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秘闻!”扫黄”前的传奇什么样了?
2014年2月9日,央视新闻曝光了喜来登酒店涉黄富豪会所的暗访新闻。当地公安开始刑事立案,范围波及大量桑拿场所,形成了全国关注的“东莞扫黄”。将近四年过去,我们的记者到东莞探访曾经的从业人员,从一个切面了解当年的性产业链,以及今天的东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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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的秋天,张贤到了东莞。接风宴设在一个桑拿酒店,老板娘嗓门大,是个豪爽的湖南女人。饭后,一群人下楼,她拐进麻将房,一边搓麻将,一边把几叠现钞扔在桌上,“拿去,你来给我干这行的老总,能不了解这个行业吗?” 她两眼盯着手里的麻将,头也不抬地高声喊侄子带他出去玩。十多年了,张贤仍然记得那个女人财大气粗的架势。
上世纪90年代,是东莞“三来一补”产业的黄金时代。很多台商和港商孤身一人来东莞投资建厂,台湾商人最先瞄准了那个群体的性需求,在东莞小镇的街道建店,兴起了零星的桑拿服务。张贤告诉我,桑拿店的利润丰厚,吸引了更多的资本,拉来更多的女孩子。他们承包了酒店的特定区域,开设桑拿会所。桑拿兴旺,招揽了人气,拉动消费,也增加了当地政府的财政收入,和个别领导的私利。桑拿店和警方的一些人员达成默契,公开营业,偶尔配合“扫黄执法”。2009年之后,入股桑拿店成为当地商人流行的投资渠道,性服务开始成行成市。除了制造业,性产业也成为东莞的城市标签,东莞被戏称为中国的“性都”。
对于性服务业,张贤是老行家。2000年,他21岁,就是某家水疗店的总经理,混过各种夜场,身前身后有十几个跟班。后来,开过夜总会,管理过星级酒店,培养了一茬又一茬的徒弟。他一直在钢丝上玩火球,自以为见识了江湖的全部。如果不是投资沐足店失败,他没想过去东莞。他听说过那边的传闻,但心里想,“反正都是娱乐业,东莞能变成什么样?”直到他亲眼看到肆无忌惮的、公开的纵欲,才惊叹,“东莞归中国管吗?”
三天后,他犹豫要不要留下来。他厌烦了这个行业,可是真的缺钱。老板娘没等他想好,就让人开车把他送到高速公路旁新装修的一个酒店,当新分店的总经理。那个地方,白天是青山绿草,夜里是荒郊野岭,四周暗无灯火。他带了一个人过去检查装修和水电,酒店还是空空荡荡的。次日下午三点,接到老板娘电话,说晚上八点要准时开业。那时候,他身边只有一个“兵”,觉得那个命令简直不可思议。下午五点,车队浩浩荡荡地从高速公路拐进来,一车车全是人,清洁工、服务员、保安和女孩子等。老板跟别人打赌,一天之内,他可以从30个分店调来800个女孩子,若输了,赔10万元。夜里八点,酒店准时开业,灯火辉煌,衣香鬓影。
开业之夜像一出舞台剧。天亮之后,由于地处偏僻,新店仍然客源太少。高速公路的每个红绿灯都是不同酒店的地盘,他们争分夺秒地从汽车窗口塞传单,而且让出租车司机带客,一个客人给50元提成。还有人开车直接去广州和深圳市区发传单和卡片。最流行的做法是买海量的手机号码,把移动基站塞进面包车,满大街跑,一天能发出两百万条短信息。行业里有个说法,50万条短信,能拉到80个左右的客人。短信息漫天轰炸,连省领导开会时都能收到东莞的招嫖短信。
张贤认为自己在内地是有名气的,他要努力摆脱低级的竞争,打出新奇的招数。他找到竞争对手的客户经理的手机通讯录,直接给他们的客户发广告短信,命中率更高。
客人多了,流氓也找上门来了。有天夜里,十几个拿刀的小混混站在店门口,要收保护费。张贤醉醺醺地走出来,酒店的几十个保安迅速围了一圈,双方拉开了对打的阵势。小混混们看到这个架势,跑了再也没有来过。
