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 在血与火中实现升华

亚洲周刊 2018-01-08 15:35+-

  在电影《芳华》中够资格称得上"芳"和"华"的英雄人物,恰恰是遭嫉妒及歧视、被"不光彩"驱离文工团的刘峰与何小萍。他俩的爱情穿越了血肉横飞的中国对越南战争,也烈火般地拷问了同胞的道德与人格。

  接近二零一七年岁末,中国大陆影片《芳华》公映,好评如潮,满城争说。该片曾于两个半月前被临时拉下档期,导演冯小刚难掩悲愤,泪洒试映厅。当时有人怀疑《芳华》题材触碰一九七九年的对越战争而遭禁,重见天日恐怕遥遥无期,或须经大幅删剪才能与观众见面。如今,冯小刚扬眉吐气地宣布,他的影片"一刀未剪"。网上有评论称,《芳华》实为一部"向青春致敬"的歌舞片,曾经众口传唱的大量老歌,本以为消声匿迹已成绝响,岂料重返银幕仍"惊为天人"。也有人认为,导演海选新演员,启用一批形象亮丽的"长腿姐姐",令观众觉得耳目一新、春色满园,这是电影业取胜的"王道"。《芳华》更震撼生长在红旗下、经历过上山下乡的"老三届"一代,他们称想不到紧接而来的"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的一辈,竟也有不亚于任何年龄段的痛苦磨难、忍辱负重及无言悲愤,更有至死方休的壮丽爱情。

  理顺《芳华》的"脉络"不易。影片的提纲挈领之处值得关注:对越战争结束后,文工团奉命解散,盛在脸盆里的聚餐大菜在今天看来简陋之极,美女俊男们为战友即将各奔东西而高歌《驼铃》,整夜哭唱"战友啊,战友!亲爱的战友"。然而,这"歌好人也美"、相拥而泣的一幕,也是一场强烈讽刺与斥责。因为高歌友谊的他们,也是背叛、作践战友刘峰与何小萍的一群。被伤害、受处罚、遭驱离的刘、何才是文工团集体中最值得敬重与珍惜的成员。即使在刚刚结束的对越战争中,刘、何二人作为赴死的"军队"成员登场,而不像他们作为受保护的"乐队"成员露面。刘、何二人今安在?又有谁在惦念他们二人?

  终于,极个别地,唱战友、颂友情的美女俊男中,有人想到了刘峰与何小萍当年的无辜与屈辱。但反省者在"回首已是暮年"之时,才意识到自己有过的冷血与残酷,愚昧期延续的时间未免太久了吧?再说纵使有愧疚,反省者对酿成悲剧的缘起仍一头雾水。其实,连受伤害极深的刘峰本人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于一夜间由"圣人"坠落为"罪人",而何小萍更不明白美若天仙的姐姐们又何苦从相识的第一天起,就百般地欺辱她;无冤无仇,却如此"恨之入骨"。不幸原因可否用"时代错误与玩笑"一笔带过?不,"越是弱势越受欺凌",是古今中外难癒的社会痼疾,军营、监狱、校园等处尤为常见。中国祖宗早有"人性恶"的告诫,西方思想家更阐说这是人性甚至宇宙中的一种"与始俱来"的暗黑势力,人类对此须时时正视与防范。

  欺凌弱者突显人性丑恶

  "暗黑势力"、"人性恶"力量强大且根深柢固,人的生命因而出现形形色色的丑恶,世间也由此发生林林总总的遗憾。为赢取中国革命胜利,为维持革命队伍的整齐,毛泽东也为克服"人性恶"而殚精竭虑。他在"古田会决议"中狠批红军中的绝对平均主义思潮;在延安年代提议同志爱,发扬五湖四海的团结传统;文革前更倡导雷锋精神,呼吁"对同志像春天一样地温暖"。但,也就是在文工团热火朝天"学雷锋"的日子里,何小萍偷穿了一次室友的军服,时间也不过数十分钟,却遭到兴师动众的追查与斥责。公平地说,如此欺人太甚并非因为何小萍是劳改右派的女儿,她既然跨进文工团门槛,政治歧视已不再存在,但她被"高看一眼"的资本也无从说起。而弱者,就是她受辱的"罪名"。

  内衣事件接踵而至,更令何小萍颜面扫地。作家章诒和曾透露京剧名角言慧珠为粉碎女友关于她假胸的传闻,甚至不惜脱衫以接受"验明正身"。女作家张洁更写过青春期女孩们私下较量腹部大小,以断定将来各人的子女人数。言慧珠等曾祖母及祖母级人物中间,有关女性身体的秘密极具封闭性,因为这是涉及性意识、世世代代的人类隐私,而文工团一众人却兴致勃勃地大破何小萍内衣的秘密。这些"美丽"姐姐忘了,她们残酷践踏何小萍尊严的同时,也在大张旗鼓地侮辱天下女性,包括自己在内。愚昧、丑陋、堕落却不自知,这是悲剧根源,更是悲剧本身。

