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鲮：老骥伏枥——我的美国生活记
万维读者网（Creadres.Net）20周年有奖征文稿件
我跟老伴０６年来美国，算起来正好十二个年头。回想这十来年的移民生活，可以大致归为三最。
?最有力的启发
曾经有个朋友老田，来美国探亲，没两天就要回国，说是太寂寞了，女儿上班，他一个人在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会开车不懂语言，“残疾人一个，简直跟死了一样”，老田说这话时一脸的愁容，倒像他去的是荒无人烟的沙哈拉，而非美国。
老田的经历给我了一个启发，就是如何拯救自己。上帝救自助者。国际歌中不是早讲过了吗？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我跟老伴于是开始安排自己的生活，争取每天都有事情做。回归淳朴，原始的渔猎生活不正是现代人所追求的向往之一吗。
春天到了，采山菜。美国没有山菜，但是有竹子。雨后春笋，看着笋尖冒出来。下过雨，我们就去挖春笋，回来做笋尖儿肉丝香到绝。再给女儿送去一大把，尝鲜。
也不能说美国完全没有野菜。湖边成片的野山蒜就是一种。采回来，过水，包饺子烙饼都很香。还有蒲公英，遍地开花。有一次正在草地边挖蒲公英，一个老美小孩儿走过来，问，你们干什么呢？看清楚是在挖野菜。小男孩儿大叫着跑走了，意思是这个怎么能吃。他的爸爸远远走过来，朝我们微笑。美国人大都礼貌友好。他们大概想不出这种野草一样的东西有什么稀奇的。蒲公英摘回来洗干净，凉水泡过，滚水焯好，淋上酱油，香油，再滴几滴新鲜柠檬汁，那就是一盘美味不可多得的山野佳肴。
春天还有枇杷果，沿街的枇杷树果实累累，女儿家后院就有好几棵。品种不一，白皮圆滚水大而甜，黄皮椭圆而酸。美国人不以为意，见你对枇杷感兴趣，还会指给你看樱桃树，柠檬树。就像新闻里播送的大英帝国不吃猪蹄，但是运到国中，就是美味诱人的猪脚蹄膀。还可以摘草莓，蓝莓。想要上演一场《摘苹果的时候》也是可行的，有专门的果园可以摘苹果，摘桃子，摘桔子。
你要问，能天天摘野果采山菜吗？
没有的时候，可以畅想。
沿湖的一溜桑树，每次散步的时候就抬头望一望那树上的桑葚长大了没有，是否成熟变颜色了。这种果实到了商店里就叫黑莓。熟透的桑葚紫黑，一边捡一边听鸟叫。放嘴里一颗，甜甜的，还是绿色食品。
捡野果也交朋友。小何就是这样碰到的，那时她正在湖边散步，见我们拾黑莓，就说她家院子里也有一棵桑树，欢迎来摘。
小何还有一块社区种植地，就在小学校附近，可以种菜。于是春天时，去到小何的菜地，撒一陇香菜籽，种一陇黄瓜。再给土地哗啦啦浇上水，然后对着阳光感叹，这么大的一块地，免费种植，免费浇水。
商店里买来的葱吃不完，种到门口的花盆里，又可吃又可观赏。
秋天可以摘柿子，捡核桃。有专门的核桃园，每年秋天携家带口领孩子去捡核桃成了一项例行的家庭活动。那时候我家小孙子最喜欢抓蚂蚱。核桃配蚂蚱可以是一幅上好的美式齐白石秋景图。
更别说钓鱼，一年四季都可以做渔翁，不只是冬天独钓寒江雪。
春天钓白鲈鱼，住的地方不远就是大湖。鲤鱼又大又黄，金灿灿的鱼鳞闪着光亮，羡煞国内渔友。太阳鱼身上一边一个大大的黑色圆点，像太阳。老伴钓太阳鱼最拿手，手到鱼来，实实在在地感受着钓鱼的快乐。老实说，做为资深老渔翁，我对美国钓鱼的环境真是感慨万千，水质好，没有污染，更没有限制。一年一张的钓鱼证在手，可以天天来，随时去。这些都是国内无法比拟的。
?最重要的价值观呈现
首先是路不拾遗。居民区一般治安都比较好。我的一个台湾朋友，家里门不闭户，每次他出来散步，门都不用锁，很安全。车库门一个晚上敞开着，东西也不会丢。
