馋师五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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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风景速写(正史)---同时,向武汉人民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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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速写(正史)

 

每一个城市都有自己的标志性风景,巴黎、纽约、东京以及伦敦,莫不如此,武汉也一样。只是,和这些后起之秀相比,武汉气吞江汉,襟怀千湖,一个标志不足以展现其风采和魅力。就像奥运吉祥物一样,其他国家一个,北京奥运会则是五个福娃娃——武汉的风景也是一系列的,择其简要,可以概括成: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色香形俱佳,琴声传千古。

 

欲知详情,且听分解。

 

一湖:东湖之沉寂再次说明了一个真理:干得好,不如嫁得好。这么说,是把东湖看作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若将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苏东坡就是这么说的,但他写的不是东湖,而是西湖。西湖之名声鼎沸,一方面得益于苏白二人在两个伟大的朝代拥有绝对的话语垄断,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杭州曾经是南宋王朝的都城。湖以城贵,西湖的名气也就远在东湖之上了。其实,东湖佳境,在任何一个方面都不逊于西湖;青山环伺,水光缥缈,长空栖霞,卧波飞鸟。这种地方,在我们国家并不多见。不信,你可以去看。

 

    不过,东湖最吃亏的也不是“嫁错了”,而是缺少“绯闻”。试想,许仙和白娘子在西湖的断桥上,双双对对,如荷花翩翩。若是烟雨霏霏,更兼情意绵绵,此情此景,何似天上人间。伟大的山水一定要搭配伟大的爱情,可惜,东湖没有。人,向往西湖,或许不是忘情山水,而是渴望人间真情;所以,东湖要想和西湖并驾齐驱,除非有可歌可泣的爱情经典。武汉人民想把东湖搞上去,可以照此办理。

 

两江:汉水在汉阳汇入长江,两江汇合,一清一浊,泾渭分明。汉水是青色的,长江是浑黄的,汇流之后,就江汉一色了。不过,不是由浊返青,而是自清入浊——这就是江湖规则,总是混浊的把清亮的污染了,好人把坏人带坏了,而不是相反。以长度计,汉江是长江的第一大支流,我们“赞美长江”,却常常把汉江忽视了。

 

以两江和中国传统文化作比,中国文化的主流和浩浩荡荡的长江一样,看似“博大精深”,实则泥沙俱下,混沌不清。这种“水”不符合卫生标准,喝了,肯定闹坏肚子。不过,传统文化并不是一无是处,主流坏了、污浊不堪,支流则依然清澈。正如汉江,发源于巍然高峻的秦岭,穿行在幽谷和深涧之间,“藏在深山人未识”,水质依然清洌宜人。这也就是为什么南水北调的水源地选择在丹江而不是长江的原因。可难题在于,水,分得清主流和支流、上游和下游,如何剥离传统文化之中的糟粕则难上加难,远不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一句话能够解决的,常常是“逆向选择”,留下的是不该留的,例如孔孟之道;被忽视的,却是真正的精华,例如老庄之学。

 

三镇:武昌、汉口、汉阳并称武汉三镇。历史上,各领风骚。明清之后,汉口名声在外,和河南朱仙镇、江西景德镇以及广东佛山镇并肩,是为全国四大名镇。“十里樯帆,万家灯火”,“盐务一事,富甲天下”。汉阳得名于“水北为阳”的阴阳思维,在相当长的一段历史时期,和汉口同步发展齐头并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国民党统治时期,武昌和汉口合并,成为国民政府的首都,始称武汉。此时,汉阳是汉口下辖的一个县,从此“三兄弟”有了高下之分。

 

而今,三镇格局已定,各有侧重。汉口专攻商业,楼多人密,灯红酒绿,一派歌舞升平;汉阳在武昌和汉口的夹缝中,两头受气,商业比不过汉口,斯文又大逊于武昌。武昌乃风景和人文荟萃之地——黄鹤楼临江而立,比翼欲飞,扼江汉之险要,数千古之风流;东湖周围,有武汉大学、华中科技大学、中国地质大学和华中农业大学等名校,每一所学校都像一座巨大的花园,加之人文气息浓郁,青春洋溢,思想激荡,自由活跃的学术精神从洛珈山、瑜伽山、南望山和狮子山顶,倾泻而下,与林间清风交汇、融合,在东湖上空萦绕,正如雅典文明的声音在地中海上空回旋激荡并传播到世界的每一个地方。