短短两个月,总共50个房间,每天都接待300个客人,是单个房间流转率最高的。后来,东莞业内都知道了他这个人。半年后,老板带他去看车,指着一辆十几万的车,“你觉得这车好不好?”“好”。“给你买“。那是他的第一辆车。他装修了舞台,“让客人不仅在房间玩,还在外面玩”,开发了情景剧,上东北二人转、夏威夷风情、民国风情。不同的主题,服务员到女技师的打扮都变换,适应客人猎奇的心态。他深谙客人的心理,知道某些客人不愿意当众挑选技师,就专门装修了“金鱼房”,那是一个私密的房间,供客人隔着玻璃选秀,里面看不到外面。另外,他还设置了水床,让客人的身体泡进温水里,享受技师的精油推拿。这个行业,不同的店都在创新,别家看到效果不错,就模仿,然后开始流行。
2009年之后,无论从房间装修布局,规模、物品,配套设置还是服务内容,整个行业形成了知名的“莞式服务900标准”,也就是无甚差异的标准化色情服务。
2002年,东莞街景。东莞创造了“三来一补”的生产模式,成为重要的制造业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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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月,张贤仍在东莞。年近40岁的他,容貌还很年轻,浓密的一字眉,黑色的修身衬衫绣满红色的丹顶鹤。他斜靠在黑色的皮沙发上,宿醉之后,声音沙哑。窗外,是冬日转瞬即逝的夕阳,透过玻璃窗,照在他的脸上。
“那个年代,没有人纠结这个行业是不是被鄙视,只考虑生意好不好,钱多不多。”张贤说。
聘请他的是老板娘,创业的却是老板。老板原来是一个桑拿店的男服务员,给客人斟茶递水,送水果。混久了,就和按摩女技师相熟,也认识了有钱的客人和一些官员。别人开桑拿店,他就投资入股,挣到钱,租酒店装修,独立开店。有了更多的钱,更多的靠山,再开分店。分店多了,就成为集团的老板。
最初,是台商和港商刺激了东莞性行业的发展。在张贤眼里,那些外商已经“玩成精”了。2008年,东莞开始推行“腾笼换鸟”、产业升级的政策,很多外资工厂转移到东南亚其他国家。外商减少,广州、深圳、佛山等周边城市的客人渐渐成为桑拿店的主要客源。
养活这个行业的是来自全国的年轻女孩子。她们中的大部分都来自工厂的女工,她们上门求职,或经老乡熟人介绍过来,也有一些是被人控制的。在那个行业里,混着一些 “吃软饭”的男人,他们自称是“男朋友”,扣押了她们的身份证,以告知父母相威胁。
张贤想守住底线,说绝对不收被人控制的女孩,可是,招聘的时候有可能看不出来。有一天,他听到一个技师在会议室门口哭泣。他过去询问,她说不敢回家,因为没挣够钱,怕男朋友打。他很生气:“你敢不敢把卡扔了?我安排你去别的店,保证他永远找不到你。”他当场拆开女孩子的手机,把芯片扔了,安排司机把她带走。几年过去了,很多技师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他再也想不起她的模样,也不知道她后来的境况。
在这个行业里,良心企业“只挣房费,不挣小姐的钱”,也就是客人的小费(钟点费)大部分都归小姐,酒店主要赚开房的费用,普通房间是两个小时100多元,好一点的300多,也有上千元的豪华房。张贤说,他每个月从医院请医生给小姐体检,发健康卡,生病了就劝退。开会的时候,他强调各种制度管理,老师也定期培训如何调情,女孩子们都坦然接受,甚至还能发表意见。这样的做法和当年他在内地的经历不同,那时候是遮遮掩掩的,可是在东莞,大家都不会忌讳。他明白,因为技师的存在,桑拿店才开得下去。“什么是桑拿?就是女孩子陪你冲个凉再上床,可能连桑拿蒸汽都没有,可是老板轻轻松松挣了几百万。”
像这样的酒店,东莞有很多。“这是个行业,老板开店就要赚钱。对女孩子来说,这也只是工作,说白了,就像饭店的服务员。客人来东莞找小姐,就像去到北京就要吃烤鸭一样。”张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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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铁寮夏站出来,沿着省道走,能明显地看到厚街的特点。马路的一侧是旧矮民居的商铺,有日杂,五金,鞋子模具店,另一侧是金碧辉煌的酒店,鳞次栉比。厚街的家具业和鞋业久负盛名,曾是外商云集的地方,一个镇就有五家五星级酒店,四星级以下的就不计其数。后来中央电视台暗访的喜来登酒店富豪会所,就在厚街镇。
