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旅游水多深: 茶店泼女人
又是请喝茶,茶过三道,掌壶的女人柳眉倒竖,出言峥嵘:喝了我的茶不买?不买为什么喝?这个女人不寻常,身上阳气喷薄,是那种属于雄性的亢阳,具体讲,她身上有股绷不住的进攻型荷尔蒙,从舌尖上不时呼啸而出。她长得一点儿不彪悍魁梧,相反,瓜子脸,柳条腰,肤白鼻挺,如果用一个词来描述,就是有"几分姿色"。几分姿色这个词,有时与窈窕淑女明显不是同门同宗,就像她,不知因为伏在额前的半月状刘海,还是薄眼皮下瞟来瞟去的流光,即使不开口,也给人说她身在江湖。
起初她一边沏茶斟水,一边在异性身上扫描,抓住一个,绝不犹抱琵琶。那位肚子挺身而出的胖子成了她重点挑逗的目标,用她的话说,那胖子是大帅哥。白族以肥为美,并非因为保存唐代的审美遗风,而是这地方水土吸油,云南居,长膘不易。少为贵,所以白族称美女“胖金妹”,美男自然是“胖金哥”。她说:你,胖金哥,我看上你了,不行就找一帮人把你绑到家里,先把事办了再说,说着眼波一勾一勾往他身上撂。这种进攻直接赤裸,让那胖子无言以对,下意识在肚腩上摸两把,嘿嘿地笑,可能是美晕了,也可能太出乎意料,或者是舌头憨迟。这女人的做派是否与云南风俗有关我拿不准,云南少数民族多是女主外,男主内。云南十八怪之说,包括女人下田种地,男人做饭带孩子,很多民居建筑造飞檐,也是凤在上,龙在下,女人强硬。来云南好几天,这才大开眼界看到真枪实剑,我还是觉得风俗归风俗,这个女人不地道。
这不,她远不止血脉偾张,原来刁蛮无理,什么“喝了我的茶不买?不买为什么喝?” 白族民居品尝三道茶,是写在纸上的一个旅游项目,按说我们应该被带着参观这个民居建筑,进门却被直接安排座位听卖茶,名曰游览,实为搞推销,偷梁换柱,狸猫换太子,我们尚没有抱怨,倒被她摔脸子数落。我可以认为她并非数落我,我已经买过茶,为导游的上有老下有小,也见其他游人选茶的选茶,解囊的解囊,不清楚她骂谁。那几杯茶钱早已包在团费里不提,进门后,她明明说“请品尝”,还有她的那些挑逗,这会儿知道了,那就像狐狸对着乌鸦唱赞歌,正是克雷洛夫寓言里的那只狐狸:“亲爱的乌鸦,您的嗓子真好,谁都爱听您唱歌,您就唱几句吧”。还是有人不像那只傻乌鸦,坚决不张嘴,嘴里叼着的肉也不给她掉下去。不知道不给她掉肉的人中,有没有那个被她看上的胖金哥,示了好一阵子爱,得不到实惠,让她有些抓狂。
我发现中国的游人实在温驯隐忍,对她喋喋不休的骂街竟然没人吱声。不仅在这里,阿旺两眼冒火时,没人吱声,女导游破口大骂“不购物不要脸”时,也没人吱声。习以为常?还是忍气吞声?上帝太高,游人顾客沾不上边。我自己不是也没有说半个“不”字?不是骂我的,懒得给她一般见识,我先让让她,如果她再没完没了,我可能会请教一下。
