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月的黄和赌
五、六十年前,农民的娱乐形式有三:二人转、赌博和黄段子。二人转是东北民间的一种艺术形式,但其核心内容的底色与“黄”脱不了干系。农民们最喜欢二人转里“春曲儿”和“粉词”儿较多的曲目,经常津津乐道的有“王二姐思夫”、“王月娥做梦”、“马寡妇开店”…… 一提起这些“淫词艳曲”,他们个个两眼放光,情绪亢奋。有人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还扭捏作态地在男女角色之间切换,把男人招蜂引蝶的轻佻,女人故作矜持的期待,演艺得活灵活现;俗不可耐的淫辞秽语,把浪男荡女之间的打情骂俏表现得淋漓尽致。有人兴奋地说起哪年谁谁唱的什么,听得大姑娘小伙子们春心萌动,意乱情迷;谁暗中摸了谁的屁股,谁偷偷掐了谁大腿里子一把,谁跟谁钻进了高粱地…… 八百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风流往事都翻腾出来了。
文化大革命的暴风骤雨席卷了农村,农民喜闻乐见的传统二人转曲目被打进了封资修的十八层地狱,这项娱乐活动也风吹云散了;屯民们再也看不到可心如意的曲目了,只能在无尽的回忆中重温那些叫人神魂颠倒的浪词荡曲了。下乡六年多,我只是在第一天的欢迎会上看过二人转表演。那天的唱词是“社会主义新农村”什么的,估计是现编的新词儿。
赌钱是许多屯民的最大乐趣,有好几个人对我说过同样的话:晚上坐在炕上推牌九是最大的幸福。农民几乎没有现金收入,却好赌钱,不知道他们的赌资从何而来。干了一天农活儿,累得筋疲力尽,晚上在赌局上仍有精力挑灯夜战。煤油灯冒着袅袅黑烟,赌徒们围着炕桌坐一圈,个个精神饱满,斗志昂扬。有的赌局日以继夜地连轴转,赌徒们轮番上场,有人甚至几天几夜不下战场。
有一个广为流传的故事,公社第三书记白天在大会上慷慨激昂地讲禁赌,晚上画上花脸、戴上假胡子去赌博。当地的大队干部雷厉风行地贯彻他的讲话精神,当天晚上便行动起来去抓赌,结果这位书记被抓了个现行。公社书记的水平就是高,他把大队治保主任拉到外屋训了一通,说他是化装侦察,放长线钓大鱼,今晚的行动坏了他禁赌的深谋大计。
农村有句俗话:人到沙场不是人,钱到赌场不是钱。这话说得太对了!农民们平时过日子一粒米一撮盐都要算计,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儿花,可到了赌桌上却出手大方,一掷千金不眨眼,真不知道哪儿来的钱。大赌的赌现钱,真金白银立马兑现。说是大赌,其实赌资也不过几十块钱。小赌的“吃平乎儿”,即大家出同样的赌资,一人二、三元钱,玩到其中一人赢了所有的钱为止,赢家拿回本钱,用其余的钱去供销社买饼干汽水,大家一起造一顿。这种玩法的特点是在赌桌上耗的时间长,输家也能将输掉的钱吃回来一大半儿。
赌博的人心里都明白十赌九输的道理,即便赢了钱也是暂时在手里攥一会儿,最终所有的钱都让开赌局的人家抽红抽走了。尽管输得囊中空空如也,他们还是心甘情愿地飞蛾扑火,结果不重要,重在参与,玩的是心跳,要的是精神享受。开赌局的人家也不容易,担着大队治保主任抓赌的风险不说,整夜地点灯熬油,伺候着那些红了眼的赌徒,日夜连轴转时还要管吃管喝。
上级禁赌,禁唱农民喜欢的二人转曲目,讲黄段子就成了一种短平快的“合法”娱乐方式。这种娱乐可以随时随地进行,批判大会前讲、生产会议前讲、集合下地前讲、田间地头讲、劳动中讲…… 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比上级倡导的阶级斗争讲得还多。总之,黄段子如影随形地活跃在农民的生活中,男女的隐私器官就挂在嘴上,一开口便是两者的剧烈互动;讲的人手舞足蹈,激情四射,语言生动,直白露骨;听得腼腆的未婚男人低眉垂眼,大姑娘小媳妇面红耳赤,避之不及。当然,有的段子则似黄非黄,雅俗共赏,缠绵蕴藉,意出象外,甚至有教化之功能。
干部中有许多段子高手,不但会讲段子,还会在生活和工作中总结出短小精悍的新段子,特别适合穿插在开会讲话中,十分接地气,颇受农民欢迎。这样的段子短小,一语带过,不会有在庄严隆重的大会上讲黄段子之嫌。比如,有一个不务正业的村民,在供销社调戏年轻漂亮的女售货员,问避孕套结实不结实,能不能当场试一试。公社书记在全公社电话会议上批评这个现象说;你嫌避孕套不结实,买个大车里胎套上试一试。还有一位公社干部在大会上讲资本主义思想经常在人们的头脑中泛滥,他说:资本主义思想就像个鸡巴,动不动就硬了。这话说的!教在场的男人情何以堪?又教在场的妇女干部何以自处?但不得不说,他的比喻不仅恰如其分,而且一语中的。那东西动不动就硬了,是人生理和心理的自然反应。当时所谓的资本主义思想,不过是想方设法赚点钱养家活口,追求更好的生活,此乃人类的本能、本性,在头脑和行动中自然会动不动就流露出来。