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军霞回应遭马俊仁性侵:我已解脱

南方人物 2015-07-09 14:52+-

  2007年9月20日,在上海杨浦体育场,我第二次见到王军霞。她开着车,说自己学车一级天才,认路一级白痴。

  我带去了1996年她在亚特兰大奥运会5000米夺冠之后披着奔跑的那面国旗。当时没人料到王军霞会夺冠,所以代表团没有准备国旗。一位留学生从看台抛下了他带到现场的国旗,与“东方神鹿”一起,组成了中国体育史上最经典的画面之一。

  这面国旗是大约一个月前,在大连采访完毛德镇教练后,他写信给我寄来的,委托我转交给中国体育博物馆。在格子纸上,他写道:“当时小霞从给她国旗的主人手中接过时,本想结束后再还给主人,哪知在人海茫茫的场地里,无法找到……这面国旗非同小可,历来各届都没像小霞这样动人场面……另外明年又是在我们召开奥运会,我很希望……再看到像小霞……那样英姿动人的场面。”

  夺冠当日王军霞绕场后,将国旗递给毛德镇保管。一保管就是11年,没有人找毛教练问过。他和王军霞在这荣耀一时的奥运会后,像这面国旗一样,隐匿了。

  她没有任何正式的退役仪式,甚至没有相关说明,23岁后就再也没有参加国际大赛。奥运冠军退役后的“至少副处级”的安置规定也没有在她身上实施。作为长跑奇才、世界纪录创造者,她没有从事任何跟中国竞技体育直接相关的工作。

  马俊仁在2008年的一档电视节目中说,“马家军兵变”后,这些队员回到沈阳,因为她们“离开了教练”,所以包括王军霞这种日后的奥运冠军在内,都“没有得到妥善安置”。

  后来经过严正恳求,王军霞得到领导批准,赴美留学。此后多年,她一直在跑步和不跑步、中国和美国、工作和家庭之间寻找自己的位置。

  “你怎么像马俊仁一样”

  今年6月底,美籍华人黄天文的新书《东方神鹿——我的太太王军霞》召开发布会。黄是王的第二任丈夫,5个月前,两人已经在美国通过诉讼离婚。根据书中“富山事件”一节的描述,1994年12月,马家军在日本富山县进行交流活动期间,一天晚上,马俊仁试图对王军霞实施性侵犯,王反抗后逃脱。当晚,王住在队友曲云霞的房间,深感恐惧。至此,王打定主意离开马家军。在与队友的交流中,“发现很多人有类似的经历,大家以前都敢怒不敢言”。此番,众人怒火被点燃,决定“兵变”。

  这是首次有人明确提出相关控诉。2007年7月,我第一次见王军霞时,她曾给我打了个哑谜,来解释她坚决离开马家军的原因:“我是在94年的12月份离开的,94年11月份的时候我们去日本的友好省(富山)交流活动。有一天,我是从马指导那里惊慌失措地跑出来,直接撞到我们的一个翻译。那一晚上我没有在自己的房间睡,我跑到队员的房间去睡的。我有过那么一个经历。从那回来以后我就提出离开。”

  8年前王的说法,与今日黄的说法有交叉点,但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王军霞都没有正面证实“性侵犯”或者“性骚扰”。

  根据黄天文的说法,王军霞其实在不同场合、对不同的人,都说过类似的对马俊仁的控诉。王军霞自己也承认,退出马家军时,在面对下至省市领导、体委主任,上至国务委员等领导的询问时,她都曾说出这个理由。“谁都没有说(出去),所以我觉得我也不能说(出去)。” 2007年夏天,她对我说,“我当时特别不理解,但现在经历过来了之后我就理解了,我觉得我应该学会承担一些事情。”

  在美国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黄天文觉得无法接受沉默对待此事。他认为,马俊仁对待队员的方式方法和所作所为,一定程度上“摧毁了她”。

  “我们两个人吵,争吵到一半,我就说,你再这样我打你了。她说,我们下去打。结果我就把车停下来,我们就到草地上去摔……她一边打一边跳,说,马俊仁都摔不倒我,你有什么本事把我摔下来……”黄天文觉得,“马俊仁”就是王军霞内心对立面的符号,“一吵架她就说,你怎么跟马俊仁一样?”