 

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本人写到三,不写了,至于“四”和“五”,让“三”去生吧——反正不计划生育,想生多少生多少,想生到哪儿生到哪儿。

 

金:曾侯乙墓的出土文物,以编钟最令人震惊。不过,曾侯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高雅,编钟也不是为了“精神文明”,而只是“物质文明”的一部分——曾侯用膳的时候,演奏编钟以增进食欲、调节气氛,而已。这并非妄断,因为,除去编钟、编磬之外,出土文物中体形最大、数量最多、技术最先进、配套最齐全的就是食器和酒器。“钟鸣鼎食”,怕是这个意思——“吃”是一种很繁复的礼节,先吃什么后吃什么,都有严格的程序和仪礼。为了防止不懂规矩的人搞错了,就以奏乐的方式提醒大家,以统一节奏,严明纪律。

 

食器中,九鼎八簋最为显赫。九鼎八簋之外,有一把长柄的勺子,青铜所制。长一尺有余,勺子的直径约7,8厘米。从柄长和勺子的直径看,是分餐用的。分餐者,掌勺人也。掌勺人可以决定给谁吃不给谁吃,在“以食为天”的古代其地位之高毋庸置疑。从用餐者角度看,掌勺者高高在上,自己有没有吃的,能不能吃饱,全在掌勺者的意志和恩赏。“赏口饭吃吧”,虽是一句白话,其最早的来历,概出于此。

 

还有一个细节,曾侯所用的所有器具,都有铭文:“曾侯乙持用终”,鼎簋也不例外。翻译成白话就是:“这是我的饭碗,即使我死了,也是我的”。可见,曾侯对饭碗看得多紧,反过来,“抢别人的饭碗”又是一件多么可恶的事情。但是,曾侯到底是谁呢?史书无载。现在的考古研究,也没有完全弄明白。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即曾侯生活在2400年前后的战国时期,这个时候,世界上的其它文明有什么成就呢?有兴趣的人,不妨去作一下比照。

 

木:中国地质大学院内,有一片石林。远看,像是大火焚烧之后的森林,没有枝条,也没有一片叶子,只有光秃秃的主干树立着,高低错落,参差不齐,有一种蛮荒世界的苍凉和雄浑。事实也是如此,这片石林,不是一般的石林,而是剧烈的地球运动——地震、火山爆发和炽热的岩浆流动产生的杰作:木化石。

 

木化石的成形年代,在1亿到2亿年间的侏罗纪和白垩纪。强烈的造山运动,将燃烧未尽的大片森林埋入地层。地层中的二氧化硅熔岩,在超高压作用下,渗入树干置换了其中的有机质,形成了木化石。所以,木化石形神兼具,其形如树,苍劲古朴;其神为石,美艳胜玉;腐朽至于神奇,这种持之以恒的耐心,只属于万能的造物者。人常用“木已成舟”说明事情之不可逆转,于我看,改成“木已成石”,也许更好。

 

水:一个城市的形态是由山脉塑造的,而水系无疑传达着一个城市的精神。武汉就是这样一座体态强健、精神饱满的城市。武汉界内有多座小山,山不高,也不险峻,但每一座山的布局都特别到位,也可以说恰到好处。如龟山和蛇山,隔江而立,分居长江两岸,最适合英雄豪杰登高望远,指点江山。尤其是,中国盛产文人墨客,一楼(黄鹤楼)一阁(晴川阁),地方太小,根本放不下,门票又贵,远不如登山经济合算。武汉长江大桥依山而建,龟蛇二山,左踞右盘,正好当大桥的垫脚石,龟蛇神兽,可保长江大桥固若金刚。

 

