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魏京生的弟弟魏小涛
怀念魏京生的弟弟魏小涛
姜维平
惊悉魏小涛过世的消息,是在洛杉矶国际机场,我结束了一个半月的美国之旅,正焦急地等待飞往多伦多的航班,借助机场的网络,浏览海内外的新闻,跳进眼帘的几行黑体字令我震惊:魏京生胞弟魏小涛2019年1月28日在法国过世,对此,我感到非常突然,虽然,他比我大一点点,享年65岁,但因他给我的印象开朗而大度,无法把他与冷酷的死亡连在一起,但打开的网站清晰地显示,魏小涛真的急匆匆地走了,媒体最早披露的记者是法国国际广播电台的女记者谷莉,我在上个世纪见过她,也便中结识了魏小涛,一切都似乎发生在昨天,于是,一种复杂而揪心的感情袭上心头,久远的记忆潮水般涌来:
一见如故的好兄弟
世间有很多人,与其交往,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只需一杯酒,一个冷盘,几个眼神,几句话语,萍水相逢,天生有缘,就有一种难以言传的一见如故的感觉,难以用世俗的话来形容,与魏小涛相识虽仅是一次,从开始到结束,不过几个小时,但我找到了那份情谊,它叫“投缘”。
记得是在我2009年移居多伦多之后不久的一次欧洲之旅,应法国国际广播电台的邀请,我有幸踏上巴黎的土地,在自由的法兰西,不仅接受了法广记者的采访,讲述了我在国内的5年冤狱故事,而且访问了“记者无疆界组织”,也经过著名民运人士侯芷明的介绍,认识了魏京生的弟弟魏小涛,或许是过去对魏的崇拜和敬佩,邂逅小涛,就像见到魏京生一样,彼此无话不谈,实际上,他们两兄弟长得特像,都有一张可爱典型的大男孩的脸,看得出年轻时皮肤嫩白,笑起来很甜,而且声音特有磁性,他把我请到家中,尽管经济条件并不好,还是非常热情地和太太一起忙碌,做了几个家常菜,主要是迎接和款待我,并有一个叫江涛的朋友坐陪,据说江是他的房东,小涛和妻子只住公寓楼一个小房间,但也是租江涛的,当着我的面,还给他开具一张5百块的支票,不过看得出他们的交情超越了生意往来,大家都有共同的理想,那天,原本还邀请了一位更有名的民运人士,“六四”学生领袖,他不知为何爽约,巴黎之夜只是“对影成三人”,但因谈论的话题都与中国民运的先驱魏京生有关,所以,酒酣耳热之时,多有人生感慨,我问小涛如何留在巴黎,他说也是因为最敏感的老魏案,中国自古有个传统,一人得势,鸡犬升天,反过来呢,像老魏这样的“反革命分子”家庭成员,也都多少受其牵连,小涛历数兄弟姐妹的种种变故,有些细节,过去我从海外媒体读过,这回不过是验证,对我来讲,没有新意,我问的是报章上没有的,我问他,房间如此之小,老魏来巴黎他家住哪,他说就住在沙发上,小涛指着靠近大门的一个破沙发,甜美地笑了,还说,我哥认为挺好,他说这比监狱好多了,于是,三个男人大笑。我想,他们真是好兄弟。
与大连农民企业家金孝发有旧
魏小涛告诉我,他虽然也关心政治,但与魏京生不同,他喜欢做生意,如果我没记错,好像他在化工方面学有专长,他当兵几年后回北京,先在二机部五院工作,因为人缘不错,搭上了“工农兵学员”末班车,曾被保送到上海复旦大学读书,毕业后回原单位当高级工程师,此间,他搞了几项发明专利,与大连一家乡镇企业合作,帮助他们脱贫致富,自己也有些许赢利,说来真是无巧不成书,他帮的这家企业,位于大连甘井子区的庙岭村,支部书记叫金孝发,他是大连当时最有名的几位农民企业家之一,我在大连几家官媒任记者18年,在那个弹丸之地奔波好多年,怎能不认识金孝发呢,他矮矮的个子,一张黑乎乎的脸,只有一只眼好用,另一只眼是假的,但不影响他目光如炬,虽然他才是小学文化,但非常精明,会结交人材,也有生意头脑,任职“村支书”数十年而不倒,带领庙岭村父老乡亲发家致富,成为当地“首富村”,提起他,妇孺皆知,没有不夸的,我写过有关他的报道,也与他有比较深的私交。
