置,小偷要想偷他就得弯腰,人要是多他就弯不了腰,人要是少呢他弯腰偷也太明显。知道吗?以后记住了。”
二丫儿不太信地问:“是吗?谁告诉你的这个经验?”
白挺说:“不信?不信你先试试。”
二丫儿瞪着眼睛想了一下,没说话。
大牛终于到家了。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又熟悉又陌生,每天美忍不住哭了。夫妻分别十六年,这中间虽然每天美也去昆明看过大牛两次,但那是在有人监视下,毕竟说不得说做不得做。眼下只是两个人,大牛一把将妻子揽在怀里,每天美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哭罢每天美问大牛:“怎么办呀?你想好没有,干点儿什么营生?”
大牛说:“别的都是次要的,你得先领我到居委会报道去,刑满释放的人员还得接受社区干部的监管,到家赶紧去报道,这是监狱干警再三嘱咐的。”
每天美说:“那就走吧。”
俩人走出门,刚好看见何塞丽买菜回来,每天美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何塞丽也呆住了,倒是大牛很自然地跟何塞丽打了个招呼:“你好啊?有些年没见啦。”
何塞丽忙说:“好,好。你……你回来啦?不走了吧?”
大牛说:“不走了。”
“那好,那敢情好。你们忙吧,忙吧。”说罢何塞丽赶紧回家了。
大牛问每天美:“看她这打扮,他们日子过得还可以吧?”他看见何塞丽两个耳朵上,一副很大分量的金耳环闪闪发光,手上戴着翡翠手镯,不够冰种也够得上糯种,而且有很大一片阳绿,市场价值至少在万元以上。大牛虽然没有给每天美买过,但是他早年在广州街上跑,经得多见得广,他识货。大牛见过一个歌星,为了吸毒卖了一只翡翠手镯,那只手镯当时价值十万。当然那是一只玻璃种的,满绿,象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水汪汪绿莹莹的,要是搁现在,怕是一百万也挡不住。
每天美说:“哼,岂止是可以?人家可混出人模狗样儿来了。人家田雨浓现在是政协委员,靠卖字画发了财,靠送字画攀了高枝儿。这不,我才听见天贱说,田雨浓又跟他收的干闺女鬼混上了,整宿整宿不着家,把何塞丽气得够呛,你没见她那个脸色儿跟白菜帮子似的。”
大牛叹了口气说:“男人都这样。”
下了楼来到居委会,每天美把大牛介绍给居委会的干部老刘,老刘从办公桌后边绕过来,热情地握住大牛的手:“回来好,回来好。你的情况我们已经知道了,自己有什么打算啊?”
大牛说在监狱里学了裁缝手艺,想在家里开个小裁缝铺。
老刘表示赞成,还说有什么困难只管提出来,居委会尽量帮助解决。
出了居委会大牛想在街上逛逛,说在监狱里都快呆傻了,每天美当然乐意,俩人就漫无目的地瞎走。走过一家时装店,望着橱窗里模特身上的漂亮时装,大牛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每天美说:“看也白看,咱也穿不起。”
大牛自信地说:“别着急,我给你做。这种泡泡袖的蝙蝠衫其实很简单也很好做,我连西装衬衫都做得了,这没什么。”
每天美惊讶地瞟了丈夫一眼,说:“真的?嘿,蹲了一回小黑屋,你倒学出能耐来啦!”每天美幸福地挎着大牛的胳膊,一会儿瞟一眼身边的男人,她觉得此时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对于大牛这个人每天美非常了解,他是那种什么事都难不住、什么活儿一看就会的男人,粗活儿细活儿不要让他看见,一看见他就琢磨,一琢磨他就会。每天美问:“你真的戒啦?”
大牛一愣,问:“什么?戒什么呀?”
每天美比划了一个抽烟的手势。
大牛笑了:“多少年啦?还戒不了。”
每天美摇摇头,说:“我听说烟瘾好戒,心瘾不好戒。”
大牛说:“你放心吧,我永远不会干那种傻事了。还是常言说的好,坑蒙拐骗不能偷,吃喝嫖赌不能抽。太坑人了!”
每天美说:“只要你真的能戒了,也算不白蹲一回监狱。得啦,别穷逛了。光看着别人享受,咱兜里没钱倒让人难受,回家吧。我做点儿你爱吃的,犒劳犒劳你。”
大牛说:“回家吧,到家给小伟和小秀他们打电话,叫他们回来吃顿团圆饭。”
每天美答应了一声,俩人上农贸市场买了点儿鱼呀肉的,又买了几样青菜就回家了。
何塞丽回到家越想越难受。她难受的是,田雨浓已经半个月没回家了,而且连个电话都不打。自从田雨浓当上了政协委员,何塞丽就跟着他出席过两次、也不是什么茶话会,也不是什么晚会,何塞丽也不记得了。一回到家,田雨浓就把何塞丽狠狠数落了一顿,什么说话不得体,姿势不好看,穿的衣裳也不搭。总之,把何塞丽褒贬得一无是处。他就忘了,想当年他不过是益利食品厂的一个破司机,要不是何塞丽不嫌弃他的出身嫁给他,没准儿到现在他还打光棍儿呢!自己不嫌他穷,他现在反倒嫌自己!你说可恨不可恨。而且为了他写字,自己节衣缩食省吃俭用,给他买书买纸买字帖。为了卖字,舍不得上外边去装裱,自己还辞了工作学习装裱,给他省了多少钱?这个没良心的!
