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的往事:上流社会,消除失败
苏玄明是个相士,就是算命的,在当时的大唐长安来说,这个职业属于是末流了,因为当时已经是中晚唐了,社会环境非常不好,统治黑暗,民生疲敝,兵荒马乱,天灾人祸不断,人们不信命,只信自己命硬不硬。
这位相士,有一个好朋友,好哥们,名字叫做张韶。
张韶混的呢,比苏玄明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点,他有一份正经工作,在长安城大明宫里当差。
那我们知道,我们普通老百姓,被叫做布衣,布衣的意思就是,衣服比较普通,颜色也比较素净,但是宫中贵胄就不一样了,他们穿的衣服就比较鲜艳,红的啊,紫的啊,那么要制作这种颜色的衣服,就需要染署把丝织和线料提前给染出颜色。
张韶呢,他就在染署工作,但他不是染工,而是一个役夫,就是送货的,每隔一段时间,他就要把染署需要的染料,从宫外给运到宫里去。
当然这也是辛苦活儿,也赚不了多少钱,但总归来说是个稳定的营生,比苏玄明要强点。
至于两位老兄是怎么认识的,那不太清楚,史书也没有记载,只知道张韶每天下班之后,闲着没事他就去找苏玄明喝酒。
暮鼓声歇,坊门闭锁,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路面泛着冷光,沿街零星悬着褪色的绢灯笼,坊墙内透出几点晕黄的烛火,护城河浮着细碎的残月,芦苇丛里萤虫明灭,流水声漫过石桥墩子,带着长安城的呼吸向西缓淌...
俩人晚上喝酒,估计也没喝什么好酒,用东北话说就是辣哨子,散篓子,是劣质酒,因此二人喝的是头昏脑涨,走路也是摇摇晃晃,实在走不动了,就随便找了个墙根,一个瘫坐,一个干脆躺倒在地,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起来。
(长安老道 苏玄明)
两个社会底层,其实也没什么好聊的,苏玄明说白天给一个男的算卦,说他印堂发黑,要两个铜板帮他破解,结果这男的不仅不给钱,反而恼羞成怒,给了自己一嘴巴,张韶听了哈哈大笑,说自己往宫里运染料,途中看到几个小宫女,肤如凝脂,身材高挑,全都长得和天仙一样,自己看的呆了,没顾上看路,竟然一头撞到了柱子上,到现在头上还有个大包,苏玄明听了也是哈哈笑,两个人的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时间不早了,长安晚上宵禁,像他们这种人,夜间没有自由活动的权利,于是张韶就站起来,拍拍屁股,打了个招呼,就要回家。
张韶要走,苏玄明却一下把他给拉住了,说哥们你等会儿,不着急,我有事儿跟你说。
张韶很不耐烦,说你能有啥事儿啊,难不成你还要给我算一卦啊。
苏玄明神秘兮兮,说你还真说对了,就在刚才,我在心里就给你卜算了一卦,你猜是什么卦?