至于随意丢在门口的自行车，衣服帽子，更是没有人顺手牵羊。让我很诧异，因为在国内我的一辆自行车就丢过三次，其中两次还是我自己找回来的，停在街口，看看，哎，这不是我的自行车吗，掏出钥匙开车走人。这种福尔摩斯一般的情节在美国是遇不到了。
然后是如果可能尽量不要麻烦别人，具体说就是独立。
独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尤其是语言不通，不会开车的异国他乡。
但是不会可以学。手机上下载英语学习软件，每天打开看一遍，老花镜带上，不认识的单词在笔记本上记下来。芹菜ｃｅｌｅｒｙ 记不住，就填上汉字—“喜来利”夫人，再也不会忘。跟老外连说带比划也能进行“交谈”。就这样，这么多年下来，简单的事情基本能沟通。最得意的时候，就是过年跟老朋友拜年，中文过后还可以来一句洋文：Ｈａｐｐｙ Ｎｅｗ Ｙｅａｒ。
不会开车，就把城市交通图找出来，按图索翼，找到自己的位置，要去的地点。按照手机古狗地图事先规划好路线。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年下来，我们把周围的地理交通熟悉通透。算得上‘地头蛇’了。
去女儿家，买菜上街，看医生例行检查之类，都是自己乘公车来回，省却了女儿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每周二我们还会去市亚裔中心专门为老年人举办的午餐聚会。跟朋友聊天打麻将。每周二的这个午餐不但免费，还有专车来回接送。天下有没有免费的午餐实在是看你的角度。
活到老学到老，我们二老学会了上微信，用微信读书，眼睛看不清，干家务或者休息的时候就把音量打开，听书。
每天出去走路，晒太阳锻炼身体，美国月亮是不是更圆不知道，美国的阳光充足强烈是事实。因为我们的生活充满了阳光。
?最愚蠢的事情
前面说的都是好的，我也有很多痛苦的时刻，甚至是愚蠢的行径。
因为想独立，就希望自己能有辆车子。我在国内开过摩托车，摩托车比汽车难开，日晒雨淋也艰辛得多。我就想如果在美国能有辆车，自己开着去上街，会朋友，钓鱼，那多好。
但是女儿却不以为然，说美国的车速都很快，七老八十怕你反应不过来。再有要考驾照，上保险等等，都不是一句话就可以完成的。
我不信邪，心想要干要革命，越等越老。
我散步的路上正好有一家旧车铺，是一对兄弟开的，每次走过，进里面瞧瞧，兄弟两人都很热情。哥哥脸白，眯眼睛；弟弟个矮，嘴唇上一圈小胡子。每次一见到我，眯眯眼就笑得眼睛更成一条缝，小胡子也哈哈笑。见到这么两个喜气的人，我的警惕性也跟着放松，本着古语里的以诚相待，跟他们说我要买辆车，不用太好能开就行。
眯眯眼于是给我找来一辆桑塔纳四门轿车，绿色的油漆斑驳，轮胎破旧。眯眯眼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说，油漆可以重新涂，轮胎也可以换。然后跳上车开了一圈给我示范。我看也没啥毛病，正犹豫着呢，小胡子说，先交钱，我可以免费教你开车，带你去办驾照。我一听，这下可以省女儿很多时间，就答应了。然后他们拿出一张纸，比划着要我签字。因为看不懂，小胡子指着我的手机说，用它翻译。我倒是有翻译软件，翻来翻去，都是些术语，最后想想，可能买车都是这样吧，就签了字。眯眯眼更把车帮我开了回来。
等到女儿有空过来试车，才发现车全身毛病，根本是ｊｕｎｋ ｙａｒｄ里废弃的车，就是还能开得动罢了。更多的问题还在后面。
车要上保险，先需要过车检。车检一查，大的部件都有问题。
车检的是个美国墨西哥人，就在旧车铺隔壁。他问是那家兄弟卖给你的吗？他们专搞坑骗人的事情。这车这样过不了车检，如果要修，价值就超过了车本身。
