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寒终于回应代笔风波 居然是这样说的
电影,对于韩寒来说算是一个新的尝试,或者说算是重拾多年前的梦想。他以电影导演的身份再次进入公众视野,也以此向曾经的韩寒作别。那个在舆论场中唿风唤雨的自己被他主动留在了过去,就像他谱写的那首歌词中所写,“我曾经拥有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韩寒今年32岁了。年岁和经历让他逐渐与自己、也与这个世界和解。他在下巴和嘴唇上留起了一圈稀疏的胡须。有一些沧桑,一些成熟,让人忘记他身着赛车服、抱着头盔傲视天下的样子。
告别
对韩寒和他的电影制作团队来说,这是值得高兴的一天。
这天凌晨,《后会无期》终于完成粗剪。0:43,韩寒刚结束工作,就愉快地发了一条朋友圈宣布这个消息。“也是让投资方和宣发他们知道进展,好接下来做一些其他的事情。”他说。
晚上七点,接下来的两小时,是韩寒接受《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采访的时间。但按照工作安排,中途他要通过微博发布电影主题歌。这首由当下流行“小天后”邓紫棋演唱的歌曲发布,是《后会无期》营销的重要环节之一。为了避免采访中断,韩寒想提前设置好时光机,准点自动发布。
这天是7月10日,距离电影上映只有整两周时间。电影5月底刚刚宣布杀青,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韩寒需要完成后期剪辑工作,又要抽出时间大量接受采访、参加宣传活动。《后会无期》首映日选在暑期档,又恰好是《小时代3》上映一周后,很显然这是从商业价值最大化角度考虑的档期,导演新手韩寒的工作也因此显得异常繁重。
也是在这段时间,韩寒似乎变了,一改往日高调、张扬的路子,开始了微博自降身段的“自黑”过程。去年开始在微博晒女儿照片,偶尔发一些照片自我调侃。一些人以段子的形式留下评论。即便一张最简单的老照片,也会能引来一场接龙式的调侃比赛。这些调侃多数带一点揶揄、一点拉近距离的亲昵。看韩寒“自黑”和比赛“黑韩寒”,成为一部分网民的消遣。
韩寒通过微博发布电影《后会无期》拍摄进展。在一些现场拍摄的照片中,韩寒和男主角们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的样子,被网友调侃为在“工地”拍摄。新晋导演韩寒被称为他们的“工头”。除此之外,韩寒还有个不那么严肃的新身份,“国民岳父”。这都是因为他可爱的女儿韩小野。
有意或者无意,“代笔门”后的韩寒,沉默一段时间后加入了这一全民调笑偶像的狂欢。这样的主动迎合甚至让他显得有些可爱和“不那么端着”。这次狂欢的性质和内容不同于此前韩寒任何一次掀起的话题热。
“辩论”曾是韩寒的武器,也帮助他完成了从青年异数到言论领袖的转换。但对于当年的“代笔”之辩,韩寒却陷入了泥淖。一向思维敏捷、逻辑清晰的韩寒当时并没想清楚,这场战争的对阵点,原本就不在于“代笔”是否真实本身。事情背后的逻辑在于,十几年来一贯正确的叛逆偶像韩寒,终于在这次事件中离开神坛,以一种怪异但必然的逻辑重新存在。
一些追捧者和怀疑者兴奋地鼓噪而来。韩寒阵脚大乱,为了应对网友证明清白,韩寒开通了原本并不屑开通的微博。他晒自己坐在一堆手稿前的样子,赌咒发誓文章都是自己所写。韩寒也打破了惯例,频繁地接受采访,面对媒体以一种强装的云淡风轻,证实对方的荒谬。
这个世界曾经给他无限宠爱,但又忽然充满了恶意。一些朋友劝韩寒干脆不要搭理,但他无法不去想这件事情。
韩寒身边曾聚集一大票朋友。他性格天生古道热肠,又有股满不在乎劲儿,曾经在“韩白之争”中和他打过笔仗的陆川、高晓松等人,后来都成为韩寒的朋友。但“代笔”事件中,一些曾经的朋友加入对韩寒的口诛笔伐。这是韩寒成名后,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这个世界的残酷,他开始思考身边的一大帮朋友,谁是善意的,而谁又是恶意的。他纠结在其中,同时也为想清楚整个事件的逻辑关系。
