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带头 硬杠川普
美国总统川普1月上台以来频频以打击反犹太主义为名,拿科研经费当武器,要求常春藤大学等精英高校落实改革。这场学术界与政界之间的角力,因为哈佛大学拒绝妥协而越演越烈。坚持捍卫学术自由的哈佛如今已成为美国高校能否抵御政治干预的风向标,它与政府的博弈如何演变,可能对美国高校与科研的未来发展产生深远影响。
“我从未见过这种程度的政府干预,对学术决策的侵犯。从来没有。”
美国政府在4月11日致函哈佛大学,指哈佛未能达到获取联邦投资所应具备的学术与民权条件,要求校方改革和重组。政府要哈佛采取的措施包括停止一切基于种族、肤色和国籍等因素的优待、改革国际学生的招生流程、关闭所有与“多元、公平和包容”(Diversity,Equity and Inclusion,简称DEI)政策相关的项目等。
在哈佛提起诉讼、以政府越权为由要求停止资金冻结后,川普政府恫言要取消哈佛的免税资格和招收外国学生的权利。5月6日,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正式终止对哈佛的22亿美元资助。5月13日,美国政府再以哈佛存在严重种族歧视、反犹太主义泛滥为由,终止对哈佛的4亿5000万美元资助。
除了哈佛,川普政府也向另外至少60所大学发出警告,把它们列为潜在的反犹太主义调查对象。其中,最先被针对的哥伦比亚大学今年3月已同意按政府要求进行整改。
对于川普为何要把矛头对准精英高校,田纳西大学诺克斯维尔分校教育领导与政策研究系主任凯尔钦(Robert Kelchen)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指出,以哈战争爆发后,多所常春藤名校掀起反战浪潮,共和党议员针对常春藤盟校的应对举行一系列听证会,最终促使宾夕法尼亚大学、哈佛大学、康奈尔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校长相继辞职,这对共和党人来说是一大胜利。
凯尔钦说:“由于政界对精英大学的不信任与日俱增,对川普政府而言,打击常春藤联盟是一项颇易得分的政治举措。”
川普对常春藤既恨又敬 未在母校宾大发表毕业礼演讲
川普打着根除反犹太主义的旗帜拿精英高等学府开刀,这背后其实有着更深层的原因。
《纽约时报》的分析报道指出,毕业自常春藤盟校宾大的川普,对这个从未真正接纳过他的精英俱乐部怀有一种复杂的怨恨和崇敬之情。
曾在1994年至2000年间担任川普公关顾问的马库斯(Alan Marcus)告诉纽时:“他们并未回报他的爱。”
马库斯透露,1990年代,川普的多家公司破产后,他曾尝试为川普争取在大学毕业典礼上演讲或获得荣誉学位的机会,希望帮助川普重塑形象。他说:“我联系了几位认识的大学董事会成员……但我基本上被嘲笑了。”
川普从未在宾大发表过毕业典礼演讲,宾大也从未授予川普荣誉学位,但前总统拜登和前国务卿希拉莉都曾受邀演讲。
川普传记作者奥布莱恩(Timothy L. O’Brien)接受纽时访问时说,总统对学术界高层的不满并不令人意外。“他长期以来一直批评那些他渴望获得认同的精英群体。”
美国保守派不信任精英高校
当然,这背后并非仅仅是个人层面的怨怼。事实上,美国保守派对高等教育精英阶层的不信任已酝酿多年。从平权招生、高昂学费,到自由派教授的影响力,以及校园内不断兴起的DEI倡议,都让保守派感到不安。
早在1966年,罗纳德·里根(Ronald Reagan)竞选加州州长时,就曾利用人们对反越战学生抗议者的不满来谋取政治利益。
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发言人科尔维格(Ray Colvig)在多年后告诉校方新闻处,里根当时希望制定特别程序筛选某些学科的教师,进而影响大学的教学和研究方向,但“这个想法遭到广泛反对,最终不了了之”。
美国高校历史学家谢泼德(Lauren Lassabe Shepherd)则以1950年代的麦卡锡主义(McCarthyism)与川普做比较。美国共和党参议员麦卡锡(Joseph McCarthy)当时发起反共运动,以缺乏证据的指控,广泛针对异见和左翼思想。
谢泼德告诉《卫报》:“麦卡锡主义……针对特定的教授,几乎从未针对学生,总是教职人员,然后把他们开除。今天,我们看到的情况比这更糟,被对付的是整个项目和整个学系,比如黑人研究或DEI计划,目标也不仅限于教授。我们看到签证被撤销的学生直接在街头被带走。”
哈佛大学学术自由委员会联合主席、著名心理学家平克(Steven Pinker)认为,川普政府正在效仿世界其他独裁政权的做法。“川普政府试图通过法律的力量来威胁独立的民间社会组织,使这些组织无法反对政府的政策。”
精英高校要保持独立性 须减少对联邦资金依赖
美国共和党议员星期一(5月12日)刚提出一项法案,建议大幅提高对美国大学的课税。拥有至少500名学生、人均捐赠基金超过200万美元的私立高校,净投资收益将被征收21%的税率,远高于目前的1.4%。
哈佛大学、普林斯顿大学、耶鲁大学、麻省理工学院以及斯坦福大学的捐赠基金规模都达到这一征税门槛。
哈佛的捐赠基金支撑大学约三分之一的运营开支。(法新社)