泼女人气狠狠走出门,当然没有打招呼,对买她茶的人也不理睬,狐狸叼着肉就跑了,用不着再假意恭维乌鸦,早些时候无论如何装模作样,到底露出粗俗丑陋的狐狸尾巴。游人纷纷退场,对我来说,还有一个要紧的项目呢,导游答应我参观喜州白族民居。喜州镇的白族民居颇负盛名,跟团不能尽兴逛,起码看看这个院子吧。可他倒好,根本没有进来,亏我还记得他的上有老下有小。茶馆设在二楼的一间屋子,我和女儿只能就近在二楼的走廊这边跑那边,边跑边给照相机下达记忆任务,我仓促,照相机也不认真,好几处就是记了个乱花迷人眼。据说这是一个旧时土司的院落,草草看个轮廓,一面是飞檐串角的门楼照壁,三面是青瓦出廊的三层楼阁,中间四方院子一处天井,天井满架绿枝满眼翠微。看不到是不是几进几出的套院,导游已经在院门口喊人上车,无法仔细看了。身边那些木雕镂花墙,像垂目含笑的仕女,一扇扇摩肩排列,无论头上的珠钗簪花多么凝翠招凤,也只能如若不见。
令人陶醉的时候是夕阳西下以后,什么团也不用跟,天天随意在大理古城游走,复兴路,洋人街,人民路,从一个古城门到另一个古城门。古城古到唐朝,是南邵古国的都城,偏于一隅,正好留住古风,如今基本保存明代风貌,虽然城楼毁了又建,格局仍是棋盘式的九街十八巷。街道自然是石板路,最能抗风雨,被转基因的可能也比较小,走上边如同读线装书。那些老房子不知道是不是生于明代,一层一层的筒板青瓦重檐,时有几蓬野草飘摇,像一个去赶考的长衫老书生,考了不少年,考白了胡子。木格子的门窗,木格子的墙,沉暗而滑润,这些文物不必出土,每一处都有仿造不来的旧气和宝气之美。街道上人声熙攘,此时不怕人多,游山水须静,逛古城易闹,有人才有生气。不时见盛装打扮的姑娘,凤冠霞帔,翠绕珠围,不在书里,也不在戏里,就在眼前。这些姑娘多半是游人,“满头云锦分外娇”,来古城过过旧时袨服华妆的瘾。
洋人街与“洋”无关,店铺全是落日绣帘卷的意态,卖珠宝,卖古董,卖民饰,卖乐器,卖茶茗,卖食物。不会看不到烤乳扇,这宝贝也是云南十八怪之一,博友老冬儿写过:无法下咽马上吐出来。可是不尝尝岂能甘心,买一个拿手里,女儿看我,我看女儿,看半天我心一横:不就是当街呕吐出丑吗?找一个塑料袋准备好杀身成仁,咬一口,像吃乳酪(cheese),女儿接过咬一口,也像吃乳酪。不料想收伏此怪如烹小鲜,烹也不用烹,吃就行了,想想也对,说到底此怪是把“牛奶做成片片卖”,既然早就降服了“牛奶做成块块卖”的乳酪,对付小巫“片片”,手到擒来。倒是满街的大腕甜品鲜花饼让我浪费热情,先买一包袋装,像喝隔夜茶,色是浮色,味是寡味。看到一家店吆喝新鲜出炉,赶快再买,彻底失望了,大腕鸡皮鹤发,随便涂点脂粉扮二八妙龄,广告上的努力抛媚眼,让别人看了难受,还是回家吃我自己做的酥皮点心。洋人们都在人民路,不是来游览,是来招揽,唱歌,拉琴,玩杂技,摆小摊,反客为主,招得满街眼球。有女孩跑去与洋摊哥合影,他何乐不为,笑容满面挽过玉肩。
石板路常常一径伴着清流,清流泠泠潺潺如抚琴,垂柳是舞伴,腰肢妙曼,摆呀摆,摆得水越发宕逸缠绵。水边是一家挨一家的酒肆,双横梁上挂着橘黄色的油纸灯笼,或者大红宫灯,酒桌设在伸出的廊下,铺青花蜡染台布,坐桌边看着老式的陶罐花瓶,心想这是唐时明月明时花吧。被那个茶店泼女人扫去的兴致,也是病树前头万木春了。
茶室所在的喜州白族民居:
洋人街:
城门之一:
大理古城白族建筑:
五华楼:
烤乳扇:
鲜花饼:
盛装姑娘:
民饰商店:
清流伴随石板路:
酒肆:
玩把戏的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