说老实话，那一刻我气得要发疯了，真没想到美国也有骗子。
天下乌鸦一般黑，哪里都有坏人。
女儿说，你以为美国是天堂？没有坏人，那是还没给你碰到。
好在哪里也都有好人，而且好人更多。这个车检墨西哥美国人就是个大好人，他没有为了挣钱而不告诉我真相。正好碰上感恩节放假，这车还在他车库里放了一星期。
既然车过不了车检，满身毛病。我要求退款。眯眯眼和小胡子一下子都不见了。只剩下个前台服务人员，一问三不知。我女儿跟他们交涉，那人就拿出那张纸，说，我签过的，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此车如有问题，他们概不负责。
没文化吃亏的现行例子啊。
车开不了，也退不了，更不能停自家院子里，因为不属于我的。头衔还是原车主的。原车主也就是两兄弟的老板，答应拿去卖，如果卖掉钱就还给我。如果卖不掉，他也没办法退还我的付款。迄今为止还没有听到他卖掉的消息。
女儿说，别指望他会跟你联系了，他们这种人就是靠这样的行当骗钱的。因为数额不够庞大，起诉他还不够律师费呢。他们也知道你拿他们没办法，所以一直如此。
这件事情给我一个教训，就是不管哪里都不能想当然。美国这么好，那么好，每天看到的都是热情有礼貌的人，忘了只要是社会就会有阴暗的角落，有人性，各类不同的人。
还有，不懂的事情不要装懂。我以为美国买车也跟国内买车一样，掏钱提货。殊不知付钱也买不到，车过户要经过车检，车检需要上保险，保险需要过车检，一环套一环。早知如此，断不敢贸然出手，损兵折将。赔了银子又折车。
另外一次经历也讲出来，不怕你们笑，就当是经验吧。
那天我跟老伴乘公车去女儿家，出门不久发现忘了带月票，就想着回去取。老伴着急，因为过了约定时间怕女儿有事，就说，不用回去了，买张票就行了。我因为才出门没多久，都还能看的到自己的房子呢，就有些不高兴，坚持想回去拿。两人一边别扭着一边去车站。售票口的路上，老伴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把钱递给我。我因为还在生闷气，拿了就走。买了票，转身再看老伴，发现她还在原地转悠。
刚刚掏钱包，再放回去，钱包就不翼而飞了。你没看见吗？老伴问我，刚才递给你钱，旁边有没有人？
我哪里会注意。我说。
我们在原地找了好几个来回，就是不见。老伴说，我拿完钱给你，钱夹马上放回包里，都没动地方，就不见了。这也太快了吧。
美国三只手也是神一样的速度？
我跟老伴四处找寻，就是怎么找也没有。钱包来有踪去无影，不翼而飞。
好在里面并没有多少钱，但是两个人的身份证都在里面，申请身份证要去补驾照中心，那里面永远人山人海，还要女儿陪同。真是想不麻烦反倒更麻烦。
这个教训是，小偷不会因为是在美国就不存在了。这句听上去像废话，但是千真万确是令人改变世界观的经历。
教训二是不能街头动气，或者说哪里也不应该随便动气。因为生气的时候，注意力分散，所有的精神都用来动气了，结果得不偿失。
车站尤其是各种闲散人员聚集的地方，就特别要小心。
后来回忆，坐在旁边的几个黑人很有嫌疑。他们抽着烟，无所事事地张望着，其中一个人还拿出自己口袋里的驾照问，是这个吗？
老伴认定是他，或者他知道，不然为何拿出他的身份证？
老伴还特别去旁边的垃圾箱里查看，希望小偷也许会像《老炮》里的三只手那样，钱取走身份证顺手扔垃圾箱。可惜没有冯小刚一样的老炮，拽住那人的手臂，说，盗也有道，何必要毁掉呢。
总之，坐在驾照办理处，一屋子的人乌泱泱，我重复着在心里告诫自己，再也不要犯这样的错误。
我注意到美国人很少在公共汽车站拿票掏钱包，不管人多人少都是等到上车再取钱买票或者拿票刷卡。因为车上有录像机。
?最幸福的事情
那自然是能跟女儿一家在一起。
小孙子参加长跑队，每周日来我这附近的湖边长跑。我们就到湖边散步，迎着小孙子和女儿，给他们加油。