  黄天文的老家在上海,他学音乐出身,在美国留学后做生意、搞环保。与出生在东北,从小撒丫子在山里、在海边奔跑的王军霞相比,不论家庭背景、成长经历、教育环境或者自身性格,都存在巨大差异。他们在1999年朱镕基总理访美时的宴会上相遇,黄记得,在短短几分钟的交谈里,王军霞“大概讲了五六遍”,说“头痛”。黄认为,王的头痛跟在马家军的经历有直接关系。

  黄王二人在2008年北京的一次活动上再次相遇。那时,王军霞已经结束了与足球运动员战宇的第一段婚姻,独居上海。两人相恋并结婚。

  婚后,黄天文成了王军霞的“改造师”。他为她挑选礼服,纠正她的说话习惯,与她分析如何做电视节目,教她如何从不折不扣的运动员转变成“知性美女”。但可能正是这种黄自认为正确无比、毫不退让的“塑造”,唤起了王比较黑暗的记忆。

  一次在飞机上,黄天文嫌王军霞说话声音大,提醒她,“讲话要柔和一点,有素养一点”,“哇啦哇啦大声叫,这是农民呀!”王急了,振着双臂:“我就是农民!”

  飞机上的人都看着她。前排一位有老年痴呆症的奶奶原本一直在走动,也“被吓得再也不敢(从座位上)爬起来了”。

  黄觉得王军霞在内心深处并没有彻底谅解马俊仁,但在兵变风波过后,王在面对公众时都没有表现出对马的责怨。

  在一次电视节目中,王军霞直面马俊仁时说,“马指导也很不容易。我们跑多少公里路,马指导骑着他的破自行车就要跟多少公里路。破自行车吱嘎吱嘎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十几个运动员跑湿的衣服都扔在马指导身上,驮在车上,系在身上。拿着手电筒给我们照着路。这一切我们并不是没有看在眼里。激动的时候就把这些放在一边了,光想自己受了什么委屈。说了一些偏激的话。”“我们做这个事业的,我们的委屈,马指导的委屈,就当是我们为这个事业应该承担的吧。”

  对于前任出书,王军霞在微博上公开回应:“6月28日我的前任丈夫黄天文未经授权以大量失实内容的方式出版发行了《东方神鹿——我的太太王军霞》,特敬告各位媒体、出版社、发行商等,请本着为公众和我本人负责的态度慎重对待这本书的销售和推广。本人将保留通过法律渠道解决问题的权利。”

  黄天文解释自己一开始写书的目的是为了挽救婚姻,“(让她)把自己的anger,就把这种痛苦,解放出来,释放出来。把毒瘤割掉,这样的话呢,让她清醒。”他说,“一个很坚强的木头,已经受伤了,断过了,再接起来的时候,它一定没有原材料的时候坚强。她很坚强,但她已经……断裂过了。”

  “我以后也不能说,永远不能说”

  2012年临近年终,国际田联100年庆典在西班牙巴塞罗那举行。王军霞入选了名人堂,中国贵阳市获得了国际田联世界越野锦标赛的举办权,国家体育总局、中国田径协会领导获得了突出贡献奖。那天午宴,田管中心的一位领导对王军霞说:我们田径人永远记住你,你是我们中国的骄傲,1996年奥运会,你救了我们,你救了中国田径事业,我谢谢你。

  黄天文回忆,王军霞听闻此话,当场大哭。

  这位领导嘱咐黄天文,“要好好照顾她,她太苦了。”黄天文记得这位领导说:“她的很多事情,我现在不能说,以后可以说。”但领导停顿了一下,又说:“我以后不能说,我永远不能说。”