张韶说爱什么卦什么卦,你哥我要回家睡觉了。
苏玄明一清嗓子,说此卦上上之吉,可以说是千百年来才有这么一卦。
你看一开始张韶还不以为然,因为都是哥们,太熟悉了,他知道苏玄明所谓相术卜算,不过就是骗人钱财,弄虚作假的把戏,很是无聊,没有什么意思,但是他又听苏玄明说,自己这卦非常稀有,非常罕见,非常的吉利,他就来了兴致,旋即回转身形,又坐了下来,想要接着听苏玄明怎么胡扯。
苏玄明呢,嘿嘿一乐,摸了摸胡子,摇头晃脑,口中是念念有词:
灵河洛水缔仙缘,斗转星移造化全。
若解璇玑参妙谛,凤鸣岐山圣王宣。
张韶没有什么文化,他听不懂,于是他就让苏玄明别装相了,让他说人话,苏玄明一拍张韶,说兄弟啊,你要发达了,刚才这一卦显示,你不就之后就要出人头地,你马上就要到皇宫里,坐上皇帝的宝座,吃上皇帝才能吃的点心,喝上皇帝才能喝的美酒,当然不止你,到时候我也坐在你对面,咱哥俩的富贵人生,那就是要开始了。
苏玄明的原话,是这样的:
我为子卜,当升殿坐,与我共食。(资治通鉴·卷二四三)
那么实际上,苏玄明就是在暗示张韶,你有可能要做皇帝,而且就是近期,三两天的事儿。
(皇宫役夫 张韶)
苏玄明不这么说,张韶可能还多待一回,苏玄明说完,张韶知道苏玄明是在耍自己,戏弄自己,他当时就恼了,骂了一句,起身又要离开。
张韶心说你不是胡闹呢么?我还坐上皇帝的宝座,我还吃皇帝的点心,喝皇帝的酒,真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我们后人读到这段史料的时候,和张韶的想法是基本一致的,那就是苏玄明完全是扯淡,是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刘邦取天下,用了七年,朱元璋取天下,用了十五年,您想想这种布衣出身,万里挑一的天选之子,要做皇帝,还得这么长时间呢,你苏玄明一个算卦的,你张韶一个送货的,三两天你就要当皇帝了,你这不是做梦么?
没想到苏玄明一脸严肃,他说没有,我没做梦,我说的是真的。
那么,如果我们破除偏见,仔细的思考一下苏玄明的提议,我们就会发现,好像苏玄明的想法,也并非完全不能实现。
当时,是长庆四年,即公元824年,这是大唐第十四位皇帝唐敬宗李湛在位的第一年,就是说敬宗刚刚登基。
首先说,权力交接之际,就有真空期,政坛动荡,时局不稳,苏玄明要搞事,这就是个好机会。
其次,敬宗是一个非常让人失望,非常不中用,非常昏庸无能的皇帝,他不理朝政,任用奸佞,整天饮宴玩乐,他就是那种十分典型的,十分正点,简直可以说是教科书级别的昏君,整个国家在他的手里可以说是蒸蒸日下,稳步后退。
最后,敬宗还有一个恶习,那就是他沉迷马球,非常非常的沉迷,简直是不分昼夜的玩,比如他如果是下午五点开始打马球,他能玩一整夜,玩到凌晨五六点,天亮了,他困了,他回宫睡觉了,可是他是睡觉了,大臣们该到上班的点了,一帮大臣们天还不亮,老早就到紫宸殿外站着了,大家是左等皇帝不上朝,右等皇帝也不上朝,往往一等就是一上午,很多大臣那都六七十岁了,根本站不了那么长时间,因此当场栽倒不省人事者,也大有人在。
以上三点,在苏玄明看来,其实是天赐的良机,所以苏玄明就和张韶解释,说:
今主上昼夜毬猎,多不在宫中,大事可图也。(资治通鉴·卷二四三)
现在皇帝每天都在打马球,他是白天玩完黑天玩,想来宫里防卫松懈,贵人们多有疏忽,这正是我们成就大事的好机会啊!
