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快朵颐之大矶的鮨
小快朵颐之大矶的鮨
潘城
数年前刚来日本时,为了看一个伊藤博文的展览去了一趟大矶。
沿着东海道本线朝着东京、横滨两大城市相反的方向行驶,越来越静美。到那才发现,所谓的展览完全不是我想象中在东京那些博物馆中的大展,而是伊藤博文在大矶一处度假别墅沧浪阁内举办的一个小型图片展,十分钟就看完了。
原来伊藤展只是个前菜,此地接连不断的都是高官巨贾名流们的别墅,只因大矶有绝美的海岸线。我随意闲逛,见一小孔,仿佛若有光,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恍若进入了另一个维度的世界,连“童话”都不足以形容,前后左右穷尽视线,空无一人,碎石海滩没有一件人造物,海、岸、天,形成三个纯粹的块面。人事倥偬逾十余年的我置身其间,内心的喧哗终于止息,有涅槃寂静之感。
漫无际涯的行走在太平洋的海岸线,宁静之外,多少还有一丝杂念浮过,上哪去找点好吃的呢?
天色暗下来,我走出海滩,竟幸运的误入了岛崎藤村的“静之草屋”。当时我对这位大作家还没多少认知,只觉他晚年在此定居写作真是高明的选择。沿着作家走过的路,静则静矣,烟火气也少,总算发现了一家叫“浜作”的小饭店。
岛崎藤村的“静之草屋”
小店招牌上写着一个“鮨”字,可知是一家寿司专营店。这个生僻汉字音“义”,是日本料理中寿司这种食物的古称。如今中国的日料店也遍地开花,但对寿司的认识却接近于生鱼片加饭团。其实弄反了,“鮨”是一种非常古老的稻米文化圈的食物保存方法。把一时吃不完的鱼用稻米和少量食盐腌制保存,这种鱼略带酸臭。有的地方甚至将煮熟的米饭放进干净的鱼膛内,积在坛中埋入地下。但因为发酵的魅力,使得酸臭中产生一种鲜味。在云南、贵州、广西,以及东南亚岛国普遍存在这种吃法,很多人就好这一口。日本学者为了找到本民族的根源,提出过“照叶树林带文化圈”的理论,稻米与发酵食物就在这个圈内。明白了这一点,才能判断所谓“正宗”寿司的滋味。
与其说“鮨”是生鱼片加饭团,更准确的说法应该叫“米酿鱼”。一直到了市井气很浓的江户时代,“すし”的读音与“寿司”相同,在吹牛拍马的酒席宴会上,“寿司”成为“掌管寿命”的吉利话从此流行。
这家“浜作”寿司料理店是一对老夫妻经营,丈夫是料理师,看墙上挂的营业执照,料理师松本元美,生于昭和十六年,快八十了,一九七九年开了这家店,握了整整四十年的寿司。虽然无缘吃到“寿司之神”小野二郎的寿司,能偶遇这位松本也不错。看他捏寿司的一招一式,说不定每一握上秤一约也是分毫不差。一手捏米饭时,另一手拿着鱼生也在有节奏的摆动,这种制作食物时全身肌肉记忆不自觉发出的节奏感没有几十年工夫是出不来的。鱼肉与米饭之间,还用手指按入了芥末。
我夹起一枚入口,醋饭比以往吃到的更酸,老手。鱼生的鲜美是不必说了,看看边上的海岸就知道。吃得愉快当然要配一壶老牌清酒“月桂冠”,此时屋里食客渐多,都是街坊邻里要了酒闲聊。我借酒盖脸也用蹩脚日语与大家聊天,孤独食客变成深夜食堂。
此后我再没去过大矶,总是怕影响那次的完美印象。
岛崎藤村后来就死在大矶,走完人生长旅,周作人与他有过交往,极仰慕他。
“浜作”寿司料理店
料理师松本先生与他的“鮨”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