  1993年,王军霞破世界纪录、拿欧文斯奖,获得当年世界最佳女运动员的爱尔兰水晶奖杯——同时获奖的男运动员是美国篮球巨星迈克尔·乔丹。被最高级别领导接见,受全国崇拜,在各级体育组织发起学习马家军的浪潮中,王军霞等人的社会声誉达到顶点。但回忆起来,王军霞却说:“跟马指导生活3年的那个时间,一直都很压抑,好像那个冠军是别人的,不存在在我身上一样,只有后来离开马指导以后,我参加的那些比赛,包括我1996年拿的那个奥运会冠军,那是自己真正体会到那种拿冠军的快乐。其他那个没有感觉。”

  1996年拿冠军的过程是惊心动魄的。离开马家军后,人事档案在大连体院的教练毛德镇接手了王军霞、刘东等几位原马家军成员。当时没人敢接这些女将,毛的家里人也坚决反对,但省里领导派了辆车,直接把毛接走赴任了。“这个咱没有别的话说的,举手(入党宣誓)的时候就说服从党的分配。这东西你得兑现,不兑现不行啊。”

  毛德镇到运动员宿舍开始做工作。迎接他的是挂起的十一二双鞋,寓意“挂靴”——她们都不想干了。老毛挨个做工作,想打开她们心里的结。

  “当时王军霞,(我感觉)她自己的神经系统不是太好,看人眼睛都不眨巴,你问她、叫她,她都不知道。她那个思想就特别集中。从我的感觉上说,对她们就不能从深层上去追问和了解。……就像受到刺激比较深一些,想问题特别专注。”2007年在大连的家中,毛德镇对我说。他两年后去世了,死于肺癌。

  为了解决王军霞的问题,毛德镇做了很多工作。第一步,入党。“我是党员,做我助手的学生也是党员,我请示省政府说我第一步要培养她入党,因为王军霞的年龄小,她的路还长着,她将来要在中国工作,我说你最起码要解决政治上的问题。”毛德镇觉得政治觉悟提升了,可以使她的思想“不至于滑下去”。

  “(她当时的问题)就是说没把自己的前途有一个什么规划。就是今天活着不管明天,说‘我已经是个不可救药的一个人了’,书又念得少,在大连体校一个中专,又是一个女孩,又那么瘦弱,将来干什么,都不想,尤其是她哥哥被车轧死之后,她对自己很不负责任的。”

  1993年王军霞在斯图加特世锦赛大放异彩,当时她的哥哥已经因为车祸去世,家里、队里为了她专心备战,一直瞒着。直到七运会结束后,一次参加活动,在飞机上,教练告诉了她实情。她没有说话。回宿舍后边写日记边哭,任谁劝也劝不住。写完日记,收起本子,就没再为此事哭过。但她拒绝去给哥哥上坟,变相表达对哥哥离去一事的不接受。

  毛德镇把入党视作拉人进步的良方。他自认从小受党的培养,牢记恩情。可就在带着王军霞从亚特兰大载誉归来后,他被迫退休。远走广东某体校工作,某日收到一份“留党察看”处分书,事前他未得到任何知会。处分的理由跟跨省工作有关系,还提到他“不参加党组织活动”。

  抓成绩、重营养膳食,毛德镇对王军霞循序渐进。生活上毛柔声和气,训练上则异常严格。有次训练课,毛让王跑两个5000米,第一个穿胶鞋,要跑进15分30秒,第二个穿钉子鞋,要跑进15分20秒,中间休息30分钟。跑第一组时,在王军霞身上拴12个直径接近300MM的气球,增加阻力,每跑一圈,捏碎一个。跑到第八圈时,王军霞“眼泪直冒”,毛以为她鞋不合脚,再怎么询问,王军霞“不放声”,“眼泪啪啪掉”。

  场外的困难更多。他们将备战地主要放在南京。因为“时常有人来场地里无理取闹,不让训练”,毛采取了各种防范保护措施。王军霞、刘东跑步时,会有男队员围在周边保护。毛亲自看着给队员们熬汤、熬中草药,害怕有人动手脚。他甚至在枕头底下放把匕首防身。王军霞和毛德镇在大连的亲人都收到过花圈或者威胁信件。他们不肯猜测这些“不明物”的来源。

