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金甩给习近平一张帐单
汤名晖评论文章：2025年5月9日，莫斯科红场举行胜利日阅兵仪式，中国高层出席并与俄国政府高层一同在观礼台上向苏军老兵致意。为纪念第二次世界大战胜利80周年，中俄两国共建“共同反法西斯胜利”的历史叙事。中国派遣人民解放军仪仗队参加阅兵仪式，并在红场演奏中国抗日战争歌曲，以纪念二次大战中的贡献。
中国更发表文章，强调与俄国作为“具有重大影响力的大国”，将共同维护全球战略稳定、反对任何破坏两国友谊的图谋。在台上的普京则是以战胜纳粹的继承者自居，刻意借历史合法性巩固当前对乌战争的道义张力。
中国浸于俄国精心设计的仪式
通过精心策划的仪式，中俄试图将彼此塑造成当代国际秩序的共同“奠基者”和反西方多极化的轴心。然而，隐性的代价更多落在中国身上，从能源采购到外交压力，中国为支持莫斯科付出了实质成本，这场胜利日连袂秀可谓“荣耀归于普京，帐单留给中国”。中俄共同叙事背后，实际上反映中俄之间的地缘利益落差，中国甚至还得连带承受俄国带来的负面影响，包括东欧在内的铁幕国家的伤痛。
俄国遗忘历史的灰暗
“卫国战争胜利”的神话在俄国国内具有几近神圣的地位。克里姆林宫将二战记忆打造为爱国主义宗教，官方叙事歌颂苏联红军的英勇和牺牲，却几乎不提莫洛托夫-里宾特洛普条约、卡廷惨案、大清洗和大饥荒等灰暗章节。
俄国的记忆外交（memory diplomacy）正是利用这套选择性历史，在国外输出有利于自身的叙事。俄国政府近年来积极推广诸如圣乔治丝带等战争象征，举办军事历史游、舞蹈比赛、主题展览等活动，目的是在全球争取“记忆盟友”，传播苏联拯救世界的叙事。
中国在中俄历史叙事联盟中的角色颇为复杂：既是主动的参与者，也是潜在的埋单者。（美联社）
海德格指出，人类的理解本身蕴含著遗忘；真理的揭示常以遮蔽其他真相为代价。换言之，每一次纪念与讲述都伴随著对某些事实的遗忘。2025年红场盛大的庆典既是对“苏联解放者”光荣的揭示，同时也是对苏联在东欧犯下压迫的再度遮蔽。
中国帮助俄国遗忘 也被俄国遗忘
对普京政权而言，遗忘也是政治的组成部分，通过纪念胜利而遗忘罪行，帮助俄国垄断二战记忆的道德高地，而且他需要帮手，掩盖自身的虚无。在这种对历史的现象的操控，某些创伤性记忆，例如：上述对东欧的占领与镇压被有意遮蔽，使公众视野聚焦于特定符号红星和石碑所构筑的空间。
历史的真实不容抹去，二战结束后，苏联在东欧扶植傀儡政权，将整个波兰、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等纳入势力范围，以铁幕隔绝这些国家的自主选择。1956年匈牙利革命、1968年布拉格之春，苏联造成大量平民伤亡和政治高压。这些苦难记忆在俄国官方叙事中被系统性遗忘。
地理想像和历史记忆是权力营造的产物，俄国正持续试图取得空间垄断，不仅要垄断对二战胜利的诠释权，也企图将前苏联版图内的纪念场所据为己有的精神领地。2020年，普京签署法律，规定破坏境外苏军纪念碑可处监禁。这一荒谬举动等于宣布俄国法律管辖波罗的海他国的历史记忆事务，已是公然干涉精神世界的“长臂管辖”。
透过这种这是地缘政治版的“现象学殖民”，通过垄断关于空间的记忆符号，俄国试图在集体意识中重新绘制势力范围。为进一步推动对记忆的垄断，俄国邀请中国参与活动，是为了能够继续在地缘政治上占据道德优势的空间，而中俄之间也因此产生垄断记忆的关系，让中国得以持续为俄国所用。
通过纪念仪式这一具身化（embodied）的现象学体验，引导外人分享到一种集体记忆的幻象。然而，中俄以反法西斯胜利为叙事框架，固然强调了他们作为战后秩序奠基者的角色，但同时也遮蔽中苏交恶和珍宝岛事件。这种对记忆的权力运作，正是中俄之间地缘利益不对称的展现。
中国的地位更为被动
中国在中俄历史叙事联盟中的角色颇为复杂：既是主动的参与者，也是潜在的埋单者。中共近年大力弘扬自身的抗日战争记忆，将其融入“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叙事，强调中国人民在二战东方战场上的重大贡献。这种历史叙事上的靠拢，为中俄提供了共同语言：双方都以“战胜法西斯”自居，暗示当今的西方霸权类似昔日轴心国，需要共同抵制。这种叙事联结服务于双方的政治目的，也为中国在印太地区的侵略建构正当性。
然而，参与这一叙事联盟对中国而言并非没有成本。首先是外交道义风险：中国声称对俄乌战争保持中立，但其高调出席胜利日、军事上伴演友军之姿，已被视为对莫斯科的道义背书。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公开批评各国领导人赴莫斯科与战犯同台，暗示这些国家要为可能的安全后果负责。
