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斗小民经历的只破不立的反腐

上次回国，因为太久没回过，加上微信的强大威力，无论在哪，天天顿顿上演的都是老友重聚。关系稍远的就来个群聚，亲近的就是两家单聚。这天轮到与大学时的好友单聚。

我大学同班同学里理工学霸出身的比较多，所谓得A的给得C的打工，得B的给政府打工。这位好朋友是农村孩子，从小就成绩优秀人品端正心直口快还踏实肯干，如今就在北京大银行的总行做中层干部。一见面吓我一跳，怎么这么瘦了！一年前看群里贴的聚会照片，她还是年轻时丰满富态样子，眼前的她几乎瘦成纸片人。餐厅里她只泛泛说最近工作压力大，我们聊的多的是北京的中小学老师们现如今如何丧心病狂到上课不好好讲课，卷子只评一两道题，若想听其余的，且报老师开的课后补习班是也。他们两口子当年都是学霸，不屑送孩子上补习班，所以孩子成绩就一般般了。不过和放养大得孩子一接触，感觉非常好，成熟老练而且心态好。

饭后我们慢慢散步往地铁站走，最后在地铁站的花坛里，她终于回到了当年那个她，和我倒了两钟头的苦水。

原来中央反腐，他们银行倒了一个高层，于是这位高层提拔的下属以及再往下的这一秃噜都被严查。申报个人全部财产，全透明就不用说了。一次她给自己的手机服务做什么更改的时候，惊讶发现自己的手机是被监听的，然后是给一些所谓不符合规定的贷款写说明材料。她老公埋怨她入什么党，讲话又总那么直。。。实际上，银行里处级以上干部必须是党员，朋友风轻云淡惯了，推委了几回，可领导再三请她入党，那摆明了是要提拔她，谁敢一直给脸不要脸？作为国有银行内升职的必要条件，朋友入了党也升了职，可现如今这党员干部当的，真是不堪重负。说国有银行批贷款，全是上面领导的一句话，或者国家一个大政策。政策来了说批xxx类贷款，那就一窝蜂上，什么风险高低，技术指标不合格也要硬性的必须批，没多久隐患变成问题。有时候政策又是自相矛盾的，朋友被调查的很多年前的什么贷款，不符合这个规定但是符合当时那个规定，朋友当年也没想到今天，多年后要费好大劲去翻当时的规定，以证明自己清白。折腾一番的结果就是暴瘦了二十多斤，和同事们全风声鹤唳啥责任也不敢担，最好啥款也不批。

朋友讲的有关银行业务都是专业词汇，我是外行，不是特别懂，听完了全忘了。只是慨叹朋友的这番奇遇，好在朋友从学生时代就朴实忠正，风浪来了就是劳心劳力翻旧账自证清白，瘦了二十多斤，外加不敢在电话里畅所欲言。而我能做的也只是陪她在地铁站旁的花坛里喂喂蚊子而已。

银行我是不懂了，不过对美国政府的投资流程略有点了解，很多基础科研包括高风险高投入的航空航天等领域一般都是要靠政府的投资的，大笔的钱，怎么降低风险防止腐败，主要就是靠制衡。比如两方竞标，甲方赢了开发的部分，那竞争对手乙方就负责测试和验收，另外还有非盈利的第三方提专业需求并执行技术监督。项目审批流程都是计算机系统管理，批钱的和发钱的一定是不同的单位，技术性的硬指标和不断变化的国会相关预算的硬政策，都由计算机系统监督控制，如果翻出陈年老账，当时的审批政策历历在目，个人的政治风险也降低了不少。

另一个发小也在银行做中层，也是忙得够呛。本来说两家一起去华山，结果我在西安几天她尽诚惶诚恐地忙着招待中央巡视组了，周末都得陪着。我开玩笑说巡视组权力那么大，会不会成了腐败新热点？她也给我讲了不少银行系统公开的大腐败案，听起来很令人惊叹。知识分子家庭出生的孩子一般都比较老实清高，如今反腐，她直庆幸自己当年大小便宜坚决不沾，今天能睡踏实觉。

另一个发小，没上过大学。我们五六岁时幼儿园同班，七八岁起做隔壁邻居，之后整整七年形影不离，初中毕业我上高中她去了职高。发小从小念书不灵光，但能吃苦，人漂亮大方而且开朗勤快。这十几年她和先生做生意，给装修类工程乙方做供应商，或者直接做些工程，虽然辛苦，可天道酬勤，也有车有房，生活得很不错。但是最近两年生意却十分艰难，甚至到了苦苦挣扎的地步。说是国家加强工程管理，工地不能拖欠工人工资，可却没人管甲方欠乙方，乙方拖欠他们供应商工程款的问题。他们不少工程都是给政府机关或者大专院校的基建装修，工程不难做，工程款却极难要，霸王条款，钱说不给就不给，不讲信用你却一点办法斗没有，发小认识的许多乙方就这么被活活拖垮了。比如一所重点大学，合同讲工程结束两年质保没问题就把余款十几万付清，结果两年过去，去要工程剩余款，人家说领导换了，然后每年去要都有各种理由搪塞，这一下就十年过去，领导都换了几波了，发小也只能自认倒霉了，而这也只是欠她债的许多中的一个，与此同时她也欠别人的债，全都互相赖着，她如今生活的主旋律就是一边去催款，另一边被人催，光鲜背后实在悲催得紧。说现在工程的利润都是透明的，毛利30%左右，10%给乙方的利润，5%-8%的回扣，再自己开发票的工程开销，但凡遇到拖欠，那就是结结实实地白干，所以现在那大学有工程找她，她都不敢接。政府耍赖没人接的住啊。