经过这么一顿解释,张韶算是听明白了,原来自己这穷哥们不是异想天开,而是真的要干大事儿。
张韶来精神了,他一把抱住苏玄明,说兄弟行,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志向,既然你已经卜算过,卦象显示咱们可以成事,那兄弟没说的,你指哪儿,我打哪儿。
苏玄明说非常简单,现在就是天赐良机,只要我们能潜入皇宫,大事就成了一半了。
那么,接下来你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招募人手,因为这事儿咱俩干不成,要很多人,而且是越多越好。
人,张韶认识不少,主要是两个成分,一部分是染署的染工,很多他都认识,而且在宫里办差吧,工资少,待遇差,活儿还多,大家都有怨言,这些人(约一百人)可以招募过来,另外一部分就是在长安城里找一些闲人。
所谓闲人,就是无业游民。
长安或许什么都缺,但就是不缺人。
这长安城里,人烟浩穰,白居易有诗云“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这当然不一定写实,但东西市坊确如星罗密匝。
西市有个胡商,每天牵着骆驼卖宝石,骆驼一走,驼铃就发出巨大的响声,吵得酒铺掌柜直捂耳朵。
延康坊住着个飞贼,别的不偷,只偷女人的胭脂和世家公子身上的护身玉。
平康坊有个卖酒的姑娘,裙子上的红丝带一晃一晃,如有客人到她家去喝酒,酒过三坛,她就开始往酒里掺水再卖。
大街上游手好闲之徒,流氓混混,地痞无赖,那就更多了,要分辨他们也很容易,那就是他们普遍都爱刺青,也就是纹身(主要是纹一些唐朝知名诗人的古诗),张韶几日里在长安城左右活动,很快又招募到了一百多人。
只是,把这两百多人凑到一起,听苏玄明和张韶说要集结人手进入皇宫,大家都纷纷摇头,认为这太冒险了,皇宫重地,闲人免入,别说是咱们这种普通百姓了,就是当朝宰相,没有皇帝召见,擅入也是死罪,不仅死罪,搞不好还要诛灭三族,这实在是太危险了,于是一群人连忙摆手,说这个活儿啊,干不了,你们还是找别人吧。
(京中游民)
人群马上一哄而散,苏玄明站了出来,不愧他是相士,能说会道,他立刻表示,说你们啊,你是苦命的染工,你是劳累的送货工,你是人人讨厌的流氓,你是一屁股赌债的地痞,你呢,你是官府有命案的逃犯,大家都已经混到这个地步了,你们还有什么好顾虑的?你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你们跟我起事,失去的只有糟烂的过去,而得到的,却有可能是整个世界。
哎,这就是语言的艺术啊。
一顿扯,一下子把大家伙儿的激情都给调动出来了,大家义愤填膺,连声喝好,也没有人要走了,大家都要拼上一条命,跟着苏玄明和张韶搞事业。
草台班子,就此成型。
人有了,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要如何进入(潜入)皇宫。
要知道,皇宫不是菜市场,那不是说你想要进入,就能进入的,而且皇宫也不是一道门,有很多道门,每道门都需要重重核验,想要偷偷溜进去,难比登天。
对别人说的确是难比登天,但是这事儿对张韶来说,却是出乎意料的容易,别忘记张韶的身份,他是往宫里边送货的,而且每次都是成车成车的往里送。
别人进不去,他能进去。
正巧,这个月张韶要往宫里送将近二十车的紫草。
紫草,多年生草木,至宋代,已经广泛的被应用于治病,因为紫草的这个根部啊,它可以清凉解毒,活血化瘀,但是在唐朝,紫草主要是作为一种染料来使用,紫草紫草嘛,可以染出紫色的丝线来。
您别看张韶只是个送货的,可是他就是有这个便利,皇宫里无论几道门,无论多少守卫,他都脸熟,他都认识,而且因为工作的关系,他很早之前就得到了一枚出入皇宫的凭证,大概是鱼符之类的,所以张韶打算利用自己身上的这个便利,偷偷把这些人给运进去。
怎么运呢?也好办,那就是拉上二十车紫草,在每辆车的紫草堆里,藏上十个人,然后就这么堂而皇之,大摇大摆的把人给运到宫里去。
其实,这个办法可以说很简单,也很简陋,甚至都不太可行,因为皇宫的守军,那不是轻易就能糊弄的,你拉这么多草进宫,人家可能瞪着眼睛,视若无睹,就这么让你过去么?人家肯定要掀开翻开,枪挑刺扎,人家是要查验的,而张韶的办法,太过拙劣,经不住查,一查就完蛋。
可是您别说,就是这么个办法,还真让张韶给糊弄过去了,缘是因为,这皇宫里的守军啊,水平是一代不如一代,和贞观开元时期简直没法比,他们大多久疏战阵,武备废弛,也没有什么责任心,玩忽职守,得混且混已经是常态了,那实事求是的说,守军们如此行径,也要归功于敬宗的玩乐无道,上行下效呗,您想想皇帝都是这副死出了,底下人能好到哪里去?