西方舆论更是质疑中国所谓中立：欧洲多国认为北京未对俄国侵略予以谴责，反而通过高层互访和不间断贸易在变相支持俄方。这种形象损耗直接影响中国的国际信誉，欧盟官员直言，中国是俄国继续战争的关键支持者，倘若没有中国购买俄能源、提供技术，俄军难以维持目前战争强度。
其次是经济与能源风险，自乌克兰战事爆发后，中国对俄国能源进口激增，2024年中俄贸易额飙升至2450亿美元，比战前2021年增长66%。中国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俄石油的买家空缺，帮助莫斯科缓解制裁压力。
然而，这种加码采购并非全无代价，中俄正酝酿新的能源大项目，如“西伯利亚力量2号”天然气管道。这类长期基建投资将加深中国对俄国的路径依赖，从买方变成依赖于卖方的供应安全。一旦未来俄欧关系缓和，或是俄国趁机坐地起价，中国可能面临议价不利局面。
与此同时，北京积极推动人民币与卢布直接结算、在金砖框架下建立替代美元的支付体系。这些举措是中俄共同的“去美元化”战略一环。然而，人民币国际化进程本就步履维艰，如今为了说明俄国规避制裁而加速推进，反使中国金融体系暴露在制裁威胁下。去年的金砖会议提出的货币与共同结算倡议，至今仍没有明确的推进，各国无法忽视美国的态度。
当中国忙于与莫斯科高调纪念历史，朝鲜与俄国的互动却是在试图平衡中国的影响力。长期以来，中国一直视自己为朝鲜半岛事务的主要外部影响者，朝鲜也仰赖中国经济援助和外交庇护。2023年9月，朝鲜领导人金正恩乘装甲火车访问俄国远东，与普京举行峰会，此后的朝鲜得到俄国的支持改善军事工业体系，以及获得能源和粮食援助，并且以人力和弹药回报俄国。然而，中国对此几乎无能为力，对于朝鲜的影响力正在急速下降。
中俄以反法西斯胜利为叙事框架，固然强调了他们作为战后秩序奠基者的角色，但同时也遮蔽中苏交恶和珍宝岛事件。（美联社）
中国将陷入对西方的外交风险
对中国最难操作的，还是外交风险。中国在俄乌冲突问题上的立场使其与欧美日等主要经济体渐行渐远。欧盟明确表示中国的作为影响欧中关系的气氛；日本也在G7场合推动对华共同强硬立场，并且对台湾发出友好声明。面对美中贸易战，中国同时在经贸上仍需与美欧对话。中国为避免表面的立场过于失衡，只能一边高调与俄靠拢，同时又在各种场合强调中国的和平立场。但是中立的表像已极难让人信服，反而加深美国和欧洲国家对台湾的支持作为反制。
中国选择与俄国共塑胜利日叙事，仅收获短期的战略亲近和历史话语权的扩展，却无可避免地也背上了一系列风险债务。“帐单留给中国”的现象还可以从战略交换的失衡看出端倪，中国给予莫斯科的是实实在在的生产工具、资金和外交撑腰，而俄国回报的多是象征性的握手与修辞上的支持，俄国的市场仍不能取代美国或欧洲成为中国消费品的替代市场。
中共获取这些益处的过程远非坦途，且所得与所付并不对等。俄国对于中国的期待更多在“雪中送炭”。但是北京则小心翼翼地不越过“红线”，避免触发西方更猛烈制裁，只能既不断输血又得控制流速，以免自身失血过多。
“魅力外交”受负面影响
中国精心营造的“斡旋者”人设，也会因为“胜利日”活动而受影响。习近平在庆典上高举历史正义，但现实外交中，中国未能阻止冲突恶化，反而被卷入某种尴尬境地。由于中俄走的太近，任何希望习近平运用对普京的影响力结束战争的想法早已破灭。
西方甚至直接把中国与俄朝伊相提并论为“威权轴心”，这无疑挫败中国原以为通过保持道义姿态，可改善对欧美关系，以及“魅力外交”的算盘。这更导致中国在更广泛全球治理领域的增加影响力的计划也受影响，从“全球安全倡议”、“全球发展倡议”，或是“全球文明倡议”，中国试图塑造负责人与公共产品提供者的形象，如今却失去道德的高地。
陷入反法西斯悖论
中共以历史同盟姿态出现，虽赢得“打败法西斯”的道义叙事，但是在21世纪的国际政治舞台，美国与西方国家可能并不买帐，他们看的不是1945年谁是战胜国，而是谁在2025年威胁世界的和平，将当今西方等同于二战法西斯，是更一种历史类比谬误。
二战中的法西斯轴心是反人类、侵略扩张的象征，当下美国及盟友虽然在部份问题的立场与中俄相左，但它们并未寻求征服中国或俄国的领土，相反倒是俄国对邻国用兵在先。中国若紧跟俄国的立场，将自己塑造成新的反法西斯联盟一员，就不可避免地陷入道义悖论，反而将自己推向俄国这一方。
这也使得中国得重申2758决议文，因为谁能掌握这段历史的诠释，就能将自己定位为二战时正义的一方。因此，赖总统主持二战纪念活动的必要性，以及对侵略的定义格外重要，对外建构与东欧国家共同的反侵略话语，同时重申台湾在战后国际组织的正当身分，以及应有的历史地位。
※作者为台湾大学国家发展研究所博士候选人／东协经济贸易文化发展协会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