然而,水依然是这个城市的主旋律。江汉交汇,滔滔东去,浩浩荡荡、日夜不息的长江是武汉永远的骄傲。武汉因长江而生、而建、而兴盛和繁荣,九州通衢,十里江滨,两桥飞越南北,一水连带西东,曾经的辉煌、未来的梦想都与这条河流紧密相关。“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古人的音容和帆影,都随着浩瀚的江水从容而去,只有两岸的人生百态世间风情常在常新。

 

火:我在武汉的时候,08年奥运火炬传递也到了。很多人去看,潮水一样的人群随着火炬涌动,盛况空前。我没去,一是要参加学术讨论,没时间;二是,我不大喜欢参与热闹。火炬传递是现代奥运会的重要一环,具有某种神秘、崇高的意味。可要是搞得太大,轰轰烈烈的,像中国农村的社火一样喧嚣和夸张,就失去了其中神圣的内涵。

 

神圣和庸俗只差一步,神圣过了头儿,就“又”“土”了——“圣”字之构成,已经隐含了这层意思,只是有些人太愚顿,不解其中深情。还是奥林匹克的发源地雅典人,更有品味。赫拉神庙的取火仪式,至纯至洁,至庄至重,由凡入圣,以瞬间创造永恒,正如赫拉神庙的大理石雕刻一样圣洁崇高。再看国内的火炬传递,人多势众,车水马龙,红火闹腾不假,要说是神圣,还没到。

 

文章之妙,有明有暗,“金木水火”,为明,一一道过了;“土”为暗,恕不絮叨了。看出来的,为知音;看不出来的,是读者。

 

色:一个城市的色彩,有些是天然的,有些则是人为,比如北京灰,就是地道的“北京制造”——半新不旧、有一种病态,死难看,偏是有人喜欢。武汉也有非天然的颜色,墨水湖就是其一。五代十国时期,昭明太子写《昭明文选》,写完了,就在湖里洗笔,湖水因此变了颜色。传说都比较神,不神就没人传了,事实上,墨水湖只是颜色较深而已。但湖水不言,也就没人给它平反了。

 

湖水的本色是蓝的——武汉旧称云梦泽,江汉汇流之后,在一望无际的江汉平原漫游,留下了数不尽的大小湖泊。仅在武汉市内,就有上千个之多,因此,武汉也被称为千湖之乡、云梦之国。比较有名的有武昌的东湖、严东湖、严西湖,汉口的金银湖,汉阳的墨水湖等。北方干旱,以水为贵,希望湖变成海,北海、中南海,什刹海,都是面积不大的湖水。南方人开门见水,有点煩,所以,见水就堵见湖就填,武汉的湖也就越来越少,留下的,水面也越来越小了,但如蓝色的石子随意散布在林立的高楼大厦之间,生云聚雨,滋荫养味——武汉因此而千般风情万般妩媚。

 

香:一个女人能否吸引并留住男人,关键看她能否满足男人的胃;一个城市是否引人入胜,除了风景和名胜,也需要美酒佳肴的煽动。吃惯了红烧肉的伟大领袖,也对武昌鱼津津乐道——“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不吃武昌鱼,毛泽东必不敢在长江的大风浪里“闲庭信步”,就像没有十八大碗劣质黄酒,武松过不了景阳冈一样。

 

我不大吃鱼,怕卡着自己,但这不是最主要的。根本原因是吃鱼的状态,必须小心翼翼一刺不苟,和我追求大块吃肉的感觉相差太远,缺乏天不怕地不怕的革命豪情和英雄气概。“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可是,吃饭能衡量一个人的战斗力如何。“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要是一顿饭能像廉颇一样吃一斗米、十斤肉,必是横刀立马可当大任的猛将。

 