所以,当张韶和苏玄明驾着二十辆运输紫草的马车来到宫门前的时候,他们心里本来还有点担心,有些害怕,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却出乎意料的顺利,每一道宫门口的守军,一看是张韶这个经常出入的送货工,是问也不问,拦也不拦,甚至连看都不看了,立刻予以放行。
干嘛放行的这么快呢?忙啊,守军很忙,还忙着在城楼里玩牌呢。
参考史书,我们可以发现,苏玄明和张韶 (以下简称苏张二人)拉着这二十车紫草,是顺着大明宫的侧门,也就是左银台门进来的。
进了左银台门,往前走就是太和殿,而在太和殿和左银台门中间,就是张韶平时上班的染署。
(宫廷禁军)
因为属于是做工的地方嘛,不可能设置在大明宫的核心地区,只会在这种边边角角的地方搭个屋子。
苏张二人的最开始的计划是,以运输紫草为掩护,把这二百多人,连带着车上藏着的兵器,通过左银台门运到宫内,然后直奔染署休整,到了染署之后各自拿好武器,装备齐整,然后就地等待,到了晚上之后,直接突袭敬宗所居住的紫宸殿。
这条道路还非常的好走,就是一直往西,经过清思殿和珠境殿,就可以杀到紫宸殿,来个出其不意,直接把皇帝拿下。
想法很好,第一步执行的也很好,可是就在重重宫门已经安然无恙的经过,在宫里顺着道路往染署走的时候,好死不死,迎面走来两个小宦官,把车队给拦下了。
你看,这还是有心细的人。
这俩宦官大老远走过来,就发现这支车队,有点不对劲,为啥说不对劲呢,因为紫草是很轻的东西,哪怕是满满的一车紫草,那对一个马车来说,也是小意思,可是宦官一看,这马拉起车来很吃力,好像这车体很重一样,车轮走起来也很费力,就好像是重载,还压的车轮嘎吱嘎吱的响。
俩小宦官一下子就警觉起来了,立刻就拦住盘问,而且很快他们就要上手检查,这要是一检查,那肯定露馅,张韶没办法,只好悍然暴起,当场就把这俩宦官给杀掉了。
您想想,杀人,那就是血溅当场,血肉横飞,何况还是杀了两个人,那场面不小啊。
人杀了,接着往前走吧?
不的,张韶这么一杀人,车里边藏着的二百多弟兄们按捺不住了,纷纷拿起武器跳下了车,嚷嚷着要大开杀戒,这个跳那个喊,其中更有不少人拿着武器,他脱离队伍,自行去探索皇宫了。
要知道,苏张二人招募的这两百多人,即非兵士,也非匪盗,除了染工之外就是社会上的盲流子,他们无组织无纪律,关键时刻根本不听苏张二人的指挥,进宫之前说的好好的,一切听苏张吩咐,可是这进了宫,眼看皇宫内是金碧辉煌,富丽堂皇,柱子上镶嵌的是夜明珠,池塘边上种的是珊瑚树,就连屋顶上的瓦片都是琉璃的,这简直是人间天堂啊。
顶不住,实在是顶不住。
眼下发生意外事件,张韶格杀了两个宦官,这帮人趁乱就从马车里下来了,也不听指挥了,也不听调度了,自顾自的一顿狂走疯跑,自己去找宝贝去了,这两百号人就跑丢跑散了一百多。
剩下一百人,没跑,因为这些人大都是张韶的同僚,是染工,他们知道在皇宫里就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跑,那是死路一条,所以还比较听指挥,而且这个时候还有一个消息灵通的染工告诉了苏张二人一个十分关键的信息,那就是,这个时候敬宗没在紫宸殿里睡觉,而正在清思殿打马球呢。
更巧的是,清思殿离他们不远,如果不去紫宸殿,往右一拐就到了。
既如此,苏张二人当即改变了行进方向,改奔清思殿,反正敬宗在哪儿咱去哪儿,把皇帝擒住为首要。
这个清思殿,其实是一个院子,那名字叫做清思,那就应该是让皇帝清净思索的一个地方,但敬宗玩乐之君,肯定是不会来这里思考人生,他来清思殿,是来娱乐的。
我们看史书里说:
韶急,即杀诘者,与其徒易服挥兵,大呼趣禁庭。上时在清思殿击毬。(资治通鉴)
就是说苏张二人带着队伍往清思殿冲的时候,敬宗的马球正打的飞起。