  承受着巨大压力来到亚特兰大的王军霞,作为唯一一个兼项的中长跑运动员,在发烧、拉肚子的情况下,靠强大的心理素质拿下了5000米冠军、10000米亚军。在向来重视奥运会的中国,她的政治地位达到巅峰。

  “从亚特兰大回国后,有一天毛指导跟我说,他要回家了,再不回队里,因为有人告诉他退休手续都办好了,限他三天之内从田径队离开,跟他说爱上哪去上哪去。我后来把所有的恩怨都放下了,但毛指导是被气死的。”王军霞在2012年接受某体育专业报纸采访时说。

  她自己也找不到位置了。她的助理教练和其他队员等也都被迫离队,没人管她了。她的伙食由冠军灶降至分餐,跟其他一般队员一起在食堂排队。她羞于排队,便等人都吃完了才去打些冷食。边吃边哭,旁人也会议论她不恰当的出现。她去国家体委反映情况,有人来给她做工作,“马指导那里是一个梯队”,“口号就是备战悉尼、雅典和08奥运会”,“是保一个王军霞还是保一个队,答案一目了然。我理解他们的选择,所以选择放弃。”

  当我表达对她的职业生涯“无疾而终”的惋惜时,她沉默了两秒钟,说:“这个世界上就是这个样子,没有什么东西是那么完美的,(不是)什么事情都是那么公平的。所以我们给予大家的尽可能是些美好的东西,给大家一个美好的印象,遐想的空间,对这个民族也是件好事。”

  在回答这是不是民族的损失时,她说:“这个地球离了谁都能转,这个地球上可以没有任何人。王军霞只是王军霞而已。只是大家在这个时间段里认识了王军霞而已。王军霞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她只是因为选择了一个她适合的职业。”

  “绝顶聪明”

  在黄天文的书上市的几乎同时,王军霞在厦门举行了人生第三次婚礼。她说自己“一路磕磕绊绊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样的男人”。“由于活得太真实太坦诚,以至于屡屡受挫,却又越挫越勇……胆大、心细、敢爱、敢弃、追求属于自己的生活。”

  黄天文说王军霞用微博,从来不看别人评论的,她不在乎。“这就是冠军的思维……爱是爱,恨是恨,她根本不顾忌什么东西——我是世界第一,我做什么都是我有个性的,我不要学什么孔子、孟子什么的,不要学鲁迅也不要学任何一个,我就是我。”“她做任何一件事情都做得很到位,哪怕是叠衣服都叠得比别人好,打包整整齐齐的,(铺)床的话,我说你可以教别人怎么去铺床。她是特殊材料制成的。”

  王军霞天生脾脏比较大,造血功能好。这可能是她成为天才运动员的一大优势。她想当然地这么唱那首歌:“三分靠打拼,七分天注定。”直到朋友纠正,她才反过味来。朋友紧接着说:不过,对别人可能是唱错了,可对你来说可能就是这样。

  “(我)绝顶聪明。我是在用脑袋来打比赛,我从小就是用脑袋在生活,我不是算计,只是用心、用脑袋在生活。”王军霞说。

  “王军霞为人精明,很有主见,头脑灵活。(1996年)奥运会是她的一大赌博。如果失败了的话,她的下场要比那些(失业落魄的运动员)还惨。因为她身上还背着‘欺师灭祖’‘背叛’的帽子,当初带头兵变的可是她呀。……结果她赌赢了,基本赌出了她今天的生活。”2007年,纪实文学《马家军调查》的作者赵瑜对我说。