刚赚钱的那几年,田雨浓也确实为自己做了补偿,给自己买金首饰,买翡翠镯子,更甭说买衣服、皮鞋和挎包了,何塞丽也着实风光了几年。包括后来买汽车,田雨浓也不怎么开,应该说就是给何塞丽买的。一来是田雨浓不太喜欢汽车,二来是他爱喝点儿酒。开始和朋友聚会时田雨浓还带着何塞丽,美名其曰:“有司机”。到后来就不带何塞丽了,总说是聚会没有女人,她去了大伙儿聊天不方便。何塞丽也知道,男人们到一块堆儿爱胡说八道,有个老娘们儿混在里边不得说,她也不介意就由着他去,以为他是个老实人。
没想到田雨浓得寸进尺越来越不像话,先是回家晚,后来竟然整宿不回家。何塞丽也跟他闹也跟他打,没奈何的是,闹也不管事,打也打不过。何塞丽没收入,还得靠田雨浓给钱养着她,有什么办法?只好由他去,只要不离婚,外表还保持着这个家,何塞丽什么望想都没有了。只要有闺女君实守着自己,盼着君实找个好主儿,男孩儿是个好孩子,公公婆婆都是个好人。君实要是生了孩子,自己给她弄孩子,往后就一心一意跟闺女过吧……
何塞丽正在胡思乱想,电话铃声突然响了,吓了她一跳,她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拿起电话,那头儿正是田雨浓,他说:“哦,你在家呀,我一会儿回去。”不等何塞丽说话电话就挂了。何塞丽猜不透田雨浓是什么意思,这是怎么啦?半个月没回家,也没有一个电话,怎么突然就说回家呢?回来来干嘛呀?不是又得打一场?闹一回?
何塞丽正在猜想,防盗门一响,田雨浓却已经进来了。
何塞丽问:“怎么这么快呀?你在哪儿打的电话呀?”
田雨浓并没有回答何塞丽,而是一言不发地脱衣裳换拖鞋,然后去了一趟厕所。完事之后,才坐在何塞丽对面,点燃一支香烟抽了两口,看也不看何塞丽就说:“咱们离婚吧。”
何塞丽养的小狗凑到田雨浓跟前摇尾巴,让田雨浓一脚拨拉到一边去了。
何塞丽惊呆了,她没想到盼了半个月,男人回家第一句话就是离婚,“为什么呀?”何塞丽问:“总得有个理由吧?”
“不为什么。理由嘛,倒是有,小玉……怀孕了。”田雨浓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说。
何塞丽早就知道跟着他的那个女人叫小玉,而且也知道小玉今年三十六,俩人差十八岁,应该算是老牛吃嫩草。何塞丽问:“啊,是她逼着你结婚?”
田雨浓摇摇头说:“不是,她不像你一样,一哭二闹三上吊,不会别的就会闹。”想了一下他接着说:“他怀的是男孩儿,我五十多了得个儿子也不易。你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这回是离定了!”
何塞丽想了一下,问:“女儿的对象都定了,闺女还没结婚呢,爹妈倒离婚了,说出去影响多不好。你就不能等女儿结了婚再离?”
田雨浓摇摇头说:“等不了。”
完了,这回全完了。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但是何塞丽还不死心,她问田雨浓:“你怎么知道她怀的是男孩儿?你们上哪儿做的B超,人家现在不是不让给做B超吗?”
“那就不是你的事儿啦。不给做是不给老百姓做,我是一般老百姓吗?”田雨浓骄傲而冷漠地说:“你少废话,开个条件吧。”那张脸阴得就象暴雨来临之前一样,乌云密布。
这回是彻底完了。何塞丽仔细地想了一下,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这回可是你的错儿!对吧,我没说错吧?”见田雨浓在点头何塞丽接着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告诉你说,这套拆迁房必须是我的,颐和园那套房得给君实留着结婚用,家里的钱和值钱的东西你一样也不能拿走。至于钱嘛,你得给我一百万!你就落个净身出门吧!”你既然敢于承认是你的错儿,行,也算是条汉子。既然是你错了,那我就绝不能便宜你!
没想到田雨浓当即随口答应下来,说:“好!痛快!这可是你说的,决不能反悔!”田雨浓从身上掏出一个存折,扔在何塞丽面前说:“看好了存折,礼拜一民政局门口见。”
见何塞丽打开存折看过之后,田雨浓起身穿上衣服,换上皮鞋,说了一句:“我总算自由啦!”竟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房门“砰”地一声碰上了,何塞丽一头扑到床上哇哇大哭起来:“都是钱哪!都是钱闹的,这个王八蛋呀!让他妈你出门叫车撞死你!田雨浓!你个混蛋!我真是瞎了眼呀……怎么跟了这么个混蛋王八蛋呀……”小狗凑到何塞丽跟前,何塞丽一把将狗揽在怀里,心想:这人还不如畜生呢!三十年的夫妻怎么这么绝情呀?