(示意图)
后来考古学家发掘大明宫,发掘到清思殿,真的在清思殿发现了一个马球场,非常的开阔,而且地面是用桐油浇筑的,很豪华,又硬又结实,非常适合马球运动,可见司马光的记载可信度很高。
清思殿属于是皇帝临时来游玩的这么一个娱乐场所,敬宗当天来,他根本就没带几个人,所以当他听说有一伙乱民暴动,此刻已经冲入宫中,奔着自己而来的时候,他是惊慌失措,立刻就要逃跑。
往哪儿跑呢?当然是往有军队的地方跑,那么这个时候,敬宗就面临两个选择,一是往左神策军的驻地跑,二是往右神策军的驻地跑。
右神策军呢,在大明宫的西边,而左神策军,在大明宫的东边,从距离上看,当然是左神策军离清思殿更近,谁离得近,那就往哪儿跑呗,但是让人意想不到,敬宗的选择是,他要舍近求远,往右神策军驻地跑。
那为什么敬宗会做出这么一个根本不符合常理的决定呢,很简单,因为敬宗对左神策军啊,心里没底。
这敬宗啊,他不是爱打马球么,连翩击鞠壤,巧捷惟万端,古代其实不叫马球,叫做击鞠,这玩意自己玩没意思,这是一项多人运动,所以敬宗经常让左右神策军陪着他一起玩,一般的形式是,他让做左神策军和右神策军相互对抗打比赛,然后他自己当裁判。
只不过,敬宗这个裁判,不是很公正,他喜欢吹黑哨,因为他平时和右神策军走的比较近,所以只要一打比赛,右神策军赢了,他判右军赢,右神策军输了,他也故意判右神策军赢,因此左神策军常年输球,他们心里很不痛快,表面上不敢表现出来,心里恐怕也要怨声载道。
那现在敬宗心里就得掂量掂量了,平时踢马球的时候自己对右神策军百般袒护,好的不要不要的,现在出事儿了,有危险了,自己往左神策军那旮沓跑,左神策军能待见自己么?
思来想去,敬宗觉得不妥,谁跟自己亲近,自己找谁去,所以他宁愿绕远,也要投奔右神策军。
好在敬宗身边有几个宦官还算聪明,连忙劝阻,说右军离的太远了,一路上再遇到什么变故那就糟糕了,左军跟您关系一般,可是左军近呐,稳妥,所以皇帝还是投奔左军吧。
一顿劝,敬宗挺不情愿,但最后还是改变了主意,奔左军而去。
可以说幸好是奔左军去了,如果要是奔右军去,敬宗很有可能在路上碰到那些在宫里持兵器闲逛的流氓地痞,真要遭遇了,那可就危险了,死了也说不定。
啊,选对了,还是命大。
皇帝这边前脚撤离清思殿,苏张二人后脚就杀进来了。
进来一看,没人。
不过虽然没人,但是环境挺好的。
帷幔半垂在地,楠木的御案歪斜着横在殿中,香炉翻倒在台阶下,香灰泼洒在青砖缝里,混着几滴凝固的蜡油。
屏风裂了道缝,露出后面的玛瑙棋盘,桌子上摆着一些精致的小点心和几个酒壶,空气中一股淡淡的香气。
敬宗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位皇帝,是唐穆宗李恒,穆宗基本上就没在紫宸殿住过,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清思殿,所以这里其实是皇帝的一个常驻居所,衣食住行,吃喝用具,那是一应俱全,敬宗接班之后,还专门用一千片金箔来装饰殿内,可以说这块那装修老好了,不仅装修好,好东西还不老少。
苏张手底下的这帮染工们看到满屋子的金箔,他们是两眼放光,到这一刻再也忍不住了,立刻冲上去哄抢,还有翻箱倒柜的,搜罗奇珍异宝的,一整个全乱套了。
苏张二人是这支队伍的领导,自然另有气度,可是他们毕竟也是底层出身的苦命人呐,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殿院,从来也没到过这样的房间,他俩也有点把持不住了。
张韶扯过敬宗的椅子,又给苏玄明扯了一把,俩人就这么坐下了。
坐下之后,桌子上不是有吃喝么,俩人还挺流畅自然,很快开始把点心往嘴里塞,把酒往嘴里倒,咔咔的碰上杯了。
