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形而上学是哲学的支柱,也是最难的部分

作者:中国现代哲学家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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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形而上学是哲学的支柱,也是最难的部分


形而上学常被视为哲学思维的地基与高峰。它提出人类智慧所能触及的最深刻、最广阔、最艰难的问题:什么是存在?什么是“有”?为何会有某物而不是虚无?时间、因果、同一性、可能性究竟是什么?这些不仅是学术上的问题——它们决定了我们如何理解自我、世界,以及两者之间的所有关系。这正是形而上学成为哲学支柱的原因。而正因为它关涉到如此终极和整体性的主题,它也成为哲学中最为艰深困难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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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形而上学为所有哲学分支提供根基


哲学的每一分支,往往都建立在某些形而上学的预设之上。伦理学依赖于人性与价值结构的本体论;认识论假设了心灵与世界之间的某种存在关系;甚至逻辑学也暗含对同一性、必然性、真理结构的形而上理解。


亚里士多德称形而上学为“第一哲学”,因为它研究的是“作为存在的存在”(being qua being)——也就是说,它不研究某种特定之物,而是研究任何“是”本身的意义。康德则认为,形而上学是人类理性的一种自然倾向,即使它常常导致幻象或悖论,人类也无法停止这种终极探问。由此可见,形而上学并非哲学中的可选模块,而是所有哲学提问的前提与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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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形而上学处理的是超经验的问题


形而上学之所以特别困难,是因为它探讨的是不可直接经验、不可测量、不可感知的事物。自然科学以观察和实验为依托,而形而上学则探入现象背后的“看不见”的支架:因果性、本体、必然性、可能性、空间、时间、心灵等等。


这些不是可以用眼睛看到、用手触摸的对象,而是构成世界的“范畴”与“条件”。因此,形而上学既像神学,也像数学。它处理高度抽象的问题,但又没有神学的启示,也不像数学那样有固定公理和演算规则。它必须自行构建原理,并在此基础上自我证明、自我批判。


更具挑战的是:形而上学所使用的工具本身也成为其研究对象。它既要使用逻辑、语言、概念等工具,又要反思这些工具的本质、边界和有效性。这种自我反思的任务,使形而上学成为最具内省性和自我挑战性的哲学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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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形而上学的问题常常是永久性的、悖论性的


形而上学的另一难点在于,它的问题千百年来从未获得终极解决。普遍性的问题、时间的本质、自由意志是否存在、心灵与物质的关系、必然性的根据——这些核心问题没有一个在哲学史上得到了普遍接受的答案。它们不断被重新提出、重新思考、重新争论。


更严重的是,许多形而上学问题会自生悖论。芝诺的运动悖论、“忒修斯之船”的同一性问题、罗素悖论、哥德尔不完全性定理——这些都揭示了当我们试图解释“基础”时,理性本身可能会陷入不稳定状态。这不仅是逻辑失败,更反映出人类理性在试图从整体之中解释整体时所面临的根本性限制。


形而上学因此不是逻辑的胜场,而是其边界与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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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形而上学面临语言与表达的危机


现代哲学家如维特根斯坦、海德格尔、德里达等人,都指出语言本身可能不足以表达形而上学。维特根斯坦警告我们,语言在越出日常语境时容易误导思维;海德格尔认为,“存在”本身在语言中不断退隐,难以呈现;德里达则通过“解构”,揭示了传统形而上学对“起源”“在场”“本质”的幻想性建构。


语言危机使得形而上学更为艰难:我们如何用语言谈论“存在”,如果语言的每个词都已预设了某种存在?我们如何描述“整体”,如果语言本身就是局部的、条件性的?数学可以用符号系统避免歧义,而形而上学则必须在模糊、历史性、人类经验的语言中前行。


但即便如此,我们也无法避开形而上学的语言。因为即使你否定形而上学(例如说“只有物质存在”),本身也就是一种形而上学断言。因此,形而上学既不可或缺,也不可彻底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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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形而上学比数学更难,也更根本


许多人认为数学是最难的学科,而在数学中,数论被称为“最难中的最难”。它研究素数、可除性、无穷结构、抽象模式,甚至连最伟大的数学家——欧几里得、高斯、拉马努金、哥德尔等——也花费一生投入其深渊。


但形而上学比数论还要难。


为什么?因为数论可以在一套既定的公理系统中运行,而形而上学却要质疑“公理”本身是什么、为何成立、它背后隐含着什么存在论假设。数学可以抽象结构,而形而上学必须思考:结构为何可能?真理为何可说?存在为何有结构?


数论问:“数有哪些性质?”

形而上学问:“什么是数?什么是性质?存在意味着什么?”


这就使得形而上学在抽象层级上高于数学,在反思深度上超过一切。数学家探索的是已设前提下的结构,而形而上学家探索的是任何结构能“成立”的根本条件。


因此,形而上学不是比数学更“技术性”,而是更根本、更彻底、更原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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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形而上学是哲学创新的引擎


正因为形而上学如此艰难,它也是哲学突破最频繁的领域。从柏拉图的理念论、亚里士多德的本体论、笛卡尔的心物二元论、斯宾诺莎的一元论、康德的先验理性、黑格尔的辩证法、海德格尔的“存在之思”,到当代如“范例哲学”(Instancology)这样的新体系,所有伟大的哲学跃迁都发生在形而上学的地带。


形而上学不是修补旧体系的装饰品,而是建构新世界观的根本力量。一个哲学家的形而上学立场,决定了他整个哲学宇宙的形状——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可知?什么是有价值的?什么是可能的?


这也解释了为何形而上学的分歧如此根深蒂固:不同体系往往从不同前提出发,所问的问题都不一样,答案自然无法相互通约。但也正是在这种不可通约性中,哲学才得以生发、转向、创新。


形而上学是哲学演化的核心发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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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形而上学是哲学的支柱,因为它支撑着所有哲学问题的可能性;它是哲学中最难的部分,因为它触及的是普遍、无形、自反、悖论的维度。它超越数学,不是因为更复杂,而是因为它不假设前提,而要从无中设定前提。它比数论更深刻,因为它不问数的规律,而问“规律为何为规律”。


然而,形而上学既无法彻底完成,也无法真正回避。作为人,只要我们思考“存在”“真理”“我是谁”“世界为何如此”,我们就已经陷入了形而上学。


更值得注意的是:形而上学不仅最难,它还是最不“划算”的哲学领域。在现实世界中,它鲜有市场回报,许多从事形而上学的哲学家一生贫困、被误解、甚至生前被讥笑——他们死时默默无闻,或英年早逝。但当历史终于给予他们应有的肯定时,他们的名字便永远写入文明史册。你还能说出几个历史上最富有的人?很少。但我们记得苏格拉底、斯宾诺莎、康德、海德格尔。那种精神的光辉,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将永远属于他们。


形而上学,是哲学最大的挑战——也是哲学最本质、最崇高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