健康的饮食不是大鱼大肉,主导一个城市饮食潮流的也不是“豪门盛宴”,而是人见人爱的街头小吃,巷子里的叫卖和空气中烧烤的香味。武汉的小吃是热干面、米粉和臭豆腐。热干面在北京吃过,不太喜欢,想在武汉找找感觉,结果也不理想——面条上沾着过分的芝麻酱,摩擦力太大,吃起来费力,味道也过于单一和厚重。对米粉的热爱一如既往,昆明的、桂林的、南宁、北海,各地米粉作法口味略有差异,却同样好吃。这回在武汉又吃了一次——牛肚米粉,“味道好极了”,特别是老汤,“滴滴鲜浓”,“鲜得使人不忍离去”。

 

此非虚言,吃米粉的时候,约是下午3:00前后,不是因为饿,而是因为想了。吃完了,激发了食欲,一发不可收,想换个口味再吃一碗,徘徊良久,不肯离去。此时,一干人马从身边掠过,带来了一缕细微的香味。我做了一个深呼吸,捕捉到这就是江湖上流行的臭豆腐的味道。但方向不明,急速打探,旁人指明了去处,即火速前往。

 

臭豆腐有了很大的改良——以前,外表焦黄,油炸之后,沾辣椒酱,一臭一辣,相得益彰。现在,外观更难看了,黑漆漆的,炸熟之后,调配混合好的调料。口感大胜从前,外焦里嫩,焦不干涩,嫩可弹牙;“臭”、“辣”、“香”,三味杂陈。一块臭豆腐,叫人想断肠。当然,臭豆腐也有不好,要是铺面开在马路边上,臭味逆风飞扬,十里之内老少相闻,就大势不好了。所以,武汉臭豆腐的另一个改进是,从路边摊转入地下,不在马路上招摇——“豆腐不怕巷子深”,相关人士自会循味而来。

 

闻香识女,一个美好的女人一定是“耐人寻味”的;闻香识城,一个有魅力的城市,必然是有味道的。

 

音:中国历史上,有很多经典。梁山伯和祝英台,是男女之间的爱情经典;牛郎织女,也是经典,一个是“贫下中农”,另一个是天上的仙女,银河迢迢,两情缠绵;唐明皇和杨贵妃,也是经典,“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唐明皇以九五之尊,和杨贵妃约定终身,有情有义,可歌可泣;许仙和白娘子,则是另一种经典,一千年的等待,只为了今生的一次留恋,此情此义,感动天地,蛇在中国人心中的良好形象,全得益于这个神话。

 

这些经典有点玄乎,可是,人们愿意相信它,更愿意它在自己身上应验。尤其是中国农民,干活儿累了,手扶锄把,站在热烘烘的太阳底下,看着没有希望的田野,幻想着:某一天七仙女大驾光临,和自己一起双双对对,在风水这边独好的银河两岸“耕云”,何等风光、何等惬意啊。我曾经是“准农民”,知道七仙女在广大农民中的形象可比今日之“超女”。

 

上述经典,有关爱情;爱情永恒,经典长存。另一种经典,关乎友情,“高山流水谢知音”——俞伯牙,楚国人,是屈原的老乡,他没有在楚国“为人民服务”,而是在晋国谋了一个高官。有一年,奉晋王之命出使楚国。中秋之夜,在长江上巡游。大雨初停,明月入江,一个人焚香抚琴,听涛赏景。一曲未终,琴弦断了。伯牙吃了一惊,料定有人听琴,就下船看个究竟。果见一个樵夫听得入神。

 

数语相接,相见恨晚。于是回到船上,再续前弦。伯牙弹了一曲,钟子期赞道:“善哉,峨峨兮若泰山”;续弹一曲,钟子期再赞:“善哉,洋洋兮若江河”。高山流水,幸遇知音,俞伯牙遂与钟子期相约第二年中秋,在钟子期家再聚。一年以后,俞伯牙再访,钟子期却已经病逝,俞伯牙看到的只是新土如丘。俞伯牙忍住悲痛,在钟子期的坟前重弹高山流水,琴音哀婉,哭声震天。曲子终了,俞伯牙断弦摔琴告慰子期,高山流水,竟成绝唱。

 

此时无声,胜有声——古琴台,为此而建,为了传说中有过的琴声。

 

2008年6月12日,于北京家中(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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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民贵

    好文!相见恨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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