田纳西大学的凯尔钦此前曾预测,大学捐赠基金税率可能会上调到高达35%,而这样的税率料给哈佛带来严重冲击,因为捐赠基金支撑哈佛约三分之一的运营开支。
不过,凯尔钦认为,精英高校若想保持独立性,就不得不减少对联邦资金的依赖,而对哈佛来说,这一挑战更是迫在眉睫,因为联邦政府正试图切断对哈佛的所有科研经费。凯尔钦告诉《联合早报》:“虽然这将带来痛苦的预算削减,但哈佛拥有庞大的捐赠基金,这一目标很可能是可以实现的。”
哈佛捐赠基金规模庞大 但七成资金有特定用途
哈佛大学是美国最富有的高等学府,捐赠基金去年达到532亿美元。不过,即使有雄厚的资金,与政府正面冲突依然不利于哈佛,所以哈佛起初积极与政府洽谈,直到政府4月初错发信函给哈佛,对哈佛提出苛刻要求后,哈佛才毅然决定与政府对簿公堂。
美国教育理事会发言人布卢姆(Steven Bloom)告诉英国广播公司:“多数决策者把捐赠基金视为支票账户,一张可随意提钱、用于任何目的的提款卡,但事实并非如此。”
哈佛的捐赠基金规模虽然庞大,但有70%的资金被指定用于特定项目,这在教育捐赠基金中是很常见的。如果不按照捐赠者的意愿使用这笔资金,哈佛可能面临法律诉讼。
全美大专院校商务主管协会政策与研究副总裁克拉克(Liz Clark)接受《新闻周刊》访问时解释,非营利组织的捐赠基金其实是由成千上万个与捐赠者签署的协议组成,这些捐赠往往被指定用于特定用途,如奖学金和经济援助,也常用于支持科研和医学事业。
她说,捐赠基金的设计旨在长期支持这些事业,因此学校必须通过投资股票、房地产或私募股权等方式管理这些资金。如果大学希望改变捐赠资金的使用方式,就必须与捐赠人或其代表沟通,启动法律程序修改资金用途。
大学要动用这些资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克拉克说:“这些资金通常已投资于股市、房地产或其他复杂的投资工具。要把这些资金从投资状态转化为现金,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
哈佛的支出非常庞大,去年的运营预算为64亿美元,约三分之一来自捐赠基金。联邦政府提供的资金则约占16%,通常用于旨在造福全美的项目,如生物医学研究等。
美政府二战开始资助大学 与高校建立共生关系
美国联邦政府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开始资助大学,以推动医学研究和技术创新,助美国在战场上打造优势。政府也投入资金为重返校园的退役军人提供资助。
此后,美国政府与高等学府之间的关系迅速演变为一种共生关系:政府依赖大学培养人才,以及推动科学研究的突破;大学则日益依赖持续不断的政府资助。
2023财政年,单是投入各大学府科研工作的联邦政府资金已高达600亿美元,是1950年代初期的30倍以上。
近年里,哈佛大学每年获联邦政府约90亿美元资助,其中70亿美元拨给哈佛在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和剑桥的11家附属医院,其余20亿美元投入哈佛的科研基金。
美国教育理事会的布卢姆指出,管理捐赠基金的黄金法则是每年不应动用超过总捐赠基金的5%。如果流失20亿美元的联邦资助,哈佛的捐赠基金就得增加400亿美元才能填补这一空缺。
他说:“这400亿美元可不是说找就能找得到的。”
美高校警告:政府干预恐削弱美国科技主导地位
美国多所顶尖高校领导人警告,川普政府对付高校的做法,可能会削弱美国在科技创新等领域的主导地位。
斯坦福大学校长莱文(Jonathan Levin)上周在米尔肯研究所全球峰会上指出,斯坦福的科技研究帮助建立的公司总市值超过7万亿美元,包括谷歌、思科(Cisco)和英伟达(Nvidia)等。可是,支持长期科研的联邦资助如今受到威胁。
他说:“如果美国要在未来二三十年继续成为引领全球的国家,这种(政府资助)模式就必须延续下去。”
美国大学教授联合会会长沃尔夫森(Todd Wolfson)也批评川普政府攻击高校是很危险的事。他告诉《卫报》:“他们正试图削弱、破坏,最终掌控高等教育。从某种程度来说,这是对高等教育的攻击;从更深层次来看,这甚至可视为是对民主制度的全面进攻。我认为这对美国的未来构成威胁,而因为美国在全球的地位,所以这也威胁到整个世界。”
美国联邦政府星期二(5月13日)进一步终止对哈佛的拨款后,哈佛律师火速修改上月对联邦政府提起的诉讼,扩大诉讼范围,并把更多联邦机构列为答辩方。
哈佛指政府违反《第一修正案》,在削减资金的过程中存在程序不当,认为政府撤销拨款的决定危及哈佛的独立性,也威胁到一系列关键科研工作的开展。
虽然法律专家普遍认为哈佛理据充分,但案件会如何发展难以预测。
密西西比大学前校长琼斯(Daniel W. Jones)告诉纽时,科研工作不是“说停就能停,说继续就能接得上的”。他指出,即使哈佛最终胜诉,资金的中断也可能已经破坏或削弱原本精心策划的研究项目。
哈佛校长加伯(Alan Garber)表明,他希望赢得的不仅是一场官司,他更希望修复高等教育与联邦政府之间已经破裂的关系。“这个国家正面临严峻的挑战,包括安全、经济和健康等方面的危机……我们可以成为解决方案的一部分,我希望与政府的合作关系能够恢复和扩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