哭了一阵何塞丽想:去你妈的,离了你老娘还不活了?虽然自己没有退休金吧,可是,有了他给的这一百万也够养老的了。自己有房又有钱,不会再找一个?经常看电视上播的老年人再婚象自己这样的条件,再找一个也不难。这回再找不找有本事的,就找老实巴交、安分守己的男人。只要俩人天天在一起,不比这样孤单寂寞强?虽然在小区里,人人都知道自己是书法家、政协委员的夫人,有钱有势,可谁知道自己是在守活寡?男人根本不着家。自己的苦,自己不说谁知道?
何塞丽突然有点儿后悔,她后悔跟田雨浓要的少了。早知道他是这么着急,就应该跟他多要。怎么那么寸,怎么那么巧,跟他要一百万,他就掏出来一个一百万的存折。哼,肯定他身上还有,没准他准备了几个存折呢。想到这儿,何塞丽真恨不能抽自己一个嘴巴,真是个傻逼!跟他过了这么多年也没摸透他的脾气,更不知道他有多少钱,看来这小子还是真有钱。何塞丽想不明白,田雨浓的钱究竟打哪儿来的呢?光靠写字挣不了多少钱,这一点何塞丽很清楚,而且后来田雨浓也不怎么经常写字,反倒是热衷于参加乱七八糟的活动,整天山南海北地跑,现在看起来,就应该是到处坑蒙拐骗呗,要是能抓住他的把柄就好了。自己怎么那么傻,给他看家守业,给他拉扯孩子,让他成了有钱人,到最后居然还让他把自己给甩啦!
再者说有多少钱也白搭呀,那钱都是人家田雨浓挣的,财权从来也不控制在自己手里。要是这样想,当初辞了工作给田雨浓装裱书法,这一步棋真是走错了,女人不能经济不独立,依靠男人迟早都是这个下场。想起早先自己骂每天美的话:“你男人眼缝儿都不夹你。”现在得了报应,让田雨浓把自己给甩了。而且纸是包不住火的,与其让大伙儿知道是田雨浓甩了自己,还不如跟大伙儿说,嫌他在外边胡搞是我蹬了他,自己好歹还能保住点儿尊严。
对,就是这个主意。虽然两个人分手,实质上都是一回事,但是给人两种感觉。知根知底的人,除了见天贱就是每天美,见天贱当然不会看笑话,每天美可保不齐。她那人是个气人有笑人无的小人,但是大牛进监狱这么多年,她的气焰也不象早已那时候,那么嚣张了。而且,她男人大牛现在也回来了,自己何不主动上她家串个门儿,跟他两口子聊会儿天,打听打听监狱里的稀奇事也套套近乎,缓和一下俩人的关系。想到这儿,何塞丽洗了一把脸,淡淡地化了一下妆,抱着小狗下楼来找每天美。
一按门铃,每天美很快就打开了门,看见何塞丽顿时笑逐颜开,每天美大声说:“哟,是你呀!真稀罕。老牛,你看谁来啦。”
何塞丽装作奇怪地问:“大牛干嘛哪?”
大牛从厨房里出来,交错握着两只湿手,点了点头说:“来啦,你坐吧,我做饭呢,你们俩聊吧。”说罢回身又进了厨房。
“什么时候回来的呀?”何塞丽问。
“今儿早晨。”
“做了一宿火车呀?”
“不坐火车他还配坐飞机呀?你可真逗。”
何塞丽打趣地说:“哎呦,你可真舍得!坐了一宿火车了,进门儿还得给你做饭。”
每天美自豪地说:“不是我让他做,他自个儿非要做。本来我说给他做个红烧肉,他说让我尝尝他的手艺。那就让他做去呗,我怎么那么贱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每天美说的这话又无意当中刺痛了何塞丽的心,何塞丽赶紧转过头去看旁边,调整了一下情绪回过头来问:“大牛给你做什么好吃儿呀?”
每天美纠正何塞丽,说:“还大牛哪,都五十啦,往后叫老牛吧。他说就做家常菜,家常菜才见功夫呢。他在那里边什么活儿都干过,食堂、工厂,还学会了裁缝哪。”
何塞丽羡慕地说:“没想到进了一回……咳,没想到在那里边还长了本事,坏事倒变成好事了。往后……干点儿什么呀?”
每天美喜滋滋地说:“刚才我们上居委会报道区了。街道干部老刘也问,我们老牛说想开个小裁缝铺,老刘说行,还说大力支持有困难找她去。哎,对了,以后你要是想穿个世面上,买不着的新鲜样的衣裳,你就来让我们老牛给你做,你也看看他的手艺。”
何塞丽说行。
每天美换了个话题,别有用心地问:“老田在家吗?是不是又在搞创作呀?”
何塞丽摇摇头平静地说:“甭提他,我现在都不搭理他。”
每天美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问:“为什么呀?不是好好的吗?俩人又打架啦?”