《后会无期》剪辑完成一周后,韩寒和出资方在北京举行了小范围试映会。那些被邀请的名单中,并不包括“代笔门”中曾经讨伐过韩寒的朋友。如果足够成熟和世故,韩寒应当明白这时候,他需要尽弃前嫌,化敌为友。但他依然对那场事件的落井下石者耿耿于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韩寒仍然爱憎分明。
“当一艘船/沉入海底/当一个人/成了谜”……距离八点还有几分钟,他的朋友兼创作团队伙伴于梦提醒韩寒要发布歌曲了,时光机设置没有成功。韩寒歉意地起身,走到客厅另一侧,在一张办公桌前坐下。安静的房间里很快响起邓紫棋的歌声。歌词感伤,出自韩寒笔下。“在每个繁星抛弃银河的夜里/我会告别/告别我自己。”
《后会无期》是一场关于青春和告别的电影。这是一首关于告别的歌。尽管多次对媒体否认在电影处女作中投射了自己的经历,但可以肯定的是,眼前是一个更为宽容、更为温和的韩寒,成为导演的韩寒,在某种程度上说,的确在“告别自己”。
“好听吗?”韩寒从电脑前抬起头,表情有些期待地问记者。听到肯定的回答,他脸上笑得很开心。
记者问韩寒转发率多少。他有些迟疑地刷新一下微博:“才几分钟,我估计也就几百条吧。”韩寒的表情变得近乎羞涩,他回答了一个明显保守的数字,最后扫了一眼屏幕,迅速关上了电脑。
蜕变
韩寒穿着藏青色T恤和牛仔裤,坐在酒店客厅的沙发上,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聊起他最近忙碌的工作节奏。大概一个多月的时间,他每天去北京七棵树创意区剪片子,凌晨结束回到国贸三期的酒店。世界杯激战正酣,韩寒作为南美球队的支持者,却很少能有时间认真看几场球。
电影导演,这是韩寒继作家、赛车手后的新身份。对于这个新身份,韩寒很严肃。“工业制作精良,质量上肯定首先要过自己这一关。”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显然,现在的韩寒已经懂得适时与媒体、与大众和解。“会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思考,更多地去考虑问题的复杂性。”韩寒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承认事情的复杂性,一方面代表着更高层面的追求,而另一方面,也意味着终于失去了年少轻狂和某种偏执的可爱。
而那些,曾是韩寒的魅力所在。
现在往回看,发生在龙年春节的这场“倒韩”事件,显得无比喧嚣但又不明所以。鼓噪呐喊的围观者们已经迅速散去,“代笔”与否到现在也并无定论。但留给主角韩寒的困惑,也许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慢慢消化殆尽。
那之后半年多,韩寒给电影《二次曝光》主题歌填写了歌词:“爱能成魔能成疯/此时迷恋彼时恨。”
韩寒坐在八十多层的酒店房间里,对记者回忆当时的一切。以“代笔门”为分水岭,另一个韩寒更加清晰地展现在人们面前。事件之前,大众看到更多的是言论场上的韩寒。这个韩寒也许并不真实,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大众和韩寒合力塑造出来的幻象,借用的是韩寒犀利的文笔、帅气的外表和敢于直言的叛逆。但当“代笔门”的硝烟渐渐散去,一个相对真实的韩寒逐渐出现在大众眼前。
“在十七岁的时候,而且你想那时候有多少人连采访都没有接触过,有记者过来我估计吓得都说不出话,(还是)学生嘛毕竟。”韩寒说,“事实上想来,包括很多反对声音,包括‘因材施教’,在现在看其实是有道理的。因为教育制度这个东西本身你也不能像当时说的那样死,因为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操作方法。”