1999年,三个姓陈的人成立了东莞市昌明实业有限公司,以公司的名义投资了喜来登酒店。喜来登酒店是国际连锁品牌,客房、西餐、多功能会议室由喜来登酒店集团管理;中餐、沐足,KTV等由富豪会所经营。
2007年3月,一个叫小莉的女孩到喜来登酒店富豪会所应聘。后来,她升为桑拿部的公关主任,负责给客人订房和挑选女技师。
在后来的供述里,小莉介绍了她的日常工作。客人来了,公关主任要打电话通知技师,到某个房间供客人挑选。中选之后,公关主任负责订房,技师把客人领到房间,进行一系列程序,包括消毒,再开始给客人推油,接下来还有一百多个项目。
两个小时后,技师准时下钟,现场收小费,再去前台刷IC卡,给酒店交提成。小莉作为公关主任,没有底薪,全靠订房的提成,每月平均收入是1万5千元左右。一个公关主任每天要订出五间房,少一间就罚款55元。小莉为了提成,要客气地伺候客人。在她的手机里,曾有客人发短信说,“上次去的有个小妹妹,不过忘了号码了,念念不忘啊。”小莉回:“是吧,你过来我再帮你找回那感觉丫。有空过来丫,有新的漂亮的。”
她不必向客人解释服务的内容,所有项目都写在红色小卡片上了。她甚至从来不记得技师的名字,只看到工服类型和工号就可以向客人报价了。那些女孩子都是昌明集团副总亲自面试定价的,决定第一印象的是长相、身高和肤色。进入复试后,要脱了衣服让培训老师检查胸部、臀部,以及全身皮肤是否有伤疤。最高级别叫“舞蹈艺员”,小费报价是1500元;其次是“模特”,1300元;再往后小费从1000元到600元不等。
作为行规,一般都是由资深的“师姐”和老师一起培训新入职的技师。在房间里,师姐们一边操作,一边解说。酒店规定,做爱必须要用安全套。培训完一百多项服务内容,技师就可以领取入职礼包,挂牌上钟。入职礼包就是上钟的工包,里面有工衣一件, 安全套两盒,手指套一包,牙膏牙刷,漱口水,消毒水,橄榄油和IC卡等。
技师挂牌上钟之后,就要接受严格的考勤考核。除了每个月五天的例假,每天都要上班。如果请事假,要罚款200元;若请病假,罚款100元,同时要提供医院的诊疗单和病假条。若迟到早退、妆容不美,态度不好,被客人投诉,都要罚钱。技师分三班轮流,早班是中午12点到晚上9点,中班是下午4点到次日凌晨1点,晚班是下午6点到次日凌晨3点。每次上钟是2个小时,一天平均接待3个左右的客人,每个钟通过IC卡给酒店缴纳100元以上的管理费。在喜来登富豪会所,一般是清洁工帮技师充值,也帮忙跑腿买快餐。
在东莞的中堂镇,也有一家大型的娱乐场所,叫安德利花园酒店。那里有桑拿和KTV,KTV的陪酒女中,有一位叫小娜。2013年3月,朋友告诉小娜,去KTV工作比在工厂打工舒服。她去了,那年她22岁。
在安德利酒店,KTV的陪酒女孩有两种级别,“丽人”和“佳人”,陪酒小费分别是400元和500元;出台,行话叫“快餐”,小费就是900元和1100元;过夜是1300和1500元。小娜被评级为“丽人”。和其他酒店一样,小娜经过了严格的培训。
每天晚上七点,她跟着“妈咪”去KTV上班。客人来了,妈咪就把她们带进包房,面对客人站一排,鞠躬喊“先生,欢迎光临”,再逐个报“我来自哪里”。如果来例假了,就把手放在身后,否则,就要把手放在身前。这些事情,妈咪负责向客人解释。被选中后,就坐到客人身边敬酒,一直陪着,直到消费结束。
如果遇到要求买“快餐”的客人,就要告诉妈咪去订房。作为掌控女孩资源的人,妈咪从妈咪从房费中提成,也从KTV包房的消费总额中提成,除此之外,陪酒的女孩还要每天给妈咪70元。