何塞丽叹口气,依然心静如水地说:“老不正经。又在外边勾搭上他的女学生了,我早就不让他回家了。今天我把他叫回来啦,跟他说好了,下礼拜一去民政局离婚,不过了。”
每天美惊讶地说:“哎呦,至于吗?田大哥那人多好呀!又找小老婆啦?不会吧?该不是那个小娘们儿贪图田大哥的钱,勾引田大哥吧?”
何塞丽说:“苍蝇不抱无缝的蛋,老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每天美还是不太相信,她说:“男人都是一样的,一有钱就得变坏。可是这也难怪,这年轻的女人也不是东西,不说找个好男人踏踏实实过日子,一心光想勾引人家的爷们儿,光明磊落的事不做,非得当那见不得人的小三儿。不过话也得说回来,年轻的男人有钱吗?还是这岁数大的有钱,其实说白了她是图钱不是图人。”
俩人正说着话,小伟和他对象小蕊走了进来,紧跟着小秀和她男人洪伟也回来啦,每天美骄傲地对何塞丽说:“他们的爹回来了,我给他们打的电话,把他们都叫回来了。”
何塞丽看得心热眼热,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赶紧起身说:“好好好,都回来了好。难得地聚一回,你们一家人好好吃顿团圆饭吧,我呆的工夫也不小啦,我回去了。”
每天美把何塞丽送到门口,小声对何塞丽说:“这可是老田不对,跟他离就离,千万可别便宜他!你跟他要钱,多多地要。反正是最后一锤子买卖了,你说是不是?”
何塞丽一个劲儿点头,每天美回屋关上门了,何塞丽心里也打定了主意,礼拜一见了田雨浓,再跟他要一百万。他不给我就耗着他,坚决不跟他离,看看是谁着急。
何塞丽站在楼道里,不知道去哪儿好,回家吧?就得吃剩饭,想了想:去他娘的吧,我怎么那么瞎掰呀?我还给谁节着省着,还有什么用啊?我干嘛不享受享受?对,我他妈下馆子去。离婚?离就离呗,谁怕谁呀?想到这里她走进了电梯。电梯停到九层的时候,看见见天贱跟一个穿着象农村人的中年男人进来了,何塞丽跟见天贱打招呼,见天贱勉强答应了一声,直到电梯开到一层,送走了那个男人,见天贱才深深地叹了口气。
何塞丽关心地问:“又怎么啦?这人是谁呀?”
见天贱无奈地说:“我大哥的小舅子。老家又出事啦!”
何塞丽奇怪地问:“怎么又出事啦?出什么事啦?”
见天贱说:“我大哥家的大小子不是跑运输呢吗?唉,怎么说呢?他常年跑运输,可是根本不挣钱。时间短可以呀,时间长了谁受得了呀?养那么大一辆卡车,一年得多少钱呀?”
何塞丽纳闷地问:“怎么可能不挣钱呢?我听说一辆大卡车干一年就能再买一辆。”
见天贱说:“哪有那么八宗事!你是不知道,咱们吃的这菜都是海南岛运来的,一路走一路交罚款,菜运到北京能不贵吗?成天嚷嚷菜贵,种菜的不挣钱,运菜的也不挣钱,卖菜的也叫喊不挣钱,钱都让这帮交通部门的路霸抢了去,老百姓吃的菜,它不贵会非!倒霉的还不是咱们老百姓?”
何塞丽说:“听说不是开通了绿色通道吗。”
见天贱说:“那不过只是让运菜的跑,运别的东西不能走那条专用道。”
何塞丽提醒见天贱说:“您说了半天还没说呢,您老家又出什么事啦?”
见天贱长出了一口气,说:“我那大侄子不是跑运输呢吗?最近他跑了一趟河南,本来这趟运费就不高,刨去成本也就能挣三千块钱。这么一辆大卡车,来回来去五天,挣三千块钱多吗?不多。可是一跑到河南境内就让路上的警察罚了三回,三回一共罚了五千六。你说他能不心疼吗?没想到好不容易回来进了河北省境内,又让河北省的警察罚了两千三,你说他能不生气吗?来回一共能挣多少呀?就让他们这帮死不了的警察罚了七千八!你还不许说话,一说话就加码!你说还让人活不让人活啦?再说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小伙子,他那火儿能压得住吗?所以河北省那个女警察,拦住我大侄子那辆车时,我大侄子本身也不想轧死她就想躲过去,省了这一笔开销。谁知道那个死鬼非死不可,她拼命追车,追上来还用身体去挡车。你说那么大的车,他发动起来能说停就停吗?他装着满车的货能想停就停吗?结果把那个女警察给轧死啦!这不吗,我大哥的小舅子给我送信来了,把我大侄子抓进公安局去了,等着判死刑吧。”
何塞丽叹口气说:“咳,这交通部门也太缺德啦!这哪是人民警察呀,这不活活是一群劫道的土匪吗!你说这国家也不说管管,怎么能由着他们这么胡作非为呀?难道党和政府就真的不知道吗?”