  人生遭际中的最大伤害,对于自童年起就饱受白眼的何小萍来说,是当众被男性"嫌臭"。实际上,练功场上不分男女都在大汗淋漓,身上也都有令他人不悦的异味,何的练功男搭档朱克大叫"嫌臭",其动机无非是哗众取宠一番,让枯躁难言、苦累不堪的练功场有一点欢声。不过,何小萍身上哪有病态异味?若有,她也不可能通过入伍体检。问题在于,朱克的取笑"标靶"若是干部子弟一类命运宠儿倒也罢了,肉麻当有趣也确能减缓疲劳,可是命运弃儿、"灰姑娘"何小萍却丝毫消受不起,况且被攻击的正是青春期女孩最忌惮、最疑神疑鬼、也最自卑的身体"弱点",令她大庭广众出丑形同施行凌迟酷刑。

  何小萍的苍凉人生,可说始终处于命运之神的严厉注视,但也就在她"被嫌臭"、当众遭受莫大羞辱的那一刻,冥冥之中的命运目光变温柔了。那就是,文工团内人人敬重的"活雷锋"刘峰主动愿意当她的练功搭档,他们二人之间有了肢体接触。在何小萍感受中,刘峰公事公办的练功动作大有肌肤之亲的意味,爱情种籽播入她心田。所以,当刘峰含冤受罚被驱离文工团、无人表示同情时,何小萍无比痛心而愤慨,更成为众目睽睽之下替刘送行的唯一人,强烈示爱的意图也不言自明,只是刘峰当时尚无重新恋爱的心理准备,可惜了这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单相思。何小萍在军营大门前向刘峰远去的背影行军礼,同时也在向无情无义的文工团行告别礼。从这一刻起,何小萍亲手埋葬了她的集体归属感与荣誉感。这也可以解释数十年后为何是战友在苦苦寻找何小萍,而不是相反。友谊消亡的人间巨痛莫过于感情上的"银货两讫"!

  才华与善良成为原罪

  文工团先进人物刘峰命运跌宕的原因更值得追溯。刘大喜大悲式顺境与逆境的转换看似偶然,其实带有相当的必然,而"祸根"与何小萍遭排斥具有同质性。如果说,何小萍不该初次露面就展示超群舞姿,从而引发集体性暗中嫉妒,才华变身为"原罪";那么,刘峰同样不该去当什么助人为乐的模范,也招致集体性暗中不屑,善良同样可构成"原罪"。这就是为什么当刘峰激情拥抱梦中情人林丁丁时,会被目击者同事津津乐道地张扬为"堕落"。拥抱分明不是强暴,林丁丁早前更被不止一个追求者拥抱过也尽人皆知,但领导却兴味十足地开展"色审",一心追问军营性幻想中的细节。不管是群众或是领导,文工团上下都不怜惜"活雷锋"的清白。瞬时间,雷锋精神丧失了"对同志春天般的温暖",只剩下了"对敌人冬天般的残酷无情",而刘峰与何小萍不是也绝不可能是敌人。刘峰义正辞严地抗辩,一声"我没有你们那么下流"的怒吼,把自己送上了不久之后开打的对越战场。

  到这时,全情陶醉于老歌的影院观众才看明白,《芳华》中够资格称得上"芳"也够资格称得上"华"的英雄人物,恰恰是被"不光彩"驱离文工团的刘峰与何小萍。他们二人在对越战场上谱写了极其辉煌、爱国主义的个人篇章,文工团的前同事及前领导中无人可望其项背。与原着小说不同,站上爱国者人生巅峰的刘峰与何小萍仍活着,虽然一点不富有,但拥有人生及人性中最可贵的财富——真诚与善良,也终于迎来世间最耀眼的幸福——爱情。何小萍向刘峰道出藏了几十年的心里话,"你能抱抱我吗"?残废军人刘峰伸出唯一的左臂,将尝尽人间苦难的何小萍揽在怀里。何小萍像雌兽嗅雄兽、母兽嗅幼兽似地呼吸着刘峰身上的气息,这个既有性爱又有母爱的拥吻令银幕下铁石心肠的男观众当场"泪崩"。这个拥吻穿越了血肉横飞的对越战争,也烈火般地拷问了同胞的道德与人格。《芳华》在"血"与"火"中实现昇华。

  • 最新评论
  • pzzdm

    太假了。哪里有文工团给毛主席跳舞还露大腿的?那个根本不符合那个年代的政治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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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路基

    升华是必然的,只是时间未到。是在观众无数次的“情绪发泄”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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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咱老百姓

    这部电影说到底,还是一次意淫,不会有任何历史意义的。若干年后必定会成为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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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壹旁观者

    “升华”是作者的想象而已。历次的反思作品,有哪一出升华过?在当局的淫威之下,作者,编剧或导演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打擦边球,生怕触及“红线”。这种“反思”的努力只是让观众发泄一下情绪而已。没有深刻的反思和清算,我们和我国都谈不上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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