  那个夏天的上海,傍晚飘雨。我第二次见到王军霞的时候,她大发脾气,还哭了。

  摄影师想让王军霞来个“经典重现”,再披一次国旗。她负气地用国旗裹了一下身子,又扯了下来。她身体颤抖,质问道:“只有在当时的场面下,大家才能联想到我。如果你想用另一种方式来代替的话,我是觉得不是很能接受。因为国旗对我实在是太神圣了,过去的东西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我们都尴尬地站在雨里,不知所措地看她哭。直到夕阳里,雨住,一道彩虹挂在透亮的天上。

  微信访谈

  2015年7月6日,第三次采访是以文字对谈的形式在微信上进行的。我在北京,她在美国。

  人物周刊:(2007年那次采访)你跟我提到了富山事件,但说得很隐晦,并表示“为了大家都对世界存有美好的想法”以及“不想伤害任何人”而拒绝进一步明确回答。那时的我就跟当年的你一样“不理解”。时至今日,我对你多年的沉默抱有理解,我理解那时无奈和尽力的积极。虽然我仍然没法同意那种带有逃避色彩的选择。

  王军霞:有些事暂时逃避,因为需要沉淀,更是因为负责任。我不是忍一时风平浪静的人,我只是想沉淀,让自己可以更合理地诠释过去和面对未来。

  人物周刊:当年你跟我说,发生富山事件后,你跟很多领导说过,但他们都没有公开说过,没有给你一个公开公正,你当时特别不理解,为什么后来理解了?

  王军霞:曾经认为将心比心、以心换心是不变的定律,后来感悟,付出是因为自己喜欢,要心甘情愿地去做,不想回报,不可求对方,释怀释放自己,才得轻松自在。

  人物周刊:其实也是一种无奈吧?

  王军霞:从某种角度来讲也许可以这样理解,但走到现在,我觉得这更应该是一种境界。

  人物周刊:你那时年纪那么小,怎么挺过来的?

  王军霞:感谢上苍,让我可以很快认清世界,解脱出来。

  人物周刊:当时谁对你帮助最大?

  王军霞:那天跟我老公讨论“放下”,大家都说“放下”,究竟“放下”什么呢?我认为要放下的是责怨、哀怜、抱怨、胆怯、害怕、在意。从此不再害怕说错话、不再害怕做错事,心界豁然开朗,从此淡定从容、平和自然。我的签名是:善待一切,安心存在。那是我现在对生命最好的诠释。

  人物周刊:你都放下了吗?包括在最巅峰时莫名其妙地“退役”?

  王军霞:不放下又怎有现在这个安心存在的我啊。

  人物周刊:放下的过程像修炼吧?用了多长时间到达的?

  王军霞:一切的轰轰烈烈都将化作历史长河中的一瞬,不需要辩解,没有绝对的对错,曾经看似不可接受的苦难切切成就了我淡然一切的现在。生活无论你有多少责怨、多少不如意,都会过去,活在当下,放平心态,当下能不能活得快乐才是最重要的。路漫漫,都要一步一步走,越活越清晰。感谢老天成全,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人物周刊:感觉你的话有禅意。你有宗教信仰吗?

  王军霞:无宗教信仰者,自由人。无宗教信仰且不排斥任何信仰和现象。

  人物周刊:你说,“暂时选择逃避”是因为“需要沉淀”,让自己可以更合理地诠释过去和面对未来。怎样才是“更合理”?

  王军霞:希望说出的话是有教育引导意义,而不是简单的流水账、口水仗,没有是非对错,尽可能避免制造伤害和矛盾。要达到这种效果需要时间和度的把握。

  人物周刊:在你看来,过去的事情有没有是非对错?

  王军霞:知道你们工作性质需要采访,但我自己真的不需要证明什么。我不在乎外面的是非言论,他们决定不了我的生活,我只做我认为对的。

  例如大家一直为我鸣不平的我的经历,从事实本身去看,对我来说是噩梦,但它从另一个方面历练了我的心智,让我清楚了自己是谁,我能做啥,不能做啥,我该怎样让自己好好地活着。从生命的角度,我的经历让我向幸福跨近了一大步。所以我还能去抱怨和指责什么吗?我本身是幸运的。

  人物周刊:你为什么那么爱说自己幸运?在亚特兰大夺冠之后披着国旗跑的时候,其实没人能听见你说什么,但你一直说自己幸运。在我看来,那么苦熬过来,那些是你应得的。

  王军霞:不需要你给我肯定,不再需要任何人的肯定,清楚地认知自我,这是经历给予我的。

  人物周刊:你是不是把赛场上的霸气劲儿也用在生活里了,在面对别人的议论的时候,你可以做到不在意?

