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有温度的孤独——读杨金宇画作
有温度的孤独——读杨金宇画作
健新
早就想写杨金宇新画的观感了,但一直没动笔。大概是去年年底,金宇在北京有个个展,我视频上看了,又看了画作的图片,颇为感动。但那种感动到底是什么?我抓不准。这几日反复看图片,一再琢磨,渐渐清楚了,那就是当代人的孤独感,深入骨髓。在钢筋水泥的森林中,我,孤零零一人。每个房间都有门有窗,但却从未打开。从里面,锁死了。外面,又加上一道。
杨金宇画笔下的孤独感有什么特色呢?在我看来,就是有温度。带着单纯和平静的温柔,温馨和温和,从容淡定。形象地说,金宇的孤独是暖的,不是冷的。一句话,温暖、宁静而又单纯的孤独。
意识到这点挺意外的,吃惊。这与我几年前对他画作的观感大不相同。记得我还写过评论,发在我的公众号上。如今,那个号早已经阵亡,原文连谷歌也查不到。这令我心发凉。
我拼命在文档与相册里寻找,怎么也找不到。外面黑了,我的心掉进黑洞。费了那么多心血写的文字,难道永远消失!
不甘心。找了两个多小时侯,终于找到。没有欣慰,一丝冷笑。多么像当代人,茫茫人海中,你就是一粒沙,一粒灰尘,不必说时代的大风吹走你,或滚滚的历史车轮就将你碾为虚无。仅仅“违规”二字后,你就被压缩为一个数目字,平均数,群众而已。
2020年10月14日,在芝加哥,我写到:“杨金宇骨子里还是农民,那个有着善良、淳朴和乐观心灵的农民,或者说,农民的儿子。他关注的还是小人物,是小人物生命那顽强的向上的力量。”
但现在我不这样看了。他沪漂、北漂多年,早已成了个没有北京户口的但又不得不住在北京的人。杨金宇不是农村人,也不是城里人,更绝不可能是北京人。也许可以称为边缘人,漂泊者,无家可归的人。农村回不去了,城里进不来。就连他住的房子,说不定哪一天也被拆了。画画,成为他的避难所、寄居地。
我仔细看了他的几个大的横幅作品,这种温暖、宁静而又单纯的孤独感,特别浓烈。《初春》像个游乐场,中间围着铁栏杆拦。棵棵大树挺拔,团团树冠,绽放桔黄,长空,蓝色淡淡。自然,温暖而又宁静。但人哪,走过来,走过去的,仅仅动而已,连目光也不会交流,更不能奢求一句早上好。那俩站在一块的,头转向相反的方向,刚吵完吗?还是连架也懒得吵,只是无话可说。虽然天离地有何等的高,可彼此还以淡蓝彼此映照,相互交融。但人哪,近在咫尺,心,却隔着十万八千里。
《银杏树林》是一幅杰作。
多么美啊!半空燃烧着桔黄色,银杏叶滔滔,恰如李白 “黄河之水天上来”!黄色漩涡,是梵高的向日葵,色彩饱满,造型结实。也许,它是金宇笔下的故乡丰收季节,玉米熟了,大豆也成熟了。一穗玉米棒,一座通天宝塔金灿灿;一粒暴出的豆子,就是黄金。灿烂的希望,人活下去的五谷杂粮。
金宇画法大胆。画面中间,一道墙和挡板,拦腰斩断天与地、远与近。前景地面,条条狭长的条块如水;无数碎块似小花,与天上的黄河彼此呼应,大与小,竖与横,浓与淡,整体与零散,粗犷与细腻,构成了致广大而尽精微的一体。
根根大树干笔直,孤独地挺立,没一根枝条,与旁边的交织。人亦如此,各自单独地站着,坐着,看着前面,注视后面,在地上爬。背景有两组人物,似乎有了交往,但形象纤细,脸庞模糊,不见一丝会心的笑意。最前面的两组人物,一个母子俩,孩子在地上爬,母亲连头都没转一下,空洞的眼神,朝向画面外。她衣冠整洁,拎着个小包包,是名包吗?在画面中心的这一对是情侣吧,夫妻?男的侧头对女的说些什么,表情木然;女性根本就没瞧他一眼,她对着我们,帽子几乎遮住了双眼。
从起初,男女结为夫妻就是为了摆脱孤独。但现实中,正如许多哲学家文学家都指出的那样,正是在人群中,你感到了最深刻的孤独——既无法与他人真正连接,同时又失去了自己。
着红色上衣的女子,是画面中最靓丽的颜色,她背对着大家,凝视银杏飞瀑,也许这是一线希望,这是梭罗在瓦尔登湖发现的秘密,只要我还有眼睛,“在树林中,……就没有耻辱,没有灾难,是自然无法治愈的。“
我特别喜欢《乡愁》这幅画。一男子趴在地上,置身于画面下部中央。回忆,冥想,或梦归故乡。小山丘,小村庄,田地成条块,还有两三户人家零散。大块的绿色山形半圆,椭圆,深绿、浅绿、黄绿。蛋黄是田野,有长条,有方块,它们一同托起绿色的梦境。没有突兀的巨石,奇峰,绝壁,连天空的乌云也褪色了。平滑和顺的几笔线条,柔软了归乡客近乡情更怯的心,哪怕仅仅在梦中。
回不去的故乡,梦中成为乐土。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云:“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套用他的话,金宇的孤独是片黑土地,玉米熟了,送来金色芳香。
阿多尼斯还说:“我真正的祖国,是阿拉伯语”。杨金宇同样可以说,我真正的故乡,是一块展开的画布。
在画布上,杨金宇与他者即另一个我者,谈心。从八幅少女少男的肖像画中,我读出了这一点。
带着素雅温暖的色彩,单纯的形象,温柔地触摸他人即自己的灵魂。
画中人,分别置身于同样的大背景中,浅淡的蓝紫色,素雅,广阔,正是少年时故乡的蓝天吧?他们每个人各自做个简单的的动作,男孩运动,女孩起舞。非常单纯,不必说小男生,就连小女孩,也是素雅的很,棕黄、橘黄,银白,都浅浅的,几乎没有杂色,也没什么花纹或图案。简简单单,只有深浅之间的微微过渡,凸显出灵魂的单纯,或者说,干净。
但这干净的单纯并不肤浅,它同时有心灵的厚度,这表现在衣物的皱褶上,简单的几条线条,从上到下,造成雕塑的厚重感。
两个男孩我特别喜欢,一个胸前抱着篮球,正要随手推给玩伴,表情温和,随意,连鞋子也不是运动鞋。玩一会儿就得了。另一个一只脚踩着足球,眼角与嘴角带笑,似乎在说,注意,我要踢了。不是猛地临门一脚,而是轻轻传给队友。
这些,就是当代人在孤独中追求的少女感、少年感吧。他们渴望回到八九岁、十来岁,花样季节。那时,两小无猜,即使玩小家家,也毫无情欲,只是彼此相悦,只是童言无忌。悄悄话就是心里话。
这些,都成了往事,待追忆。我们长大了,世界大了,太复杂。但亦如阿多尼斯所说:“我认识的所有词语,/都变成忧愁的森林。” 其实,林中只有一颗树,名叫孤独。
幸喜,光从高空洒下,绿叶生暖色。用画笔触摸孤独的温和、宁静与单纯,这就是金宇画作,长留我心的蓝色清香。
完成于2025.4.26-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