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与阶级敌人：成吉思汗在外蒙古的沉浮

不论欧亚大陆的其他民族如何评价，对于一个蒙古人而言，最让他感到自豪和崇拜的人物无疑应该是成吉思汗。

正是因为成吉思汗，草原上的各个部落才统一成了蒙古民族，并且建立了欧亚大陆史上最为庞大的帝国。成吉思汗是蒙古民族的缔造者，也是蒙古民族的骄傲。但就是这样一个蒙古民族历史上最大的英雄人物，却曾经被“蒙古国”列为民族敌人，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1.成吉思汗曾经是蒙古人的保护神

1227年，成吉思汗在围攻西夏的途中神秘死亡。在成吉思汗去世后，他从一位统治者成了蒙古人民心目中的神。

为了表示对成吉思汗的无限敬仰，蒙古人民每年都要对成吉思汗进行多次祭祀活动。甚至当时不少蒙古人坚信，只要认真祭祀成吉思汗，作为神的成吉思汗会在蒙古人遭到危难之时再次现身，带领人民走出危难。

2.俄国10月革命后的成吉思汗

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爆发，布尔什维克取得政权后，为了扩大势力范围，派遣一些布尔什维克的革命家来到外蒙古地区宣传革命。在这些人的鼓动下，出身下层的苏赫巴托和乔巴山转变了自己的信仰，接受了马列主义，成立了以外蒙独立为宗旨的外蒙古人民党。

随后外蒙古人民党在苏俄的支持下，宣布成立“蒙古人民国”。与中国历史上不少反叛者一样，在“建国”之初，立“国”未稳，他们还是与蒙古旧贵族合作，遵奉八世哲布尊丹巴活佛为名义上的“国家”元首。

一年之后，随着政权的巩固，外蒙人民党逐步清洗政权内部的蒙古旧贵族，并对整个政权进行改造。1924年哲布尊丹巴活佛神秘死亡，外蒙古人民党将国号更改为“蒙古人民共和国”，执政的外蒙古人民党宣布改名为“蒙古人民革命党”，并且在境内全盘实行苏式社会主义制度。

按照传统马列主义中的阶级成分划分论，成吉思汗作为过去封建时代蒙古帝国的统治者，是典型的剥削阶级代言人，是无产阶级的阶级敌人，他的影响力自然就要受到打压。

在几年之内，成吉思汗就被新的蒙古领导人定义为压迫蒙古人民的反动封建主。过去祭祀成吉思汗的节日都被取消，并且公开场合禁止宣传成吉思汗。

蒙古人民革命党掌权之前，藏传佛教在蒙古地区拥有相当高的地位，在普通民众当中有着相当大的影响力，藏传佛教势力和当地的蒙古王公一起共同统治外蒙古。

在藏传佛教传入蒙古之时，当时蒙古的统治者便将成吉思汗神化为藏传佛教当中的法王，从此成吉思汗信仰便和蒙古地区的藏传佛教密切相关。蒙古人民革命党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藏传佛教的势力和成吉思汗的影响力一同被铲除。

3.苏联与贬低成吉思汗运动

如果说乔巴山为首的蒙古人民党是贬低成吉思汗的执行者，那么苏联则是贬低成吉思汗的幕后主使。

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乔巴山积极向苏联靠拢。斯大林的指示，乔巴山都毫不质疑地去执行。而贬低成吉思汗，同样也是苏联对蒙古的指导。

从历史上看，成吉思汗与他的后代进行的西征，摧毁了斯拉夫人建立的基辅罗斯政权。在之后的两百多年的时间里，成吉思汗的长孙及其后裔统治、奴役着包括俄罗斯族在内的诸多斯拉夫人。苏联的前身俄罗斯帝国正是建立在反抗蒙古人统治的基础上。

