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海玲:就做个六十分的女儿
杜海玲:就做个六十分的女儿
因为要去香港看看我妈,我又在清单上写需要做的事情和需要带的东西。每次出行,
要在纸上写备忘物品,从护照、充电线、换口型的插头(不知道准确名称)、外币、
点心礼物、化妆水……总之细到一支笔,都要写上,因为怕忘,这种用纸笔记memo已
到了强迫症,否则总觉得可能忘记什么。装箱后一样一样划去。其实不止出行,我日
常都是手写今天要做的事。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很久以前香港我的程师太对我说的。那时我十七八岁,记性
好。现在记性减弱,更要一字字写了。
话说,还没敢跟我妈妈说要回香港给她过82岁生日,因为只要我一说,她就以兴奋期
待又纠结的心情,先是对我说一番“妈妈在这里挺好的,你不要跑,不要耽误你工作
和生活,又要花时间又要花钱。”然后就进入又期盼又希望阻止我去的混乱中。所以
我这两年都是突然抵达,给她惊喜——由于阿尔兹海默的缘故,她惊喜的次数可以很
多,今天见了,次日再去,她就像久别重逢那样再次惊喜。
有时候在一个漫长的电话里,我要回复很多次同样的提问,不禁感到疲乏与无奈。好
在我练成了电话粥神功,同时进行式,可以一边在电话里答应着一边看网上电影、做
饭。我因此显得十分好脾气,电话一听一小时。当我的朋友们夸赞我的时候我十分惭
愧,因为真正孝顺大概是陪伴左右承欢膝下,像我这样远远地,大概总不至是百分
——然而又为什么要一百分呢,就像现在育儿讲座中对母亲的要求是60分正好,那么
做儿女的也是60分就好吧。举例说明,有一次我在涩谷街头听她电话,匆匆步行,她
悠悠然问,你在做啥,答,在走路。她立即说,哎呀那你小心点啊,如果撞到人了,
就要好态度地跟人说对不起啊。我的无名火腾腾地升起,回了几句诸如“你当我白痴
啊”?于是又引来一番“妈妈难得和你打个电话你就这个态度……”
因为允许自己只做60分,所以我的香港之行还给自己安排了行程,比如打算去九龙城
寨看看,比如准备去电影资料馆看看我外公出演的老电影——这些信息都是日本观众
提示我的,他们发在脸书上一些老杂志的电影海报,我有时从中看到“罗维”的名
字,就打声招呼说我把照片保存了。《唐山大兄》《精武门》《金旋风》,这些黑白
海报我都是初次见到。因此想到去香港可以看看资料馆去。过去几次我回香港时,总
觉得应该多陪陪妈妈,从早晨到晚上,都在老人院或带她出去饮茶,然后我的整个香
港行程就仿佛是机场、老人院、茶楼,无数次重复的话语,不可逆走向衰老的母亲
——或说直面不可逆的时间,除了亲情,还有伤感和压抑、茫然等复杂的情绪。
今年3月回去时我去见了一直想见到的导演,有这样一个行程便感到仿佛一阵清风吹入
了回港的闷罐车厢。
此刻坐在光阴刷刷刷地溜走的6月的电脑前——2025一转眼已经过了半年。时光快得已
经成了恐怖片。看着时间飞逝有种焦虑,然后又开始自我分析,为什么会焦虑,可能
太重视成果,然后用陶渊明开解自己——不是那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而是 “虽
未量岁功,即事多所欣”。意思是虽然还不知道今年种地收成如何,但做事的过程就
已经很开心,这就足够好。
我的题目本来想写“虽未量岁功,即事多所欣”。但这种题目没有人会点进去看——
好吧,来说个题外话,在网络时代,写作者取题目与从前很不相同了。在印刷品时
代,比如翻开报纸,题目和文章都在你面前,诗意的题目,简洁的题目,因为文章在
眼前,读者都会看两眼。网络时代的特点是,如果题目不知所云,就没有人会点进去
看了——除非是名家,以名字取胜,读者知道这个人的文字大概率好看——大多数如
我这般默默的作者,如果一厢情愿取意境迷蒙、诗意品味的题目,大概率不会有很多
人点进去看。
有时候我编辑稿子,看题目朦胧不明,只好去与作者打招呼:“不好意思,网络上我
给你改个题目行吗。”如果不是名家还非取毫无实质内容的题目,就是孤芳自赏。尤
其是象牙塔的老师们,特别容易取务虚的,缥缈孤鸿影那种。换位思考下,你看到这
个题目,会不会想点进去看?毕竟我们不是李商隐啊,“无题”就能和读者心有灵犀
一点通。虽然我鄙视标题党,但毫不考虑标题的吸引力也是可惜的。
好了,我的废话说完了。我要去一支笔一张纸地写清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