这里视野好,环境好,苏张二人往这一座,连日来紧张的心情也得到了放松,可以说是舒服极了。
点心,真好吃,没吃过,香软酥脆,入口即化,酒,没喝过,一口接一口,滋润心脾,十分凉爽。
张韶一边喝,一边还敬苏玄明,说苏兄啊,你真是神人,你纯纯老神仙啊你,你说我能坐上皇帝的位子,你看我这就坐上了,你说我能吃上皇帝的点心,我这就吃上了,你说我能品上皇帝的玉液琼浆,我还就品上了,你这是言出法随,说啥啥应验啊,张某人我彻底服了。
苏玄明经不住夸,脸也是一红,摆手道:哎,那必须的,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呢,我这卦老准了,一点都不太差的,你以为我是江湖骗子没节操啊,其实我是知识分子,我老有信仰了。
俩人哈哈一笑,左右开弓,是左手吃点心,右手喝酒,把他们美坏了简直。
吃喝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可是风卷残云一般把清思殿的食物都吃光了,苏张二人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
不知道哪儿不对劲,但是就是有股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到底哪儿不对劲呢?
俩人大眼瞪小眼,张韶突然一拍大腿,若有所思,立刻追问苏玄明,说苏兄啊,咱们下一步怎么办啊?
张韶这么一问,苏玄明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是啊,下一步怎么办啊?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皇宫也进来了,可是皇帝没抓住,咱们也没控制什么重要人物,也没占据什么有利地形,那事到如今,应该咋办呐?
苏玄明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啊。
张韶说坏了,咱们制定的这个计划有问题,只有开头,没有结尾,只有动机,没有目标。
(马球天子 李湛)
一股恐惧袭上心头,而就在此时,宫中的守军早已经反应了过来,敬宗也早就跑到了左神策军的驻地。
您要说左神策军还非常的忠诚,敬宗天天判他们输球,他们心中本该怨怼,可是当危难之际,敬宗慌慌张张的投奔而来的时候,左神策军的领导马存亮那是直接跑出来迎接,态度非常好,而且是“走出迎,捧上足涕泣”(资治通鉴),就是说马存亮感动坏了,没想到皇帝没投奔右军而投奔了左军,他一边迎接敬宗一边哭,一边还把敬宗的脚拿起来亲。
得到军队护佑之后,敬宗立刻指挥皇宫内的兵力包围了清思殿,旋即对清思殿上的苏张等人展开绞杀,苏玄明和张韶这回也不用寻思下一步该怎么样了,因为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守军一哄而上,他们直接脑袋就搬家了。
一场起义,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结束了。
苏张二人的计划,粗糙的像过家家,连后路都没想,这的确很荒唐,可他们把“吃点好的,吃顿御膳”当做人生巅峰和终极追求,却荒唐的让人笑不出来。
而至于敬宗,已经把国家治理到让送货工带人杀进皇宫,禁军懒散到连车队都懒得查,宫门如公交,我们又怎么能再苛责后来的武宗和宣宗能力不济,难以恢复盛唐的大治呢?
历史的车轮碾过蝼蚁与贵胄,留下一地紫草的残渣。
祸根,从来不是一代人埋下的,黑锅,却全让末代皇帝背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