他几乎没有停顿地继续反思自己当时的表现:“你在不同资源的情况下做事情的方式肯定是不同的。但是呢,那个时候你能感觉到来自很多人的敌意,或者说想看你笑话呀想要怎么怎么样,你也表现出很大的反抗,老子非得怎么怎么样给你们看,证明给你们看。”
失去了某种光环笼罩的韩寒,看上去更加务实,也更加真实。从单打独斗的上海郊区青年,韩寒成为长长的电影工业链条上的一环。和写书、赛车相比,投身电影意味着他需要协调更多人、更多资源,也要平衡和照顾更多因素。
《后会无期》上映期日近,小范围内的一场试映取得了还算成功的口碑。电影工作伙伴们对票房的估计普遍乐观,但韩寒几乎是其中最冷静的人。他非常清醒地知道,在中国,影响票房的因素太多,口碑是一回事,但它并不代表购买力。“其实能收回成本就行了。”他对朋友张冠仁说。他已不再是那个习惯性口出狂言、凡事一定会赢的韩寒。
2012年,韩寒三十岁。而在此前,年龄和身份的转变,已经让韩寒开始思考问题的复杂性。
他写了“韩三篇”,试图以更包容、更成熟的姿态去谈论民主、革命和自由。但让韩寒始料未及的是,这几篇文章很快就引发强烈的反弹。它们被认为是并不算成熟的政论文章,并让他深陷几个派别的口诛笔伐之中。韩寒承认文章的缺陷,也解释自己转变的原因。“杀戮政府,也要杀戮群众。”他曾这样说。但他所向披靡的地位开始动摇。
而“代笔门”之后,韩寒逐渐在公众眼前沉寂,也很少再就公共事件发言。
“不想再重复自己。”韩寒这样《中国新闻周刊》说到,“该写的之前都已经写完了。中国所有的事情,也无非就是那几个方面的原因。况且现在大家都很聪明,需要一个人高高在上去给大家‘普知’的时代已经过去。”
韩寒的朋友马一木认为,这是更加务实的态度。韩寒终于扔掉那个旗手的身份,“韩寒其实在随着整个中国成长。而到了眼下,这个社会不再需要他做言论上的所谓‘旗手’,社会更需要一个个做具体事情的普通青年。”马一木说。
走下“公知”的神坛后,韩寒成为一个可以被调侃的普通人。以一种主动迎合调侃的方式,韩寒完成了从“韩少”到“岳父”的转身。“韩少”,代表着人们对这位出身上海郊区、但曾经可以骄傲到目空一切的青年的推崇。而“岳父”这一称唿的内涵更为复杂,既是玩笑,也是对这位曾经的青年偶像的某种消解。
思考
韩寒的朋友马一木记得,“代笔门”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韩寒喜欢听一首叫《梵高》的英文歌。
这首歌是1970年代美国民谣歌手Don Mclean为纪念梵高而作。歌词以大家熟悉的“staring staring night”开头,他这样唱道:“现在我终于明白/你当时想对我说什么/你因清醒而痛苦着/你多想将痛苦释放/人们却不会听/也不会懂……”
马一木觉得,韩寒当时认为《梵高》这首歌“完全符合他当时的心境。”梵高孤寂和不被世人理解,天才韩寒都有。“你听听,‘现在我终于明白……’”马一木唱起这句歌词,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说:“到这个时候我觉得他应该就是,前前后后自己把这事儿完全想明白了。”
韩寒收敛起了之前的高调,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选择从公众眼前消失。世界从来都是残酷的,韩寒风光无限的时候,被一大群人簇拥。曾经,韩寒经过挑选,只接受了少数的品牌代言。但这少数曾经合作的品牌,在他落难时也结束了合约。
原本,青年韩寒凭着他的杂文获得了最大限度的认可,来自大众世界的敌意已经少到可以忽略。他被推上了“神坛”。而在当下全民解构和反讽的思维逻辑中,神坛几乎必然意味着祭坛。“代笔门”注定让他猝不及防。用马一木的话说,这次“体位换了”。
作为朋友,马一木记得他当初劝韩寒“别搭理那些事”,但很长一段时间里,韩寒依然陷在“代笔”带来的沮丧当中。“他一定需要自己想清楚,他要搞清楚事情背后的逻辑、真相。这就是韩寒,谁劝都没用。”
