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食色性也”到“智慧趣味”:中西文化的人性观分水岭
从“食色性也”到“智慧趣味”:中西文化的人性观分水岭
孔子在《礼记·礼运篇》中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而另一句流传更广的说法是:“食色,性也。”这句千古名言被视为孔子对人类自然本能的深刻揭示,是儒家人性观的代表性表达。的确,饮食与性欲作为人类赖以生存与繁衍的两大基本欲望,从生物学角度来看,是不可忽视的“天性”。
但令人深思的是,在中国文化中,这种对“性”的认定似乎未曾真正引导出“超越性”的文明理想。相反,“食色性也”逐渐演变为一种对本能的合理化、对欲望的默许,甚至成为不必羞愧的生活哲学。而在西方,尤其是自古希腊经由基督教再到启蒙思想以来,却发展出一整套与之对立的精神传统:智慧,不是顺从本能,而是通过理性去发现那些比性更高贵、更持久、更值得追求的东西。
一句西方流行语可作对照:“Wisdom is to find something more interesting than sex.”(智慧,是发现比性更有趣的东西。)这不是一句嘲讽欲望的鸡汤,而是千年哲学与文明发展的结果。这句话背后的思想张力,正是东西方文明在面对“人性”时所表现出的巨大文化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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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性本”文化:中国的顺从性本能
孔子说“食色性也”,并非倡导纵欲,而是一种中庸地承认人类本能的存在。儒家文化重礼,讲秩序,因此对“性”虽然不鼓励,也不遮掩。但问题在于,这种“顺其自然”的态度,被后世不断简化和庸俗化,在现实生活中演化为一种普遍接受的“人之常情”。
中国文化的伦理基础不在“罪”与“超越”,而在“关系”与“协调”。因此,即使是欲望,也常被合理地安排进人伦秩序中,比如“三妻四妾”、“嫡庶制度”、“传宗接代”、“养儿防老”。性不是原罪,而是家庭责任的一部分,是合情合理的本分。
在这种文化氛围下,人们普遍对“性”的追求既无宗教性的压抑,也无哲学性的升华。古代文人借诗酒风流以慰生平,帝王将相沉迷声色不觉羞耻,平民百姓把婚姻和生育作为生命的全部意义。文学作品中“才子佳人”的迷恋往往就是男女之情的变体;影视作品里“香艳”桥段乃至性暗示成为主流消费要素;现实中性别关系、社会资源、财富分配也常因“色”而扭曲变形。
在此基础上成长的民族性格,难以从本能中独立出来。当一个民族长久生活在“性本文化”中,它的趣味结构便被固定在一种低级愉悦上:吃得好、玩得爽、娶得美、活得久。人生被还原为本能的延续,而不是精神的开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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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从压抑到升华:西方的反性传统与趣味升维
与中国“顺应性”的文化逻辑不同,西方文化自古希腊以来,便对“性”持一种高度警惕的态度。柏拉图的哲学将人之灵魂分为三个层次:理性、意志、欲望。其中理性应当统治欲望,通过意志加以调控。在《斐多篇》中,他更将肉体视为灵魂堕落的枷锁,真正的智慧来自对感官的超脱。
这种思想被基督教吸收与发扬。《圣经》中性与罪紧密相连,亚当与夏娃因“知善恶树”的禁果而得知裸露之羞,“性欲”象征着堕落与原罪。虽然这种道德结构也导致了对身体的压抑和“禁欲主义”的极端,但它开启了一个重要文化机制:性不再被视为自然事实,而被视为精神挑战。
到了文艺复兴与启蒙时代,这种对性的禁锢开始被批判,但并未倒向“纵欲主义”。弗洛伊德对潜意识与性本能的剖析,让西方人开始正视“性”作为人性动力的核心;而荣格则进一步指出,人的成长不仅要面对性欲,更要发展“个体化”过程,完成心灵上的自我实现。这一套心理与哲学框架,不再把性当作罪恶,也不再将其自然化,而是鼓励人们去升华性欲、转化能量,将原始冲动引导至创造、思考、信仰、艺术、科学等更高级的活动中。
于是,我们看到:西方知识分子、思想家、艺术家,普遍将“性趣”转向“趣味”,将对“肉体的兴趣”转为对“精神世界的热爱”。达芬奇、牛顿、康德、伽利略等都过着孤独甚至无性的生活,但留下的是对宇宙与理性深邃的洞察。他们的人生趣味远超“食色”,因为他们在探索那些比性更深邃、更持久、更令人敬畏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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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智慧的趣味”:文明进步的真正标志
当我们说“智慧就是发现比性更有趣的东西”,我们其实是在提出一个文明判断的基准线:一个社会整体的“趣味层次”,决定了这个社会的文明程度。
如果整个社会都热衷于追星、情色、八卦、美食、豪车、奢侈品……而对思想、科学、哲学、真理、艺术、公益、信仰等领域全无兴趣,那这个社会即使物质再富有,也只是一个“发达的动物园”。
而如果一个社会的青年开始沉迷在写论文、读经典、解决数学难题、编写程序、研究历史与人性之谜——那么哪怕他们生活清贫,这个民族的未来都是光明的。
因为性属于肉体,它短暂、重复、动物化;而智慧属于心灵,它深远、独特、人类化。一个追求性的人,只能维持本能的循环;一个追求智慧的人,才能拓展文明的边界。
所以我们要问:中国目前的主流趣味在哪里?我们的青少年是否知道什么是“比性更有趣的东西”?我们的媒体、教育、家庭、文化产品,是否在鼓励人类本能的升华,而不是在强化欲望的合理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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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重建文明趣味的出路
要从“食色性也”的文化陷阱中走出,我们需要的不只是哲学上的批判,更是社会结构上的重构:
1. 教育系统必须鼓励独立思考、创造性探索,而不是标准答案与升学机器。要让孩子觉得“发现新定律”比“谈恋爱”更兴奋。
2. 媒体导向必须摆脱低俗娱乐与性暗示泛滥,扶持思想类、科普类、艺术类的高品质内容。
3. 家庭教育应鼓励孩子阅读、写作、提问,而不是“考个好学校、找个好工作、找个好对象”。
4. 社会价值观要重新树立“尊敬思想胜过敬畏权力”,“热爱真理胜于追逐名利”的新标准。
当越来越多的人,不再将人生最高趣味限定于“性、食、财、名”,而是能够从写一首诗、理解一个哲学命题、看懂一个宇宙图景中获得更强烈的愉悦感时,这个民族才真正完成了文明的升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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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从动物本能到人类尊严
“食色性也”没错,但那只是起点。文明不是对欲望的奴役,而是对欲望的升华。真正的自由,来自对本能的掌控;真正的尊严,来自对趣味的选择。
而智慧,就是那种选择——它让我们发现,比性更有趣的,是思考,是创造,是爱,是灵魂的光辉。
愿我们都能有朝一日,从“食色”中出发,却不止步于此;愿我们的子孙,可以在孔子之后,也走上苏格拉底的道路,在思想中找到比性更宏大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