见天贱无奈地说:“知道也管不了,凑合活着吧,能活几天是几天。你干嘛去呀?”
何塞丽说:“我上小饭铺吃饭去。”
见天贱奇怪地问:“不做饭啦?老田不回来吃呀?”
何塞丽提挺起胸膛说:“他爱吃不吃!我不伺猴儿!下礼拜我就跟他离婚!”
见天贱不明就里奇怪地问:“因为什么呀?别老打架闹武的,都这么多年的夫妻了,凑合着在一块儿过吧。你听我的,有什么呀?能忍就忍,能装不知道就装不知道……”
不等见天贱说完,何塞丽马上说:“他在外头养了小老婆,我不能忍吗?我忍了多少年啦?可是那个小老婆要给他生孩子啦,我还能装不知道吗?我能忍我也能装,可是人家不能等!那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野种到时候就得生,堵都堵不住。你说我不跟他离婚行吗?他干吗?那个小老婆比他小十八岁,我这个糟老婆子人家还要吗?”
这话说的见天贱哑口无言了,闹了半天何塞丽也是没办法。想了一会儿见天贱说:“你说你们老田,不是也有组织吗?你不会找他们组织去反应,让组织干涉干涉……”
“您拉倒吧!他们是什么组织?不就是个破协会吗?除了收钱别的不管。”
见天贱奇怪地问:“他们,他们怎么是破鞋会呀?破鞋还有组织哪?”
何塞丽不耐烦地说:“不是!不是!我说的是破协会,不是破鞋会。要是破鞋都有了组织,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啦,咱这个社会主义也就走到头儿啦。行啦,别穷白话了,我也饿了,我喂肚子去啦,您快回去吧。”说完何塞丽就自顾自走了。
见天贱望着何塞丽的背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回家去了。
王连第出院之后一直在家养着,医生早说了,象他恢复成这样已经是不错的了,只要以后每年输一次液,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四丫儿给爸爸雇了个保姆,已经来了半个月,喜欢搞卫生,做饭不行,她就会熬白菜,熬豆腐熬小鱼,反正只会大锅熬,不会小锅炒,说白了就是不会炒菜。而且这个保姆看起来象是刚从安徽农村出来,还没有什么经验。也正是因为没有经验,所以比较好打交道。来的时候就没说清楚,是光管伺候病人还是光管做饭。所以让她去做饭,她就去做饭;叫她去伺候病人,她就去抓屎抓尿,服侍王连第倒是也好使唤。
岂不知下楼跟别人家的保姆一串联,这个保姆也学坏了,回家来就跟王婶儿讲开了条件,说什么:伺候病人就是光伺候病人,收拾屋子做饭就是光收拾屋子做饭。不能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非得干也行加工资,原先说的八百不行,最少得一千二,不加工资就走人。王婶儿拙嘴笨腮的,哪说得上话。王连第要是没病还能嚼扯几句,这一病连话都说不成了。王婶儿只好跟四丫儿说了,因此今天四丫儿就没上班,打算跟保姆好好谈谈。
早晨吃了早点,四丫儿坐在沙发里,等保姆收拾停当之后就让她坐下来,然后心平气和地跟她说:“郝阿姨,你有什么想法跟我说吧。今儿我不上班。”
郝阿姨看了一眼王婶儿,坐下来面对四丫儿,想了一下说:“四姐,咱们那天在中介讲的时候,咱们可没讲又要伺候病人,又得给一家子人做饭。这可不是一个人干的活儿呀?你要是早讲了我还不来呢,我也是五十多岁的人啦,实在是受不了喂。哪有这个样儿的呀?”
四丫儿说:“咱们也甭绕弯子,干脆点儿,那什么,要是给你涨点儿钱,你还干不干呀?”
郝阿姨说:“啥事不是活的?就看你给涨多少了。”
四丫儿不想给价,她知道你给多少她都没个知足,不如叫她开个价,听听她的心气儿。于是四丫儿说:“那什么,你想涨多少合适呀?”
郝阿姨笑了起来,说:“这个四姐,别看年纪不大,还心眼儿怪多。涨多少合适?越多才越合适呢。能由着我妈?还是你讲个数吧。”
四丫儿说:“那什么,还是你说个数吧。”
郝阿姨坚持说:“还是你讲吧。”
四丫儿更坚定地说:“不,还是你说!”
郝阿姨想了一下说:“我讲多了也没有,要是两样都干一个月给一千二吧。我早在咱们院子里打听了,连伺候病人带做饭,多的还有给一千五的呢。我是讲咱们怪有缘分,我这人也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你讲是吧,咱就不讲那钱不钱的事情啦。你们看着合算我就留下,不合算我就走。你们讲吧。”
别看是农村人,别看没文化,别看外表看着朴实憨厚,其实一点儿都不傻。也是啊,人家凭什么傻呀?谁比谁低呀?而且说话干脆利落,一点儿也不黏糊。
四丫儿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因为四丫儿知道行情,确实如同郝阿姨说的,连伺候病人带做饭,要一千二不高。于是四丫儿说:“那好,我同意。那什么咱就算说好了,先定一年吧。”
郝阿姨却说:“不用一年,先按半年算,到时候再说。”
四丫儿心中冷笑一声,想:这个女人还是真不好斗。保姆行情总的来说是一直在涨,定一年是怕涨了吃亏,定半年对保姆有利。可是对主家就不利了,于是四丫儿说:“定半年也行,不过你要是不想干的时候,你一定提前一个月告诉我,你要不提前告诉我,那什么,到时候我抓瞎,你得赔偿我的损失,可别怨我不讲理。”
郝阿姨说:“那个我自然知道。”
四丫儿说:“一个月歇两天,这是咱们说好的,那什么,这个该不会有问题吧?”