管理妈咪的人,是推广部的经理。他们的底薪是800元,一个月要完成2万元的消费额,才有可能提成。为了能拿到1万多元的月收入,他们也要维护陪酒女孩的资源。2010年11月11日,公安部门例行到安德利花园检查,当时有女孩子下钟,送客人去前台买单。公安当场叫他们回房间接受询问。客人吓跑了,小费和钟费都跑单了。一个推广经理就写了内部报告, 申请酌情补回小费,并且免除了女孩子在12月份应缴的管理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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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贤厌烦了这个行业,无论客人还是技师,醉酒不射精,例假不接客,各种小纠纷都让他烦。不过,他认为,最主要的原因是心理上接受不了太放纵的性。
无论弄出什么花样,这个行业也只是把人类最原始的欲望分解成各项服务来售卖。有很多男人在结婚前夜吆喝朋友去夜场,以此宣布告别单身;还有的,父亲前脚走,儿子后脚就来,问“老爷子刚才叫的是几号?”有些土豪,一下子点十几个技师,一直到房间容不下。张贤回忆说,那个年代,“来者都是客,把客人伺候好”,其他事情,没有人会多想,道德不道德,脑子没那个高度。很多管理人员都是从服务员成长起来的,早已适应东莞的做法。
张贤觉得适应不了,他向老板娘申请离开桑拿分店,另开一个广告公司,专门做集团内部的广告,还策划演出。即使表面上不一样了,但是他承认,其实他还在那个行业里。
他是在十多年前进入这个行业的。2000年,他大学毕业,在一个房地产中介里上班。上了七天班,一个东北老板来店里谈业务,看中他,“小伙子,跟我干吧。”他就去了,那是一家新装修的水疗店。老板认为他有文化,让他起名字。他想到了“大浪淘沙“ ,大浪之后,沉淀下来的都是金子,好兆头。一个多月后,店里的总经理离职,他顶替,管理团队,组织演出。
水疗是个新鲜的事物,一诞生就受到追捧,头6个月的营业额达到380万元,成为当地最高档的娱乐场所。他回忆当年的威风,开车都不用驾照,被交警逮住了,就从车窗甩出几张洗澡券,马上通行。一张券48元,当时一个服务员的月薪才500元,很多人通过各种关系想从他手里拿到免费券,“如果没去过浪淘沙,人家就认为你没玩过好地方”。而所谓水疗,就是“冲个凉、抽个烟,喝喝茶,看看演出”,像个有钱人一样消费。
每天下午,张贤才起床,去水疗店上班。下半夜,十二点之后,再去自己开的夜总会。张贤的夜总会,一半是酒吧,一半是包厢,“夜总会哪有不涉黄的?”他很明白自己在做的事情。
2003年,他的夜总会被“扫黄”,托了关系,才能脱身。这时,江苏的一个老板装修了四万多平方米的新酒店,请他当老总。他抽调了一批团队跟着过去,撑起了场面。酒店划出一个小区域做健康俱乐部,有100多个按摩技师,做全身按摩的有60多个,当时的行话叫“暗推”。在当时的内地,酒店俱乐部是最高级的色情场所,区别于低级的发廊,和遮遮掩掩,只服务熟客的浴场。技师入职时,张贤要求写下书面承诺,"不能超越底线",可以用手、用嘴,就是不能上床。
可是,时运仍然不济。2009年,张贤在江苏承包了一层四星级酒店的房间,投资做沐足。突遇冰雪天气,开足“小太阳”取暖器也招揽不到客人。他和女朋友吵了一架,留下仅剩的钱,拿起背包就南下。
回忆起那些年的江湖,他说自己本来是一张白纸,慢慢地涂满了义气和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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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莞的璀璨夜空,是一个敏感的信号,一般人看不出来。有一天夜里,张贤在环城高速开车,突然看到某个行政区的天空暗了下来,他立刻警觉,“那边出事了。”打电话给熟人,果然是公安在检查,酒店都暂停营业。
