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鸽子
喂鸽子
多伦多 李 郡
十几年前,刚移民到多伦多时,总觉得这座城市除了语言不同,生活环境与国内也有天壤之别。然而,有两种动物却带给我一种出人意料的熟悉感——麻雀与鸽子。
我常常纳闷:家乡与这里隔着万里洋海,文化气候迥异,但这些小鸟怎么长得如此相似?难道它们在遥远的地质年代,早在大陆尚未漂移时,就已进化成了如今的模样?无论如何,每当看见它们,心中都会涌起一丝亲切,仿佛穿越回故乡。
那时,我是一个新移民。每天清晨骑着自行车,往返十几公里,到一家工厂打工。现在回想起来,竟觉得那段日子有些不可思议。工厂里有许多新移民同伴,一开始我以为,自己学历不差,工作能力也行,只是“输”在语言上。后来才发现,身边竟有英语流利的美籍博士、有911股灾后一夜归零的投资大户,还有国内大学教授。我有些懵:这些人都这么优秀,为什么也在工厂做最普通的体力活?一时间,沮丧与困惑涌上心头。过去在国内,喝着茶、看着报纸,如今却要汗流浃背、站上流水线。真是“人在他乡,百味杂陈”。
每天回家路上,我都会经过一家大超市。停车场常有一群鸽子聚集。我把午饭剩下的面包和米饭收集起来,在那里喂它们。喂鸽子,成了我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刻。
说不清为什么,那些鸽子对我有一种亲近感。每次我刚把车停下,它们就飞奔过来,争抢我撒下的食物。看着它们围绕着我,心中竟升起一丝“被需要”的温暖。那时生活不容易,而这份“存在感”,让我觉得自己好像还有一点价值。
可惜好景不长。有天,一个穿制服的人走过来,严肃地说:不许再喂鸽子。他说了一堆理由,我当时英语不好,也听不大懂,但知道是个“警告”。我一头雾水:人类剩下的食物扔掉也是浪费,喂鸽子不是挺好吗?
直到几年后,我在多伦多的成年高中读书,才解开这个疑问。
“喂”是好意,还是伤害?
多伦多的成年高中主要为19岁以上的新移民设立。毕业后凭成绩可以直接申请大专或大学。记得那年,校长是一位黑人女士,她曾听我在课堂上的一次演讲,对我印象不错。毕业典礼那天,她问我毕业后的打算。我说打算申请百年理工学院。她又问:“交学费了吗?”我老实地回答:“交了。”她脸上的表情顿时沉了下去,随即转身离开。我后来才明白,她是在暗示我留校工作机会,而我却错失了那次机会。
有人说,成年高中的意义,就是帮新移民更换“思维的操作系统”。过去我们习惯的是“中文版”“阿拉伯版”的思维方式,在这里必须升级为“英文版”。数理化、写作、甚至思维方式——都得重学一遍。而课堂上,老师总鼓励提问,若学生始终沉默,就会被贴上“No idea”的标签。
我便在课堂上提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不能喂鸽子?
老师的回答让我豁然开朗。他说:
“喂鸽子,其实是害鸽子。
鸽子、麻雀、天鹅、野鸭等野生动物,原本都有极强的自我觅食和生存能力。人类喂食,表面上是帮助,实则让它们形成依赖,失去本能。一旦断粮,它们会陷入更大的困境。”
这道理并不复杂,但过去我从未认真思考。老师的回答让我猛然联想到自己的移民经历:国内那种“茶水+报纸”的舒适环境,就像被人长期喂食的鸽子;而来到异国后,仿佛突然断了粮,要靠自己生存,开始时非常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