制衡啊制衡！反腐管透明，不知管不管守信？白领们，小老板们，和农民工相比，收入上算不上弱势群体，但数量太薄弱了，面对有国家撑腰的机关院校和农民工，他们倒成了最不像弱势群体的弱势群体。诚实守信，契约精神，从官到民，权力越大的，越是有责任首先做到吧？如果做不到，老百姓上哪说理呢？

五年前俺从习近平文风清新的就职演说开始，默默地旁观中国的反腐。反腐，那是必须做的事，从上到下地反腐，也是正确方向，打破官商勾结和利益集团的垄断，可以说是大勇大义之举。成绩瞩目，遗憾的是，至今看到的是破旧人多，立新政少，军改是一立新，其余政治和文化领域上的新意却不明显，甚至有些陈腐气扑面而来，言论自由的空间在高科技的帮助下，反倒被大大压缩了。或许反腐斗争太过残酷，为防止民意被反对势力煽动，暂时压制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确，宫斗扩大成民斗，那就伤了国家根基了。可是，当权的习惯了寂静森林莺歌燕舞，还能记得乌鸦也有权力呱呱叫吗？

70后这代人，大部分89年后上大学，赶上淡漠政治人人发财的时代，做专业技术的多搞政治的少，回国和亲朋好友吃饭品茶，宁聊八卦也不聊政治。一个80后的亲戚，广告业里干得风生水起，业余时间都打发给诗和远方，说到政治，说他其实挺感兴趣，但中国平民百姓的政治可参与度极低，也没他们说话的地方，所以还是继续爱上一匹野马家也是草原吧。唯一的一个60后的前辈加老朋友是例外，60后的这代人现在当权的多，年轻时曾非常理想主义，中年后把理想掩埋在现实主义中。八十年代是个理想主义盛行的时代，我少年时因缘际会常听常见这些二十多岁大哥大姐们，同辈中的精英，激昂理想臧否时政。人到中年，匆匆相聚，聊到孩子是回国发展还是留在美国好，前辈大约是感慨孩子的天真乐观，说，这个体制，进去了，你就无法抗拒权力资源带来的方便，你放弃自我，因为你太知道这能换来什么了，学校得A的学生，本能地在体制里按体制的规则做到最好，继续得A，但这个规则到底对不对？真的帝制就是对中国最适合的？眼下最适合的一定是最好的吗。。。话到此，太过沉重了，我们都沉默了，一个强权政府，允你当亚洲第一富你就不会是亚洲第二富，白嘉轩的腰杆儿也难硬喽。得，还是说说袁家村的陕西小吃吧。对了，岐山面，不会被改名吧?

腐败问题的关键不在腐败本身这个果，而是制度中缺乏制衡这个因。缺乏制衡，就是缺乏免疫，随时会感染甚至长出癌症。所以光破旧人不立新政，那是治标不治本。清理在腐败系统中主动或被动腐败的个人，可当得为立新政扫清障碍，却当不得反腐终极目标。如果仅把逼死腐败官员做为反腐的目标，这样的反腐立意太低，如果以反腐的名义侵害公民（无论贵贱贫富）的合法权益，那是锦衣卫还魂，是在孕育新的腐败。不真正致力于建设开放公正合理的制度，开发真正有公民参与度的有制衡的体制，王岐山老汉舍得一身剐地反腐，恐怕最后也只赢个酷吏的标签，落个人亡政息的结局。

记得曾看过一个大学生辩论赛，辩题大概是不破不立 vs 不立不破。双方各揪住是先破后立还是先立后破极尽发挥，我却听得很烦，感觉都是没用的嘴上功夫，却没一点有用的实施方案，而且从此对辩论赛有了负面成见。如今旁观中国的反腐，却让我想起了当年那个烦人的辩论赛。

中国的反腐，不破旧人难立新政。不过，只破旧人不立新政，就只是权斗闹剧。破易腐集权人治，立自由开放公正有制衡的新制，才能算真正的社会改革吧。物极必反，集权至极必散时，那也是万般不由人啊。

中国饭是全世界最最好吃讲究的饭，我的中国胃衷心祝福中国政治进步。没有哪朝哪代哪个政权能千秋万代，到目前为止，也只有中华民族生生不息了千年，放眼历史，放眼民族的未来，放下眼前得失，腰杆会不会硬一点。

 另外听郭文贵的评书，呵呵，不是郭在撒谎就是郭爆料的那些人在撒谎喽，撒弥天大谎的会不会下地狱？这需要当事人扪心自问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