郝阿姨忙说:“没问题没问题。没事了吧,我做饭去了。”说完进了厨房。
听见郝阿姨打开了油烟机,王婶儿才凑到四丫儿跟前,小声说:“就爱擦客厅,整天就是擦客厅,厨房和厕所都懒得擦。我说也说不动她,你再说说她。”
四丫儿说:“那当然了。客厅是明面儿,谁来了都能看得见。厕所谁看去呀?那什么,回头我说她。您别着急,这得慢慢来。”
王婶儿一撇嘴说:“慢慢来?谁来呀?还不得我来。”
四丫儿说:“那就是您的毛病了。您得学会指使人,您不会使人,那什么不能怨人家懒。您当雇个保姆当个雇主,那么容易哪?您得学,得学着跟她斗心眼儿!”
过了一会儿王婶儿说:“你说她来了,咱家那大衣柜的锁早就坏了,抽空你给我安把锁,要不那钱我搁哪儿呀?横不能老揣在身上吧。”
四丫儿问:“那什么,您身上有多少钱呀?”
王婶儿掏了一下口袋,连零带整有一千八百多块钱,看见母亲身上装了这么多钱,四丫儿忍不住埋怨母亲,说:“妈,不是我说您,您说你身上带这么多钱干嘛?那什么,这不是找的让贼偷吗?这是什么年头儿?遍地是贼,遍地是强盗。那什么,您一个一推就倒的老太太,身上带这么多钱,您可真是没事儿找事儿……”
不等四丫儿说完,王婶儿说:“这不是给你爸爸看病花剩下的吗?平常我也不装这么多钱,这不是……”王婶儿用手一指厨房,说:“这不是她来了吗?我不装到身上,我放心吗?”
话音儿刚落,郝阿姨端着两盘菜走出厨房,摆到餐桌上。四丫儿一看,一盘是猪肉片熬白菜,一盘是萝卜熬粉条。四丫儿不禁说:“郝阿姨,您是不是也学着做点儿别的菜,也学学炒菜,横不能老是熬菜呀。给您多好的东西,您也做不出好味儿来,那不是糟践东西吗?”
郝阿姨不阴不阳地说:“四姐,你雇的是保姆啊?还是厨师?要是厨师,只怕是一千二雇不来的!”说完瞟了四丫儿一眼又回厨房了。
王婶儿看了四丫儿一眼,四丫儿点点头,小声说:“这个娘们儿还真是不好斗。那什么先凑合着干吧,实在不行再说。”王婶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掌灯的时候一家人总算坐在了一起,大牛深有感触地对每天美说:“老婆,我总算盼到了这一天,十六年呀!不容易,都不容易!来,都举起酒杯来,庆祝咱们家团员啦。”
待大伙儿喝了这杯酒之后,大牛又对洪伟和小蕊说:“我不在家,难得你们还肯跟我的儿女……怎么说呢?谈恋爱搞对象,是吧。我谢谢你们。来,再干一杯。”
看三个人喝完了这杯酒,小伟说:“爸,我就等你回来呢。我们俩……”
不等小伟说完每天美打断他说:“你爸刚回来,着什么急呀?”
小蕊在桌子下边拉小伟的衣裳,小伟只好不说了。
洪伟问:“爸,您说小秀老不愿意要孩子,这怎么办呀?我都快四十啦。老这么拖着,赶明儿想要都要不了啦。您说是不是?”
大牛听老婆说过,这个姑爷比女儿大一轮,今年三十六了,想要个孩子也是理所当然的。于是他望着女儿小秀问:“你什么意思呀?来,尝尝我做的鱼。”
大伙儿都把筷子伸到了鱼盘子里。
小秀淘气地一笑说:“人家不想那么早就生孩子嘛,生了孩子体型就毁啦。”
大牛一边吃一边不置可否地说:“也不至于吧。你妈生了你们俩也没见发胖,也没有毁了体型呀。”
洪伟立即放下筷子说:“对呀,还是咱爸说的对。自从我见咱妈那天起,咱妈一直是很好的身材呀。”
小秀把筷子头含在嘴里冷笑着说:“你可真会拍马屁!小心尥蹶子踢死你!”
洪伟当即嗲声嗲气地对每天美说:“妈您瞧她呀,您不管她呀?”
小伟嫌弃地说了一句:“贫气!你们俩也不嫌肉麻!”
小蕊赶紧打岔说:“妈,我爸也回来了,要不那什么……我们就起结婚证吧?”