一切散去之后,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但韩寒面临重塑自己形象的困境,或者说,如何重新为自己赢得信心和力量,再次努力证明自己,或者,顺势而下,甘于平凡。眼下对他来说,两种选择都很难。
重回2012年之前的位置几乎是不可能。这个时代已经迅速转换,过去的辉煌永远无法再回来。杂文不会更引人注目。而舆论环境也在发生变化。写小说,韩寒自己也承认,他的小说并没有达到非常好的状态,《1988》是他自己最欣赏的作品。韩寒想认真创作,但一大家子人在身边,“其实也很难真正静下来”。
2012年天气转凉的时候,马一木收到韩寒发来的一首歌词,正是韩寒根据那首《梵高》而作。歌词写到“爱能成魔能成疯/此时迷恋彼时恨/天是灰色海是蓝/夏天取火冬天暖……”后来,这首歌定名为《当我想起来》,成为方励制片、李玉导演的电影《二次曝光》的主题曲。
当韩寒想清楚以后,他决定转身做电影,或者说,筹划此前中断的电影拍摄。
在韩寒朋友们的记忆中,早在2010年,他就将大家召集在一起,告诉他们要拍摄电影。马一木记得,2010年左右,韩寒曾开车带着几个上班的朋友一起去上海松江,看一个叫天坑的奇怪地形。坑凹下去大概十几米深,旁边是岩石质地,坑下面是湖。韩寒把车停在路边,告诉大家,如果他拍电影,“就一定要选择这个景。”
韩寒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其实,《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最初就是一个电影剧本。但《独唱团》停了以后,“很多文化传媒的事情是受到了一定的阻挠吧。也就跟着停了。”
韩寒明白,电影跟写书不一样,“写书你如果写了不出就不出了嘛,大不了白写一本书。但电影你不管怎么样,你也得对这些人负责,你不能说拍了一个收不回成本,你还要怎样,这肯定是不对的。”
2013年5月,他和制片人方励、出版商路金波正式决定筹拍电影,并陆续把于梦、张冠仁等朋友召集起来。于梦人在北京,2008年左右和韩寒成为朋友。张冠仁则在2012年8月从澳大利亚留学回来以后,加入韩寒的《one·一个》团队。他们成为《后会无期》片场的创作核心团队。
《后会无期》成为韩寒在“代笔门”之后一个新的选项。
电影剪辑完成后,韩寒认真地向记者检视自己的心态。“后来发现你不需要去向谁证明自己。这些都不重要。你证明给人家看吧,人家早忘了这茬了。”他顿了顿,习惯性开起了玩笑,“人家说你不能横渡长江,我为了证明能横渡长江我花了20年的时间真把长江给横渡了,后来一问人家忘了,这才叫傻呢。变成活在别人嘴里了。”
现在,电影《后会无期》尘埃落定。韩寒终于相对平静地对记者谈起那场“代笔门”事件背后的逻辑。“其实是不是代笔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提供了一个可能,让一些人都参与进来,为围观者们制造一个热闹的契机。”
他甚至颇具自嘲意味地聊起“螺旋式沉默”。这是政治学和大众传播理论,讲的是,人们在表达自己观点的时候,如果看到自己赞同的观点广受欢迎,就会积极参与进来,这类观点就得到更大胆地发表和扩散。而当人们发觉某一观点很少有人理会时,即使自己赞同它,也会保持沉默。如此,一方的声音越来越强大,而另一方越来越沉默。
“就是当你获得越大的声望的时候,它其实也隐藏着越大的危机。一定有看你不顺眼的一批人,只要有一个契机,无论这个契机是对的错的、他是清白的冤枉的,那些人一定会在这个契机里面发表他们的声音。所以这个其实是非常正常的。”
成为父亲、又遭遇“代笔门”的韩寒,这两年的确变了很多。带着一部分幻象被打破后的无可奈何,一些经历世态人情的悲欢坎坷,也带着韩寒本人深刻的自省,他正从一个所向披靡的叛逆者渐渐变成一个妥协者。对曾经的韩寒来说,很难说拍这电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韩寒擅长触碰边界,但这次他选择了最需要向多方妥协的艺术——电影。