不过,魏小涛对他评价不太好,他说,与其合作,刚开始还感觉不错,但后来有些未履约的合同款,大概有十几万,久拖未结,正好九十年代中期,在魏京生第二次被抓前,他帮助和支持民运人士和活动,被警方查获,特别是抚慰和资助“六四”受难者,这些事刺激了官方敏感神经,有的官员下令严密监控他的行踪,一时找不到株连他的把柄,正焦虑之时,他撞到枪口上,后来有一次去欧洲出差,他参加了老魏组织的一些活动,被海外眼线告密,在返回北京的机场后,被国安人员荒唐地赶回法国,从此,不得不滞留在巴黎,一下子中止了自己喜欢的事业,并窘困地度过余生,自然,金老板应付的款项,也打了水漂。
至今,我清楚地记得魏小涛的话语:老姜,你动动小手指,给老金打个电话,把欠款给要来,我等米下锅啊。我答应试试看,我对他说,假如是在我坐牢前,我还是体制内的老记,不论私交还是公务,这点事是可以有面子的,但现在,不好打保票,我愿意碰碰运气,我一再告诉魏小涛,依我多年用心体会,金孝发是讲信誉,重情谊的人,不会为几个小钱坑朋友,但小涛眨眨眼睛沉默不语。
那天,因为谈得投机,我们三个人都喝了很多酒,讲得许多故事,随着光阴的流逝,至今也都淡忘了,但代他要账的事,我未敢忘怀,后来,回到多伦多,我找到庙岭镇的电话号码给他打了四次电话,对方都不是他本人接,有男有女,我请他们转达,并告诉他们我的名子,但对方从未回复,有一天,魏小涛从巴黎打电话过来,又追问叮嘱我“动动小手指”,我知道他的心情和处境,但所能做的,仅仅是安慰而已,在薄熙来尚未倒台的年代,他荣升政治局委员兼重庆市委书记,已是新星,既使金老板念及旧情,原先的“大秘”车克民(又名车辉)还担任大连国安局党委书记,掌管电话监听的特务工作,他敢于帮助魏小涛吗?所以,我只能感到惭愧,不是酒后失言,言而无信,而是人情冷暖,昨是今非,真的是悲凉,也是无奈!
知足,感恩,夫唱妇随
那个在小涛家聚餐的晚上,是令人难忘的,我记得席间,小涛太太说她刚做过脑部手术,花了几万美金医药费,都是政府付的,如果在北京,就麻烦了,小涛说,这是因祸得福啊。我看到他们夫妇的脸上,洋溢着温馨的笑容,真的很羡慕。虽然他们没钱,但比一些中国来的“土豪”幸福。
最后,我给魏小涛留下家中的电话,就是表达我的诚意,希望有一天,魏小涛能来加拿大,给我一个回请他,大家再次痛饮的机会,但他一直没有来,使我非常歉疚,后来,我在华盛顿见到魏京生,如同他弟弟一样,也有一见如故之感,他兴奋地,滔滔不绝地大讲他的民主理想和抱负,我几乎插不上嘴,也未提小涛的事,但我亲自在房间里给他做了一碗鸡蛋面,后来在汽车旅馆附近,又请他吃西餐,我们都非常高兴,整整交谈了十几个小时,我看到他裤袋上挂得一大串钥匙,禁不住笑起来,油然想到一个文章的题目:魏京生在继续努力:一个未打开中国民主之门的人,但后来却久久未能执笔,我只是刊发了一个视频节目,在油管上发表,但对小涛与我的故事,没有来得及告诉老魏,他是不拘小节的伟人,可能小涛从未与他讲过金老板的事,或者他听了早就忘了,他每天思考的是,专制集权的中国,如何尽早地步蒋经国的后尘,踏入自由,宪政和民主,这也是我与小涛等很多中国人的梦想,但愿能实现,可惜小涛看不见了,我认为我们这一代人都赶不上了。道理非常简单:类似金孝发这样的人太多太多。中国还有太长的路要走。
总之,没想到,相识却是永诀,承诺却是失信,小涛,我对不起你,愿你安息!
2019年2月7日写于西捷航空1101洛杉矶至多伦多的飞机上。
补记:因为专心写作,未听广播,据说此机因天气影响,在邻近多伦多时,收不到指令信号,不得不在空中徘徊了一个多小时,险些发生空难,也就是说,小涛有点生气,不想见我。
香港《前哨》杂志2019年3月号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