每天美漫不经心地说:“起吧,我没意见。”
大牛看了每天美一眼说:“什么叫没意见呀?这是大好事,是高兴的事。办了结婚证就结婚,我赞成!都老大不小的了。”
小伟马上说:“可是我们没房子,没地儿怎么结婚呀?”
这话说得大牛有些不好意思,他问小蕊:“小蕊,你嫌不嫌咱家屋子窄气?”
小蕊坦然地说:“我不嫌。”
大牛并没看每天美,直接说:“那就好办,那就……你们住大间,我们老俩住小间。等我挣了钱给你们买大房子,先委屈委屈你们。行吗?”
小伟和小蕊齐声说:“行。”
每天美一看已经是这样了也就没说话。
大牛问洪伟:“洪伟,我听你妈说,你是做烟酒生意的。这行怎么样?好做吗?”
洪伟说:“好做。一年到头儿请客送礼,公款吃喝,什么时候离得了烟和酒呀?次烟次酒还不行,就得好烟好酒,越好越好。您看不见,好白酒这几年的价格,这是涨了多少倍呀?在银行里存钱,都不如在家里存酒!越是高档……”
大牛打断洪伟问:“这……里头,是不是也包括假烟假酒呀?”
洪伟笑了一笑说:“您到底不是一般人。是,这高档酒假的多真的少。哪有那么多真茅台,哪有那么多真五粮液呀?生产不出来!您得说,这架多少人喝呀?从中央到地方,从北京到边疆,就是到了一个小县城,他们也是天天喝五粮液,天天喝茅台。不喝白不喝,喝了也白喝。这话连三岁小孩儿都会说。所以说下边喝的呀,十有八、九都是假的。还包括一些星级酒店,卖真的不赚钱,卖假的赚大钱,干嘛不卖呀?”
小秀冷笑一声道:“这回可说到他那行去啦。卖酒这本生意经您就问他,他可内行啦。”
小伟不屑地说:“干的是违法的事,挣的是昧心的钱。”
洪伟瞟了一眼小伟没说话。
小秀不服气地说:“你倒不违法呢,可是你挣不来钱!”
大牛瞪了小秀一眼:“说什么呢!”转过头来他又问小伟:“你这会儿干什么呢?”
小伟不好意思地说:“咳,见识少,上了一回传销的当。还好,那回看您去,您一跟我说我赶紧就撤了。损失嘛,三千多块钱,那是不可避免的,算是花钱买个教训……”
每天美不等儿子把话说完,冷笑了一声说:“有钱买教训也舍不得给妈花。”
小伟垂着眼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后来我就开了一个小铺,卖珠子穿珠子。”说着把自己的胳膊朝父亲一伸,让父亲看他手上戴的手串。
大牛这么些年在监狱里,他哪知道儿子手臂上戴的是什么,就问:“这是什么呀?”
小伟说:“上回我跟我妈说,想上小蕊他爸那儿去养鱼,我妈不赞成,我也就没勉强。后来我看戴手串的人越来越多,我想就做这生意吧?本钱不用太多,有个万儿八千的就够了,又不用跟人借钱。哼哼,再说我也借不着钱。”说完他看了洪伟一眼。
大牛问:“怎么样啊?生意?”
小伟说:“还凑合。干了俩月挣了一万多。”
每天美很惊讶地瞟了儿子一眼。
大牛用手指了一下儿子手上的手串问:“你带的这是什么?值多少钱?”
小伟说:“我戴的是多宝串,这是珊瑚,这蓝的是绿松石,这是蜜蜡,这是象牙,这是砗磲,这是琥珀,这颗长珠子是天珠。我凑这串珠子花了六千多,现在大概得一万出头儿了吧。”
洪伟把手伸过来说:“那你看看我这串,值多少钱?”
小伟说:“你这串当然值钱了,现在得四、五万吧。你多少钱买的?”
洪伟自豪地说:“一万二,买了有四年了。”
大牛不禁感到有些惊讶:“这是什么东西这么贵?四年就涨了这么多?”
小伟十分内行地解释说:“他这是南红玛瑙,云南保山料,颜色柿子红,是老的。但他这不是全品相,要是全品相价钱还得高。你摘下来我仔细瞧瞧。”
洪伟把手串摘下来递给小伟,小伟一颗一颗地认真看了一遍说:“你这串还真不错,买值了。”说着还给了洪伟。
洪伟把手串带上后说:“有钱就买东西,千万别存钱,谁存钱谁上当。”
小秀不满地瞥了一眼洪伟说:“你说谁呢?”