平凡
《后会无期》已经剪完十来天了。这天早上,韩寒突然跳起来说:“走,去七棵树。”张冠仁在旁边哈哈大笑。
韩寒在剧组以精力充沛和敬业着称。大约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他每天凌晨四五点回到酒店,早上八九点起床。从电影开始拍摄,他就如此投入了全部精力。
单看剧组拍摄和剪辑时的情况,基本上和此前在《独唱团》编辑部的情形差不多,几个人互相打闹逗乐,“整个拍摄现场和剪片期间,都是韩寒式的幽默逗逼风格。”张冠仁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几个月前,马一木惦记韩寒转身导演后的状态,特意和几个朋友一起去片场看他。他吃惊地看到韩寒在现场“非常、非常耐心地在那里给演员讲戏,一遍又一遍地讲”。马一木很吃惊,“简直完全不像我们认识的韩寒。”
马一木记忆中的韩寒,对人态度虽然温和,但性格固执,喜欢我行我素。在另一些朋友的描述中,那时候的韩寒,很少会去顾及别人的想法。“乱糟糟的片场,他居然一副井井有条的样子。”马一木摇着头,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还记得做《独唱团》时,编辑部几个人坐在一起正经开会,都是几个志同道合的好朋友,“但韩寒最开始特别不习惯”。他也不习惯每天需要上班、面对大家开会。大多数沟通,都是通过网络聊天完成。他在那里发布指令,表达自己的想法,说完就消失,等大家自己去处理,或者找上门来就一个问题和他争论。
韩寒坐在导演监视器前,忙着指挥现场拍摄。马一木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感受朋友这一年多来的巨大转变。韩寒自顾自忙碌着,好像忘记了电影之外世界的存在。过了好久,他突然转过头问:“马一木你那个‘短裤’做得怎么样了?”
“短裤”是马一木几个月前开始运作的新项目。韩寒给了他几十万块作为启动资金。当时,马一木去找韩寒,说,“我想做短视频。”
韩寒问,多短?
他说,一分钟。
韩寒问,有什么特点?
他说,酷。
“还有呢?”
“想让好多有才华的人都来创作这一分钟。”
韩寒是个仗义的朋友,简单对话以后,让马一木试着去做,并且给他提供了启动资金。
马一木夸赞韩寒的仗义,但也不客气地说,韩寒“本质上并没有脱离那个亭林镇少年的气息”。受1990年代港片影响成长的韩寒,骨子里有港片的情结。“有福同享,朋友有难他也帮忙,相当于香港的洪兴帮。”马一木说,韩寒要罩着很多兄弟们,“一起做点稍微惊天动地点儿的事。”
韩寒17岁就离开了学校,但他仍然和少年时代的那帮朋友混在一起。成名后,他并不像一般意义上的名人,穿戴整洁光鲜,到处参加活动抛头露面。他的爱好仍然是打游戏、桌球、或者踢足球。他并不会因为身份的转变而疏远从前的朋友。
亭林镇的叛逆少年韩寒,骨子里其实一直有恋旧的情结。他不愿意改变自己迎合这个世界的某些变化。他留着长发,头发遮住眼睛的样子曾经是一代同龄人的偶像,但这个世界变得更加光鲜靓丽了,韩寒依然身着藏青色T、牛仔裤和耐克运动鞋,出现在电影发布会和媒体采访现场。
他甚至会因为一家投射着自己少年记忆的KTV倒闭而伤感。世界以飞快的速度变化着,“代笔门”之后,韩寒自己也在变化,但在某些时候,韩寒依然活得像一个少年。虽然他经历了高山大海,也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
“我身边的人都知道,我一直都是这样子的,很多年其实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变化。”韩寒坐在酒店里,更愿意对《中国新闻周刊》强调自己一直未曾改变的一面。
《后会无期》电影的拍摄,让韩寒得以愉快地展示自己的另外一部分——那个完全不同于此前舆论场中的韩寒。
从意见领域转身电影后,韩寒变得更加务实。他更看重的是在有限的条件下,尽量做好一件分内的事情。这次身份转变,是韩寒多方思虑后的成熟选择,对韩寒来说,这一举动至关重要。