“听话,不高调,不冒进”,这是张贤总结出来的行业经验。几年前,他亲眼看到警察搜查别的酒店,押着嫖客技师,还有酒店的工作人员,勒令他们蹲在一个篮球场上,最后装了满满的几个大巴。他挤在人群中看热闹,知道那个酒店的老板没把握好尺度,“关系”没做到位。他是很费力地做“外联”工作,经常陪各类领导喝酒吃饭。他心里有底,“涉黄”酒店都必须有一个秘密的电话号码,可以和辖区派出所的某个人单独联系,及时得到通风报信。除此之外,还不能太放肆地做招嫖广告,贪得无厌地扩展业务,在当地造成太大的影响。张贤做生意像踩钢丝,很准确地拿捏分寸。可是他也承认,无论多么高明,如果没有当地官方的默许,任何桑拿店都开不下去,更别说全市范围内公开经营桑拿。
在中堂镇旧供电所附近的巷子里,是中堂公安分局原副局长黎某的家。从2012年开始,他分管查禁涉黄的治安工作。那个小洋楼是电动开关的不锈钢大门,进去后,左边是客厅,右边是楼梯。无论是平时,还是中秋和春节,都有桑拿店的老板去探访他,请他关照。在聊天中,他会提醒,不能发招嫖短信,发酒店卡片,有事情打电话。黎某被逮捕之后,辖区的一个派出所所长提供证言说,黎某在开会时要求,要管好酒店,让酒店不要发招嫖信息和卡片,也不要在网络上发招嫖广告,要低调经营,不要明目张胆经营涉黄生意,若有发现,一定要禁止和打击。另一个下属提供证言说,黎某要求,要抓也是抓发招嫖信息的人,不要追究酒店经营人员的责任。
安德利花园酒店就在他辖区内的中堂镇,公安机关很少来检查。就算有日常检查,也会一次签好几份检查记录。有时候,检查前,派出所值班领导让酒店准备几个空房间来应付。其它房间,不受影响。如果上级公安机关过来检查时,派出所会有人提前通知。酒店会让技师和客人离开。但如果是突击检查,内部线人也没有办法。
2012年,安德利酒店出了好几次事,但每次公安人员都是找一个房间将一对男女带回调查。酒店会安排人到派出所交三至五千元,那些人就会被放出来。为了维护关照,酒店每个月要花4万元左右打点关系,中秋和春节,这个金额就要翻倍。
2015年,东莞市中级法院认为,黎某明知辖区内的酒店和会所存在卖淫嫖娼违法犯罪活动,仍违法指示、授意治安管理大队及辖区派出所对涉黄经营场所放松检查,对查获的场所和人员不依法处理,致使辖区内卖淫嫖娼活动泛滥。因此,滥用职权,贪污受贿,数罪并罚,被执行有期徒刑五年,并处罚金34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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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2月9日,东莞性行业发生地震。当日上午,央视新闻曝光了喜来登酒店富豪会所涉黄的暗访新闻。张贤很快就收到了风声,于是打开很久没看过的电视。他很认真地看完节目,知道这一次是来真的,是一场毁灭性的大风暴。
来不及细想,也说不出具体的恐惧,张贤就是觉得东莞像一个即将爆发的火山。手机频频来电和微信,各类风声证实了他的判断。他当机立断,把手机扔了,收拾了几套衣服,下午一点多就开车去了一百多公里之外的清远市。
那时候,他已经离开原来的广告公司,转行做了餐饮业,后来和朋友合伙投资一家新桑拿店。店刚装修完,还来不及开张。他投入了上百万资金,只想入资,不再管经营,每月等分红。一场风暴,血本无归。
在张贤仓皇离开的时候,喜来登酒店富豪会所的员工都收到了短信,“紧急停止营业,再开业时间待定”。财务人员把电脑的主机砸坏,技师紧急疏散。在央视暗访的节目中,有些人的面孔被曝光,那批人马上离开东莞,并且把手机及手机卡分离丢掉,其他人“放假”。有些酒店的老板错误判断,认为只是运动式执法,坚持开业;张贤的老板则是明智停业,跑去外省。局势发展迅猛,十几家媒体追踪或者转发了央视暗访的新闻。当地公安开始刑事立案,抓捕,范围波及喜来登酒店、安德利花园等大量桑拿场所,形成了全国关注的“东莞扫黄”。
2014年2月9日,东莞警方全力出动扫黄。
从2月11日开始,喜来登酒富豪会所店的工作人员被陆续拘留,包括康娱部后备副总监、康乐部经理、财务人员,收银员和十几名公关部主任,以及帮技师充IC卡的清洁工。老板没在被告行列。2015年1月,东莞市第二人民法院做出一审判决,康娱部总监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半,康乐部经理被判六年,公关主任被判处五年左右的刑期,而负责给技师培训的老师被判了四年。小莉的名字出现在被告名单,因组织卖淫罪获刑五年。后来,有被告不服上诉,检察院则认为其中某些被告的量刑过低,提出了抗诉。
