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兰:说唱大书者及其后代

作者:芨芨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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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兰:说唱大书者及其后代

不去追溯公元前213年的那场文化摧残,尽管现代鲁迅,将它等同于希特勒的焚书。
说的是一百多年前的江苏宝应,出了一位爱说大书的男人。此男人名叫徐玉山,中等偏上个
头,双目炯神,喜穿棉布长袍。闲来时,他喜落坐夜晚空旷处,摆上一个阵场,一台桌子,
一块醒木,手持折扇,当他吆喝声响,醒木惊堂四起时,众乡邻便从四面八方赶至而来。
儿时的徐玉山读了几年私塾,成长中凭借天慧,自读了许多古论经典,可谓博学甚广。那时
的国民娱乐不如现今,徐玉山每晚的说唱大书场,几乎是爆棚。乡邻们只要面对着徐玉山,
几乎都忘记了所处周遭。他们能够领会到的,都是将自己融进了徐玉山的说唱之中,哪里还
有日月星辰?哪里还有民不聊生?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里,徐玉山的大书,被当作一种难
能而可贵的精神食粮,茁茂的扎根在苏北平原上。
可以说,徐玉山的名字很土,这名字是他父亲起的,另一个叫徐有财的男人给起的。徐有财
不认识几个字,他拥有更多的便是金钱银两,但徐玉山就与他的父亲不一样。
不喜欢金钱银两的徐玉山,自然是跟他的父亲,相隔着心灵上的距离。徐玉山从小就爱惜书文。
从读私塾开始,徐玉山就开始收集各种前科古籍,一直到他能开场说唱时,徐玉山便拥有了
许多的书。
徐玉山的品行和风貌,吸引了一个叫张耀兰的姑娘。后来,倾慕的张姑娘嫁入了徐家,生育
三男二女,过起了夫妻恩爱的生活。
有了家室后的徐玉山,并没有改变对说唱大书的嗜好,甚至比以往更过盛一些。后来,不知
何故,百姓家里不准私藏古籍诗文。为了丈夫的安危,张耀兰设了托局,谎称集上有事,便
让徐玉山前往。这徐玉山前脚走,半时辰之后,张耀兰便率众儿女,将那些书统统搬出家
门,搁至在说书场地的空旷处,点燃一把烈火,让它熊熊燃烧个够。
话说徐玉山赶往集上,寻遍不见熟人,料想有诈,便急速往回赶。半途中,已见冲天浓烟黑
火,心存大事不好,一路跌撞,哭天抢地,都是他的命啊!那些书,都是他的命啊!谁在毁
他的命脉?当徐玉山瘫软在说书的场地,已殆尽了曾有的神彩飞扬。
这一场焚书的浩劫,彻底摧毁了徐玉山。
不久后,这个叫徐玉山的男人,悲愤欲绝的离开了人世。
徐玉山最小的儿子,叫徐金堂。此人继承了父辈的风流倜傥,黑发茁壮。年青时,爱穿一身
白衣白裤白鞋,挺拔身材,如他的父亲徐玉山,生就一双浓眉炯目,个性刚毅,不蜷自气,
但此人不喜读书,擅结交朋友,江湖人称三哥。
由于徐金堂帅气,有号召力,所以,身边常是聚集一帮弟兄,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甚
有统帅风范。也是时运不佳,历史的片断又出了岔,徐金堂因自身影响,而遭到小人暗算。
小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徐金堂推入人生另一轨道。
可怜了徐金堂妻子,那个叫王兰英的女人大字不识一个。从此以后,含辛茹苦独自抚养着徐
金堂的三个女儿。
沉重而难以料想的,是彼时的王兰英腹中,还孕育着一个已满六个月的胎儿。
后来,王兰英为了生计,不得不挺着大肚子外出做活挣工分。甚至有时,列入男人之队到码
头扛大包。徐金堂的儿子,也就是在王兰英肩扛大包受压之下,出生于一个田埂边的牛洼
处。当这个小男孩长大时,他的姐姐们时常拿他开玩笑,戏称他叫牛洼塘。
几年之后,徐金堂第一眼看到自己儿子时,几乎是要落眼泪,没想到他竟然也有了儿子。要
知道,那个年代,不生到儿子不罢休。古人早就云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徐金堂能够望月赏日时,他的大女儿不幸落水溺亡。似乎,看不出他有多少伤悲。
大概是三十年后,徐金堂的二女儿因与公婆琐事,含冤离世。这一年,徐金堂已近六十岁。
这坎坎坷坷的一路走来,期间,王兰英也为徐金堂生下一个小女儿。
那个小女儿就是我。
徐金堂是我爸爸。
徐玉山是我爷爷。但我从没见过我的爷爷。我只看过徐玉山的画像。
现在的我,如我爷爷一般,很爱书。我的房间里有一面墙,这面墙,已完整的被书橱覆盖。
书橱里全是书,古今中外,包罗万象。
徐家的血脉,到了我们这一代,爱读书的人已很少了。
记忆中,离世的姐姐爱看书,可惜,她已不在了(组诗《浮雕》,是为纪念姐姐而作)。仿
佛记得,姐姐看的都是连环画的小人书和一些通俗小说之类。那时,我很小,也许不是这个
清晰的印象。
十几岁的时候,在一个下雨的清晨,爸爸临上班前跟我说,让我煮一锅稀饭,我答应:哦。
后来,我沉迷于字里行间,竟然忘了煤炉上还熬着稀饭。可想而知,一锅稀饭结果是一塌糊
涂,全都成了焦糊。下班回来后的爸爸非常生气,就将我的所有书,统统扔在了门外的大雨
中。我不哭也不争辩。因为这件事,有近二年时间,我都不与爸爸说话。尽管我知道我错
了,但爸爸扔我的书,深深地伤害了我。
某种程度上,我就有些像我的爷爷,也承传了父亲的刚直。也秉和了母亲的善良与柔韧。
给学生上课时,站在讲台上的我,滔滔不绝,犹如一百多年的徐玉山。除此之外,我很少言
语。能够与这个世界对话的,只有文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