媒体乐于求证韩寒是从何时开始涉足电影的。就像以前大家不明白少年作家怎么开始玩赛车一样。结论不一的情况下,韩寒的朋友们对媒体将之描述为“习惯性憋大招”。从这点上看,韩寒仍然是那个韩寒,像一个憋着坏的孩子,“成心看所有人被他吓一大跳”。
现在,在朋友张冠仁眼中,成为父亲后的韩寒,近几年“柔和了很多,不像以前少年义气比较多”。一件社会事件发生后,他会和朋友们交流两句,发表一些感慨和见解,然后继续低头拍电影。他不再是那个提笔就写网络檄文的韩寒。韩寒自己也会反思,“那个时候就觉得有些问题了,有些文章写出来你是在不断重复自己。其实写出来意义并不大。”
韩寒电影的一些养分来自少年时看过的港片和一些通俗商业片。他不厌其烦地提起《生死时速》《侏罗纪公园》《真实的谎言》对他的影响。在朋友们的记忆里,韩寒每周都会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好的坏的都看”。马一木记得前些年,一个正在放映的电影“特别烂”,韩寒也去了。马一木觉得很不可思议,他说:“这么烂的片子你也去看?”韩寒的回答是,“这样以后假设拍电影的话才能获得信心。”
韩寒也会向朋友们推荐电影,比如南斯拉夫导演埃米尔·库斯图里卡的《地下》。而《后会无期》中邓紫棋演唱的主题歌,来自一首名为《The End of The World》的歌曲,这首歌也是电影《海盗电台》里的主题歌。那部电影讲述了一个由DJ组成的乐队和一个不能容忍爵士乐的古板政府对着干的故事。
在一些方面,韩寒表现得依然如故。温和的外表下,他仍然固执、自信、相信自己的判断力。
韩寒的电影从开拍之日起,就已经炒得沸沸扬扬。但开机时他拒绝开发布会,并因此差点跟出资人方励发生争执。“不想在事情还没做成的时候,就先让所有人都知道。” 而一旦决定发布,就说明韩寒基本上已对自己宣告成功。
韩寒也拒绝了一些广告植入。片子的成本是5500万至6000万,在资方看来,“压力当然也是存在的。”一些风格合适或者不合适的广告商业闻讯而来,韩寒几乎全都态度礼貌而温和地拒绝了。“就是不想给人一种印象,说我们在开拍前就已经收回成本。”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在发表电影歌曲的先后顺序,起初也有一些不同意见。原本想先发表朴树的《平凡之路》,正赶在世界杯快要结束的时候,大家觉得更能引起共鸣。但韩寒坚持先发另一首,测试一下大家的反应。果然,邓紫棋的《后会无期》引来一部分赞誉和原本也许不那么关注韩寒的粉丝,但朴树的《平凡之路》的发布却几乎瞬间就引起了全民转发。在一些音乐网站上,它的点击率高居榜首。
“韩寒有非常精准的判断力。”张冠仁充满佩服地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作为一个似乎永远在风口浪尖的人,韩寒比一般人更清楚地明白舆论的分量。现在,他同样非常清楚的是,父亲的身份、永远被对比的郭敬明、当年的“代笔门”一起,成为他面对媒体时需要反复回答的问题。
他甚至参加了中央电视台电影频道主办的青年导演推介会,这是2000年参加央视《对话》后,韩寒第一次参加央视的活动。就在前两天,他还飞去长沙,参加了一场《快乐大本营》活动的录制。这是个用插科打诨的方法推介电影新片的综艺节目。此前,为了宣传《小时代3》,郭敬明携带他的演出阵容参加了节目录制。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韩寒最初正是用这首歌词打动了朴树,他答应合作为电影《后会无期》唱这首歌,并依据早已编好的曲子对歌词作了一些微调。
从此,言论场上少了一个旗手,而电影工业里多了一个青年导演韩寒。被动或者主动,现在的韩寒终于决定平凡。但或许,活出每个人自己的平凡就是最大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