洪伟笑了笑说:“我说的是理儿。爸您说是不?咱就说这百行百业谁挣钱最多?还就得说是银行。这年头儿,说法院是吃了原告吃被告,银行就是吃了存款吃贷款,黑着哪!吃得多少企业倒闭,吃得多少人跳楼自杀!真是吃肉不吐骨头,银行可不是慈善机构。再说了,这年头儿就连慈善机构也他妈不是东西着哪!我从来都不捐款。你们不知道,我有一同学在一个慈善基金会上班,嚯,他们那福利太让人眼馋了,那捐款可着意儿花,每年两次出国旅游,如果不愿意去,可以拿别人的机票和团费报销,一到年头那钱就发得海啦……”
小伟说:“还有那电老虎电力系统,我一个同学接他爸的班进了电业局,成天吃香的喝辣的,走到哪儿吃到哪儿,走到哪儿拿到哪儿。这还不算,单位一万二一米买的房,卖给他们职工三千六,算经济适用房,一人可以买两套。还有交通系统,你就说这有名的杜大爷杜家坎收费站,京石高速收了多少年早就过期了,但是人家改个名照样收,这回收到香港澳门去了,这还得收多少年呀?”
洪伟说:“多少年他也有个头儿,到时候他就没理由收了。”
小伟冷笑一声说:“看把你愁的?到时候,人家不会改成北京到巴黎,叫京巴高速,照样儿收!”
小秀扑哧一声笑了,道:“那不成了哈巴狗高速了吗?”
小伟说:“对,还就是哈巴狗高速!全世界的高速路就是中国收费多。”
洪伟点点头说:“你说的也是。你就拿比说这个出租车行业吧,这公司算个什么东西?他管什么呀?凭什么收这么高的份钱?这不就是赤裸裸的剥削吗?你要开个体出租车呀,门儿也没有!不给你起照儿。人家有权有势的,贷款开出租车公司,然后招聘司机,司机来了交风险抵押金,拿风险抵押金还银行贷款,然后坐收份儿钱,典型的空手套白狼!这不吗,有的司机为了挣这个份钱连命都搭上,疲劳驾驶死到方向盘上啦!这叫什么国家?这叫什么世道……”
大牛马上打住了洪伟,说:“行行行,到此为止。咱不说这个了啊,这是国家的事,这是政府的事,咱们平民百姓管不了,说也没用,那咱就不说。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小秀忍不住笑着说:“瞧瞧我爸,都叫政府专政怕了。没事儿,现在说什么都不犯法,没有反革命那一说了。”
突然电话铃声响起来,小秀拿起电话啊了两声,就把电话给了父亲大牛。大牛一边接电话一边抽着烟,也没见他说什么,最后答应了一声就挂上了。
每天美奇怪地问:“谁呀?”
大牛犹豫了一下,说:“一个狱友。”
每天美问:“出来啦?”
大牛说:“当然出来啦,不出来怎么给我打电话,早出来二年了。”
每天美不放心地问:“叫什么呀?找你干嘛?”
大牛坐下来说:“外号叫黄毛,没事儿,就是问候一下。”
每天美担心也是吸毒的,就追问:“他……这个黄毛,也抽?”
大牛没说话,看了一圈身边的孩子点了点头。
每天美顿时火冒三丈:“我说你是狗改不了吃屎是怎么着?刚到家你就搭钩这种人,你还想进局子是怎么着?监狱你还没坐够是怎么着?”
大牛解释说:“这孩子跟我不一样,他是因为对象跟他分手,一时想不开才沾上了吸毒。而且黄毛也不是因为吸毒进去的,他是因为跟人家打架失手伤了人命,他不是主犯。”
每天美更有气了:“哦,吸毒还不算还打死人!你怎么净跟这种人来往呀?”
洪伟也担心地说:“现在吸的毒,可跟您那时候不一样了,您那时候是大麻,能戒得了。现在可是溜冰,是冰毒,冰毒是戒不了的。我看您也是少接近这种人。”
大牛说:“黄毛不是溜冰,他是吃摇头丸,是在迪厅里打架。我跟他认识,主要是他会裁缝,学裁缝他是我的老师。我说出来以后开裁缝铺也得他帮忙……”
每天美不耐烦地打断大牛说:“行啦行啦,你给我打住吧啊。咱们宁肯不开这个裁缝铺,咱们也不能搭钩他!今儿个我可是当着满堂的儿女给你说明白啦,你要是胆敢跟这小子拉呱,可别怪我不给你脸面!你要是让我抓住把柄,你就给我走出这个屋,滚得远远的永远别回来!”说道这儿每天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我怎么这么命苦呀?我等了十六年哪,谁知道我这十六年是怎么过的呀……”
小秀赶紧走过来搂住母亲的肩膀,安慰母亲:“行啦行啦,我爸刚回来……”
每天美说:“刚回来就弄这个事儿呀?啊?还不如不回来哪!叫我着急,叫我不松心。”
小伟连忙朝小蕊使了一个眼色,小蕊也赶紧凑到每天美身边,一边给每天美捶后背,一边细声慢气地安慰每天美。
洪伟是个姑爷汉,什么话也不好说。小伟虽是儿子,但是他知道在母亲面前,他不得烟儿抽,父亲没准儿倒能靠得上,所以他也不敢说什么。大牛没想到接了一个电话,闹得一家人饭没吃好,话也说不成了,有些扫兴。他只好放下筷子,坐到沙发上抽烟去了。洪伟和小伟把桌子收拾干净了,小秀和小蕊把碗筷洗好,几个人又安慰了每天美几句话,然后就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