每周如此，长跑队的教练都认识了，看到就会跟小孙子说：你的铁粉又来迎接你了。
跑完步，女儿有时会约我们去星巴克吃早点喝咖啡。再拎上一包爱心饭菜回家——老伴新蒸的花卷馒头，煮好的新鲜野生湖鱼。老实讲，我们对星巴克不感冒，但是女儿喜欢，或者不如说小孙子喜欢，我们也就愿意舍命陪君子。
讲起来对美国真要有什么抱怨，还就是食物。汉堡披萨饼，想起北京机场里十几块钱一个的汉堡。到了这里是大众食物，价格也便宜，但敬而远之。
在这个牛奶遍地起司无限的国家，我们却对这两样也都欣赏不来。从前马克思剩余价值论里的倒牛奶真不是含糊。
鸡鸭鱼肉都有，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国内的那么香。
女儿特别带我们去吃赫赫有名的得州烧烤。香是很香，就是吃完了胃口受不了，里面的香料也无法消受，最后便秘到要用药物解决。这下知道了中国胃的坚定不移。
好在东方店越来越多，货物种类繁多跟国内不相上下。前不久这里开了一家韩国人的H-Mart，前几天的人潮如水，旁边美国公司的停车场都给占满了。连带着附近的寿司店都售肇完毕。
老骥伏枥，志在小家。
餐馆吃不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我们会时不时帮女儿做个饭，扫个卫生。包饺子只要想吃就有。小孙子饺子吃烦了，我们就送给旁边的老美邻居，他们很开心。邻居有个孤寡中国老太太，送一碗饺子给她，她会千恩万谢。过年的时候，我们还会去帮她打扫一下卫生，古训里的远亲不如近邻讲得就是这些吧。
美国人工贵，自己做各种工。
女儿家的台灯不亮了。没有电表，我就用铁丝衣服架旧电线弯一个简易仪器，成功测试，不会混线让所有房间都黑灯。徒手做电工。下水道堵了，我弯腰躬身检测下水槽，像个真正的管子工，手到病除。栅栏坏了，自己修，找来板子钉上。秋天搂树叶做剪草工。还在后院给他们开了一块小菜地，种上四季蔬菜。
最让我自豪的应该是装百叶窗帘。女儿在网上订购的百叶窗帘。客厅，厨房，门窗，各种窗帘，寄来的纸盒箱长长短短。客厅弄得跟装修队差不多。打开纸盒，一看说明书，全是英文，女儿查字典也弄得似懂非懂，都是专业术语。好在可以看图识字，看不懂英文看得懂图也一样。
老伴做下手，我上阵装。大功告成，满屋子亮堂。
这一套窗帘装下来，如果要美国人工，单客厅一个大窗帘就要一千多美金。对我来说，则是钱买不到的自信和骄傲。别看不懂英文，认真加经历就可以胜任不可能的任务。
其实一代一代的移民奔向美国，也许正是为了这种精神。这也是一种人类的精神。
山川大河无论从纽约华盛顿，到北卡海边。还是从广袤的得州大地到墨西哥湾。时代广场上迎新年的人潮和钟声，华盛顿首都林肯纪念堂里深沉的历史。大西洋的海浪，太平洋的风。现代的世界也许不能单纯地用区域来描述。世界是我家，有亲人的地方就可以是家乡。
最记得那一次女儿过生日，为了给她一个惊喜，我们特别去店里给她定做一个生日蛋糕。想写生日快乐，但是美国人不会写中文，我们不会写英文，比比划划，最后就是我写汉字，老美蛋糕师照葫芦画瓢，龙飞凤舞地把几个方块字印到蛋糕上。还是王羲之式狂草，老美得意地抿嘴。女儿乐得合不拢嘴，直说，你们真行，老美也够厉害。
有首爱情诗，我想可以改几句，也适合儿女情长之意：
当我老时，头发白了，睡意沉沉
儿孙环绕膝下
握着的手，是你儿时的小手
我心安逸祥和
关山远渡，漂洋过海
来到美利坚
这是一个美丽的国家
因为有你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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