2017年3月,广东省高院做出了最终判决,维持了原审法院的结果。安德利花园的案子也已审结,小娜是证人,陈述了陪酒工作的内容;公关主任、妈咪,还有其他的楼面管理人员都被定罪量刑,妈咪作为协助组织卖淫者,一般是获刑2两年。
在东莞,没有什么人关心具体案件的审判。局势已变,各类角色都非常迅速、务实地调整了各自的营生。喜来登酒店仍然是厚街的标志性建筑,巍然耸立在厚街大道的对面,在霓虹灯闪烁的城市夜色中,保持着低调的冷灰色。富丽堂皇,装饰着热带风情椰子树的大堂,仍然弥漫着星级酒店的的香水味,昔日的富豪会所已被改装成银行营业厅。奢靡和纵欲已成历史。
从厚街大道进入康乐南路,有多家高级酒店,曾是厚街性行业业的知名场所。在康乐南路的背后,相隔一条几十米的巷子,就是居民楼密集的生活区,各种自建的楼房安装了电梯,升级为公寓,曾经安顿了从全国各地过来谋生的桑拿女孩。
她们的生活区里,横穿着”新农路“,是地摊一条街,有步行夜市,卖各种便宜的衣服、内衣、麻辣烫、烤鸡翅、北方锅盔和火锅大排档。路边有一个西北面馆,一个40多岁的女人在张罗着生意。她曾经出租公寓给在桑拿店上班的女孩子。每间公寓十几平米,有独立卫生间,拎包入住,在2014年“东莞扫黄”前,月租金是1000元左右。那些女孩子很少合住,也习惯短租,一般三个月或者半年,就会换一个地方。房子,只是她们白天回来睡觉的地方。下午,睡醒后,就打电话叫外卖;衣服脏了,就送去洗衣店。上班前,花十元钱去楼下弄一下妆容,再坐路边的摩托车去酒店。那时候,摩托车生意很好,搭客一天能挣几百块。现在,他们普遍感慨,“扫黄之后,人少了”,一天想挣两百块都很难。
“人少了,钱不好挣了。以前,在路边随便摆个地摊,都能挣钱回老家建房子,”面馆老板娘也发出同样的感慨。东莞”扫黄“后,公寓租不出去,她转行开面馆了。她雇了几个厨师,其中一个22岁的年轻人,曾经是厚街一家KITV的保安,每天夜里看着妈咪带着一群女孩子过来陪酒挣钱。“扫黄”后,他也转行了,凭着西北人揉面的天份,在面馆当厨师。当他们围着桌子吃饭时,我也点了一碗肥肠面,问起东莞的往事。厨师很吃惊地问我,“你为什么会关心这么敏感的话题?”我告知自己记者的身份。老板立刻用方言把他支开了。曾经涉足这个行业的人,大部分都不愿意重提旧事。
2018年1月的厚街新农路夜景。2014年扫黄之前,很多桑拿女孩在此租房居住。
2016年06月04日,广东省东莞市常平镇,当地一家已经结业的星级酒店,包括其夜总会、停车场等在内的建筑场地正在被改装成为养老院。此前,夜总会的建筑风格是亚马逊热带雨林风格。
尽管如此,仍然有其他人为了盈利而冒险,2017年5月份,东莞市第二人民法院作出的一份判决显示,一家曾经被停业整顿的酒店,自2016年3月开始,重新组织坐台女在娱乐部KTV房内提供有偿陪侍服务。所得收入由营业经理和坐台女按比例分成。客房部每日预留约十间客房供娱乐部使用,无需登记身份资料。这是莞式服务的传统模式,只不过变成了更隐蔽的、零星的地下经营。
2017年末,张贤开车带着我穿梭在东莞的马路上,远远指着路边一家沐足店说,那个店的老板曾经靠给小姐化妆而发财,现在转做膝部以下的健康按摩了。那个人不愿意见我,不想旧事重提。在张贤的微信朋友圈里,只有四个昔日当技师的女孩子。她们都有了不同的生活,不愿意接受采访,分别去了保险公司,当微商,开了服装店,还有一个结婚生子了。
相比其他人,张贤说,桑拿老板很难转行,大部分都转战湖南、湖北、海南和上海了。他以前的老板也回老家投资了桑拿店,有人有资源,仍然盆满钵满。只不过,不可能再复制东莞模式了,“东莞现在是最绿色的。”
我反驳他,“2017年5月,东莞的法院才判了一个新的涉黄案子呢,不会是最绿色吧?”
他手抓方向盘,转过头看着副驾上的我,“能比吗?那时候,KTV包房里的女孩子都是赤条条的。什么是赤条条?就是什么都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