正因为如此，俄罗斯族对蒙古人及成吉思汗充满着厌恶和仇恨，这也是打压成吉思汗的深层原因之一。

在苏联与蒙古编写的“蒙古人民共和国”的官方历史书当中，成吉思汗及其后代的西征，直接就被定义为奴役其他民族的侵略战争，而他所建立的蒙古帝国则被定义为“一个遭受蒙古封建主重重束缚、受到侵略者军事行政机关压迫的部落和部族的集合”。

就现实而言，打压成吉思汗也是苏联控制蒙古的一种方式。成吉思汗作为蒙古帝国的缔造者，是蒙古人过去辉煌的回忆。如果放任蒙古大肆宣扬成吉思汗，势必会造成蒙古地区民族主义情绪的高涨，可能引发蒙古做出一些脱离苏联的举动。因此打压蒙古的民族主义与贬低成吉思汗一起成为苏联控制蒙古的重要政策。

在贬低成吉思汗，打压蒙古本民族的文化的同时，苏联向蒙古输出大量的俄罗斯文化。20世纪30至40年代的二十年，外蒙古逐步俄罗斯化。蒙古俄罗斯化的巅峰，便是外蒙古在苏联的影响下，放弃了成吉思汗时代制定的回鹘式蒙古拼音字母，改用俄罗斯的西里尔字母。

4.成吉思汗地位的波动

1953年斯大林病逝，苏联开始放松对外蒙古的控制，“蒙古人民共和国”开始逐步提高对于成吉思汗的评价。继任乔巴山的蒙古领导人泽登巴尔甚至公开指出，成吉思汗“在团结蒙古人民方面起到了进步作用”。

在成吉思汗八百年周年诞辰之际，蒙古人民革命党政府还破天荒地批准了人们展开纪念成吉思汗的活动。

虽然苏联放松了对蒙古的控制，但是“蒙古人民共和国”这种大举纪念成吉思汗的举动还是惹恼了苏联的领导人。苏联方面以“民族主义复活”的名义谴责外蒙古方面此次的纪念活动。为了平息苏联方面的怒火，泽登巴尔将主持此次纪念活动的蒙古人民革命党二号人物铁木耳·奥其尔开除出政治局，其他参与此次纪念活动的外蒙官员和学者都遭到了牵连。

尽管如此，70年代以后，许多外蒙古的年轻人还是经常在非公开的场合举行成吉思汗的祭祀活动，而蒙古人民革命党对于年轻人的这些行为，大都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处理方式。

5.成吉思汗信仰的回归

1985年戈尔巴乔夫上台后开始实行“新思维”改革，继而发生东欧剧变。1990年，“蒙古人民共和国”宣布实行多党制，并实行市场经济改革，彻底倒向资本主义。1992年“蒙古人民共和国”将国号更改为“蒙古国”，彻底与过去的社会主义历史说再见。

但市场经济改革并没有缓解80年代以来蒙古的经济低迷，反而因为苏联的解体，“蒙古国”失去了过去的援助，整个国家陷入到贫苦当中。为了提振民族自信心，“蒙古国”政府祭出了民族主义的大旗。于是整个蒙古的国家机器开动起来，宣传成吉思汗。随后外蒙古出现了以成吉思汗命名的机场、广场以及各式建筑，各地立起了各式各样的成吉思汗雕像。学者们重新翻阅故纸堆，找出过去成吉思汗的辉煌事迹大书特书。

2013年，时任“蒙古国”总统额勒贝格道尔吉将自己的就职演说地点选在一尊巨大的成吉思汗雕像面前，并且在演说中极力称赞了成吉思汗的伟大功绩。蒙古国宣传成吉思汗的做法，在一定程度上振奋了民族自信心。

从过去至高无上的神，到被踩在脚下的阶级敌人，如今又被重新捧上神坛，成吉思汗的形象在外蒙古这一百年的时间里经历了过山车式的变化。成吉思汗是蒙古民族的象征和图腾，他的地位沉浮，深深地烙上了时代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