  (王军霞撤回了一条消息)

  王军霞:这本是一个没有绝对公平的世界,根本谈不上应该不应该,没有人可以给你保证只要你付出了就应该得到回报,所以我们必须学会放下一切,包括自己,不要纠缠在应该不应该、对和不对的计较里。走出来,看到自己能够得到的和可以得到的,为拥有的喜,为得到的安,如此才能体会到幸福的绵长,生命的有意义。

  王军霞:你觉得赛场上的我是一个霸气的我吗?

  人物周刊:冠军还不霸气吗?

  王军霞:我从来就不是一个霸气的人。

  人物周刊:怎么讲?

  王军霞:冠军和霸气不能划等号。

  人物周刊:没有霸气咋能力压群雄,咋能在心理上战胜那些可能训练成绩和身体状态都比你好的强大的对手?

  王军霞:冠军在我这里顶多算是牛逼或了不起。那不是霸气,那是不在意,不在意本身就是一种心理素质的体现。我的观点适用我个人,不代表全部。

  人物周刊:那当然,心理素质也是在实力基础上起作用的。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待黄天文先生出书这件事?

  王军霞:已经发表过声明,在这里不做评论,不值得!是非曲直不由我来决定,也不由别人诉说,再完美的解释也只会引来无数各种说法,每个人对待事物的看法和角度不同,结果也不会相同。最重要的是我们应该看到,谁说了什么都不会影响我的生活,而我做了什么也影响不到别人的生活,正所谓,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人物周刊:可是,有一个问题你肯定逃不掉,在富山确实发生了性骚扰事件是吗?

  (9分钟过去了,没有关于这个问题的回答)

  人物周刊:对不起,我刚刚提的那个问题是不是伤害到你的感受了?

  王军霞:去看7月3日我朋友圈里的九张图片(第三次结婚的婚纱照),每一张都是我配的文字,那是我的心语。

  王军霞:让你担心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我啦!

  人物周刊:看得出,你给照片配的说明,是有所指的,有寓意的。

  王军霞:谈不上所指,这是一种态度和心境吧。

  人物周刊:“甘愿承载所有的沧桑”,是不是也是你对“富山事件”的态度?

  王军霞:丫头,你太纠结啦。那是我对世界万物的心态。一种苦何必用它来重复伤害?有它引向光明就行了。

  人物周刊:欧文斯奖杯搬到美国的家里了吗?

  王军霞:没在美国。

  人物周刊:为什么不带在身边?

  王军霞:为啥要带在身边呢?

  人物周刊:因为它珍贵,至高的荣誉。

  王军霞:过去的无论是荣誉还是奖杯还是经历,总是带在身边就是负累!

  人物周刊:可是,不是也有人说,过去是财富吗?

  王军霞:把它轻轻地安放在一个地方就好,过去是财富,吸收了是财富,一直带在身上就是负担。

  人物周刊:你说的像语录。

  王军霞:不求认同,只求对自己实用。

  人物周刊:现在还工作吗?还是主要在家相夫教子?

  王军霞:相夫教子。

  人物周刊:还写日记吗?

  王军霞:偶尔写写。文笔退步了好多,都快不会写东西了。

  人物周刊:你打算什么时候出自传?

  王军霞:在物色跟我一起写书的人。你提醒得对,沉淀差不多了,不能太追求完美,要接受瑕疵。

  人物周刊:你觉得离婚是你人生的瑕疵吗?

  王军霞: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人物周刊:什么?

  王军霞:(发来一张照片)腌制鸡腿。中午烤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